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小门小派[修真]》 第1节 《小门小派[修真]》 作者:莫晓贤 文案: 心机财迷小掌门攻x外强内软大师兄受 在谢冬光荣成为掌门的第三天, 曾经离家出走的大师兄何修远被人找了回来,扬言要争夺这掌门之位。 谢冬微笑,“你想当掌门?我没有意见的。来,这是本派的账本,您先过目……” 何修远依言照做,仅仅看了一眼,秒跪—— “师弟我错了,这个掌门还是你来当吧,我都听你的。” 谢冬:呵呵,你对贫穷一无所知。 这是一个师兄弟两人相亲相爱,同甘共苦,携手并进, 最后成功带领全门派奔小康的故事!( ̄▽ ̄)/ 阅读提示: 攻有着只有当攻才能有用的特殊炉鼎体质 受有着定期强制发情的特殊血脉 然而他们都是童子鸡 内容标签:强强 种田文 仙侠修真 爽文 主角:谢冬,何修远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谢冬,本是凡间富商之子,因为体质特殊而入道修仙,师父却突然陨落。谢冬成为一派掌门,自此化身为心机财迷,兢兢业业为宗门发展而努力。何修远,玉宇门前任掌门之子,曾经离家出走八年的门派大师兄。归来后,何修远一直辅佐于谢冬左右,成为宗门的守护之剑。师兄弟两人同心协力,带领全门派努力奔向了小康,并在这个过程中擦出了情感的火花。此文以掌门之争为开端,以宗门发展为剧情主线,描绘了小门小派中一对师兄弟的爱情故事。全文设定乍看平常,却又有着新颖的设计。人物立体,无论是心机又财迷的小掌门谢冬,还是外在强大内心软萌的大师兄何修远,都有着十分引人喜爱的一面。文笔幽默风趣,能引人会心一笑。剧情层层铺展,不徐不疾。值得一看。 第1章 事情发生的时候,谢冬正在帮自家师父整理仓库。 他刚刚将柜子中的药瓶码放整齐,摁了摁肩膀,正准备休息一下,放在桌面正中央的那块木牌就突然亮了。 木牌的造型十分简约,基本上和一个小木片子没有太大差别,唯独上面刻了“玉宇”二字,让它显得不是那么随处可见。寻常的时候,它也十分朴实无华,成日里都是灰扑扑的。此时看它突然亮了,亮得还挺璀璨,谢冬一时间只觉得惊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仅仅在下一个刹那,谢冬的神情就变了。脸色猛地变得煞白,连额头都渗出了汗。 这个写着“玉宇”二字的小木牌,是玉宇门的掌门令。 谢冬现在所站的地方,是玉宇门掌门的私人仓库。自然的,那个在半个月之前携带宗门大半战力外出寻宝的玉宇门掌门,就是谢冬的亲传师父。 现在掌门令发光了。 掌门令以前之所以朴实无华,是因为以前它有主人,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而它现在发光了,这证明它需要寻找新的主人。 掌门令原本的主人不在了。 玉宇门的掌门陨落了。 谢冬六年之前刚拜的师父没有了? 谢冬猛地抹掉额头冷汗,一把操起桌上的掌门令,眼看着就要冲到仓库外面去。 他要将这件事通知宗门其余人,更要去大殿确认师父是不是真的陨落了。掌门令虽然发光,谢冬此时却还抱有一点侥幸心理。如果掌门真的陨落,大殿中名册上的名字也会变暗,他必须去确认清楚。他才刚刚入门六年啊,只是一介筑基而已,没有什么情况比在这种时候突然失去师父更加糟糕了。 但是在刚刚将手放在仓库大门上的那一刻,谢冬又猛地停顿下来。 谢冬此人,十三四岁入门,如今修行六年,年龄还不到二十,阅历也不足够。所以在猛然遇到这种大事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还免不了有些年轻。然而在性格的本质上,他又是个习惯将思虑二字给刻在骨子里的人。 在得知师父很可能陨落的第三个刹那,谢冬便开始了思考。 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比突然失去师父更糟糕了?其实不是,远远不是。 师父这一趟外出寻宝,并不是一个人去的,他还带走了门派大半的战力。更准确的说,掌门带走了玉宇门几乎全部的凝元期长老,只留下一个凝元长老在宗门看家。 如果掌门遇到意外,真正最糟糕的情况,是那些和掌门同路的长老们也全部给折在了外面。 倘若事实果真如此,此时谢冬这么一出去,玉宇门的下一任掌门无疑就是那个唯一被留下的冯长老了。毕竟除了这仅剩的一个凝元独苗之外,宗门剩下的就只是些炼气和筑基的弟子而已。 至于金丹期?十分惭愧,玉宇门的规模十分之小,目前为止还不存在什么金丹期,凝元期就是最高的了。 不幸的是,那名很可能成为下任掌门的冯长老,看谢冬不顺眼已久。 谢冬将手从仓库的大门前移开,咬牙拧起了眉头。 诚然,他对那个当掌门的师父是有感情的,当年是师父将他从凡尘中寻到,亲自引入了道门,这份恩情谢冬一直十分感激。所以他才会在最开始那样急于确认师父的生死存亡。但是在思考过后,对师父的感情还是远远及不上他对自身生存环境的忧虑。 冯长老之所以看谢冬不顺眼,原因很多,其中之一便是当年冯长老从炼气到筑基花费了七年,在规模十分之小的玉宇门中已经是了不得的天赋,谢冬入门之后却只花了三年就突破到筑基了。 这个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有机会一定要将那姓谢的小少爷赶出宗门”这样的话冯长老也曾直接说出口过。当然,是私下说的,只是被谢冬通过各种渠道探听到了耳中。 谢冬松开了手,将掌门令放在桌上,指间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指望冯长老成为掌门后网开一面显然是不可能的,哪怕谢冬主动服软也不可能。其他的种种算计,在地位的差距面前,都只是个玩笑罢了。 那么干脆顺势而为,脱离玉宇门,转而投去别的门派?很遗憾,这也是不可能的,如果能走他大概早就走了,想去更大的门派以他的天赋也不困难。只是由于一个十分私人的原因所导致的安全问题,谢冬绝对不会选择去转投别的门派。如果离开玉宇门,他的生存会变得十分麻烦。 如此,便只剩下一条路了——让冯长老当不成掌门。 现在还有谁能和冯长老去竞争?没必要去指望别人了,就指望他自己吧。 想到这里,谢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掏出了腰间的储物袋。 在下一任掌门被选出来之前,谢冬身为前任掌门的弟子,地位比起冯长老是有优势的,但修为境界的差距完全盖过了这点优势。真正的优势在于,此时掌门令在谢冬手上,谢冬在掌门的私人仓库里。只要他不出去,外面的人是没法轻易进来的,这可以为谢冬争取到很多时间。 谢冬从储物袋中取出几个药瓶,将其中药丸统统倒在手上,然后凝视了许久,嘴角渐渐勾起苦笑。 一个筑基和一个凝元,是没法玩的。想要去竞争,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也突破到凝元。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已经十分明确了,谢冬却还是迟疑。因为想要达成这个目的,他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但代价归代价,并非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每当因为代价而迟疑的时候,只需权衡利弊,码好心中那杆秤,两害相权取其轻即可。 外面已经开始嘈杂了,大殿中名册的变化终于引起了骚动。谢冬的思虑没有错,根本不存在什么侥幸,掌门的名字确实暗了下去,实实在在的陨落了。同时暗下去的,还有当初跟在掌门身后的所有同行者,整整四名凝元长老。预想之中最糟糕的情况终究变成了现实。 谢冬将嘴角的苦笑咧到最大,“呵”了一声,然后将手中的丹药统统灌入了口中。 服药的同时,谢冬的眉间紧蹙,眸光也变得暗沉且坚定起来。所谓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付出了代价,他便不会允许自己以半吊子的心态面对以后将要做的事。 而后他盘膝而坐,开始了这场自入门以来最重要的一次调息。 在谢冬调息的时候,外面那群混乱的玉宇门弟子们,终于在漫长的时间里走完了谢冬片刻间便结束的思考过程,接受了掌门带着绝大多数长老一起陨落的事实。 至于那冯长老,倒是很快便意识到掌门之位突然变成了砸在他眼前的馅饼的事实,而后沉迷于对骚动弟子的平息与处理,沉迷于四处宣扬自己即将成为下任掌门,直到一个时辰后才发觉应该先去找掌门令,又在整整两个时辰之后,才率众堵在了那掌门私人仓库的门口,勒令谢冬赶紧将掌门令交出来。 谢冬正在关键时刻,理都没理。 冯长老气得七窍生烟,果断大手一挥,开始对着仓库大门强行砸了起来。但前面说过,掌门的仓库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想要真正砸开,非得又花费三五个时辰不可。 “谢师侄,这么搞有意思吗?”冯长老一路骂骂咧咧,颇有恨不得把谢冬抠出来摁死的架势,“靠山倒了,你就连脸面都不要了?居然怕成这样?哈哈哈,天道好轮回,我今儿还不信治不了你了。只要这门一开,宗门这些年浪费在你身上的东西,我通通要从你肚子里剖出来!” 骂到一半,有一个少年从另一面跑了过来,刚好听到这话,也是气了个够呛,当即怼道,“冯长老,你这放的是什么屁?师兄浪费了什么?师兄天资卓越,哪怕用再多东西都是应该的,给你用才叫浪费!” 冯长老听到这话,脸都抽了,斜眼瞅明白来人,又不阴不阳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谢少爷身边的跟屁虫啊。” 那少年是谢冬的师弟,姓常名永逸,比谢冬还小两岁,和谢冬同一时间入的门,前任掌门的关门弟子。前任掌门还在的时候,从来没人对他说话这么不客气过,生生惯出了一副娇纵的性子。 “冯长老!”常永逸小师弟尖喝道,“你别太猖狂!” “论起识时务的功夫,你比那缩头乌龟谢少爷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冯长老的笑声更大了些,“但我还真感谢你送上门来。” 说罢,冯长老大手一挥,身后就有几人走上前去,掏出绳索就往常永逸身上捆。常永逸正在气头上,掏出佩剑就要对敌,却双拳难敌四手,眼看着就要被捆了个严实。 宗门里有许多亲近谢冬的弟子,都围在边上,暗自为两人着急,其中有几个甚至忍不住要掏出家伙上去帮忙。但对面有冯长老坐镇,纵使再多人帮忙也是枉然,凝元的筑基的差距绝非数量可以弥补。 “谢师侄,谢少爷,你可听清楚了,你那跟屁虫小师弟落在了我的手里。”冯长老对着仓库大门笑道,“如果你再不出来,他挨一点打,受一点罪——我想你也是不会很在乎的。但如果他缺个胳膊少个腿,甚至没了这条命,你也不在乎吗?” 常永逸脸色一白,似乎还不相信自己竟会遭受这种对待,也终于知道自己的行为拉了谢冬的后腿,却已经根本没了后悔的余地。 就在这个时候,仓库门后终于传出了一声叹息。 下一刻,门开了。 第2章 眼见仓库的大门终于开了,冯长老发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声。但还不等他往里面走上一步,一股灵气突然席卷而来。这灵气来得汹涌,像一股风一样掀起了众人衣摆和长袖,又盘旋着冲上了玉宇门的上空,将云层都卷成了一团。 众人都楞了一下——这阵势,怎么好像是有人在突破? 如冯长老这种有过经验的人,更是一眼看出,这是有人正从筑基突破到凝元的征兆!他在震惊之余,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还不等此人思考出有谁能在这个时候突然横插一杠来威胁他的掌门之位,上空盘旋的灵气又猛地落了下来。灵气汹涌勃发,直直冲入方才张开的大门,瞬间便灌入进了仓库的里面。其声势浩大,震得门口众人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冯长老脸色煞白,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灵气渐渐平息,尘埃落定,终于叫众人看清仓库内的景象。 谢冬一手摁着桌面的边缘,勉强支撑自己站起,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而后他回转过头,看了看外面的人,又将视线移到冯长老身上,微微勾起嘴角,“呵呵,久等了。” “你……”冯长老看着谢冬现在的模样,说不出话来,“你……” “师兄,你怎么了?”倒是后面的常永逸小师弟十分焦急,“你没事吧!” 第2节 话音刚落,常永逸也察觉出了不对。谢冬此时的脸色有些糟糕,叫他不由得担心对方是不是受伤,但除此之外,谢冬身上的气势却不同寻常,仿佛与以往有这天渊之别,叫人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常永逸沉默片刻,看了看身旁的冯长老,又看了看谢冬,终于渐渐分辨出这种莫名的压力从何而来,整个人既惊且喜,“师兄,你凝元了?” 谢冬还未答话,那边冯长老便猛然大喝,“这不可能!” “事实摆在眼前,冯长老,有何不可能的?”谢冬皱眉看过去,又舒展眉头,笑了笑道,“当然,站在你的立场,肯定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无论你怎么想,如今你我都是凝元,这掌门之位究竟给谁,可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说着,他掏出了那枚掌门令,举在两人之间。 冯长老额头青筋直跳,双目圆瞪,恨不得在眼前这个可恶的臭小子身上瞪出几个窟窿。 居然在这个时候从筑基突然突破到凝元?不,不可能的。如果谢冬本身是筑基巅峰,突破到凝元本来就是随时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冯长老再如何惊怒也只能自认倒霉,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可置信。但事实在于,谢冬此前分明只是刚刚突破到筑基后期罢了,距离筑基巅峰还缺至少一两年的积累,怎么可能就突然迈出这一步了? 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除非…… 冯长老猛地将双眼瞪得更大了,惊怒道,“你偷服了仓库中的丹药!” 谢冬抿了抿嘴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是玄灵丹吗?必然是玄灵丹了,只有这种极品丹药才有这样的效果。”冯长老咬牙切齿,“可恨!这可是你师父压箱底的宝物,全宗门上下只此一枚,本来准备留在宗门里最有希望诞生出金丹的那一刻的,你居然也敢偷服!” 谢冬懒得与此人解释,只道,“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吧。” “是啊,没意思,那就让我们来好好谈谈这个掌门之位。”冯长老好半晌消了气,反而冷静下来,冷冷笑道,“我还当发生了什么,原来只是利用丹药之力罢了,哪怕成了凝元也只是个不中用的。我不会输给你这厚颜无耻的贼人。” “比什么?”谢冬问。 冯长老少少沉默了片刻。 多人竞争时,如何决定掌门之位最后的归属,按照宗门一贯传下的制度,有两个章程可选。一是由宗门所有弟子共同投选,比的是两人在宗门内的人望。二嘛,便是由两人同时将灵力灌入掌门令的内部,比拼谁能击败对方抢先一步将掌门令收为己有,看的是两人的实力。 冯长老很清楚,比人望,他比不过谢冬。哪怕此时谢冬成了厚颜无耻的贼人,人望略失,冯长老也无法确定究竟失了多少,不敢赌。 但如果比拼实力…… 想到这里,冯长老自信地笑了。他伸手指了指那掌门令,“废话少说,让我们手底下见真章。” “好。”谢冬很干脆地点了头,将那光芒璀璨的掌门令高高抛至空中。 下一刻,两人同时抬手一指,灵气裹挟着神识从体内狠狠打出,争先恐后窜入进掌门令之中。 而后冯长老脸上自信的微笑便有些僵了。 他惊疑不定地看了谢冬一眼,头上冒出了冷汗。谢冬的灵气有些虚浮,这是当然的。刚刚突破,没有时间稳固,本身还是依赖药力的突破,不虚浮才叫不正常。可悲的是,冯长老自身也不是什么稳扎稳打的实力派。他本以为他至少有着凝元数年的积累,面对此时的谢冬应该犹如摧枯拉朽,结果竟然陷入了苦战。 半个时辰之后,冯长老已经摇摇欲坠,谢冬却依旧神色自若。 空中的掌门令开始闪烁。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后,冯长老浑身灵气猛地一震,不由得后退一步。 掌门令已经彻底收敛了光华,重新暗淡下来,飘然而落,稳稳回到谢冬的手心。是谢冬赢了。 冯长老不可置信地看着谢冬,“难道你并非是依赖药力?” 谢冬摇了摇头,“不,我此番突破,确实是依赖药力没错。这对我的潜力有极大的损害,使我无法得到正常突破到凝元时该有的实力,这也没错。但哪怕是大打折扣的实力,也让我赢了你,仅此而已。” 言外之意,这都是因为谢冬天资卓越,而冯长老是个废物。 冯长老脸都绿了,却半晌没憋出一句话。 在谢冬确实获得胜利,得到掌门令的承认,成为新任掌门的那一刻起,四周已经成了欢乐的海洋。 常永逸一把扑过去,揽住谢冬的肩膀,“师兄果然厉害!” 其余弟子也纷纷上前道喜,一口一个谢掌门,要多真诚有多真诚,其欢喜劲儿甚至盖过了刚刚痛失前任掌门及一众长老的哀伤。比起那个冯长老,谢冬在弟子之中本就受欢迎得多。 谢冬笑着对弟子们点了点头,又将常永逸的胳膊扒拉下去,“先都回去休息吧,有事明日再议。” 说着,他转了身,缓缓朝着掌门仓库重新走了进去。 “你等等。”冯长老在后面阴沉着脸色道,“谢……谢师侄,谢公子,谢掌门?你以为你已经坐稳了掌门之位吗?别做梦了!” 谢冬停下脚步,“怎么,冯长老还不服气?要不要换另一种方式,再来比一次?” 冯长老被噎了一下。看看众弟子此时欢快的表现,他要是还想和谢冬比人望,那就是真正的自取其辱。 但仅仅片刻,冯长老便再度阴下了脸色,“我不和你比,要和你比的不是我。偌大一个宗门,只要有一个人是你比不过的,你就别想坐稳这个位置。” 谢冬摇了摇头,不想搭理此人,再度迈开了脚步。 眼看着仓库大门又要关上,常永逸眼疾手快,侧身冲了进去。谢冬瞥了他一眼,倒是没赶他走。 “师兄,”常永逸反手就帮忙把门给关严实了,“你究竟有没有事?怎么脸色还是这么差……师兄!” 只见谢冬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都倒在了墙边的柜子上。 常永逸赶紧过去搀扶,浑身吓得直冒汗。 谢冬摇了摇头,将人推开,“没事,只是刚才太拼了一点,休息一会就好了。” 此时此刻,冯长老依旧在门外叫嚣。 “偌大一个宗门?”谢冬想起这话就要发笑,“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常永逸汗颜,“师兄,别把我们自己也骂进去啊。” 谢冬笑着摇了摇头,撑着柜子想要起身,结果又摔了回去。这一撞,就把放在柜子顶端的一卷画轴给撞了下来。 “真正有资格坐这个掌门之位的,还另有其人呢!”冯长老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只要何师侄回来,看你拿什么去和他争!” 常永逸边赶紧再度把谢冬给扶稳了,边茫然问道,“什么何师侄?他在说谁啊?” 与此同时,之前从柜子上头掉下来的那副画轴,正在两人面前慢慢摊开。 一个人慢慢从画中露出了自己的身影。 那是一个模样俊逸的青年,身穿一身艳丽的红衣,却面若寒霜,腰间还别着一把剑。既艳且冷,分明是极不和谐的场景,配上青年冠玉一般的面容,又叫人只觉得美极,只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这又是谁?”常永逸瞪大了眼。 “你两次问的是同一个人。”谢冬心情复杂地告诉他,“来认识一下吧,这是我们的大师兄。” 第3章 “大师兄?”常永逸看着画中之人,有些发懵,“我的师兄不就是你吗,哪里还有什么大师兄。” “当然是有的,只是在我们入门之前就离开宗门了,你没见过罢了。”谢冬叹了口气,伸手将那画轴重新卷起,“虽然我也没有见过,但我是知道他的……他叫何修远。” 何?看来果真就是冯长老方才口中的那个“何师侄”了。 想到这里,常永逸“啧”了一声。他本来还想夸一句这大师兄长得挺好看的,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另外一句,“什么玩意。穿一身红,这么骚,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谢冬险些被他噎死,赶紧咳嗽一声,“不要乱说。” “哼。”常永逸皱着鼻子扭了头,又猛然想起另外一件事,“等等,何?” “你总算发现了。”谢冬将画卷好好拿在手中,“师父他老人家也是这个姓,大师兄是他的亲生儿子。所以你把嘴巴放干净点,不然小心师父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回过头来,一道雷把你劈死。” 常永逸吐了吐舌头,却依旧不肯服软,“我不管,反正什么大师兄的我也不认识。只要他和你作对,我就讨厌他,就是这样。” 谢冬摇头,笑得有些无奈,“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常永逸道,“你不仅是我的师兄,还是我的少爷啊。” 这句话后,谢冬没有吭声,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是啊,常永逸不仅仅是他的师弟,他们是在入门之前就认识的。在凡尘之中,常家是世代侍奉谢家的人,常永逸其实就是所谓的家生子,几乎从小跟在谢冬身边打杂。后来常永逸之所以跟着入了玉宇门,也是因为谢冬的父母担心谢冬一个人在外面过不好,硬是磨着他师父又在那群小仆里面挑了个天赋好的,硬塞进来的。 入门之后,他们的关系一直十分亲厚,谢冬也曾以为在师兄弟的情分面前,当凡人时的主仆之别早已经是不需要在意的东西,可惜常永逸好像并不这么想。这叫谢冬有些郁闷,却也没什么办法。 在这凝滞的气氛中,常永逸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站在那里十分尴尬。刚好门外的冯长老终于消停了,谢冬的脸色也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常永逸便干脆打了个哈哈,转身溜了。 谢冬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着他出去,才叹出一口气,摇着头站起了身。 他刚想将手中的画卷放回柜子顶上,又突然停下了动作,反而将那副画卷重新展开。 他看着里面一席红衣的艳丽身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只要何师侄回来,看你拿什么去和他争”……吗? 谢冬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花点时间,来好好考虑这件事,多琢磨琢磨这个人。 于是乎,当第二日清晨常永逸来找他时,刚刚走入那间专属于历代掌门的书房,一抬头,就看到那张红衣画像正儿八经地被挂在了书桌的正前方。 常永逸被雷得一个踉跄,说话的声音都打颤了,“师兄,你把这家伙挂在这里做什么?” 谢冬面前摆着一大摞的各种账本与名册,正在拼命研究,没有理他。 常永逸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好半晌终于想起了自己这一趟要汇报的事情,“对了,那个冯长老今天不见了。肯定是怕你找他算账,跑了吧!” “不会这么容易跑的。”谢冬淡定地合上手中的账本,从桌上拿起另外一本,“他应该是去找我们的大师兄了。” “什么大师兄?你真是太给他脸了。”常永逸听到这三个字就不爽,“我已经问清楚了,他早就不是我们的大师兄了。” “哦?”谢冬笑了笑,“是吗?” 他知道常永逸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实际上,他们师兄弟二人入门六年,之所以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大师兄,正是因为何修远早在八年前就和前任掌门大闹过一场,关系决裂,而后毅然离家出走,整整八年也没有再回来过一次。 照理来说,他确实已经和玉宇门没有关系了。但是为什么谢冬又偏偏知道这个人呢? 这都是因为前任掌门对这个儿子其实十分挂念,时不时就要通过各种渠道搜罗关于何修远的信息。而谢冬和硬塞进来的常永逸不同,作为前任掌门真正重视的弟子,其中好些信息都是过了他的手的。他不仅知道何修远是什么人,长什么模样,还知道这个人当年离开玉宇门时已经是凝元后期,而后一直自认是一介散修,加入了北边的散修盟,修为更是在今年突破到了凝元巅峰,混得比宗门内所有人都好。 这些事情倒没必要告诉常永逸。谢冬只是从桌上抽出一本名册,翻到其中的一页,“你自己来看看。” 那正是玉宇门的弟子名册,是大殿中的那份名册的副本,记录着玉宇门中的所有人。排在最前面的,正是谢冬的名字,常永逸紧随其后。而在更之后的普通弟子之中,何修远三字赫然在列。 常永逸看清楚了,半晌没有吭声。 “他当年想要脱离宗门,却没能真正脱离。”谢冬道,“师父一直等着他回来。” “可惜了师父的一番慈父心肠,喂给了一个没良心的儿子。”常永逸黑着脸,“就这样,他就有资格在现在回来和你争夺掌门之位了?简直不要脸了。” “当年的事情,我们毕竟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不要轻易下定论。再说了,他现在过得好好的,还真不见得稀罕回来争这个掌门之位。” “回来也不怕。师兄你这么厉害,难道争不过他?” “不要乱说。”谢冬摇了摇头,“他如果真的和我争,百分之百的,我争不过他。” 常永逸听到这话,整张脸都气成了猪肝色,“你……你何必这么丧气!” “丧气吗?我不这么认为。”谢冬抬起脑袋,看着眼前的画像。 第3节 他将目光从何修远的五官之上一点点描摹过去,嘴角勾着,露出一种迷之微笑,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常永逸在后面看着,只觉得这个场景叫人受不了,心里莫名一阵反胃,脸色也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直到谢冬半晌之后回过头来,又看了他一眼道,“这些事情你就别管了。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好好修行,争取尽快也突破到凝元期才行。如果宗门的凝元一直这么少,迟早会连现在的立足之地都失去的。” “我……我的修行归修行,但我总想多帮你一点。” “永逸,你要知道,事到如今,只有一心修行,才是你能帮我的最大的忙。”谢冬道,“你是现在宗门里天赋最高的人了。玉宇门的未来,说不定就担在你的身上。” 乍听这话,常永逸猛然有些高兴。仔细一想,他却又觉得不对。常永逸的天赋确实不低,但要论宗门里天赋最高的,毫无疑问应该是谢冬本人啊,怎么竟然说出这话来了? 常永逸惊疑不定地看了谢冬一眼,心中已然意识到了一点什么。他不再多话,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乖乖投入到了努力的修行之中。 谢冬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稍微安稳了一点。 然后他又看了眼手中的账本,只觉得眼皮直跳,脑壳发疼,不禁感叹自己真是接下了一个烂摊子。穷啊,玉宇门真的是穷。 若不是谢冬早就知道宗门穷,心理准备十分充足,此时怕是已经一脚踢翻掌门之位,夺路而逃了。而如今既然他已经主动将这个掌门之位争到了手里,自然不能让宗门一直这么穷下去。宗门的发展,已然被他放在第一位的。 而宗门发展的第一步,谢冬认为,就是那个即将到来的大师兄了。 “虽然争不过,但我真不怕你回来和我争。”谢冬再一次将目光定在眼前的画像上,指间在桌面无意识地轻敲着,低声自语道,“我反而怕你不肯回来和我争——得想个办法才行。” 对如今的玉宇门而言,每一个可能凝元的苗子都值得珍惜,何况是已经凝元巅峰的大高手?这样强大的战力,可遇而不可求,绝对不能够放过。 谢冬起身叫来信得过的弟子,吩咐了一些事情下去。 又过了一日,到了谢冬夺得掌门令的第三日,他刚刚把自己洗漱清楚,就有弟子过来告诉他,失踪了两日的冯长老回来了,还带回了另一个人。 谢冬点了点头,叫那个弟子先去迎接。 而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换上一副叫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内心深入只觉得像是在等待一场战争。 但还不等他将步子迈上战场,之前那个弟子又回来了,“掌门,常长老已经先一步过去了。”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谢冬几乎两眼一黑。 常永逸不是答应了会好好修行吗,这又是搞的什么事?那小子心胸狭隘又嘴贱,不知天高地厚得很,此时去见何修远,八成是要找死的啊! 谢冬当时就急了,什么姿容气势都忘了,一路飞奔到大门口之前。也是赶巧了,他刚一到,还没看清楚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呢,就听到常永逸在那里高声嘲讽,嘴里说出来的话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何师侄,你看这个人。”冯长老还在一旁道,“这就是那个谢掌门最亲近的心腹,你看看他是什么素质。把这么个家伙留在身边,你觉得那谢掌门能是个好东西吗?” 听到这话,何修远还没说话,常永逸先炸了。 这小子居然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径直朝何修远劈了过去。而后何修远眉头一皱,一挥衣袖,毫无悬念地将常永逸给打飞了。 谢冬简直要哭了,你就不能好好待着别找死吗?但事已至此,他只得赶紧扑过去,好歹及时把人给接住了。 常永逸歪在他的怀里就吐了一口血。 “你……”谢冬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你……” 他握住常永逸的脉,渡了一缕灵气过去,心中才总算松了一口气。这口血虽然看着可怕,但常永逸伤得其实不重,绝非凝元巅峰出手该有的力道。常永逸之所以被伤,更多是因为他自己之前那力道的反震。 谢冬将常永逸放在地上,朝对面拱了拱手,“道友手下留情,多谢了。” 常永逸正想求师兄给自己报仇,听到这话,整张脸都僵了。 “何师侄,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冯长老更是在一旁激动地叫唤起来,“这就是那个私自窃取你父亲的玄灵丹,进而窃取玉宇门掌门之位的无耻贼人。师侄,幸好宗门还有你,一定不能让这贼人得逞啊!” 第4章 冯长老那些话后,一个清越的男声随之响起,“你就是谢冬?” 这毫无疑问便是何修远的声音。 谢冬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总算从这要命的意外中整理好了心绪,将目光落到此人身上。 刚一看清,谢冬就愣了一下。 此时何修远穿着一身白衣,完全不是画像上面那副明艳的样子,反而显得素雅得很,衬得眼角眉梢之间越发冰冷了。而且他的手还紧紧握着腰间的剑柄,虽然神色不显,却已然能叫谢冬看出他的愤怒。 愤怒也是当然的。 谢冬再度将那副叫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换到了脸上,装出一番刚知道对方身份的模样,“原来你就是……抱歉,刚才失礼了,大师兄。” 短短三个字的称呼,叫何修远脸色微变。 “你不喜欢我这么唤你吗?”谢冬道,“那我应该唤你,何……道友?” “够了,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何修远脸色一暗,直接将剑刃抽出,举在身前,寒光闪得叫周围人一个哆嗦,“我只问你,你真的做了那些事情吗?” 谢冬故作茫然,“哪些事情?” 冯长老激动地代为喝问,“当然是你窃取玄灵丹,进而窃取玉宇门掌门之位的事情!” 何修远沉默了一下,纠正道,“不,我问的是你践踏前任掌门尸骨,拒不肯设立牌位,还禁止宗门弟子为他祭拜的事情。” “嗯?”冯长老愣了。 这都是什么鬼?前任掌门的尸骨都不知道在哪里,还来哪门子的践踏?这究竟是从哪个旮旯蹦出来的谣言啊? “大师兄真是说笑了。”谢冬淡淡苦笑道,“冯长老都和你说了些什么啊?” 围在周围的弟子们也纷纷将鄙视的目光投注到了冯长老身上。把大师兄喊过来和谢冬争掌门也就算了,反正宗门里还有不少八年之前就在的老弟子,对何修远并不陌生,也承认他有这个资格。但对大师兄传输这种谣言,抹黑谢掌门的名声,就实在太过分了。 我不是,我没有……冯长老内心十分委屈。 而何修远看着周围众人的表现,也终于知道事实并非像自己所想的那样。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已然收了方才盛怒的气势,显得有些尴尬,“不是吗?” “当然不是。”谢冬斩钉截铁,义正辞严,“师父当初亲手将我引入道门,这些年更是待我不薄。我就算再如何丧心病狂,也做不出这种事情!” 何修远后退一步,收回了自己的剑,又看了眼仍旧倒在地上吐血的常永逸,尴尬之余还显得有些后悔。 经历了常永逸的嘴贱,居然不想干脆剁了那个臭小子吗?谢冬眯起了眼,暗道这个大师兄看起来冷冰冰的,脾气居然还真是不错,性情似乎也比较好骗,今日要做的事情估计已经成了一半。 “师父的牌位早已设好,就供在大殿的正下方,和历代掌门放在一起。”谢冬道,“大师兄如果不放心,可以去亲眼一看。” 何修远撇开了视线,有些犹豫。 “何师侄,不要纠结那些不知哪来的谣言了!”冯长老见势不妙,赶紧叫道,“无论如何,这是个厚颜无耻的贼人,这一点总是没错的!” 何修远被这么一提醒,总算再度将视线落在了谢冬身上。 实话实说,他这一次之所以愿意回来,只是因为父亲突然身故,不可置信之下回来祭拜,原本也打算只在山底下拜一拜就走的,结果正好听见山下有凡人在议论“山中神仙”的轶事,把那些谣言信以为真,才气得跟着冯长老上来了。 但现在来都来了,何修远自然要把这个新任掌门多看几眼。 好半晌后,何修远以一种柔和了许多,却依旧谈不上客气的语气道,“你确实是依赖药力突破到凝元的。根基不稳,气息极虚。” 谢冬苦笑地点了点头。 “至少十年之内,你的修为不会再有寸进,甚至稍有不慎还会重新跌落到筑基。”何修远又道,“哪怕十年之后,如果没有足够的灵物的滋养,或是心性稍有凝滞,修为同样很难再有进境。甚至可以说,足足有八成的可能,你会一生都停留在这个阶段。” 谢冬的脸色有些难看了。哪怕他对自己所付出的代价早有认知,此时听对方一句句这么摆出来,也觉得胃疼得很。 地上的常永逸更是双目圆瞪,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之色。 “而你现在不过是凝元初期而已。”何修远看着谢冬,最后叹息着说出了这句话。 言外之意,如果玉宇门的掌门是一个很可能一辈子停在凝元初期的人物,真的是太寒碜了。 谢冬沉默着,好半晌之后才笑了笑,憋出一句,“我知道。” 说罢,他抬起头,直视何修远的双眼,“所以你想要代替我这个不中用的师弟,坐上这个掌门之位吗?” “如果掌门是你不是我,”何修远问他,“你有多大的自信管好这个宗门?” “至少五成。”谢冬道。 话音刚落,边上冯长老便噗嗤一声笑了。何修远也皱起眉头,对他的回答显然不甚满意。 “我知道,五成谈不上多,也不是很能说得出口。但人力总有极限,这就是我的极限。”谢冬又道,“如果师兄你可以做到更好,这个位置自然应该由你来继承。” “你就是这种志气?”何修远言语之中已然又有些恼怒了,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既然如此,玉宇门怎能交到你的手里!” 冯长老高兴极了,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容。 “大师兄,别急。”谢冬却神色未变,反手便从身上掏出了一本东西,“宗门的事情,自然得了解宗门之后再做决定。师兄你当年一走了之,如今已经过去八年,有些东西你该多看看才是。” 说着,他走上前去,将那本东西放在何修远手中,“这是宗门的账本。” 何修远困惑地看了谢冬一眼,不知道这小子在打什么主意。而后他翻开账本,第一时间只觉得头晕脑胀,他最讨厌这种需要计算的复杂玩意儿。但是看了片刻之后,一些基本的东西,比如每月支出,每月结余,账户赤字之类,他还是看得懂的。 顿时,何修远的膝盖好像弯了一下。 “账本内容很多,站在这儿看也太累了,师兄还是随我去书房吧。”谢冬笑道,“我这几天已经反复将其看了数遍,一路上可以与你仔细说说。” 何修远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知道点头。 谢冬便忽略了原地冯长老常永逸等一干人等,微笑着在前面领路。何修远浑浑噩噩,亦步亦趋地跟着。 “宗门如今共有一百三十二人,但其中有炼气弟子足足九十人整,筑基弟子只有三十九,凝元更是只有你我和冯长老三人。”谢冬道,“炼气弟子每月需供应一颗集灵丹,筑基弟子需每月供应一颗纳灵丹,算上其余开支,每月至少需要五千灵石。而宗门的收入,多是前任掌门每次领队外出寻宝所得,少量是靠租给其余门派的土地,以及山下凡人微末的供奉。如今的情况之下,最大的收入已经不复存在,剩下的不过每月一千余灵石,只是支出的零头。” 何修远呆滞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这些话究竟听懂了多少。 “更可怕的是,其中还有着惊人的贪腐。这份贪腐无法追究,因为以前负责账目的那位长老已经陨落在外了。”谢冬夸张地长叹一声,“他在账目上做了手脚,让人误以为宗门内存储的灵石还有富余,其实挪了很多进他自己的腰包。我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将账目整理正确,最后发现,宗门内存储的灵石其实已经只剩三千,只够我们用半个月了!” 哐当,何修远整个人晃了一下,眼看着要倒。 “但这依旧不是最可怕的,我们甚至还有外债。”谢冬回过头来,“师兄,在成为了新任掌门之后,你有多大把握,把这个宗门给管好?” 何修远低头看了看手中账本,又抬头看了看他,然后将毅然账本塞回到他的手里,“师弟,不用再说了,宗门就交给你了。还请你原谅我方才的没有自知之明。” 此时此刻,何修远心中唯有佩服。 眼前这个师弟竟然有五成自信能管好玉宇门,百分百是个人才啊。 “多谢师兄信赖。”谢冬笑着收回了账本。 而后不等他再说点什么,何修远已然长叹一声,转身往外走去,“既然如此,我就回去了,散修盟那边还挂着任务……” “等等!”谢冬急了。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骗进来了,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走? 他急于将人留下,直接将把手摁在了何修远的肩上。这么一摁,谢冬只觉得掌心所触的躯体弥漫着一股冰寒的灵气。这股冰寒让谢冬意识到了什么,叫他猛地一顿,神情顿时变得微妙。 何修远身体里的灵气是冰属的,十分罕见的体质。 很快,谢冬收回了脸上的微妙之色,做出一副激动的模样,“你竟然想要一走了之吗?大师兄,宗门现在的情况你看到了,我为了掌门之位付出了什么代价,你也看到了。你以为我为什么还要留在宗门里?你以为我为什么甚至为了这个掌门之位,付出了这样的代价!” 第4节 何修远停下了脚步,愕然看着他。 “这都是因为我对师父他老人家深深的眷念,都是因为我对宗门有些深厚的感情!如果不是那冯长老不堪大用,我哪里至于要付出这种代价,只为了能将这份责任抗在我自己肩上?”谢冬这激动的表演太过夸张,甚至变得有些哽咽,“只要宗门能变好,我变成怎样都好。看到师兄你回来,我真的很高兴,我一直希望你能是比我更适合掌门之位的人,我完全不想和你争的。可你居然想要一走了之?怎么,当不了掌门,你就连在这种时候用你的力量帮宗门一把,都不愿意吗?莫非你对宗门就真的没有一点感情?” 何修远听到这里,神情早已不复最初的那种冷漠。 他看着谢冬这激动的模样,嘴唇蠕动半晌,终于忍不住一步上前,安抚式的拍了拍谢冬的肩膀,“对不起,师弟……是我错了……” 冰寒的灵气又一次从何修远身上透过来,越发让谢冬无法平静。此时此刻,谢冬心底正弥漫着一种完全不同的激动,演绎着一种和外在表演完全不同的惊涛骇浪。 在这一瞬间,谢冬的脑海之中想起了许多东西。 他为什么不离开玉宇门?自然不是因为刚才的那番说辞,和对宗门的感情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归根结底,谢冬之所以留在玉宇门,只是因为他身怀不能被人看出的体质,而师父他老人家当年……看出了谢冬的体质不同寻常,却没有看准。 这一切都要从入门之前说起。 谢冬小的时候,常常发烧。结果在一次偷偷从家里逃出去玩时烧晕在了路上,刚好被师父遇到。 师父探查了他的身体,赫然表示他的体质是罕见的纯炎之体,凡人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如果不修仙,必然活不过二十岁。正因为如此,哪怕谢家人再如何不舍,也只能将谢冬送走。 当然,而后谢冬自己博览群书,最终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是纯炎之体,而是看起来十分相似却更加要命的另一种体质,琼炎之体。同样的不修仙活不过二十,但不同之处在于,纯炎之体是一种十分利已的优秀体质,谢冬的琼炎之体却可以增强别人的修为。 从此以后,谢冬便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真正的体质,沦为被抢夺的货物。 而师父也真情实感地以为他真的只是纯炎之体,对他非常照顾,每月一颗调理体质的凝冰丹从不间断,对他好得像是对亲生儿子一样。唯独有一点奇怪,师父常常在谢冬面前表示,虽然他真正的亲生儿子何师兄当年离家出走十分不孝,却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好男人,冬儿你一定不要对修远有任何偏见啊…… 更古怪的是,师父还时不时故作不经意地告诉谢冬,纯炎之体和冰属体质是天作之和,十分相配,你将来找人双修一定要找冰属体质的。 如今谢冬真正见了何修远,顿时觉得自己有很多粗口想骂。 那老头儿当初之所以一心收自己入门,究其目的,不会是想给自己的亲生儿子找童养夫吧? 第5章 过了好半晌,谢冬的内心才稍微平静下来,晃了晃脑袋,挥去了脑海中那些关于童养夫的胡思乱想。反正师父已经陨落,有什么目的都已经不需要再计较,如今只有凝元巅峰的战力才是重中之重。 “师兄,”他抬起头来,认真看着何修远,“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宗门需要你。” 何修远喉头滚动,显然已经十分动摇,却无法下定决心。毕竟他当年之所以会离开玉宇门,总是发生过一些事情的。多年的隔阂,并非那么容易消除。 还得再加一把力才行。 谢冬叹了口气,侧了身,“抱歉,是我太着急了,我不该逼你这么紧……但你好不容易回来,至少多坐一坐吧,喝口茶也是好的。” 说着,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推开眼前的一间房。 那正是历代掌门的书房,也是谢冬这几日一直待着的地方。 何修远刚一走进去,抬起头,便看到了那张挂在书桌正前方的画像。那是他自己的画像,盛气凌人,红衣灼眼。何修远猛地便停下了脚步,甚至伸手扶住了门框。 他直直看着这副画像,胸口起伏,好半晌才淡定下来,“谁把这种东西挂在了这里?” 谢冬瞥了他一眼,“当然是师父。” 何修远瞪大了双眸,满脸都是震惊之色。 “这里本来是师父所用的书房啊。自从我入门的第一天起,这幅画像就在这里了。”谢冬告诉他道,“如今师父陨落,我住进来,一时间忘了摘下罢了。” 何修远看着他,突然道,“你说谎。” 谢冬眼皮子颤了颤,面色却一点也不着慌,“那你觉得是谁挂的?” 何修远答不出来,一时语塞。 “我的师父是你的父亲,你是他的儿子。”谢冬道,“我也曾经觉得奇怪,问过他为什么要把这张画像挂在这里……他告诉我,他有整整八年没有见过你了,只有这张画像,能叫他每时每刻都能看到你。仅此而已。” 何修远站在那里沉默了半晌,拳头握紧,有些发颤。 他将脑袋扭到另一边,不叫谢冬看见他的脸,“那为什么偏偏是这张?分明只要一看见这画像,就会想起我与他当年是如何争吵的吧。” 这倒是谢冬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但谢冬何许人也,怎么可能会被这种问题难住。仅仅片刻,谢冬便开口答道,“那你还有别的什么留下来吗?” 果然,何修远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而且师父也很后悔吧。”谢冬继续,“每一次看到这画像,他心中的后悔一定会更深一层。说不准,这其实是他对自己的一种惩罚。” “你说谎。我知道,你在说谎!”何修远猛然激动起来,“他不会后悔的,他也根本不会想要再看见我!不然的话,他当初又为什么会说我是个……” 何修远说到这里猛然停顿,不肯吐露剩下的话语。 但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以及那已经发红的眼角,都能叫人看出,此时他想起了十分糟糕的回忆,心绪极为不稳。 谢冬静静地看着他。 说实话,谢冬并不关心这对父子当初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也不关心师父是否真的后悔过。此时此刻,他只想要留下眼前这个凝元巅峰而已。 好半晌之后,谢冬叹了口气,“你错了,师父一直在等着你回来。” 何修远紧抿嘴唇,看着他。 谢冬拿起书桌上的那一份玉宇门弟子名册,翻开第一页,递到他的眼前。何修远低下头,看了过去。他真怕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名字,但事实却远比他所想象的更具冲击力。 他确实看见了自己的名字,那名字却甚至不在后面的普通弟子之间,而在所有弟子的最前方。连常永逸都被压在了后面,处在仅次于谢冬的位置。 说实话……如果不是谢冬如今已经是掌门了,事情不能做得太假,他简直想把何修远的名字给提溜到自己前面。 但做到如今的地步,显然已经够了。 只见何修远晃了晃身体,猛地跌坐在了一旁的座椅之上,说话的腔调里慢慢都是不可置信,“这都是你师父的意思?” “当然。”谢冬答得面不改色,看起来非常诚实。 何修远想说什么,却又猛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好半晌才低声道,“抱歉,师弟,我可能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下。” 谢冬点了点头。 何修远便摇摇晃晃地起了身,浑浑噩噩地往外面走去了。 谢冬则自己在书房里多呆了一会,直到估摸着何修远走远了,才悄咪咪放出自己的神识,暗搓搓跟在了他的后面。 何修远此时确实心绪极乱,竟然没有发现。 他在书房的外面干站了许久,又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慢慢地走向前任掌门所住的居所。但他最终并没能走入那间洞府,而是半路就承受不住,在一个无人的地方跪了下去。 谢冬松了口气,心中暗道,成了。 非常顺利,套牢了。 他随后便将自己的神识收回。就在这缕神识将收未收之时,他隐约听到了何修远那边所传出的呜咽之声。 这个大师兄,看起来极为年轻,其实修行至今已经近五十载。老大不小的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居然直接哭了? 谢冬的动作就这么顿了一会,不禁在心中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但话说回来,八年,凡人看来已经无比漫长的日子,在这种自幼修行的人眼中,其实也比一眨眼的时间长不了多少。当初何修远毅然离去之时,大概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八年未归,便是天人永隔。 而后谢冬重新将手中的账本翻开,继续研究起这些账目。 师父与大师兄这对父子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叫他有些感慨,也有些好奇,却没有在他的心中留存太长的时间。如今凝元巅峰的战力已经稳了,谢冬最操心的东西又变成了宗门里捉襟见肘的灵石。 而在黄昏时分,何修远才回来,告诉谢冬,他要留在玉宇门。 谢冬十分高兴,连忙表示要为他安排一个好住处。何修远却摇了摇头,表示他只需要一间茅屋就好。 这间茅屋就被安置在靠近前任掌门洞府的地方,每次一开门就能看到那间已经空荡荡的屋子。何修远自己挑的位置。 这一晚何修远甚至没有住到茅屋里面去,而是在门口干坐了一夜。 幸好,到了第二日清晨,何修远的情绪就恢复了许多,看起来精神也算不错。 之后的几日里,何修远逐渐恢复如常,整个人却一直守着那间茅草屋子,成日里不是打坐就是练剑,除去偶尔被谢冬叫到大殿开会之外完全不挪步子,也不和人说话,像吃饭睡觉这种凝元期已经不必要的事情更是从来没有做过,生活过得十分佛性。 为此,谢冬还特地在百忙之中抽出空闲,每日去和何修远那儿说几句话。 然而何修远无论何时都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往往谢冬说了好句话,他才言简意赅地回一句话,并且几乎不会主动开口。 谢冬不禁有些慌了。 这个好不容易才套牢的大师兄,该不会被他弄得伤心过头,出毛病了吧? 直到后来谢冬去问了那些八年前就在宗门里的老弟子,才知道,这还真不是毛病。大师兄嘛,真心的,从小就是这样的,每天一个人就知道和自己的剑玩,这很正常。你要哪天看见他神情舒畅活蹦乱跳开始和别人一起说说笑笑了,那才需要担心一下他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原来如此。”谢冬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说罢他就转了身,准备再去何修远那里看一看。结果这次他一回头,就看到常永逸站在后面,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却说那日常永逸挥剑砍向何修远,反而被何修远一下打飞,落地以后直接吐血。事后他非但没有等到谢冬为他报仇,甚至连一句安慰都没有,竟然直接放在原地不管了。 此时此刻,谢冬看见他,依旧没有一点安慰的意思,反而眉头一皱,责问他道,“知道错了吗?” 常永逸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哀怨道,“师兄!自从那家伙来了之后,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被他伤成那样,你也管都不管,反而要我知错,是不是太过分了?” “你自己找死,没有真死就值得烧高香了,受点伤你还想怎么样?”谢冬冷笑道,“难道你最开始不知道他是凝元巅峰?” 常永逸撇了撇嘴,低着头不吭声了。但看态度,明显已经乖巧了很多。 “现在我带你去找他,你和他好好打个招呼,不要再惹事了,顺便叫他原谅你之前的无礼。”谢冬便表示,“你是我在宗门里最亲近的人,他是目前宗门里最强的人。你们的关系要是处不好,我的白头发都得多一大截。懂了吗?” “知道了。”常永逸撇了撇嘴。 结果两人走到半路,刚刚遥遥望见何修远那间小茅屋,就见到已经有一个人捷足先登,正在与何修远说话。 仔细一看,来的正是那冯长老。 那冯长老的声音还挺大,“何师侄,你好歹管管那个谢掌门吧!就算你不愿意坐那个位置,要把掌门之位让给他,那也不能太放任他啊!瞧瞧他昨日在大殿上说的是什么话,他居然想要剥夺宗门所有弟子应得的利益,还要我们都去种地!荒谬,实在荒谬,何师侄你怎么能不阻止?在这样下去,他会把你父亲的宗门败干净的!” 谢冬顿时站在了原地。 冯长老口中所说,正是谢冬昨日在会议中新发表的举措。 所谓“剥夺宗门所有弟子应得的利益,还要我们都去种地”,并非冯长老说的这么简单。谢冬取消了弟子们固定的月例,从平均分配变成多劳多得,以便激励他们为宗门创造更多收入。至于种地一说,则是谢冬想要尝试开发一些灵药种植的产业。此举确实在弟子之中引起了一些骚动,但宗门如今这幅样子,必然得做出一些改变。 谢冬在会议上慷慨激昂,举了众人都十分向往的三大门派做正面例子,描绘了一张美好的蓝图,发誓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以后的生活变得更好,最终激起了许多年轻的新弟子的热血,得到了不少支持。 当然,那些早已经习惯旧例的老弟子们,对此多少都不是很开心。冯长老更是愤怒不已——作为门派中资历最高、月例最多的成员,他认为谢冬此举完全是在针对他,纯粹是不想给他活路罢了。 又听那冯长老急切地道,“何师侄,别看那谢掌门说得好听,完全没有那么简单。这完全是杀鸡取卵的事情,定然会降低弟子们对宗门的忠诚之心,鼠目寸光,得不偿失的。可那谢掌门刚愎自用,完全不听我们这些老人的劝。师侄,现在只能靠你来阻止他了。你先听我好好分析一下,这个事情……” 边上常永逸听到这里更是气得够呛,挽起袖子就又要过去找事。 谢冬在身后扯了这小子一把,反而转身往侧面躲。 第5节 不知为何,虽然谢冬此时心中也不爽得很,却更想听到何修远的回答。 结果还不等谢冬找好正确的偷听姿势,那边何修远便抬手直接打断了冯长老的长篇大论,并给出了自己的回应。 这个回应,并不冠冕堂皇,却十分诚实。只听何修远耿直地道,“你说这些,太复杂了,我听不懂。” 嘎嘣,冯长老僵在原地,整个人宛如石化。 噗嗤,这边谢冬更是忍不住直接笑场。 他这么一笑,必然就叫那边的两人发现了。何修远的双眸当即看了过来。谢冬咳嗽一声,脸上不露出丝毫尴尬,笑着站出去道,“大师兄,我带着常师弟过来找你有一点事,结果不巧碰到冯长老在场,便在边上站了一会。你不会介意吧?” 何修远点了点头,表示完全不介意。 至于冯长老此时的脸色,那就难看极了。他站在后面,就连看着何修远的目光都变得怨毒起来。所谓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冯长老已然连他也一起恨到了极点。 第6章 在何修远回头看过去时,冯长老又及时收回了这怨毒之色,又摆出了一副为宗门劳心劳力的委屈模样。 谢冬冷眼看破,不说破。 “冯长老,我一心修行,宗门管理上的事情确实不懂。”何修远不知冯长老的心思,虽然面上依旧是一贯的冷淡,对他已经是难得地客气,“你有任何担忧,都可以直接向掌门师弟说明,我相信他并没有你所说的那样不通情理。你们之间,还是不要有什么误会为好。” 本着一颗为了宗门的心,何修远甚至一改平时言简意赅的习惯,主动说了他回宗门之后最长的一段话。 冯长老扯着嘴角,干笑道,“放心吧,我知道,其实谢掌门也是为了宗门好,我们都是为了宗门好,只是想法不同而已,并没有什么本质矛盾嘛。既然师侄你如此支持谢掌门,那么从此之后,我自然也承认他的掌门地位,绝对不会再与谢掌门为敌了。” “那太好了。”何修远点了点头。 “冯长老,你这一番话,也打落了我心里的一块大石。”谢冬也跟着做戏道,“我同样希望能与你相处愉快。” 冯长老哈哈笑道,“应该的,应该的,都是为了宗门嘛。” 说着,他便带着这有些渗人的笑声转了身,终于向何修远告辞了。 “掌门师弟,”何修远这才问道,“寻我何事?” 谢冬原本只是想和他唠唠嗑,顺便缓和一下他与常永逸之间的关系。 但在看过冯长老方才的表现之后,谢冬突然改了主意。 “师兄,是这样的。”他道,“我准备过两日下山,去东面的仙市看看,采购一些要用的东西。如果你有空,便和我一起去吧。” 东面的仙市,指的是玉宇门往东五百里外的山谷之地。那是附近最热闹的一处修仙集市,名为琳琅集。 何修远显然也熟悉那个地方,却显得有些迟疑,“要去几日?” “三四日足矣。”谢冬道。 何修远掐指一算,松了口气,“可以。只要能在十五月圆之夜前回来,我就没有问题。” “那便说好了,明日我再过来找你。”谢冬笑着拍了怕何修远的肩,回过身去,正看见那还没有走远的冯长老。 冯长老显然听见了刚才的对话,脚步已然顿住,却又在此时故作自然地继续走远。 琳琅集,是冯长老加入玉宇门前曾经混过的地方,现如今还在那儿有着不少狐朋好友。甚至可以说,冯长老便是琳琅集的地头蛇。 谢冬对此心知肚明,只付之一笑。 直到两人离开了何修远的住处,常永逸才问他,“师兄,你之前不是说要去南面的潮海集吗,怎么突然改了地方?而且还要那家伙……咳,大师兄,也一起去?”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谢冬卖关子。 常永逸哼了一声,又道,“还有那个冯长老,真是讨厌死了,你究竟还准备容忍他到什么时候?” “正是为了确认我还应该容忍他到什么时候,”谢冬道,“我才会选择琳琅集。” 说这句话时,他并不像平时那样嘴角含笑,而是皱着眉头,周身散发出一种别样的沉重。常永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一时间想要追问到底,却又因为他这不同于平时的沉重而选择了沉默。 当晚冯长老便离开了宗门,只说有事要办,也不知去了哪里。 次日,到了他们约好出发的时候,何修远早早便在门口等着谢冬。依旧是单人独剑,白衣素裹,看起来寡淡得很。谢冬倒不是一人,身边还带了个常永逸。 常永逸今日倒是乖巧,虽然还是一副不太情愿的模样,至少好好喊了声大师兄。 何修远点了点头,直接将自己手中的剑往上空一抛,便御剑而起,径直朝东面遁去。 谢冬紧随其后,但毕竟修为还是差了一点,又提溜着一个修为更差的常永逸,不过片刻,便无可避免的落在了后面。 何修远见状很快停下了遁光,悬在那儿等着他们。 “师兄,见笑了。”谢冬追上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何修远用目光在他脸上打量了两下,“我听说,你每晚都在书房秉灯夜读,几乎从未休息。” 谢冬愣了愣,片刻后反应过来,又笑了笑,“还好吧。毕竟刚刚接任掌门,非常时期,难免辛苦一点。更何况我是修道之人,还不至于扛不住。” 何修远点了点头,收回了视线,继续埋头赶路。 “大师兄,”谢冬得了他的关心,忍不住就想多唠一会嗑,“关于我最近推行的那些举措,你真的没有一点想法吗?” “取消月例和种地?都是玉宇门从未有过,但其余宗门早已做过的事情。有些宗门因此而兴盛,也有些宗门因此而破败。至于究竟对玉宇门好或不好,我不懂的。”何修远道,“你是掌门,而且你比我聪明,我只需要听你的就够了。” 谢冬还未答话,后面常永逸便传音入密,偷偷向谢冬嘀咕了一句,“他还知道自己笨,挺有自知之明。” 谢冬闻言,神色不变,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容,只悄悄将手伸到后面,摸上常永逸的手背,拎起一层皮,就是狠狠一拧。 “啊!”常永逸顿时惨叫,声音响彻云霄。 “常师弟怎么了?”何修远愕然问道。 “没什么,大概早上吃坏了东西,肚子疼吧。”谢冬微笑。 常永逸捂着自己的手背,神色之间非常委屈。 何修远正准备再问点什么,一些建筑便从云层之下显露了出来。他顿时转头看向了下方,“到了。” “琳琅集。”谢冬跟着补充了这三个字。 随着三人靠得更近,云层散开,下方的集市彻底展露在他们眼前。其中有雕栏玉砌的华美阁楼,也有熙熙攘攘的拥挤集市,从东至西分为从富到贫很有层次的几个部分。无论哪一种阶层的修士,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所需,琳琅集便是这么一块地方。 琳琅集上空不能飞行。三人在集市外面落下,徒步往里走去。 当然,他们所进入,是最贫穷的西门。 谢冬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用羡慕的目光看了一眼东面,奈何囊中羞涩。 何修远也看了东面一眼,那神情就淡定多了。这种淡定叫谢冬不由得感慨,有门有派的修士说起来比散修好听,但实际上,在散修盟混过的人,就是比他们这种小门小派的弟子有钱啊。 至于常永逸,顿时便如进了水的鱼,欢呼雀跃地扑向了那堆路边小摊。 “你小子,慢点!”谢冬连忙追过去。 何修远也追在他们身后。但西门是琳琅集里最脏乱最拥挤的地方,时不时就有人插在他们之间挤过去,挤完还要把何修远往后面推一把。挤着挤着,何修远便离前面两人越来越远。 幸好凝元期的神识已经足够发达,叫他始终能和谢冬联系上,不至于走散。 但在片刻之后的某一个刹那,谢冬猛然失去了何修远的踪迹。 “师兄……”常永逸也停下了脚步,察觉出了不对。他们刚刚穿入一个小巷,小巷之中却空无一人。在拥挤热闹的琳琅集西门附近,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唯一的可能,是有人让这条小巷空了下来。 谢冬叹了口气,回过头去。 两个人影施施然从转角走了过来,堵住了他们的后路。其中一人谢冬并不认识,至于另外一人,正是那冯长老。 “你啊……”谢冬看着冯长老,脸上罕见地没有带着笑意。 “谢掌门,一夜不见,别来无恙。”冯长老阴测测地冷笑道,“你也就得意到这一刻了。怪只怪你做得太过分,叫我忍不了你。只要你死在这里,掌门之位依旧是我的。” 后面常永逸也倒吸了一口冷气,后退一步,撞上了谢冬的背。 谢冬眼角余光往后一看,果不其然,另一头也来了两人。 加上冯长老总共是四个人,四个都是凝元期的。三个凝元初期,一个凝元中期。 “冯长老。”谢冬叹道,“其实我并不是很想和你过不去,毕竟凝元难得,少了你会对宗门造成很大的动荡。我想过要给你机会的。我们一起让宗门更加壮大,难道不好吗?何必非得你死我活。” “废话少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冯长老看到他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就来气,“别指望你那大师兄能来救你,我找了整整三个凝元巅峰的高手去对付他,他已经自身难保了!” 话音一落,四人同时出手,火舌水柱纷纷朝两人砸来。 就连从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常永逸也被这场景给吓得脸色苍白。 谢冬却依旧神色如常,只将右手收入怀中,平静地取出了一件东西,“冯长老啊,你以为我料不到你的打算吗?你以为,我为什么偏偏要来琳琅集?” 随着他的话音,一道黄灿灿的光辉从他的足下升起,将所有攻击抵挡在外。 谢冬道,“我从来不指望大师兄,只是让你以为我指望他罢了。只要将他从我们身边隔开,你就敢动手了,不是吗?” “你、你……”冯长老结结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谢冬手里的东西,不知所措,“你竟敢、竟敢……” 谢冬手中所握着的,赫然是一张阵盘。 “你竟敢取出玉宇门的护山大阵!”冯长老终于惊叫出声,恨不得夺路而逃。 第7章 只见谢冬手中阵盘黄光一闪,一股磅礴的压力凭空而生,压得冯长老等人全都扑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九曲压山阵。”谢冬报出了手中阵盘的名字。 这自然不是护山大阵本身,而是作为玉宇门护山大阵核心的内嵌阵法,仅此一张,支撑着整个护山大阵的运作,唯有谢冬所带的掌门令才能操控。饶是如此,居然将这阵法取出,也是一件无比胆大妄为的事情。 此时此刻,没了护山大阵的玉宇门,就犹如没了壳的鸡蛋。只要有人攻去,便是任人宰割。 “荒谬、荒谬!”冯长老趴在地上直打颤,“你怎么敢、怎么敢!你就不怕有人趁机端了玉宇门吗!” “笑话。”谢冬道,“比起那个山头,当然是我的性命更加重要。” 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只叫冯长老目瞪口呆。冯长老这才发现,他对这个仅仅入门六年的年轻掌门,其实一点都不了解。 “唉,玉宇门好不容易修出一个凝元。”谢冬低头看着冯长老,满脸都是遗憾之色,就像是看着一把即将被销毁的灵石,又像是看着少了这个人之后自己将会遭受的一堆麻烦,“真是可惜了。” 虽然可惜,他下手却一点也不迟疑。 快点处理了这里,他还要去救何修远。大师兄以一己之力对付整整三个凝元巅峰,也不知道能顶住多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得不偿失了。 第6节 结果,就在谢冬拨动手中阵盘,打算将冯长老直接压死的前一刻,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猛然炸进了他的耳朵。 谢冬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向和他只有一墙之隔的另一条街道的方向。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惊叫、惨叫、刀剑相交、布帛撕扯、液体喷洒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几句颤抖得叫人难以分辨的惊喊鬼叫。 “不!剑修!竟然是剑修!” 嘭!一个圆滚滚的红色东西猛地从拐角飞了出来,撞到另一面墙上啪叽一声,留下一道血印子,又落到地上弹了两下。定睛一看,那赫然是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 场面太过血腥,常永逸忍不住捂住嘴蹲了下去,“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就在这颗人头之后,一墙之隔那些吵闹开始变得安静,只留下一个人的脚步声。很快,何修远从拐角走出。右手提着一把滴血的剑,左手拖着一具无头的尸体,白衣与玉肌均被鲜血染红,目光如修罗般森冷。 谢掌门见状也免不得目瞪口呆。他是知道大师兄很是厉害,但刚才那好像是三个凝元巅峰?这是不是厉害得有点太过头了?不愧是剑修啊。 何修远走到冯长老身前,被鲜血糊满的脸上一双眼睛尤其叫人胆寒,“你说你都是为了宗门考虑,不会再与掌门师弟作对,只是在欺骗我吗?” 冯长老一句话说不出来,只知道发颤。此时此刻,他甚至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被谢冬的阵法压死。 何修远面若寒霜,直接抬起了手中的剑。 “等等!”谢冬忙道。 何修远停下动作,看着他。 谢冬沉默片刻,摇头叹了口气,又道,“算了,还是杀了吧,就当是壮士断腕了。” 何修远这才手起刀落,将人砍成了两半。 随后何修远又看着地上那堆尸体,面露嫌弃之色,从自己的储物袋中取出了一盏提灯状的法器。 他从提灯中取出一团火焰,显然想将这些碍眼的尸体一把火烧了干净。 “诶,你再等等!”谢冬见状,顿时又叫了停。 在何修远一愣之间,谢冬已经扑向了那些尸体。 然后,只见他手脚十分熟练地……扒下了那些尸体上的储物袋。甚至还有几具尸体身上穿着不错的法衣,脚踩不错的法靴,腰戴不错的玉佩,也通通被谢冬扒了下来。 何修远举着手中的火焰呆在原地,完全忘了反应。直到谢冬抱着那堆血淋淋的东西,心满意足地走到一边后,又猛然想起隔壁还有许多尸体,连忙冲去隔壁街道……何修远才稍微回过神,看了后面的常永逸一眼。 “看什么看?”常永逸此时虽然也被吓得有些怂,骨子里却依旧不知天高地厚,当即呛道,“师兄就是如此勤俭持家,你有什么意见吗?”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其实常永逸的心底也是心酸的。想当年谢冬可是锦衣玉食的谢家小少爷,如今当了一个掌门,咋就混成这样了…… 何修远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些已经光溜溜的尸体,终究还是一把火放了下去。此情此景,倒像是还这些人一个体面了。 但他想着玉宇门现状的处境,再看谢冬的所作所为,便放下了心中那点诧异,反而有些感动。 为了这个宗门,真是辛苦掌门师弟了。 两人走到隔壁街道,剩下的尸体果然也正在被逐渐扒光。这边的尸体倒是不需要何修远动手。谢冬把他们彻底扒光之后,直接一个响指,一丛火焰就从他指尖冒出,径直烧了过去。 然后谢冬便将神识探进了那些储物袋,清点起战利品来。 随着这清点,谢冬的嘴唇却渐渐抿了起来,浑身开始散发出一种沉重复杂的气息。 “掌门师弟,怎么了?”何修远连忙关心道,“不值钱吗?” 常永逸看着六年前还是个有钱公子哥儿的谢冬,又看着前一刻还十分矜持、仿佛视灵石如粪土的何修远,简直无言以对。 谢冬没有及时回答何修远的话,而是将战利品清点了第二遍。 然后是第三遍…… 不知清点了多少遍之后,谢冬才抬起头,看着边上两人,以一种出奇凝重的语气道,“九个凝元修士,其中凝元初期四人,凝元中期一人,凝元后期三人。他们浑身的东西加起来,共有十三件下品法器,九件中品法器,以及一件上品法器。除此以外,还有灵石两万余。如果全部变卖,总共可以赚得六万灵石,足以承担玉宇门一年的支出。” 何修远不说话了,他有些发懵。 直到此时他才发觉,他以前杀完人后居然不喜欢上前搜刮,实在是一件铺张浪费到天理不容的事情。 谢冬也在那儿感叹,难怪修真界的贫富差距如此巨大。暴利,简直是暴利啊。杀死冯长老的忧虑被收获的喜悦压了下去,谢冬终于开始眉开眼笑。 常永逸则问道,“如此一来,我们想要赚钱,岂不是很容易?” 这样一句话,却引发了另外两人尴尬的沉默。 谁会不想轻松愉快地赚钱呢?但随随便便就杀人越货肯定是不成的,只能等着别人来杀的时候愉快反击。 一时之间,谢冬心中也冒出了钓鱼执法的念头。但这样的事情,也只是在谢冬脑子里转了转,很快便被他抛到了脑后。 “我们不是独行之士,而是要发展宗门。唯有稳定与和谐,才是发展的正路。”他教育常永逸道,“所谓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这种事情,只能顺势而为,不该一心追求。你懂了吗!” 常永逸低下头,“哦”了一声,也不知心底究竟是否服气。 无论如何,突然有钱了,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谢冬原本打算只在琳琅集的西门附近收购一点灵药种子,此时毅然改变原计划,带着何修远与常永逸往东面走去。当然,他们此时的荷包还不足以让他们进入最东边那些只属于富豪的建筑,但能进入到琳琅集的中部,还是美滋滋的。 至于杀人的行径,只需在巡守琳琅集的护卫们前来询问时,解释一下只是私人恩怨,就可以了。 相比西门附近的满眼地摊,琳琅集的中部要像样不少,多是小店与酒馆。 谢冬一连走入许多贩卖灵药种子的店面,货比三家,最后买好了一批种子,又购买了一批适合炼气筑基期修士使用的农具,外加一个能装下这些东西的储物袋。这么一套下来,灵石便花了小一万出去。 付钱的时候,谢冬的内心都在滴血。要知道,他原本准备花在这些东西上的预算,是不到两千灵石的。 当然,心疼归心疼,谢冬这笔钱还是花得十分坚定。灵石这种东西,如果揣在兜里,只能坐吃山空。唯有花费出去,才会变成更多的灵石。 他握紧刚刚购买的、装着整整一万灵石东西的储物袋,长舒一口气,回转过身,准备与后面的两个人会合。 结果道路那头突然走过来一群人,熙熙攘攘从他们身边冲了出去。 仔细一听,原来是那边的万宝楼正在举报什么拍卖会,这些人都是要赶去参加的。 “拍卖会吗?”谢冬心道,没钱凑不了热闹啊。 但边上偏偏有个正在店里挑选货物的路人,非常没眼色地与他搭话道,“这位道友,我看你财大气粗,这拍卖会倒真是可以去看看。听说今日的万宝楼中会拍卖一些有趣的东西,只可惜我囊中羞涩啊。” “哦?”谢冬好久没有被人说过“财大气粗”这四个字了,顿时打肿脸充胖子,做出一副很有兴致的模样,“什么有趣的东西?” “灵丹、法器、天材地宝,这些东西自然都是有的。”对方笑道,“听说今日还有一件炉鼎。” 炉鼎?听到这两个字,谢冬脸上的神情顿时有些僵硬。 所谓炉鼎,自然不是什么烹煮食物的器具,而是一类人。通过与人双修,同时牺牲自己的肉体与修为,增强对方修为的人,便可以称之为炉鼎。 大多数炉鼎在双修时都是身处下位,但也有一些极为罕见的炉鼎体质,是只有身处上位才能发挥作用的。这种可以身处上位的炉鼎,因为其数量稀少,价格比寻常炉鼎更高得多。 因为受到诸多女修以及部分癖好独特的男修争抢,这种可以身处上位的炉鼎在被拍卖时,成交价格屡创新高。最近的一例就在百年前,同样是万宝楼所拍卖的一名炉鼎男修,便硬生生被拍出了四百万灵石的高价。那日所拍卖的还不是那炉鼎男修本人,仅仅只是第一口元精的价格。 那次拍卖之后,那个炉鼎男修更是被一名财大气粗的美艳女修以十倍的价格包下。这看起来是财色双收,十分叫人羡慕的大好事。但实际上,仅仅一年之后,那炉鼎男修便被包下他的女修拿出来分享给了座下所有女弟子,最后仅仅过了三年便精尽人亡。 为什么谢冬会如此清楚这种事情? 因为那个一口元精就被拍卖出四百万灵石,最后还被一群美女折腾得精尽人亡的男修,所身怀的体质,正是琼炎之体。 当然,今日万宝楼所拍卖应该只是一名普通的炉鼎。但这已经足够叫谢冬浑身不自在了。 谢冬干笑了两声,连忙缓和了自己脸上的僵硬,不叫人看出端倪,“原来如此,确实有一点意思。” “是吧?”对面的路人笑了笑,向谢冬抛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正在谢冬尴尬,不知道接与不接之时,边上何修远突然发作了。 他一把按住谢冬的肩,将谢冬往后一拉,又侧身上前两步,拦在谢冬与那路人之间,“不好意思,我们没有兴趣。请你不要对我的师弟讲这些无聊的事情。” “嘿,道友,这就是你不对了。你这样……”那路人眉头一皱,正打算与何修远争执两句,猛然对上何修远的双目,竟然打了个哆嗦。 何修远眉目如霜,整个人犹如风雨欲来般可怖。 哪怕浑身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方才的杀气却仍旧留存在他的身上。甚至他腰间的那柄佩剑,也在他情绪的影响之下自动从剑鞘之中脱出一截,发出肃杀的嗡鸣之声。 那路人往后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一句话。 何修远后退一步,带着谢冬往外面行去,“走。” 第8章 何修远带着谢冬离开了那家店,往外面又走了好一段。常永逸忍不住在后面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大师兄,你这样做,有些不太好吧?” 何修远这才发现他按着谢冬的模样形如押解,连忙松开手,往边上退了一步,“掌门师弟,我……抱歉,是我太失态了。” 谢冬见状忙道,“没事的,我也觉得刚才那话题太无聊,你把我带出来,我还得谢谢你呢。” 这是大实话,何修远却显然以为这只是谢掌门在给他解围。 谢冬不好解释,便随便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展望起了回去之后大肆开荒种地的美好前景。片刻之后,何修远果然就忘了方才的失态,认真听起了他的侃侃而谈。 而谢冬自己说着说着,也不禁投入到了这展望之中。收获,得到利润,购买更多种子,发展更多产业,收获更多的利润,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这样的事情,真是想想就叫人兴奋,比什么杀人夺宝更能激起人的热血。谢冬当机立断结束了此次琳琅集之旅,已经迫不及待要赶回宗门了。 话说回来,谢冬听到炉鼎二字就浑身不自在,也算是事出有因。何修远会那么愤怒,又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在谢冬心里转了一圈,最终却没有令他太过在意,转眼便忘在了脑后。 三人一路飞速遁行,很快,玉宇门所在的那个山头终于再次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在刚刚看到山门之时,谢冬便收敛了脸上的兴奋。 他适度地表演出了一点哀伤,又真情流露了许多惋惜与头疼,告诉宗门众弟子,冯长老在这次出行时以下犯上,勾结外门修士试图袭杀掌门,已经被他们清理门户。 这样的消息,果然在宗门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宗门之前一连失去了前任掌门与五位长老,总共六个凝元,已经元气大伤。此时竟然又失去了冯长老,许多弟子都担忧了起来。哪怕冯长老在宗门内本就人望不高,被许多人厌恶着,凝元毕竟是凝元。 这是谢冬早已预料到的情况。他之前说不想与冯长老过不去,并不是谎言。只是宗门里更不能一直留着一个那样的长老,长痛不如短痛罢了。 此时此刻,面对壮士断腕的反噬,谢冬自然只有努力安抚,说了许多激励的话语。但弟子们的此时担忧,是之前许多事情积压之后的爆发,又哪里这么容易消除? 常永逸在后面干着急,又看了眼在会议上永远眼观鼻鼻观心的何修远,不禁发出一声冷笑,“你平白得一个大师兄的称呼,在这种时候,竟然一点忙都帮不上吗?” 何修远看了常永逸一眼,没有说话。 这一眼叫常永逸想起了此人之前大杀四方的景象,汗毛不由得有些倒竖。饶是如此,常永逸对何修远依旧是满心厌恶,只是看在谢冬的面子上才稍微客气一点。或者说,正因为自己之前居然被血腥吓得只能趴地呕吐的难看经历,叫常永逸对何修远这个人越发厌恶了。 何修远倒是没有和常永逸计较。他反而微微敛下了自己的双眸,认真思考起常永逸的话来。 他之所以从来不发言,不是因为不关心宗门,不想帮助谢冬,而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一个只懂得修行的人。此时此刻,在常永逸的言语相激之下,他看着谢冬努力的同时显得有些无奈的身影,终究往前走了一步。 谢冬停下了自己那些安抚与激励的话语,看了他一眼。 下方众弟子看到何修远的动作,也一个两个提起了精神,纷纷将视线投注在他的身上。何修远虽然离开宗门八年,却自幼在宗门长大,此时更是凝元巅峰的大高手。在一部分弟子的眼中,他甚至是比掌门谢冬更可靠的主心骨。 何修远在众人的期盼之下,却只说了一句话,“修行吧。” 第7节 众人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然而……嗯,这就完了? 何修远沉默许久,终于补充了剩下一句,“只要修为高了,就什么都好办了。” 这句话真是一条真理,但在许多人的眼中,这个真理又是一句废话。好些弟子的嘴角都开始抽搐,常永逸更是冷笑一声,目露鄙夷。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何修远想了又想,终于憋出第三句话,“为什么害怕宗门少了一个凝元?只要你们也成为凝元,就可以了。” 何修远在说完那三句话之后,便退回去结束了他的演讲,表明他真的再也憋不出第四句话了。 这这这……众弟子都有些凌乱。 就在此时,那边谢冬却大笑了一声,“大师兄,说得好,正合我意。” 弟子们闻言,顿时越发凌乱了。这这这……谢掌门真的不是在说反话吗? 却见谢冬扫了他们一眼,“你们是宗门的弟子,是宗门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你们现在之所以因为一个冯长老而担惊受怕,是因为你们需要宗门。而我之所以在这里努力排解你们的担忧,是因为宗门需要你们。但归根结底,宗门之所以需要你们,不正是指望你们能努力修行,成为新的顶梁柱吗?” “掌门,”此话过后,底下立马有一个弟子阴阳怪气地出言问道,“你话中之意,是指那些对自己的修行没有自信,成日指望躲在宗门已有凝元羽翼保护下的弟子,宗门并不需要?” 此话将谢冬方才的话语转了一面来将,顿时显得尖锐了许多,咄咄逼人得很。 谢冬抿住嘴唇,看了这名弟子一眼。谢冬认识这个人。当然的,宗门里总共也就一百多号人,每个人他都是认识的。虽然认识,却不熟。此人名叫郑奕,是谢冬入门之前就在宗门里的老弟子了,比谢冬的资历老很多,对谢冬自然也不如那些年轻弟子一样亲近和信服。 那郑奕也不躲不避,笔直地与谢冬对视着。 “若我没有记错,你在我入门之时便是筑基,如今卡在筑基巅峰也已经三年了。”谢冬笑道,“我相信你是能迈入凝元的,你呢?” 郑奕对这回答有些意外,一时间没有吭声。 谢冬便扬起目光,扫过底下一张张脸,开口报出一个个名字,“许丹,付清颜,杨万书,陆明,还有郑奕。宗门一百多名弟子,三十来个筑基,便有你们五个筑基巅峰。” 被点到名字的另外四人,有三人都抬起头,困惑而审视地看着他。他们都与郑奕相同,入门多年,资历比谢冬更老。唯有一个始终垂着头的杨万书,却是他们之中资历最老的一人。 “在此,我就对你们说些实话。冯长老的异心,我是早就有所察觉的。冯长老身为一个凝元,我自然也是为他可惜的。当时的情况,如果我硬要留他一命,并不是办不到。”谢冬对他们道,“为什么不留?是因为我觉得一个凝元的陨落虽然可惜,却不至于让宗门伤筋动骨,其损失远远小于宗门内一直留着一个有异心的长老所可能带来的隐患。为什么我会这么觉得?是因为有你们。” 因为有你们……短短五个字,似乎涵盖了千言万语,让淡漠的审视有了波动。 杨万书终于也同样抬起了头来,浑浑噩噩的浑浊目光里似乎多了点什么。 “宗门里有这么多好苗子,为什么要害怕折断一根坏枝?”谢冬拔高了音调,环视众人,“是,宗门现在的情况是很坎坷,很艰难,我理解你们的不安。但正因为宗门艰难,才需要齐心合力,奋勇向前。我不害怕一个凝元的损失,因为我相信宗门还会有更多的凝元。所以修行吧,只要我们自身的修为高了,就什么都好办了。” 说到这里,谢冬又看了之前说话的郑奕一眼,“至于你方才的问题,我只能回答——是的。宗门需要能在艰难的时候支持宗门,与宗门同甘共苦,一起前进的弟子,而不需要做不到的。” 郑奕抽了抽眼角,神色难看。 谢冬也不管他,只看着对面的更多弟子,“办不到的,不信任宗门的,现在就可以离开,我绝不挽留。而留下的,我相信,我们一定能让宗门变得更好。” 说罢,他便道了一声散会。 此时的众弟子已经不是骚动与凌乱,而是躁动与混乱了。 谢冬也不管这些弟子的反应,只给后面何修远与常永逸两人打了个手势,转身便走。 等到离开了大殿,何修远问他,“我的那些话语,是否给你造成了麻烦?” “不,正相反。”谢冬笑道,“你的话语,叫我看清了很多东西。” 何修远闻言点了点头,心中稍安,便与谢冬告辞,再一次回到了那茅草屋。 “永逸,”谢冬又转过头去,“与其管别人是否帮得上忙,不如想想自己能做点什么。至少到目前为止,大师兄助我良多,而你一直在给我找麻烦。” “师兄,我……”常永逸没想到谢冬居然将他方才指责何修远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还说得如此伤人,登时脸色一白,“我也想帮你很多,可是……” 谢冬摇了摇头,“我与你说过多次的话,你又忘了。只要你努力修行,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可是这么些时日,你认真修行了吗?” 常永逸不说话了,委屈地低下了头去。 谢冬在他头顶拍了一下,终究没有给出更多的安慰,转身回了自己的书房。 今晚注定是一个多事之夜。谢冬刚刚回到书房,板凳还没有坐热,便又有人来找他的。这些来找他的人,也并不令他意外。 冯长老虽然在宗门里人望极差,却多少是有自己的势力的,也收了不少弟子。 而此时来找谢冬的,只是其中最有骨气的三人。 “谢掌门。”冯长老座下的大弟子道,“我们要离开宗门。” 谢冬点了点头,直接取出弟子名册,当着他们的面,将这三人的名字给划掉了。与此同时,在大殿中那份名册之上,这三个名字也同样消散而去。 “虽然离去,希望你们不要将宗门当成敌人。”谢冬道,“来日相见,或许还可以一起喝一杯茶。” 三人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应下了这不知是否纯属客套的话。 待三人走后,谢冬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带着一点无奈的可惜。 而这三个人的离去,显然给了那些仍旧观望的弟子们一个信号。不过片刻,便又有弟子找上了门来。 “为什么离开?”谢冬问他。 “想要寻找更好的归属。” “可以。”谢冬同样毫无废话,将此人的名字也径直划掉。 此人之后,蜂拥而上表示想要离去的弟子便更多了。谢冬连神情都没有改变一下,想走就走,说绝不挽留就绝不挽留,一连将数十人的名字从名册上划去了。 但除去最初三人之外,谢冬心中再也没有泛起过可惜的情绪。 最初三人,还能说算是人才,只是隔着冯长老一事,不得不走,实属无奈。后来的那些人,便全是谢冬之前所说的不愿与宗门同甘共苦之人,走了也就走了,反而去伪存真。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走掉的人中还有一个筑基巅峰,便是之前开会时与谢冬呛声的那人,郑奕。谢冬对着他笑了笑,同样毫不可惜,果断便划掉了他的名字。反而郑奕本人在面对这个丝毫没被挽留的结果的时候,脸色稍有些发绿。 但紧跟在郑奕身后,又进来的另一个人,却叫谢冬有些意外。 这也是一个筑基巅峰,便是在一众筑基巅峰中资历最老的杨万书。杨万书此人,一眼望去,便与玉宇门其他所有弟子都不相同。不是别的,只因为其余弟子都是年轻的样貌,而杨万书是个老人。 杨万书如今一百余岁,在筑基巅峰卡了不知道多少年。哪怕以筑基期的寿命,也算是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物。 “你也要离开吗?”谢冬问他。 杨万书抬起一贯浑浑噩噩的浑浊双眼,却是摇了摇头。 “我只想问谢掌门一件事。”杨万书道,“你是真心觉得……我能凝元的吗?” 第9章 谢冬抬起双眼,将面前这个宛如垂暮之年的宗门弟子打量了片刻,答道,“筑基巅峰,本就是随时都有可能凝元的,无论何时也不算晚。只怕你自己不信自己。” “多谢掌门激励。”杨万书闻言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他走得这么干脆,倒是叫谢冬愣了愣。居然真的只是来问个问题的吗?谢冬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杨万书的背影,却见杨万书又往何修远那间茅屋的方向行去。 谢冬并不知道后来杨万书和何修远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这日过后,杨万书便将自己关进了洞府之中,再也不见旁人了。 而众弟子脱离宗门的热潮,也在两天之后终于告一了段落。原本总共一百三十余弟子,走了约四十个,只有近九十人留了下来。对于一个宗门而言,人数锐减到三分之二,可算是一个不得了的损失。 那几日里,玉宇门上下都弥漫着一种低沉的气氛。 唯有谢冬一如既往,仿佛无事发生般召集了剩下的弟子,将之前所采购的灵药种子分发而下,带领他们开始开垦种植。 他们勘测了整座山的土地,最后选择了后山腰的一块地方开垦成田地,依次种下选定的种子。在这样的忙碌之中,众弟子逐渐忘却了之前的愁云惨雾,一个两个纷纷投入其中。如此情境之下,谢冬的一如既往实实在在叫他们安心不少。 但谢冬自己知道,其实他的内心远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满不在乎。 “还剩下八十九人……炼气七十四个,筑基只剩十五个吗?”这夜,他又在书房里默默地数名册上的名字了,“走掉的人虽然只有四十多,却约莫一半是筑基啊。” 数完之后,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将名册放在了一边,又开始研究起种植的土地来。 但宗门弟子数量锐减的事实,还是不停在他的脑中徘徊。为什么他还是会如此在意这些数字呢?分明早在说出“绝不挽留”四个字的时候,他便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打心眼里认定哪怕宗门的弟子全都走光也算不上可惜的。 谢冬想到这里,打了个呵欠。几日没有休息了,哪怕凝元期的身体也吃不消,眼前的文字都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谢冬便干脆放下手中书册,趴在了床上。无论身处什么境界,睡眠都是在精神耗损后最好的补充方式。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境之中,玉宇门整整数年没有再出现下一个凝元。杨万书一辈子停留在筑基巅峰,最后指着谢冬的鼻子高喊“你尽会说些大话”,直接坐化而亡。宗门剩下那八十余名弟子跟着谢冬一路苦熬,终于再也忍受不了,不愿再相信谢冬的任何言辞,一个个选择脱离了门派,就连常永逸都走了。谢冬孤苦伶仃,默默捧着已经空无一个弟子的名册,走向了前任掌门左近的那处小茅草屋,想着至少会有大师兄将这个宗门守到最后。结果原地根本没有什么茅草屋,根本连何修远的影子都找不到,仿佛世上从来就不存在这个人。 紧接着,谢冬就醒了。 太邪门了,他怎么会梦见这种鬼东西?谢冬一睁眼就觉得不对,连忙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却发现自己居然还流了满手的汗。他这才知道,自己竟然还是被这个梦给吓醒的。 谢冬盯着手心的这些汗,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梦境中的景象,对他而言,竟然有那么可怕吗?他难道不是为了保证自己能更好的生存,才别无选择地将这个掌门之位给争到了自己手中吗?在谢冬的心里,玉宇门明明应该是排在他自身之后的东西才对。 他将手心往自己身上蹭了蹭,擦掉了汗。但只要在脑海中将梦中的那些场景回想一下,手心中的汗又会重新冒出来。一想到玉宇门或许会在他的手中走向末路,似乎真的比他自己走向末路还要可怕。 “原来如此。”谢冬自嘲笑道,“已经不只是个单纯的容身之所了吗?不知不觉之间,我也投注了这么多了。” 此时外面还是深夜,谢冬却已经再也睡不着了。 他又看了眼桌上的书册,心神不宁,根本看不进去。最后他干脆披着衣裳出了门,一路往前任掌门洞府的方向走去。那间小茅草屋还在那里,安安静静地落在月色之下,叫谢冬莫名松了口气。 可他三更半夜的,跑这里来做什么? 因为他被一个噩梦激起了极大的不安,所以来寻求大师兄的安抚?太丢人了,像个笑话。 谢冬摇了摇头,正准备转身回去。却又在这个时候吹来了一阵大风,刮开了茅草屋的大门。谢冬眼角余光往里一扫,里面没人。 唰,谢冬的脚步猛地顿住了。他又转了回去,几步跑到茅草屋的门口,往里面看了又看,真的没人。他又伸手在门板上敲了好几下,里面一片寂静。最后他直接推门而入,里面确实没人。 谢冬退了出去,找到巡夜的弟子,问他们是否知道大师兄去了哪里。 那个弟子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道。 谢冬不知怎么就回想起了刚才的那个梦,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开什么玩笑,没了一个冯长老都搞成这样,如果大师兄也没了,这宗门得成什么样子? “掌门,你要找大师兄吗?”那个弟子刚巧就是个八年前的老弟子,此时看谢冬脸色不对劲,便告诉他,“像现在这种时候,大师兄都是一个人在外面的。到了早上就会回来了。” 说罢,那弟子便转身继续巡夜。临走之前他还抬了抬手,指了指天上。 谢冬抬头一看,天上是一轮圆月。他不知道圆月和何修远突然跑到外面去了有什么关系,一时间有点懵。 直到片刻之后,他想起一件事。 当初他约何修远一起去琳琅集的时候,何修远特地问了他需要多少天,得到只需三四日的答复后才欣然同意,并表示“只要能在十五月圆之夜前回来,就没有问题”。 谢冬百思不得其解,决定等明日见到了何修远再试着问问。 而后他依旧无所事事,又不想这么快回到书房,便干脆御剑而起,飞到天上吹了吹风。 这一飞,他就发现山门外头似乎有一点古怪的法力波动。随后谢冬仔细搜查,最终在一条隐蔽的山沟沟里找到了一颗圆形的东西,金灿灿的,形状像一个茧。 谢冬惊讶之下再一细看,顿时抽了抽嘴角。 第8节 那个茧,自然并非是什么自然产物,而是一堆法阵激发后的样子。谢冬甚至连被激发的是什么阵法都看得出来,因为其所用的全都是存在玉宇门仓库里的阵盘,就连使用方式都很有前任掌门的遗风。再看其强度,显然是被凝元期的修士所激发着。 如此这般,究竟是谁用一堆阵法在这里包了个茧,答案就非常明确了。 何修远这究竟是在做什么呢?他人又在哪里? 谢冬靠近了过去,刚想唤一声大师兄,就听到这堆阵法的里面有一点细微的喘气的声音。莫非大师兄把他自己给包在茧的里面了?但这喘气声又不同寻常,似乎有些急促,且带着点别样的黏腻,却非常压抑。 正巧在这个时候,天空亮起了第一缕曙光。 大茧里的人长长舒了口气,抬手收起了阵法,刚好看到还没来得及离开的谢冬。 谢冬咳嗽一声,将眼前的人打量了一下。何修远只有一个人,而且衣裳穿得非常整齐,就是脸色有些发白。 “大师兄,”谢冬问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第10章 听到谢冬这问题,何修远张了张嘴,却又很快将嘴唇抿住。 好半晌后,他说了六个字,“我不能告诉你。” 这坦率的话语让谢冬很有些尴尬。但转念一想,自己身怀琼炎之体的事情也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谢冬也就平衡了。 “你来做什么?”何修远又问他,“找我吗?” “找到你只是碰巧……但我确实想找你。”谢冬叹了口气,发现直到现在依旧对之前做的那个梦无法释怀,便将那梦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何修远听完,笨拙安慰道,“日有所思罢了。” “是吧?”谢冬笑了笑,又问他,“对了,杨万书前段时间找你,和你说了些什么?” “询问我是否相信他能凝元。”何修远答道。 这番对话让谢冬更加尴尬了。杨万书将同样的问题问了两遍,显然是根本不相信谢冬的答案,非得再问何修远一次才安心啊。 当然,谢冬当时一心想要激励弟子,说出的答案本就不可信。杨万书人老成精,看出来了也是正常的。 “大师兄,”谢冬叹了口气,问何修远道,“你当时是如何回答的?” “世上没有无法突破。”何修远回答,“只有机缘未到。” 便是这个答案,叫杨万书闭关至今了吧。谢冬笑着摇了摇脑袋,转身邀请何修远一起回去。 何修远默默跟在谢冬的身后。 走到一半,谢冬猛一回头,发现何修远一直在盯着他的背影看。却就在这一回头之后,何修远很快瞥开了目光,错开了两人的视线。这样的气氛十分诡异,淡淡的尴尬感在周围萦绕不散。 果然是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事情吗?谢冬干笑两声,却也明白这是个不该追问的问题。 “大师兄,”他转而抛出另一个话题,“我让宗门弟子的数量锐减到了三分之二,筑基弟子更是只剩下之前的一半。你觉得,我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你是掌门。”何修远答道,“我不懂。” 果然是这个答案啊……谢冬叹了口气,“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不行吗?” 何修远停顿片刻,最后道,“剩下的弟子,都是相信你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剩下这么多弟子,我觉得你很了不起。” 谢冬想不到竟然还能得到夸赞,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归根结底是我口才好,他们都信了我那日所说的话。但这样的信赖也是有限度的,宗门一天没有诞生新的凝元,他们的信赖就会少上一点。等到这些信赖少到极限的那一天,哪怕现在剩下的弟子,也会离开的。” 这话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而后还是谢冬问道,“说起来……筑基巅峰突破到凝元的所谓机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自己也已经是个凝元。”何修远问他,“你体会不到么?” “大师兄你分明知道啊,我是靠药力突破的。” “无论是否靠了药力,突破就是突破。”何修远道,“每个境界的突破都是一道关隘。如果没有机缘,再多的灵丹妙药也不可能。” 话是这个理,但谢冬当初从下定决心,到服下丹药,到最后凝元,是一个一气呵成的过程。如今无论怎样回想,他都实在无法从其中剥离出机缘的感觉。 何修远看出了他的迷茫,便向他道,“你当初有不得不突破的理由,不是吗?” 谢冬一愣,回头看他。 “机缘之说或许难以捉摸,但心境的变化,总会对突破与否造成很大影响。”何修远道,“许多人会在生死之间突破,就是这个道理。不突破就会死——这种时候往往最容易突破。” “所以剑修才会喜欢找人决战?”谢冬笑道。 何修远抿住了唇。 谢冬想起这大师兄也是个剑修,连忙闭上了嘴。 “容易突破,不代表就一定能突破。”何修远这才继续道,“如果抱着突破的目的,不断陷自己于死地,通常是几条命都不够的。至于剑修为什么战斗……” 说到这里,何修远曲指弹了弹腰间剑鞘,引出一道铮鸣之声,“当然是为了身心舒畅。” 谢冬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汗颜地将脑袋转了回去。 如此又走了几步,宗门的大门终于近在眼前。谢冬刚准备和大师兄告个辞,表示一下今日的受益良多,便见何修远已经直接转身,走上了那条回自家小茅屋的岔路。 “掌门师弟,在你迷茫的时候,我无法给你更多帮助,实在惭愧。但我是个剑修。”何修远边走边道,“不需过多询问我的意见。你将我留在宗门之内,只要把我当成一把剑就好。” 谢冬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有点愣神。 只用当成一把剑……吗? “掌门!”正在谢冬寻思这句话时,守在门口的弟子迎了上来,“有客人来了,是水月宗的长老!” 水月宗?这是方圆百里内另一家宗门,玉宇门的邻居,规模不比玉宇门大多少。 但仔细将水月宗这三个字一想,谢冬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怎么来得这么快?” 说罢,他连沾了露水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连忙去了会客的大厅之中。 此时此刻,他是真不想见这个客人,却不得不见。原因无他,只因为玉宇门之前欠下的那些外债。是的,水月宗正是债主之一。 灵石之类的债务就不说了。前任掌门在数月前的那次外出寻宝之前,还找别的宗门借了几件法器,其中就有两件是水月宗的。此时此刻,那些法器自然已经随着前任掌门的陨落,遗失在了外面。 “赵前辈。”虽然不想见,谢冬还是端上了无可挑剔的笑容,“真是好久不见了。” “这不是小谢吗?我上次来做客时,你才十五岁,如今也这么大了。”那水月宗的赵长老摸着胡子呵呵笑了两声,“听说你当了掌门?怎么也不发个请帖,叫我们这些邻居都来恭贺一下?真是太见外了。” 谢冬笑着陪了不是,心道不发请帖当然是怕你们来催债啊。结果这水月宗的消息实在灵通,竟然来得这么快。 而赵长老和谢冬客客套套寒暄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睁开细得两条缝一样的双眼,直接说明了来意,“何掌门陨落的事情实在叫人难过……但之前贵宗门找我们借了法宝一事,我们还是无法当做没有发生的。那几件法宝,是不是该还了?” “赵前辈真是说笑。”谢冬道,“师父当初找你们借了半年,归还的期限还没到呢。” “哦……如此说来,确实还有三个多月。”赵长老道,“然而何掌门陨落在外……如果三个多月过去,你们没有东西能还我们,不会赖账吗?” “何必开这种玩笑。”谢冬打着哈哈,“我们玉宇门在此扎根,如何赖账?” “是吗?”赵长老问他,“如果到时候你们拿不出法宝,又该怎么办?” “自然会折算成同等价值的其他东西。”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吧。”赵长老点了点头,起身笑道,“那么小谢啊,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得准备了。那可是价值两百万灵石的法宝啊。” 谢冬正准备将此人送出去,听到这话,差点撞翻身旁的桌子。 “赵前辈,”下一刻,谢冬的脸黑了下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长老眯起双眼,笑着道,“怎么了?欠债还钱,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欠债还钱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但为何会是两百万灵石?谢冬道,“据我所知,师父当初找你们借了两件法器,满打满算也不过……” “小谢,谢掌门,你这话就不地道了。分明是借的法宝,凭什么就变成了法器?” “当初我亲眼见过……” “见过?见过能当证据吗?”赵长老哈哈笑道,“何掌门找我们借了哪两件法器?你倒是拿出来看看啊。” 谢冬沉着脸,不说话了。再说什么也没用了,这水月宗就是看着前任掌门死无对证,所借的法器也遗落在外,存心要讹这笔钱的。 “时候不早,我也该告辞了。我们宗门里剩下六个凝元还等着我回去喝酒,张师兄更是已经闭关,指不定什么时候我们水月宗就多了一个金丹了。”赵长老笑着朝大厅外面走去,“三个多月之后,你们究竟是会拿出我们所借的原物,还是拿出两百万灵石,我很期待啊。” 谢冬咬着牙齿,紧盯着他的背影,好半晌憋出两个字,“不送。” 六个凝元,加上这赵长老共七个,还有一个可能快要结丹……这就是他们胆敢如此讹钱的底气。如果到时候玉宇门拿不出他们所说的东西,等待玉宇门的究竟会是什么,不言而喻。 直到赵长老走后许久,谢冬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他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上,手掌都在发颤。他哆嗦着从自己的脖子上扯下那枚掌门令,几乎想要将这玩意甩到窗户外面去。 但最终谢冬还是将掌门令紧紧握在了手心中,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两百万,开什么玩笑?此时的玉宇门,区区六万横财就能叫谢冬高兴得合不拢嘴,又怎么可能在三个月内弄得出两百万? 本就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还偏偏遇到这种事。谢冬就连牙齿都开始发颤,整个人一时间都有点心灰意冷。 他果然还是太自大,太看轻宗门此时所遇到的困境,太相信自己的本事了吗? 明明已经努力了这么久,一直撑到了现在。谢冬一直告诉自己,也告诉宗门里所有人,都会过去的,宗门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果然都是大话吗? 头疼得想要放弃,却又很不甘心。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来,这个宗门真的还有希望吗? 就在这时候,外面卷起了一阵风。 不,这不是一般的风。谢冬猛地抬起了头。 外头有灵气在席卷。灵气像一股风一样盘旋着冲上了玉宇门的上空,将云层都卷成了一团。 谢冬冲到了大厅外面。 上空盘旋的灵气落了下来,汹涌勃发,一路砸入玉宇门之内的某个洞府。 宗门之内,有人凝元了。 第11章 谢冬站在那儿,一只手还扶在门框上,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灵气鼓动的地方就在会客厅下方不远处,正在他的视野之内。 宗门的其他弟子也很快就发现了这处异状,知道有人突破,纷纷聚集过来恭贺。 然后他们都认了出来,那是杨万书的住所。 第9节 “杨师兄,恭喜!” “我就知道你会凝元的!” “太好了,杨师兄凝元了……掌门说得没错,宗门会有更多凝元的!” 这兴高采烈的一声声欢呼,不断灌入谢冬的耳朵里,叫他终于从震愣之中回过了神来。 杨万书,入门一百余年,修行一百余年,就连在筑基巅峰卡了都有近百年。 却就在这个时候,杨万书凝元了。 下一刻,谢冬扬起嘴角,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将之前取下的掌门令重新挂在脖子上,塞进胸口,又招来遁云,飞到了杨万书的门口。 杨万书此时已经结束闭关,从洞府里出来,逐一答复那些恭贺。在突破之后,他自然不会再是那副老头子的样貌,却也年轻不到哪里去。只见杨万书挺着自己浑圆的肚子,笑起来五官都团成一团,俨然一个欢喜佛一样的中年大胖子。 “掌门,”他看见谢冬,连忙引了过去,“还得多谢之前掌门的激励。” “杨师兄客气了。”谢冬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拍了拍杨万书的肩,“你在此时突破,点燃了全门派的希望,宗门所有人都会为你高兴。此时此刻,我恨不得想要谢谢你啊。” 杨万书捧着肚子,哈哈笑着,显然自己也是欢喜得很。 而后谢冬又说了一些恭贺之话,给了杨万书一个长老之位,又叮嘱对方一定要好好稳固境界。 末了,谢冬还表示,等到杨万书的境界稳固了之后,宗门里的大小事务,就要指望他好好帮忙分担了。 这可是大实话。谢冬自从当了这个掌门,几乎每天都只能一个人忙活,忙得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套牢一个大师兄却成日里根本不插手宗门事务,常永逸那小子能帮一点忙但也不堪大用,他想要一个能管事的长老已经很久了。 说完了这些,谢冬便不再打扰,笑容满面地转身告辞。 至于之前的大受打击,心灰意冷,觉得玉宇门没有希望等负面情绪,此时早就被谢冬抛到了九霄云外。开什么玩笑,新的凝元都出来了,宗门怎么可能没有希望?简直前程似锦啊。 区区别的门派想要讹两百万灵石,只要认真想想,总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想到这里,谢冬又抬起双眼,环视了一下此时聚集在这里的弟子。杨万书凝元是此时玉宇门最大的事情,毫不夸张,几乎所有的弟子都在这里了。常永逸那小子也在,脸色还很有些不好看。大概是因为谢冬方才表示要重用杨万书,却不肯重用他,让这小子有意见了。 但谢冬找了半天,何修远不在。 大师兄平时冷则冷矣,但遇到这种事情还不露面,是不是冷淡得过头了? 谢冬当即转动了脚下遁云,飞向了那个小茅草屋。 遥遥的,谢冬便看到何修远正站在屋前。 大师兄果然也早已经留意到杨万书凝元的事情,此时正眺望着不远处那一片欢乐的海洋,嘴角还含着一抹笑意。 谢冬架势遁云的速度便不禁慢了两分。 他认识大师兄的时间也不短了。何修远这个人,乍看十分冰冷,交往之后才能发现其实十分温和。但时至今日,他才猛然发现,这竟然是他第一次看到何修远笑。 “掌门师弟,”何修远看到谢冬,转过头来,嘴角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 但那抹笑意毕竟太淡,仅仅说了两句话的时间,便消散了。 谢冬“诶”了一声,莫名觉得有点可惜。 他停在何修远的身旁,伸手指了指杨万书的方向,“你一个人站在这里看什么,为什么不过去?” 何修远支吾了一声,“我不太适合那种场合。” “大师兄,”谢冬嘻嘻笑道,“你这是太害羞了吗?” 何修远的目光在他脸上落了一下,又瞥了开,简直不知道怎么回复。 谢冬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在他身旁坐下。这次何修远倒是从善如流,很快便和他一起席地而坐。之后他们却并不对视,而是两人一起看着不远处的那个方向。 玉宇门的弟子们恨不得将杨万书抛起来欢呼,直到最后杨万书实在受不了他们的热情,以修行的名义躲回了洞府之中,那些弟子才渐渐消停了。 “大师兄,”谢冬突然道,“我觉得你可以多笑一笑。” 何修远十分莫名其妙,“何出此言?” “我就是觉得。”谢冬想了想,认真地说,“你笑起来挺好看,不笑可惜了。” 何修远转过了头来,将视线落在谢冬的身上,半晌没有说话。 谢冬也没有指望他的回答,只是这么静静地挨着他坐着。 何修远是冰属的体质,靠近了便有一股凉意,合着四周吹拂过来的微风,竟带给人一种心神安宁的舒适之感。 “大师兄……”谢冬又开了口,想了片刻,却又后悔,“算了,没事。” 何修远皱起眉头。 谢冬在想着那两百万灵石的事情。他想要问问何修远的看法,但又觉得对方的想法实在太容易猜出来了。 何修远是个剑修,之前还说只用把自己当成一把剑就好。 如果何修远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单人独剑闯去水月宗,直接逼他们将那两百万灵石给吃回去,不然就砍死他们。别说,就何修远那单抗三个凝元巅峰的本事,说不定还真能端了整个水月宗。 谢冬忍不住笑出了声。 何修远越发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担心谢冬是不是走火入魔,出了毛病。 “大师兄,在你这儿坐了一会,我感觉脑子里清楚多了。”而后谢冬便起了身,拍了拍何修远的肩,“那便不打扰了。” 说罢他抬脚就走,走到一半却又转过身去,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记住,多笑一笑。” 之后的一路上,谢冬都想着两百万灵石、两百万灵石、两百万灵石……之前宗门本来就半死不活也就算了,现在杨万书已经凝元,全宗门的弟子都已经看到了希望,他非得妥善地把这件事解决了不可。 直接要何修远砍了水月宗,确实是个主意,但只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毕竟他们的债主不止这一家,大师兄却只有一个。 那么还能去哪里找这两百万灵石?谢冬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的下身,他可是一口元精可以拍卖出四百万灵石的人啊……不不,他留在玉宇门不就是为了瞒住自己的琼炎之体吗,怎么能拍卖自己去还债?这是完全的本末倒置,要不得要不得,一定得想个其他的主意。 更何况,就算想到办法还了这两百万灵石,水月宗也不一定会满足,说不定还有其他门派会有样学样。 如此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那些和前任掌门一起遗落的法器给找回来,借了哪件就还哪件,堵住那些宗门狮子大开口的嘴。 谢冬想到就做,连忙翻阅起前任掌门之前和别人来往的信件,试图从中找出他们这一次寻宝的目的地,进而找出他们陨落的地方。但仅仅翻阅到一半,谢冬的动作又变得迟缓起来。 还是不对。这一次玉宇门之所以遇到这种事,那些遗落在外的法器其实只是个借口。归根结底,是现在玉宇门软弱可欺。 只要玉宇门继续软弱可欺下去,这样的事情还会不断发生。万一其他宗门再出来一个金丹,玉宇门更是只能永远被别人踩在脚下。 但换而言之,只要玉宇门出一个金丹,一切都不一样了。 附近方圆五百里都没有一个大宗门,全是像以前的玉宇门那样拿不出手的。只要出一个金丹,便可以在这块地界称王称霸。 谢冬手上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又勾起嘴角笑了笑,继续翻阅着那些信件。 但此时他的眼中,已经蕴满了和之前完全不同的算计。 话分两头。 却说在谢冬刚才离开那个小茅屋之后,何修远其实还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那背影再也看不见了,何修远才起了身,找到了茅屋边上的一个小水洼。 他俯身伸出手指,往那水洼上头轻轻一点,便轻易地冻出了一片镜面一样的冰。 然后何修远试着扬了扬嘴角,却很快将嘴角塌了下去。 何修远与镜面中的自己大眼瞪小眼地互视了片刻,不禁困扰地皱起了眉头。 他笑起来……真的……好看吗? 第12章 谢冬最终从那些信笺之中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就在两个月前,也就是前任掌门此次外出的半个月前,一名和前任掌门结交多时的散修来了一封信,信中谈论了一个地点,表示听闻了有天地灵物将要出世的消息。 那地点是西面临海处的一处山,名为云喜山。距离玉宇门不远,刚好十日左右的路程。 随后谢冬又翻找了那些天里前任掌门与其他有人来往的信件,且不止一次看到了云喜山这个名字。找其他宗门借取法宝,也是在同一时间所做的事情。如此推断,前任掌门这一次究竟陨落在了哪里,虽然还不能斩钉截铁的确定,也已经是十之八九的了。 但谢冬在做出这个推论之后,只是将这些信件再次整理收好,并没有马上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水月宗催逼欠款两百万灵石一事,谢冬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此时的玉宇门,在杨万书凝元的激励之下,处处都洋溢着一种奋发向上的气息,每个弟子都朝气蓬勃。剩余的筑基期弟子更是纷纷闭关,争先恐后想要成为宗门下一个凝元。炼气期弟子也不甘示弱,纷纷在种植灵药的田地之中挥洒自己的汗水。 之前采购的灵药种子已经全部种下,在弟子们的精心浇灌下安稳成长着。 眨眼之间,就是一个月多过去了。 杨万书的境界已经稳固,很快便从谢冬手中接管了不少琐事。此人待在玉宇门的时间比谢冬长得太多了,对宗门的各个方面都十分熟悉,行事圆滑,少有错漏,让谢冬非常放心。 唯独在做生意方面,杨万书并不擅长。 刚好在第一批种下的那些灵草中,已经有一种周期最短的可以收获了,下一步就是赶紧卖出去,谢冬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当了甩手掌柜,想看看杨万书一个人能做到什么地步。结果自不用说,惨不忍睹。 谢冬一看这样不行,便寻思着要给杨万书提个帮手。 而后常永逸毛遂自荐,表示他已经知错便改,这段时日一直努力修行,希望谢冬能多给他一些机会。这并不是谎话。这小子之前整整闭关了一个月,如今总算已经磨到筑基后期,进步十分明显。 “你好不容易有此进步,为什么不继续修行?”谢冬问他,“再积累个三五年,说不定你就是一个凝元了。” “师兄,”常永逸问他,“难道你现在有比我更适合的人选吗?” 好吧,谢冬被他给问住了。常永逸同样是在谢家长大的,从小看着那些大人在生意场上走,还跟着谢家的账房先生学过几天。比起那些成天只知道修行的单纯修士们,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再一想,闷头修行往往并不能让人顺利突破,适度的阅历反而是必要的。谢冬便不再纠结,直接将常永逸提过去给杨万书打下手了。 给杨万书打下手,常永逸自然不会太高兴,却也没有太不高兴。之前谢冬晾了他那么久,确实叫这小子学乖不少。他耐心与杨万书磨合,帮了不少的忙,最后终于将一批兰水莲都倾销了出去,而且赚回了至少四成的利润。杨万书笑得合不拢嘴,逢人便夸那小子能干。 见状,谢冬总算是稍有放心。 如今的玉宇门,就算没有他守着,也可以稳定过上一段不短的时间了。 而后谢冬掐指一算,距离归还那些法器的期限还剩下两个月。 他回到书房,将前任掌门那些提及到云喜山的信件又一次翻找出来,塞进兜里,然后去了那间小茅草屋,找大师兄。 全宗门都在热火朝天的时候,只有大师兄还一如既往,守在这里像块冰雕。 “掌门师弟。”何修远看到谢冬,点了点头,主动打了一声招呼。 谢冬笑着应了,挨着他的身旁坐下。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气氛十分静怡,谢冬的眉头却一直微微皱着。 何修远的今日的话语稍多。他看了谢冬半晌,竟然又主动问道,“宗门如今欣欣向荣,一切都在变好,为何掌门师弟反而愁眉不展?” “欣欣向荣……如果这份欣欣向荣能一直维持下去,自然会越来越好。然而在此之前,宗门其实还有没跨过的难关。”谢冬叹了口气,终于将那两百万灵石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何修远听完,脸色顿时就黑了。 “为何现在才告诉我?”说罢他便提剑起身,果真是一副想要立马杀过去的架势。 第10节 但还不等何修远御剑而起,仍旧坐在他身旁的谢冬便伸手扯了他一下,“大师兄,稍安勿躁。” “水月宗欺人太甚。”何修远怒道。 话虽如此,他还是停了下来,并将目光落在了被谢冬握住的手腕上。 “我也觉得他们欺人太甚,但此事并非无法解决。他们的述求无非是那些被借去的法器,只要将法宝找出来还给他们就好了。而我之前已经查出了师父陨落的地点,那些法器应该就和他的遗体在同一个地方。” 听闻前任掌门的遗体,何修远浑身都是一颤。而后他紧抿了嘴唇,眼中的愤怒已然换成了另一种情绪。 谢冬微微一笑,将手掌收了回去,“但师父既然陨落,那处一定危险。究竟是否要派人再去一次,我也非常犹豫。” “去。”何修远言简意赅的一个字。 “谁去?” “自然是我。” “不行。”谢冬摇了摇头,“虽然你很厉害,但师父上次前去时,带了许多凝元,还借了许多法器。结果他们都陨落在了那里——这样的地方,不能叫你一个人去。” “那还能是谁去?等等……”何修远总算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几分,“你究竟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说这件事?” “当然是因为当初宗门还离不开我,现在总算可以稍微离开一下了。”谢冬笑着站起了身,眉梢飞扬,“大师兄,我会和你一起去。” “荒谬。”何修远毅然反对,“你是掌门,不能去。” “掌门领队外出,难道不很正常吗?” “可那儿十分危险。” “既然危险,就更不能叫你一个人去了。” “如果你陨落在那里,宗门怎么办?” “如果我陨落,宗门当然是废了。”谢冬轻飘飘道。 何修远眉头紧紧皱着,眼角抽动,恨不得把谢冬的脑子塞进水里清醒清醒。 在他发作之前,谢冬又道,“但是,如果你陨落了,宗门一样会废。” 何修远一愣。 “你是宗门的脊,我是宗门的脑,我们现在是缺一不可的。”谢冬看着他,一字一顿,神色出奇认真,“与其把我们两个分开,让我留在这里,成日里眼巴巴守着名册生怕你突然陨落,不如我们一起过去,将生还的机会争取到最大。不是吗?” 第13章 在谢冬这段话后,何修远沉默许久,终于没再那样激烈地反对。当然,他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显然也并没有很认同。 “……那个地方,还是太危险了。”好半晌,何修远才道,“或许,我们应该等待更多的同行者。” 谢冬对此哭笑不得,“你本来打算一个人去,结果加了我一个,你反而嫌人太少了?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未免把我想得太弱了吧。” 何修远扭开了脑袋,不再答复,也不打算再改变自己的主意。 “行吧。”谢冬叹了口气,“同行者方面,我会再想一点办法。” 说着,他便招来遁云,打算到宗门外面去一趟。正准备启程,谢冬眼角余光往后一扫,却见何修远又将自己的那柄剑给紧握在了手中。 一时之间,谢冬突然起了一抹担心。这个大师兄,不会趁他出门的时候,一个人先跑了吧? 想到这里谢冬便回过了头,朝何修远招了招手,“你和我一起。” 何修远倒也没有反对,从善如流便御剑跟在了谢冬身侧。 直到两人远离了玉宇门所在的那个小山头,何修远才开口问道,“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同行者。”谢冬道,“杨万书要帮我管理宗门的事务,不能带走。我们也不可能等到宗门里下一个凝元诞生。想找同行者,只能去宗门外面。” 何修远点了点头,又将视线投向前方,已然看出他们所行的方向。 片刻之后,谢冬便带着他,降落到了久违的琳琅集附近。这次他们从北门进入,不过片刻就到了琳琅集的正中心。 这儿有一座广场,广场中间立着一块宛如一堵墙面般的巨大石头,上面闪动着各种文字。 绝大多数的仙市里面,都会有这么一个地方,是提供给各路修士发布信息,求助悬赏的。自然的,一些独行的散修或者中小宗门的修士,在对自己的实力不够自信,又没有更多帮手的情况下,也会选择在这里征集同行的队友。 谢冬径直转入广场边上的一座阁楼,找到管事之人,掏出一枚中品灵石,说明了来意。 “二位想要寻人同探云喜山?”对方抬起一双眼,仔细将谢冬与何修远打量了一下,“你们认为此行危险性较高,要求至少凝元?” 这两个问题,是一个确认的环节。接下来谢冬只要点个头,这条信息便可直接发布出去了。 谢冬看了身后何修远一眼,见何修远神色未变,没有丝毫阻止他的意思,便打算点头。 却就在这么少少的一迟疑间,对面已经将谢冬的那枚中品灵石给退了回来。 “前辈,”谢冬皱起眉头,“你这是?” “稍安勿躁。”对面之人又取出一个玉简,摆在谢冬眼前,“先看看这个。” 这样的玉简,记载的都是来访之人所留下讯息的备份。与外面广场中的那块石头作用相同,只是更加分门别类,每一枚中只有一条讯息。 谢冬狐疑地将玉简结果,神识探入,脸色顿时变得微妙。 “怎么了?”身后何修远问。 谢冬维持着这微妙的神情,将玉简递到他的手中。 何修远一看,顿时也“啧”了一声。 玉简中同样是一条征集队友的讯息,同样是云喜山,而且同样要求凝元以上,甚至还写明了此行的目的是将要出世的天材地宝。如此看来,当初得到同样讯息的,并不只有前任掌门一人啊。 “被人抢先了?”何修远皱眉自语。 “未必是什么坏事,都是找人同行罢了。”谢冬说完,又询问眼前的管理人,“这讯息是什么时候放在这儿的?人都找齐了吗?” “如果你们愿意与他们同行,那便是找齐了。”对面道,“如果你们不愿意与他们一道,也可以继续将你们的讯息发布上去,召集另一群人。” 谢冬想了想,总归都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便道,“不必那么麻烦。既然同路,自然可以同行。只是不知留下这条讯息的人在哪里,如何相见?” “我这就与他联系。”对面道,“两位可先去隔壁登云楼一座。” 这登云楼,是一家琳琅集里生意不错的酒楼。谢冬带着何修远寻了个靠窗的座位,数了数兜里的灵石,点了一壶让他不会觉得太肉疼的酒。 他举着酒壶,对着眼前何修远晃了晃,“同饮?” 何修远摇头,“我不饮酒。” “好吧,其实猜得出来。”谢冬干笑两声,只得先将自己眼前的酒杯满上,“大师兄,你这个人啊,哪里都好,就是太寡淡了。” 何修远闻言有些迟疑。 掌门师弟这是在批评他的缺点吗? 他垂下眼帘,默默反省了片刻,又想起上次谢冬和他说的话。而后他便提起嘴角,想要尝试着笑一笑。 结果还不等何修远把脸上的僵笑摆正,登云楼门口便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哎呀,两位道友!抱歉我来迟了!” 来人是个穿着平凡的青年人。他话音刚落,便蹬蹬蹬蹬地跑到了两人的桌前,“这下人终于齐了,我们约个日子出发吧?” “这位道友,”谢冬笑道,“你是……” “忘了自我介绍,我姓徐,是一个散修。之前那条想要寻人同探云喜山的讯息就是我留下的。”对方道。 “徐道友,幸会了。”谢冬点了点头,又道,“不知你一共寻了几人,其他人又是否可以为我们引见?” “除我之外,还有一个鹏程宗的吴道友,加上你们正好四人。”那徐姓散修回答道,“方才我已经通知吴道友了,但他过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谢冬的神色顿时有些微妙,“只有四人?” “我本来就是准备寻三到五人的,四人正好嘛。而且实话实说,那条讯息我已经在广场上挂了大半个月了,无人问津,本来都准备放弃了。二位的到来真是及时雨。”徐散修呵呵地笑着,“尤其是这位道友,修为比我还高,至少凝元后期了吧?一看就非常人啊,帮了大忙了!” 谢冬本来还想劝此人再多找几人的,闻言也只能闭嘴。 而那徐散修说到激动处,伸出手就想拍何修远的肩膀。何修远瞧了他一眼,想也不想就避了开。徐散修的手顿时僵在原地,有些尴尬。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封黑色的飞鸽传书飞了过来。 “诶,这不是广场讯息管理那儿发的信吗?又找我做什么?”徐散修干笑两声,赶紧收回手,将那飞鸽接住,拆开信件。 顿时此人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微妙,“奇了怪了,半个多月无人问津的讯息,这么突然受欢迎起来了?这不,又来了两人。” 再一细看,徐散修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一个金丹!要和我们同行!” “金丹?”谢冬和何修远都很震惊。 又过了片刻,徐散修将手中的信纸一摔,“太嚣张了。这次新来的两个人说不用和我们见面了,他们直接在云喜山那儿等我们,要我们快些过去。真是,金丹了不起吗?” 话虽如此,此人的嘴角却始终带着仿佛被馅饼砸到般的痴笑。很显然,在他的眼里,金丹就是了不起。 “既然如此,那就不耽搁了,赶紧启程吧二位。”徐散修搓着手道,“如果去晚了,说不定那金丹大爷就不耐烦了。说出来不怕吓死你们,那金丹大爷可是蓬莱派的人。” 蓬莱派,此方世界三大门派之一。 谢冬与何修远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慢慢的惊疑不定。 这一次可能在云喜山寻到的东西,虽然珍贵,但说白了只是一味能帮助凝元修身跨越结丹难关的灵物。凝元期对此趋之若鹜,自然理所当然。金丹期的却也跑过来凑热闹,究竟是想做什么? 而在这最初的惊疑不定褪去之后,何修远的神色又变得更复杂了。 蓬莱派。这三个字,叫他想起八年前的事情。 第14章 徐散修一席话说完,整个人已经闪到了酒楼外头,还一个劲地招手,催促里头的两人快点。 谢冬紧跟着起身,内心的情绪可就比那徐散修复杂得多了。和大门派的金丹同行,对他而言是有可能增进人脉的好事,但万一被看出了琼炎之体该怎么办?这叫他十分期待又十分担忧,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当然,云喜山之旅已经势在必行,担忧也无济于事,还是高兴一些的好。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谢冬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粒凝冰丹,服入了口中。这种丹药是用来中和他的炎性体质的,避免他在修为低微时被自身体质所害,同时也能掩盖体质所带来的一些特征,减少被人发现的概率。 服药时,谢冬特地往后看了一眼,以免被何修远察觉不对。结果嘛,他这一看才发现,何修远比他还要心不在焉。 三人各怀心思,就这么离开了琳琅集。 一路上,徐散修通知了约好同行的另一个人,吴道友。谢冬也给玉宇门去了好几封信,告知了他与何修远两人的去向。 而后他们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数日之后到达了云喜山山脚的那个小镇,进入了和那蓬莱派金丹所约好的建筑。 第11节 谢冬推开房门,刚刚看清屋内有三个人,而且三个都是男的,就听见何修远在后面松了口气。 再定睛一看,屋内这三个男人的身份很好分辨。 其中一个,孤零零站在靠近门的位置,穿着和谢冬身上的一样朴素,显然就是之前和徐散修约好的那个吴道友了。这吴道友说是来自鹏程宗,至于鹏程宗究竟是个什么宗门反正谢冬没听说过,估计规模上比玉宇门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至于另外两个修士,都坐在更靠里的位置。两人挨在一起,身上穿着的都是一身蓝白色调的精致法衣,头上戴的腰间挂的也都是饰品类的法器。扑面而来一阵很有钱的气息,应该便是蓬莱派的两人。 一名身量稍高,嘴角含笑,眼角斜挑,在和蔼的神色间透着一股子含蓄的傲慢。 另一名身量较矮,看起来不过是一名十来岁的少年。这少年扬起眉毛便是一声冷哼,傲慢得更加坦荡。 谢冬的视线先是在前者身上看了看,只觉得此人乍看上去平平常常,修为却叫人看不穿。他又看了看后面那个少年,结果一看就是和自己一样的凝元初期。而后也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当谢冬再一次将视线落在前者身上时,便察觉出了一股属于金丹宗师的高深莫测。 见到谢冬等人开门,只有那鹏程宗的吴道友热情地迎了出来,“徐道友,你可算来了。” 打完招呼,他又将更热情的视线投注到谢冬与何修远身上,“这两位道友,不知师从何处?可有门派?” 谢冬刚想作答。 何修远却抢先答道,“无门无派,只是一介散修。” 谢冬嘴角一抽,不知道这大师兄是什么意图,却也干笑两声,十分配合地道,“是啊,惭愧,我们师兄弟一直相依为命,至今还没有加入过什么门派。” “原来如此,”那吴道友听完更热情了,“其实还是加个门派比较好的,多一点同门,在外行走也能方便一些。像我们鹏程宗就很好的,弟子之间十分和睦,两位要不要考虑一下啊?” 谢冬听完这话,不禁目瞪口呆。 他身为一派掌门,在对方热情的招揽之下自惭形秽,甚至开始考虑自己以后是否也应该多做做同样的事情。 “我们鹏程宗,虽然声明不显,却实实在在是个好地方,”那吴道友仍在喋喋不休,“风景怡人,四季如春,附近还有好几个仙市,特别方便。两位如果有兴趣,等这趟行程结束之后,可以随我先去鹏程宗坐一坐,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 “得得得了,”边上徐散修听不过去了,“就你那鹏程宗,还不如散修盟呢。” “徐道友,这话可就不对了。”吴道友拍了拍衣袖,“这散修盟,别看有个盟字,还不是散修吗?散修就是散修,怎么着也不比有门有派的好啊。” 徐散修“嘿”了一声,正准备和他好好论道论道,就听到后面有人冷笑了一声,却是那个蓬莱派的少年人。 只见那少年将脑袋一仰,语气极不耐烦,“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有什么好争的?”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顿时都不好看了。 “凌溪,”站在少年边上的那个金丹宗师也将眉头一皱,教育道,“不得无礼。” “对不起,师兄,”凌溪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神色,顿时显得低眉顺目了许多,“可我也是听他们说了一堆废话,耽搁了这么多时间,太着急了。” “你啊……养气的功夫还是太弱。”那金丹宗师摇了摇头,又上前一步,和颜悦色地对门口几人道,“诸位抱歉。我这师弟自幼在蓬莱宗长大,难免自大了些,一贯不将其余同门之外的修士放在眼里的。还请诸位见谅。” 话里话外,虽是道歉,所散发出的优越感却比那个少年更甚。 但姿态毕竟是已经做出来了,几人也无法再计较,只得纷纷干笑,“没事没事”。 “在下蓬莱派季罗,这位是我的师弟凌溪。”季罗自我介绍了一下,说完也不问问眼前四人姓甚名谁,便微笑道,“既然人已经到齐,我们就快些进山吧。实不相瞒,虽然我这师弟如今只是刚刚凝元,我却已经迫不及待想为他做好结丹的准备了。” 原来只是为了给师弟做准备啊……这话解释了为什么这个金丹会特地跑来云喜山,叫另外四人的心中都安稳了许多。 随后季罗却直接向徐散修伸出了手来,“这位道友,地图是在你的手上吗?” “地图?什么地……”徐散修大惊失色,不由自主伸手往腰上一按,正准备胡乱搪塞过去,却又猛地想起眼前这人是个金丹。 权衡利弊好半晌后,徐散修叹了口气,“是的,我这里是有一张地图。不知季前辈如何知道?” “你一介散修,如果不是地图在手,不会想要带人来这里的。”季罗答完,又道,“如今我的修为高出你们不少,地图交到我的手里是最安全的,就看你们信不信得过我了。” “季前辈说笑了。”徐散修脸色极为难看,“前辈你修为如此高深,如果我们还没有地图在手,到时候怎么有脸求前辈分一杯羹呢?” 这话十分实诚。季罗笑着摇了摇头,将手收回,也没有强求,径直便走出了房门。 凌溪紧跟在季罗身后,并且在路过徐散修时露出了十分敌视的眼神。 徐散修叹了口气,只得默默招呼谢冬何修远与那吴道友一起跟上。 谢冬稍微落后一点,暗自在心底寻思着。地图之事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但仔细想想,他得知此地的渠道只是前任掌门与人来往的信件,信息本就十分不足。如今想来,前任掌门的事前组织确实十分具有针对性,理应手中也有地图。 有了地图也依旧陨落,此地估计不是眼前这些人所想的那么简单。 等到一行六人沿着一条小道入了云喜山的山中,季罗才又问道,“地图上是怎么画的?总该和我们说一说吧。” 徐散修叹道,“说是地图,其实更多是一些文字的信息。我们此次入山,主要寻的是一种名为霄柔芝的灵株,以及一种伴其所生的回阳草。其中霄柔芝制成的灵丹可以大大增强凝元巅峰突破到金丹的几率,回阳草配合另外一种灵草可以制成增加寿元的丹药,都是不可多得的天材地宝。两者都是百年成材一次,如今正是采摘的时候……” “这些我们都知道。”凌溪不耐烦,“说重点!” 徐散修忍了好半晌,心平气和地继续道,“一千多年前,此地曾经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门派,后来不知为何断了传承。那门派当年依靠交易那两种灵株为生,围着那块生长地做了不少布置。直到如今,那些布置有些失效,有些则得到天地孕养,反而越发稳固,便成了考验来人的一道道关隘。其中的第一道,据地图上说,是一种幻阵。但具体是哪种幻阵,我就不清楚了。” 话音刚落,季罗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将眉头紧紧皱起,“幻阵?” “是啊,幻阵。”徐散修跟着停下,“说是如果无法依靠自己的内心突破,便只能永远沉迷其中。季前辈,怎么……”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也察觉出了不对,顿时闭上了嘴。 谢冬深吸了一口气,连忙抓住身旁何修远的手腕。若他没有猜错,他们现在应该已经中招了。 果然,季罗紧接着便开口道,“幻阵方才便已经发动……” 这一句话,谢冬甚至只听到半截。然后他只觉得眼前一白,顿时刚才所见的所有东西都消失了,声音也不复存在。就连他方才握住何修远手腕的手心,如今也是空的。 “是吗……不能依赖外物,只能靠自己的内心来突破?”谢冬皱眉自语道,“不然就会一直沉迷其中?听这意思,似乎幻境中会出现什么能诱惑人想要留下的东西。” 会是什么诱惑?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不,对修道之人而言,这些俗物根本算不上考验。 那么难道是一座灵石山?好吧,谢冬好像有点被自己的想象给诱惑到了。 但最有可能的,应该还是神丹妙药,极品法宝,高等灵脉,甚至是一种仿佛直接得道飞升的体验…… 刚刚思及此处,眼前这空无一物的幻阵里就起了变化。 谢冬的眼前出现了一些人影。 他怀着好奇的心情,看着这些人影渐渐走到他的眼前,却是许多身着精美服饰的美女俊郎。 再然后,这些美女俊郎就在谢冬面前搔首弄姿,露出迷人的笑容,并一件件将那些精美的服饰给脱了下来,径直甩到了地上。 谢冬惊了。 他下意识觉得那些衣服好像很值钱,扔在地上实在浪费……但很快地,他想起这只是幻境,根本就没有什么值钱的衣服,于是又将目光落在了那一具具白花花的身体上面。 到了这个时候,谢冬自然已经明白了。 这个幻境中所考验的,是一个“色”字。 说实话他有点虚,毕竟这是他至今为止还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东西,他并不知道自己对此有多大的抵御能力。 同时谢冬发现了一个问题。 要考验能不能抗住色字,出现这么多美女自然是正常的,那些俊郎又是来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十分深奥,眼前的幻境却根本没有给谢冬思考的时间。 很快,那些美女和俊郎就贴了过来,一个个仿佛没有骨头似的挂在谢冬身上,肌肤相触的感觉十分真实。 当即谢冬的腰就有些软了。 果然不妙。对于一个无经验者而言,这种考验太过刺激了。谢冬连忙开始在脑子里不断循环自己所学的道法,总算勉强找回一点神智。 幻境中的那些人轻笑数声,似乎是觉得谢冬这微不足道的抵抗十分可爱。而后他们便捉住谢冬的手,拉向了那些不该碰的地方。 嗡,谢冬的脑子几乎一下子就空了。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往同一个地方集中,沦陷眼看着只在咫尺之间。 但又很快地,谢冬意识到了不对。一种极大的危机感猛然从他心中升起,犹如当头一盆冷水,瞬间便叫他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不行!忍住!一定要忍住,他不能把四百万灵石给浪费在地上! 第15章 一想到四百万灵石,谢冬顿时连眼睛都红了。 幻境中的那些个美女俊郎依旧毫无廉耻地贴在他的身上,搞得他浑身燥热,这浑身的燥热却又在四百万灵石的刺激下演变成了一种上头的热血。 只听谢冬“呔”了一声,一手抓住肩头那位美女柔若无骨的手腕,而后行云流水般往前一甩,便是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直接把人给砸在了地上。那美女落地时的神情是错愕的,周围的人也僵了,几乎就连整个幻境都停滞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谢冬面对满眼的美色竟能下如此狠手。 三两下间,谢冬就将这群战五渣全部给撕到了地上。 至于幻境中这些人儿的沉鱼落雁?花容月貌?天人之姿?不好意思,谢冬什么都顾不上了。现在他的眼里已经没有半分美色,全都是想夺走他四百万灵石的仇人。 他双眼通红,抬手就要搓一个火爆术出来。 然而还不等他将这个火爆术丢出去,眼前的如花美眷们便通通化作一团白烟,直接在他眼前消散了。 视野之内又变成了空无一物的纯白。 片刻后,视野之内的这些纯白也开始褪去了,山林之中苍翠的树木慢慢呈现。谢冬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因为他彻底抵御住了“色”字的诱惑,幻境变化了。 他彻底摆脱幻境了吗? 在谢冬思考间,眼前的景象越发清晰。当幻境的最后一片遮挡也消散后,谢冬看到何修远就站在他的眼前。 谢冬刚刚松了口气,却发现何修远手中举着一大块冰。 何修远极近地看着他的脸,眉头紧蹙,神色间显出一些担心。见他清醒后,何修远却只是淡淡与他打了声招呼,同时将手一扬,让手中那板砖一样的冰块直接化成了水汽,消散了在空中。 此情此景,十分显然,如果不是谢冬醒得及时,这一大块冰就会直接拍在他的脸上。 谢冬缩了缩脖子,又看了看其他人的情况。这一看他才发现,方才他摆脱幻境的过程虽然有些难堪,相比之下却已经算是比较顺利的。 此时此地,看起来十分清醒的只有何修远一个人。大师兄整个人都面不改色,就像是在幻境中根本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就连边上那个蓬莱派的金丹季罗,现在身上都还冒着点热气,显然也刚从幻境中摆脱出来不久,没有何修远那么淡定。 “这位道友,好定力啊。”季罗笑着向何修远道了一句,“不知是心性奇佳,还是已经阅尽千帆?” 何修远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神情冷漠之余,不知为何似乎还带了一丝尴尬。 季罗也没有强求他的回答,转头就去关心自家蓬莱派的师弟了。 剩余的三人,此时都有些不堪入目。那徐散修已经把衣服解开了一半,鹏程宗吴道友更是正在抱着一棵树蹭。至于季罗的师弟凌溪,腰上胳膊上头上全都是帮助他抵御幻境的法器在发着光,晃得人眼晕。 灵石啊,这都是灵石啊……有灵石真好!谢冬不由得羡慕嫉妒恨了起来。 在众多法器的帮助下,凌溪没过多久也终于恢复了神智,顿时整个人都是一软,靠在匆匆赶去的季罗的怀里,不停喘气,浑身冒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随后季罗看向那边继续不堪入目的两人,不忍直视地皱起了眉,直接招来瓢泼大水,将那两人给通通浇了个透心凉。 第12节 “季、季前辈,”徐散修打着哆嗦向他道谢,“竟要靠前辈援手,实在惭愧……” “惭愧就不必了,”季罗道,“你先告诉我们,这是哪里?”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边上吴修士惊疑不定,“不就是就刚刚从山脚上来,走了不到半刻的地方吗?” 季罗笑着摇了摇头,甚至懒得与他解释。 谢冬仔细将四周看了一圈,只觉得眼中所见景物和陷入幻境前一模一样,轻易察觉不出不同。但仔细一感受,他便发现此地的灵气似乎比刚入云喜山时充沛了些许。 两者灵气浓度的差异并不明显,十分微妙,甚至像是错觉。但金丹之所以是金丹,必然会对这种差异更加敏感,在这种时候尤其可信。 如此想着,谢冬便朝着来时的方向走了过去。片刻后,他看着脚下的路叹了口气,“这里没有我们来时的痕迹。” 众人见状纷纷效仿他的动作,同样去观察来时的路。他们进山之后一直是步行,脚下都是落叶枯枝,照理必然会留下痕迹。但此时此刻,显而易见,这确实不是他们之前所在的地方了。 “这、这……”徐散修有些懵,“地图上只说,只要经历了幻境的考验,我们就能到达千年前那个宗门的遗址。可是,这、这……” “看来我们在陷入幻阵的同时还顺便被传送了过来。”谢冬道,“但是这里究竟是何处?徐道友,你也不知道吗?” 徐散修支支吾吾,在那里“这、这”这了半天,硬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谢冬的说法虽然是最有可能的情况,但如果真的只是被传送到了别处,又究竟从哪里找来一个和之前所在如此相似的地方? 片刻后,何修远惜字如金地说了四个字,“须弥芥子。” 须弥芥子,是一种制造空间的法术,可于秋毫之末藏江海百川。这样的法术,元婴之前无法习得,却每个修士都多多少少有点了解。如高等的储物戒指之类,通常就是由须弥芥子之术所造出的芥子空间,价格十分昂贵。 换而言之,他们仍旧在云喜山内,只是进入了云喜山中的一个芥子空间。 “我也是这样觉得的。”季罗在边上笑了笑,“如此看来,你们虽然都是凝元,凝元和凝元也很不相同嘛。” 说罢,他也不管其他几人那难看的脸色,领着凌溪便往前走去。 徐散修吸了口气,收拾了沮丧的心情,连忙追上,“前辈,你要去哪?” “当然是继续去找我们该找的东西,”季罗道,“如果地图所说的没有错,眼前这个芥子空间,应该就是那个宗门的遗址了。” 如此看来,此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变化。众人都心中稍安,跟在了后面。 结果正如季罗所言,没走多远,他们便看到了一些属于千年前那个宗门的建筑。哪怕是修真者所建的房屋,在千年之后,也已经全都破败成了一栋栋废墟。 唯一的意外只是,他们在一次走乏了之后试图改为飞行,结果发现飞不了多高便感觉一股有庞大的力量在空中压着他们,哪怕季罗也顶多能飞个一时片刻。但在这个时候,他们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大事,继续步行便是了。 直到数日之后,他们才真正发现眼前的情况有多么困难。 大,这个芥子空间太大了。 整整走了七八个日夜,他们依旧在树林和废墟之间乱窜着。徐散修手中的地图根本不堪大用,顶多提示了几个障碍。但那些障碍在季罗这个金丹宗师面前本就不算个事,不费吹灰之力便一道道闯了过去。然而想找的东西总是找不到,地图也没有明确指出究竟那条路是正确的,又不能飞,一行六人只得耐着性子一点点地走。 季罗也渐渐收起了那副貌似含蓄和蔼的样子,越发现出了傲慢的本性,说起话来越来越颐指气使。反倒是最开始傲里傲气的那个少年凌溪,自从那日幻境过后就一直沉默得出奇,也不知是在幻境中受了什么打击。 就连何修远,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变得越来越不淡定。旁人或许还不觉得,但谢冬离得近,明显就能察觉到大师兄浑身的焦躁之感与日俱增。 在一天傍晚,何修远更是主动提出要兵分两路,自己一个人去山里找找。 然后嘛,他就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谢冬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心中算着这日又是十五,若有所悟。 身旁徐吴两人在边上和他唠嗑,“你那师兄怎么还没有回来?荒山野岭的,不会出事吧?” 能出什么事?八成又用一堆阵法把自己包进茧里去了。谢冬干笑两声,“不会不会。我师兄好歹也是个凝元巅峰,虽然比不过季前辈,但也是很厉害的。” 说着,他又看了看天上圆圆的月亮。 “怎么,谢道友,对这月亮很感兴趣?”吴修士见状,嘿嘿笑了两声,不由得开始显摆自己的知识,“说到这满月,可是有不少相关的趣闻的。比如有一种只在满月下盛开的灵花,叫泪滴莲,炼成丹药之后能让容颜永驻,女修都特别喜欢的。还有一种叫三文岭兽的异兽,会在满月之下厮杀,杀得血流成河直到决出最后的兽王。又有,对了……你知道银鲛一族吗?” 还不等谢冬露出好奇,边上徐散修就冷笑地拆台道,“不就是东海那边的一种鲛人吗?这也值得你显摆?” “嘿嘿,你知其一,但你知其二吗?”吴修士笑,“你知道银鲛一族为什么叫银鲛吗?” 徐散修这下被问住了,半晌没吭声。 “这银鲛啊,”吴修士稍微压低了声音,“其实本来不叫银鲛,叫淫鲛。” 说着,他还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出了那个字。 谢冬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就听吴修士继续道,“这一族的鲛人十分罕见,但只要遇到一个,啧啧,那可就艳福不浅了。听说银鲛各个都是绝世美女,平时也算得上是高岭之花,但只要到了月圆之夜,那就什么廉耻都没有了,见着个男人就要扑上去,迫不及待行那交欢之事啊。” 谢冬听到这里,忍不住往后退了退。他觉得此时自己脑中的那个想法一定是十分荒谬的,不可能是真的,却又忍不住想,想着想着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家大师兄了。 “这、这……”徐散修听到这里,也有些发愣,“鲛和人?” “她们肯定更喜欢别的鲛,但那个时候也不会去挑的。”吴修士道,“被人撞到了,那就是人的艳福。” “可是、可她们这样……”徐散修继续发愣,“不会有后代吗?” “当然会,你以为杂种是怎么来的?”吴修士摊手,“当然,太罕见了,几千年也不见得出过一例,反正我是没见过的。不过这种人和异类生下来的杂种,别说,修炼起来那都是得天独厚的,境界积累起来比我们快多了。” 他说着说着,甚至显得有些羡慕。 季罗本来一直和凌溪坐在另外一边,对他们的话题毫无兴趣,此时却冷着脸插了一句嘴,“只是金丹以前罢了。” 这边三人一愣,都抬头看他。 “杂种就是杂种。这样的杂种我也曾经见过,一开始修行确实很快,把其他人都远远拉在后面。”季罗站起身来,冷冷笑道,“但那又如何?止步凝元巅峰罢了。到了金丹这一个槛,那点异种的血脉就没有丝毫作用,纯粹只是拖累。” 说着,他大概也是觉得夜里守在这里太无聊,拉了边上的凌溪一起,往另一头的林子里去了。 结果这两人这么一去,又是小半个时辰没有回来。 吴修士和徐散修两人还在不停唠嗑,一唱一和,有捧有逗,浑然一个相声组合。谢冬一开始还听着,后来受不了了,找了个借口也溜了。 此时天空已经临近黎明,大师兄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谢冬想到这里,就在林子里乱逛了两圈。 结果大师兄没有撞到,他反而刚好听到了季罗和凌溪两人说话的声音。谢冬便走了过去,准备打个招呼。 人还没看见,两人说话的声音就突然变了。 先是什么东西被摔在了树干了,然后谢冬就听到一声古怪的呜咽。 再然后,他就隔着树叶的缝隙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季罗把凌溪摁在了树干上,对着嘴就开始啃。凌溪满脸通红,但看起来已经十分习惯,双手很快便攀上了季罗的脖子。两个人都十分陶醉,入迷得很。 男人和男人! 师兄和师弟! 谢冬实在是太震惊了,以至于大脑在第一时间只是一片空白。 等到他终于回过了神来,正准备回避,身后突然伸出了一双冰冷的手,蒙住他的眼睛就把他往后面扯。谢冬被惊得险些出了声,又很快发现这双手上传来的气息十分熟悉。 冰属体质特有的感觉。 片刻之后,确认距离那边两人够远了,那双冰冷的手才移了开。谢冬抬头一看,果然便是大师兄何修远。 何修远皱眉道,“刚才那是不好的东西,你不要看。” 谢冬汗了……自己这是被大师兄给当成纯洁好宝宝了吗? 第16章 刚才所撞见的场景,着实让谢冬十分惊讶,但他所惊讶的只是蓬莱派那两师兄弟的关系。刨除那层关系,不过接个吻而已,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结果何修远特地蒙住他的眼睛不说,还在这儿严肃认真地说什么“那是不好的东西,不要看”,着实让谢冬有些无言以对。 但事已至此,如果要谢冬解释一下其实自己没那么纯洁,似乎又更尴尬了。 谢冬便咳嗽了一声,从善如流又退后两步,离那个方向更远了些,转移话题道,“师兄,你一夜未归,可有什么发现?” 何修远摇了摇头,又问他,“你们几人,昨夜又如何?” “一样的。不过干守一夜,专听那吴徐两位道友侃天侃地去了。” 说完这句话,谢冬忍不住顿了顿。 他想起昨夜吴修士说的那些关于银鲛一族的话,再看何修远的那张脸,便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 传闻银鲛一族都是绝世美女。眼前这大师兄虽然是个男的,气质也冰冷淡漠,长相却着实俊俏,称得上佳人二字。若换成个女的,绝对是能让一众男修钦慕的人物。再一想月圆之夜,大师兄会把自己包成个茧……谢冬顿时一阵咳嗽,连忙移开了视线,别开了脸,说什么也不敢顺着这个荒谬地猜测再想下去,去想那茧内会是怎样一番景象了。 “掌门师弟,”何修远诧异地看着他,“为何脸红?” 脸红了吗?谢冬连忙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竟然还真有些热。他尴尬地干笑了两声,正不知如何解释,蓬莱派两人那边便突然又传来了一阵动静。 那是打仗一样的声响,合着少年抑制不住的喊叫,还有树木在不断晃动。 谢冬震惊了。这就开始办事了吗?更何况,此时他们已经距离那地方够远了,居然还这么明显,这得多么激烈啊? 何修远也深深皱起了眉头,不再询问谢冬方才脸红的缘由。答案显而易见,自家纯洁的掌门师弟被不该看到的东西给污染了。 紧接着更是嘭咚一声,树木都几乎被撞断。 这这这……就算修士的身体比凡人坚韧,这样是不是也太粗暴了?谢冬不禁目瞪口呆。 何修远伸出手,就要捂住他的耳朵,走得更远一些。 却就在这一个刹那,那边传来的声音又变了。还是少年高亢的喊叫,却并非方才那种带着甜腻暧昧的声响,而变得十分凄厉,活像见了鬼似的。 何修远伸到一半的手就这么愣在了半空中。 谢冬暗自嘀咕:果然是太激烈了吧,该不会后面裂开了吧? 但很快,谢冬就发现是自己的思想太龌龊。因为那边的动静就像是被勒了缰绳似的,突然停了下来。片刻之后,更有一道术法的光亮升到了高空,是季罗发出的信号。 谢冬与何修远对视一眼,连忙赶了过去。 等到了地方一看,季罗和凌溪两个人的衣服都已经穿好了,只是脸色都十分难看。季罗的脸是黑的,凌溪则小脸煞白。 “怎么了?”谢冬刚一问,就看清了地上的东西,顿时闭了嘴。 地上有一只手。 那是齐腕断下来的一截,断口处血肉模糊,十分可怕。很显然,如果这只手一开始就在这里,边上蓬莱派那两人绝对不会有兴致干那事。 谢冬问道,“那儿来的?” 第13节 “树上掉下来的。”凌溪白着脸道。 谢冬沉默片刻,已然体会到了他们方才都经历了什么,内心深处十分同情。 何修远走了过去,凑在那只手的边上,仔细观察了半晌,而后开了问道,“还有别的吗?” 凌溪和季罗都没有回答,此时此刻他们其实还没有那个心情来面对。 直到那边吴徐两人也匆匆赶了过来,六人会合,才分头去寻附近有没有其他的人体零碎部分。 不多时,他们还真又找到了两块肉来。 真的只能说是肉了。血肉模糊,差不多手掌大小,完全看不出是哪个部位。 “这么碎。”吴修士道,“应该是爆开了。” “凝元修士自爆,差不多就是这个威力。”徐散修也道,“如果到了金丹期,自爆一下,那就连渣滓都没有了。” 这一唱一和的,听得凌溪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季罗倒是没那么脆弱,已然开始和他们一起行动,在同一个方向寻到了更多肉块。 他们试图将这些碎肉拼成一整个人,但实在是碎得太厉害了,只能从那只手上看出来大概是个男人。 整个过程中,何修远一直显得比较紧张。这是必然的,前任掌门就陨落在这个地方。接受自己的父亲死亡是一回事,如果父亲的尸首竟然成了这样,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他们第一次寻到了沾着布的肉块,看面料应该是外衣。 “师父没有这样的衣服。”谢冬低声道。 何修远没有回答,但整个人眼看着就松了口气。 “不用再找了。”那边季罗皱起了眉头,指了一个方向道,“自爆的地方应该是那儿,一路撒过来的。” 说着,他就开始往刚才所指的方向走去。 “师兄。”凌溪无助地跟在后面,神色间似乎还挺害怕。 季罗无奈在原地等了片刻,还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举止之间十分宠溺。凌溪在他的身旁轻轻蹭了蹭,脸色总算好转了不少。 谢冬在后面瞥开了视线。 以前不知道的时候,只觉得这对师兄弟感情好。现在知道了,顿觉简直没眼看。 季罗做出的判断没有错。一行六人沿着这个方向走了不到片刻,同样的碎肉就又找出了一堆,看起来都是同一个的。 然后他们还发现了更完整的断肢。 “这应该是另一个人的吧?”徐散修猜测,“他们遇到了什么危险,其中一个被扯下了肢体,另一个直接自爆?” “会是什么样危险?”吴修士问他。 徐散修没有回答,其他人也是一阵沉闷的缄默。 之前数日,他们一直在废墟和山林间寻路,只觉得烦躁,不觉得凶险。如今似乎终于寻到了路,气氛却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充满了血腥之味。 再往前面走,地上多了能看到的血迹。 何修远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其余诸人也忍不住从储物袋里拿出了符箓,就连季罗浑身的灵气也紧绷起来。 一阵细风吹过,带动四周的枝叶哗啦作响。 就在这响动掩饰之下,一道熊一样大小的黑影从斜刺里冲杀过来,带着野兽独有的腥气。 何修远将谢冬挡在身后,飞剑已然出鞘。 季罗等人走在更前面,动作自然更快一分。只见季罗眉头一皱,挥袖一震,灵气激荡,便是一道尖利的土刺拔地而起,直直从那黑影的腹下扎入,将那野兽给串在了上面。 众人这才看清,那是一只红眼有角的妖兽,獠牙如刀,身体被扎穿了还在不断挣扎嘶吼,十分强韧。从这妖兽周身的灵气来看,约莫也有接近金丹的修为,但大抵是生性愚钝的种类,还未开智。 季罗见无法问话,便又将手一扬,平地再拔出几道土刺,从下颚扎入妖兽脑门,直接将其毙命。 原本以为会很艰苦的战斗,只因有这么一个金丹,须臾之间便已经结束。 此时徐吴两人仍旧将符箓拿在手中,甚至没有做出一点反应。 “继续走。”季罗收了招式,背手继续向前,“区区一只,不至于将两个凝元修士逼到那种地步,前面应该还有更多的妖兽。” 此语一言成谶。接下来的一路,他们就像是进了妖兽的巢穴,一会就扑过来一只,一会儿又扑过来一只,多的时候甚至五六只围在一起。 季罗始终一马当先,顶在最前方。 但妖兽太多,修为还参差不齐,强些的金丹宗师也不能一击必杀,难免就有漏网之鱼。 区区一只漏网的妖兽,就逼得徐吴两人抱头鼠窜,恨不得蹦到树上。最后还是何修远出手,将它毙于了剑下。谢冬也帮忙牵制了些许,但大多仍是被何修远护在身后。 另外数只,都在这片刻间被季罗杀了个干净。 凌溪得出闲来,看着其余人的表现不禁皱了皱眉头,低声对季罗道,“师兄,此地分明你一个人就能解决,何必非得跟着这些人一起过来?地图也没什么用,我看他们都是拖累,带在后面纯属麻烦。” 季罗对此只是笑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又有另一批妖兽冒了出来,隔着树木幽幽望着他们。 季罗正欲出手,这些个妖兽却只是朝着他们低吼数声,而后转身退走。 “这是知道打不过师兄,跑了吧?”凌溪得意道。 季罗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路。 或许这些妖兽真的是被打怕了,之后的一路顺遂许多。又走了不到半日,他们便出了山林。 山林之外,是一片广场。 隔着广场上平整的玉石路面,他们看到了远处郁郁葱葱的一片药田。 “到了!到了!”徐散修顿时激动得语无伦次,“是霄柔芝!是回阳草!我们总算找到了。” 吴修士更是浑身一晃,几乎要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 就连蓬莱派的季罗和凌溪也相似一笑,颇为高兴。 唯独谢冬和何修远神情复杂,反而心情更糟。此行六人,唯有他们两人的目的是不同的。其余四人都是为了霄柔芝和回阳草,只有他们两个想找的是前任掌门和众长老们的遗体和法器。 此时林中的危险已经过去,灵草就在眼前,但遗体究竟在哪里?不会真是林中那些残肢,或者已经成了妖兽的口中之物吧?那可真是糟透了。 但细细一想,林中那些妖兽虽然凶残,却毕竟都是凝元期的,哪怕强一点的也顶多临近金丹,和真正的金丹还是很有差距,所以才能被季罗轻易碾压。而前任掌门带领五位凝元长老,还找其余门派借了法器,准备充足,就算不敌,也不该那么惨地全军覆没。 其中应该还有蹊跷。 就在谢冬思考的时候,季罗已经凌溪越过广场朝着药田走去了,吴徐两人也紧跟其后。谢冬连忙扯着何修远一起追了上去。 这一扯他才发现,何修远的手掌有些发颤。 想来也是。最关心那些遗体下落的,莫过于这个大师兄了。 谢冬叹了口气,正准备安慰两句,前面的四人又猛地停下了脚步。这一停特别突兀,就像是突然撞到了一面墙似的。 但等谢冬过去一看,其实并没有什么墙。 有的只是尸体。 就在那药田之中,被苍翠的叶片掩盖在里面,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体。不像之前山林中的断肢那样惨烈,都是好端端的,衣服也穿得整齐,但就是死在了这里。更渗人的是,视野之内,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危险。 之前四人本来以为已经胜利在望,猛然又看见如此诡异的情景,脸上都有些发绿。 而后就听扑通一声,何修远双膝一弯,直接朝着其中的一具跪了下去。 至于谢冬,则在边上观察了半晌,确认确实没有危险。或者说,虽然此地应该有很大的危险,但那危险暂时还没有过来。 趁着这个机会…… 众人便眼睁睁看见谢冬扑向了那些尸体,手脚十分麻利地扒开了他们的衣服,取下了储物袋,熟练地搜刮起了尸体上的法器。 第17章 谢冬一边迅速搜刮着法器,一边细数。 约半年前陨落在云喜山的玉宇门前辈共有六人,如今六具遗体都在这里……但这并不是全部。剩余还有至少十来具尸体,是谢冬不认识的。 当然,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谢冬都一视同仁地扒了个干干净净,只留着遮体的衣裳。跪在那边的何修远甚至还没来得及起身,就眼睁睁看看谢冬把前任掌门的遗体也给扒了。 何修远的心情有点复杂。但本着对玉宇门现状的理解,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反而严肃认真地在一旁守护,避免万一危险到来时谢冬躲避不开。 突然,在扒到其中一具遗体的时候,谢冬“咦”了一声。 “怎么?”何修远忙问。 谢冬压下了自己原本的心思,摇了摇头,故作遗憾地叹道,“法器已经拿完了,本来以为能有更多的。” 闻言,何修远还没有什么表示,周围人的神情都已经扭曲了。 “谢道友,你这番作为,实在让人叹服。”那边徐散修十分眼红地盯着谢冬那已经鼓鼓囊囊的储物袋,“但我们这么多人在此,你吃独食,有点不太好吧?” 吴修士也连忙配合,“就是就是!” 就算他们原本不打算打那些法器的主意,眼见谢冬如此,都忍不住想分一杯羹了! 季罗和凌溪都抽了抽嘴角,忍不住离这些人更远了一些。 谢冬尬笑了两声,只得将手伸入储物袋,把那些从宗门前辈之外的人身上扒下来的法器又拿出两件来,“哪有哪有,当然是见着有份嘛。” 徐吴两人连忙接了过去,却还不乐意,“不对吧,你刚才拿了至少有几十件了,只分两件出来?快快快,再多分一点。” “够了啊,丢人现眼也得有个限度。你们真要差这点法器,我回去之后每人给你们拿十件,不要在这里耽搁时间。”那边蓬莱派凌溪终于看不下去了,冷笑着道,“再说了,他刚才动作虽然快,有快到让你们来不及反应的地步吗?你们刚才明哲保身,不敢涉险,现在也好意思?” 徐吴两人被说得没有脸面,终于哼哼唧唧地闭了嘴。 谢冬乐得被解围,开心地将储物袋重新收好,凑到凌溪边上道了声谢。 “师兄,”凌溪没理,只问季罗道,“可有什么发现?” 季罗摇头。 凌溪叹了口气。他方才虽然怒斥徐吴两人的没脸没皮,自己其实也是投石问路,故意放任谢冬的举动,以便观察究竟有何危险。但此时谢冬已经回来,一切依旧是风平浪静。无论是那些尸体,还是这一大片药田,都没有丝毫变化。没有妖兽突然冒出来,没有陷阱被触发,也没有谁突然起尸。这叫人越发觉得诡异了,心中一块石头就是落不下来。 “师弟,”何修远也在谢冬耳边低声问,“可有什么发现?” 谢冬笑了笑,掏出一件法器。 众人顿时又将目光投注到他的身上。 却见谢冬退后几步,找了个空旷地方坐着,竟然就放出神识,直接开始试着收服那件法器了。 第14节 众人撤回了目光,内心深处纷纷鄙视,只道这个谢道友真非常人,这种时候就开始猴急地处理战利品了。唯有何修远认为自家掌门师弟心中一定另有沟壑,非但没有半分鄙视,还继续认真守卫在一旁。 片刻后,只听谢冬一声惊叹,“这竟是一件能伤害神魂的法器!很罕见的,赚了赚了。” 何修远抽了抽嘴角,没有拆穿他蹩脚的演技。这件法器,其实他们都是见过的。这法器原本的主人正是玉宇门的一位长老,那长老何修远认识,谢冬自然也不会陌生。 “伤害神魂?”另外几人则十分惊讶,“这些尸体确实好几具都没有外伤。如果都是被这件法器所杀,似乎就能说通了。” “莫非他们是自相残杀?” 凌溪更是直接问他,“这件法器,你是从谁身上拿的?” “不太记得了,好像是这个。”谢冬故作迟疑的指了指那长老的遗体。 “这个倒是有外伤,”其余人仔细观察后道,“一个穿心而过的刺伤,伤口边缘还有烧灼的痕迹。” “这是……”何修远的脸色立马变了。 其他人忙问,“怎么了?” 何修远摇了摇头,神情难看,却狠狠闭上了嘴。 谢冬知道大师兄为什么不说话。他取出另一件法器道,“听你们这形容,这个伤口又像是被这玩意给弄出来的。你们看,这是火属性的飞剑。” “是的,和伤口的大小一致,就是这个飞剑伤的。”众人凑过来,仔细比对后又问道,“这又是从谁这里拿的。” 谢冬也沉默了片刻。实际上,这飞剑之前正是前任掌门所用。前任掌门杀了自家宗门的长老,自己或许也是死在那个长老手里,这样的事实确实有些难以接受。顾忌到何修远的心情,谢冬最后只道,“这个真不记得了。” “是谁的都无所谓。”季罗用赞赏地目光看了谢冬一眼,而后道,“结论已经出来了,他们死于自相残杀。” 其余几人闻言,本来一直被这诡异的情况吓住的众人都放松了下来,“对对对,肯定是因为分配不均,自杀残杀!真是的,吓得我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 “但是,能确定的只有这几具啊。”谢冬说着走上前去,装作不经意地将那长老给收进了另一个储物袋,又将他们所说的没有外伤的几具遗体,也就是玉宇门另外几人也给收好,然后指着剩余十几人道,“这些又是怎么死的?全都是自相残杀?” 这……众人顿时又迟疑了。 “难道你还想把所有法器都收服一遍,然后逐一比对伤口吗?”季罗方才还对谢冬表示赞赏,此时又不耐烦地皱眉道,“这些是自相残杀的,其余自然也是自相残杀,这是最符合常理的情况。” “这么多人自相残杀,本来就不符合常理……” “少废话,”季罗直接拿出了属于金丹宗师的威势来,“我们这一行人,是应该听我的,还是应该听你的?” 好吧。谢冬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 “就是就是,谢道友你真的太爱操心了,”徐吴两人早就迫不及待想收获眼前的灵草,此时也信服季罗的判断,摩拳擦掌就扑进了药田,“我们等了这么久,要真有危险,肯定早就来了。” 谢冬笑着认错,顺手将地上的其余遗体也收拾进了口袋。 徐散修打趣,“怎么,你还雁过拔毛,连尸体都不放过?” “看都看到了,帮忙收个尸而已。”谢冬笑着往后退。 他拉了拉何修远的手,传音道,“师兄,我们走。” 何修远看着他。 “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多留无益。”谢冬继续道,“他们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劝不住,我们犯不着再跟着冒险。” 何修远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凌溪也偷偷问着季罗,“师兄,你真的觉得只是普通的自相残杀,没有别的危险吗?我怎么觉得还是诡异得很。” “怎么,你也不相信我的判断?”季罗不高兴,“就算真有危险,你怕我护不住你吗?” “不是的,师兄,我……”凌溪辩解了两声,见左右不了季罗的想法,也只得摇了摇头,默默走开。 此时谢冬和何修远刚刚退到药田边缘,正在互相传音商量着要如何找到离开这芥子空间的路。 凌溪则默默走到了药田另一边,想看看有没有其他发现。 谢冬何修远两人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凌溪就在药田的另一边看到了一处悬崖。这个悬崖极高,往下一看,一片黑雾。 黑雾?凌溪的脸色有些变了。 他仔细看了看下方的黑雾,又从储物戒子中取出一块通透的玉石。不过片刻,这玉石就像是被墨水染了似的,逐渐变得漆黑。 凌溪神色大骇,连忙飞奔回去,“你们快住手!住手!师兄,不好了!” 此时谢冬何修远已经退到了那片广场上,徐吴两人已经挖下一箩筐灵草,季罗更是用法力在地上刨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就在那深坑之中,季罗挖出了一块形状古怪的红色石头。 “这、这不是魁地之心吗!”徐散修惊呼出声,顿时围了过去,“天,这可是比这整片药田都要珍贵的先天灵物!难怪季前辈你不和我们争这些灵草,原来志在此处啊!不过书上都说魁地之心都是鲜红,这一块怎么红得有些发暗?” 季罗笑了笑,不回答。 徐散修还在那儿自顾自地赞叹,后面吴修士的情况却有些异样。 只见吴修士看着其余几人的收获,心中突然一阵不平,两眼嫉妒得发红,竟取出袖中一把银针,想要突然发难,背后偷袭。 “咚!” 吴修士手中银针尚未撒出,却横跨飞来一个大钵子,将此人狠狠扣在了里面。 却是凌溪及时赶到,对着法钵就是一阵大喝,“你给我醒醒!不要轻易受了魔念摆布!” 吴修士猛然清醒,发现自己竟然想朝金丹宗师下手,当即吓得一阵瘫软。 “怎么回事?”徐散修惊问。 “是魔!魔气!山崖下面有一个聚魔阵!之前那些人之所以自相残杀,都是受了魔气影响!这些灵草也通通不能用了,都被魔气污了!”凌溪赶到季罗身旁,看到对方手中那块暗红色的古怪石头,又是两眼一黑,“师兄,快点把这东西扔掉!” 季罗握住那红色石头,巍然不动,“为何?” 徐散修听闻灵药不能用了,整个人大受打击,几乎瘫软在地。再一听闻凌溪要季罗扔掉手中之物,他忍不住喃喃问道,“是啊,怎么能扔?这是魁地之心,好东西啊……” “此地能滋养如此灵草,原本确实能孕养魁地之心,但现在已经变了!”凌溪慌忙解释,“它被魔气灌溉,已经从魁地之心变成了魔核之种!这是上古魔族弄出的仪式,魔核之种中寄宿着上古魔主的部分,会控制接近它的修士!之前在这里的那个宗门,肯定也是因为这样才覆灭的!” 季罗沉默片刻,又笑了笑道,“师弟,像这种东西,你怎么懂的?” “宗主房中典籍无数,我是从中看来的……” 季罗打断了他道,“就算这是魔核之种,我如今也已经是金丹期。魔核之种毕竟只是寄宿着上古魔主的一小部分,并非上古魔主本身。如今落到我的手中,非但难以将我控制,还能被我夺取其中的力量。” “师兄,别开玩笑。”凌溪脸色极为难看,“你又不是魔修,怎么能夺取魔主之力?留在身边只怕终有一天会受其害,还是快扔掉吧。我们快离开这个地方。” 这边的动静,那边谢冬与何修远自然早已察觉。 何修远想要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谢冬连忙逮着他,反而更急切地要跑。 但此时此刻,他们居然已经跑不动了。 面前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忽然拦了他们的路。 何修远掏出飞剑,要将那拦路之物劈开。 这边季罗淡淡一笑,“有个太过博闻强记的师弟,也是一种麻烦。” “师兄,”凌溪有些发懵,“你这是何意?” “你先前不是还问过我,为什么要和这么多人一起来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季罗幽幽拿起了手中的剑,“因为魔核需要修士之血的润养。” 随着话音,他将手中利剑狠狠斩落,径直劈向凌溪胸口,一大捧血花顿时喷洒而出。 凌溪断线风筝一样倒飞出去,落地式依旧满脸地不可置信。 “我本想对你更温柔些。”季罗叹道。 此招范围极大,就连边上的徐散修也被这一剑给斩落了头颅,死前连一声也没来得及吭。更远一些的吴修士之前被凌溪用法钵罩住,反倒是捡回来一命,只是法钵轰然碎裂。 又一声脆音响起,是何修远终于打破了眼前的阻拦。但此时此刻,谢冬生不出半点逃出生天的喜悦,反而连背后都被汗湿了。因为季罗已经看了过来,金丹宗师的威压叫人喘不过气。 “竟然能打破我的禁锢空间之法,也是很不简单。”季罗提着手中利剑,冷冷笑道,“但你们也到此为止了。在场之人,通通都是魔核的祭品。” 第18章 季罗话音刚落,便是抬手一扫,顿时便有几道风刃接连袭了过去。地面也是一阵震动,数根地刺拔地而起,通通扎向那边两人。 何修远一把扯住谢冬上身,往后急退,险险避过地刺,又用另一只手挥剑,狠狠与那些风刃撞在了一起。 只听一声清脆的金玉相击之音,风刃被何修远手中利剑直接切开,却威势不减,竟分为两半从他身侧擦过。 何修远闷哼一声,顿时手臂上已经多了一道血淋淋的斜长伤口。 季罗冷笑,“凝元巅峰而已,看你能撑上多久。” 他随着这话音,一步步朝着两人走了过去。每走一步,便又是一道风刃直直朝着何修远面门拍去。 何修远冷硬着一张脸,举剑身前,生生将这些攻势全部接下。不多时,他便已经浑身伤口。鲜血顺着素白的衣裳晕染而开,又淋漓滴落到地上,撒开一地红点。 身为一个凝元巅峰的强者,何修远在金丹以下几乎无人能及,面对这真正的金丹宗师,却也只能如此苟延残喘。唯有谢冬,始终被他牢牢护在身后。只要他还站在这里一刻,便不会让谢冬的一根汗毛暴露在敌人眼前。 谢冬却无法安然享受何修远的保护。 他很清楚,何修远撑不了多久。到了何修远撑不住的那一刻,便是他们师兄弟两人共同的死期。更何况,眼看何修远如此,他又如何忍心? 谢冬咬紧齿门,心思急转。 在季罗又一次准备出手之刻,谢冬将手探入腰间,扣住自己的储物袋,突然高声道,“季前辈!我有一事不明!” “哦?”此时季罗距离他们已经不到十米,“说来看看?” 此人多话。这是谢冬根据他一路来的表现所得出的结论。季罗是那种,会在杀人之时享受对方的表现,所以从不吝啬于让对方死个明白的人。 谢冬高声叫问,“你想用我们来灌溉魔核,分明到了这里就能挖出魔核直接动手!为什么还非得要我们相信都是普通的自相残杀,与我们演那猴戏?” “真是麻烦的问题。但,好吧,看在你人之将死的份上。”季罗饶有兴致地眯起了眼,“如果一切顺利,你们会因为被魔念控制,主动袭杀于我,我杀你们就会变得天经地义,不会被任何人怀疑。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谢冬故作沉吟,“你原本还是想留要下活口的。” 这句话却让季罗沉默了片刻,目光低沉。 而后季罗开始将视线后移。 吴修士还跪在那里,整个人都已经被吓尿了,两条腿抖得像筛糠一样。这表现显然让季罗不屑一顾,准备放在最后再杀。 季罗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边凌溪鲜血淋漓的身影之上。 是的,如果可以,他本来想要留下这个师弟。 但此时此刻,凌溪并非像他之前所以为的那样已经生机断绝。 毫无防备被金丹宗师正面砍了一剑,正常人早已经死得不能再死,凌溪此时身上却还闪动着法器的光芒。无数灵物被激发,正化作养分填补着那可怖的伤口以及耗损的生气。只是凌溪整个人依旧不省人事,看起来十分凄凉。 第15节 “宗主究竟给了你多少好东西啊?真是命大。”季罗叹了口气。 虽然本来不想杀,虽然遗憾,但眼下还是杀了吧。季罗将手抬起,准备再补一刀。 如此良机,谢冬自然不会放过,连忙将何修远手心狠狠一握。何修远虽心有不忍,也分得清孰轻孰重,顿时人剑合一,带着谢冬以最快的遁速逃离。 “还想跑?”季罗见状,忙将手掌一翻,攻势一转,便是一招狠狠轰向那到遁光。 嘭! 遁光怦然而散,何修远摔到地上,顿时就是一口鲜血从心口喷出。 季罗又是一招攻来,何修远勉强提剑再挡,当场就被打得往后翻滚数圈,皮肤都被地面磨破。 “师兄!”谢冬急得大喊。 季罗的下一招,正直直袭向了谢冬的背后。 何修远已经是那么一副凄惨的样子,此时竟然又能起身扑来,将谢冬拦腰抱住,护着他躲开这击。随后他双膝一软,竟然直接在谢冬面前跪在地上。 “师兄……”谢冬连忙握住他的双肩,一时间真怕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但何修远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以剑撑地,不过片刻,便又挡在这掌门师弟的身前。 “你倒是个好师兄。”季罗装模作样地笑叹了一声,手中做出一个手势,显然又在调动空中灵气,准备下一招了。 “季前辈!”谢冬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叫道,“我还有一事不明!” “呵,还想拖延时间?”季罗一语道破谢冬的打算,却还是猫捉耗子般缓了手中的动作,微微笑道,“拖延了这点时间,你以为就有办法逃过一死吗?” 谢冬咬了咬牙。 在他思想中,每一个刹那都代表无数的变化,每一点时间就代表无数的可能。在这看似无解的局面中,这看似毫无意义的拖延时间,却是唯一有可能带来转机的举动。 与此同时,储物袋里的东西已经被他拿了出来,就扣在他的袖中。之所以引而不发,是因为他算不到转机,知道就算自己出手也毫无益处。 但此时此刻,虽然何修远挡在他眼前的身影依旧坚定,他却不得不做点什么了。 何修远是玉宇门重要的大师兄,也是他发展宗门的计划中不可缺少的一环,不能在这种地方有丝毫闪失。 谢冬指尖在袖中的东西上用力划过,眼看着就要激发。 却就在这个时候,季罗猛的又回过了头。 一股异常庞大的灵力波动,正从药田的方向传来。 凌溪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意识,抬起了头。少年脸上两道红痕,不知是血是泪。 他握紧手中的符箓,直勾勾看着季罗,一言不发。 “这是!”季罗看清凌溪手中符箓,顿时脸色大变,“宗主竟还给了你这个!他一个元婴真人,竟亲手……” 话音未落,凌溪手中符箓便大亮了起来。 像是无声无息,又像是轰然巨响。 季罗整个人大惊失色,连忙转身就跑,恨不得一瞬间躲到八百里开外。 但实际上,这张符箓只影响了数里的距离,根本没追上季罗飞跑的身影。 季罗停在那里,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被元婴真人的符箓吓坏了……哪怕是元婴真人的符箓,落到一个重伤的凝元初期手里,也不会有什么太过可怕的威力。别说季罗这个金丹,就连还留在那里的其他人,也是性命无忧。 谢冬只觉得胸口像是被锤子重重锤了一下,有些头晕眼花。等到视野再度清晰,他就看到前方的地面开始分崩离析,化作巨石土块分分往下方的悬崖滑落。 吴修士与凌溪两人已经随着崩离的地面掉了下去。 那吴修士还在半空中不断挣扎,凌溪却毫无动弹,仿佛已经心灰若死,只等着自己整个人被活埋于地底。 谢冬刚刚适应了眼前的变化,之前被吓跑的季罗就又飞了回来。 此时此刻,季罗整个人十分愤怒,越发杀意盎然。 “师兄,”谢冬当机立断,眼前只有一条活路了,“跳!” 何修远二话不多,拉着他就从前方的空洞跳了下去,和之前两人一样往下掉落。 半空中,何修远才道,“下方是聚魔阵。” “所以才要跳!”谢冬冷笑,“普通的地方,怎么逃得开金丹宗师?” 何修远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跳下去会发生什么。” “我们已经跳了。”谢冬笑着揽了揽何修远的肩,“无论会发生什么,师兄你要知道,不跳,是必死之局。” 何修远闻言点了点头,又抬头看向上空。 季罗已经回来了,此时非常气急败坏,抽出腰间的剑就挥了一招下来。 何修远面无表情,抬手就还了一道剑气回去。 两道剑气在空中相撞,季罗赫然发现,自己的剑气竟然比不过对方,一招就被击散。 “剑修。”季罗咬牙。哪怕一个金丹一个凝元,他竟班门弄斧,也是怪他气糊涂了。 紧接着,季罗就整个人追了下来。 追到一半,他识海之中突然像是被利刃狠狠一扎,疼的翻天覆地,不得不又暂缓了动作,抬头就看到那边谢冬似笑非笑的神情。 能伤害神魂的法器! 季罗简直都要被气疯了。他大喝一声,第三次追了下去,“我就不信你们还有花招!” 谢冬确实还有花招。但此时此刻,话音未落,迎面朝季罗拍来的却是另一种东西。 那是从地底突然攀上来的一株藤蔓。透体通红,粗如巨蟒,齐长的身子在空中挥舞摇晃。 巨大的藤蔓挥舞到季罗身侧,竟从表皮上张开一个血盆大口,要将他一口吞下。 季罗连忙退开。 这种藤蔓也是相当于金丹期的东西,而且看样子还不止一株。季罗权衡积弊,恶狠狠地瞪了下方众人一眼,终于选择了放弃,不甘心地朝上空退走。 直到眼看着季罗的身影消失,谢冬还有些麻木。真的从一个金丹宗师手下逃脱了?他可以开始……高兴了吗? 喜悦的情感还没来得及传达到他的脑海中,一条藤蔓便猛的朝他们两人抽了过来。 何修远提剑一挡,勉强卸了点力道,整个人却已经拉着谢冬一起倒飞了出去。他们撞到山崖的石壁上,又掉下去,落到一块突出的平台上。 藤蔓紧追不舍,接连抽打过来。 何修远早已面白如纸,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接住一击。 千钧一发之刻,一道暖黄的光芒突然亮起,将他们包裹在其中。藤蔓抽得光芒一阵乱颤,总算被挡在了外面。 谢冬却猛一咳嗽,差点也吐出了血。 九曲压山阵,是谢冬通过掌门令发动的。但在被攻击时,抽的是谢冬自己的灵力。 “好险好险,”谢冬努力将喉头的血给吞咽回去,“要是我也学师父将掌门令放在宗门里了,我们现在就死了。” 何修远看着外面,沉默半晌,突然道,“才脱虎口,又入狼穴。” 谢冬笑了笑,“觉得没有转机吗?” 何修远抿了抿嘴唇。 谢冬虽然努力故作自然,脸色却一点点变得惨白。何修远都看在眼里,他知道现在的情况。他已经是残烛之末,谢冬也撑不住多久了。何况九曲压山阵不能移动,他们只能困守在这里。 “师兄,我告诉你。”谢冬却道,“现在的情况和刚才不一样,现在比刚才要好。” 何修远看着他。 “这些东西,”谢冬指着那些藤蔓,“比季罗笨。如果是季罗,这个时候一定拼命攻击,不到片刻就能把我耗干,但它们不懂。在这里,我们能拖延更长的时间。” 何修远没有说话。 虽然如此,谢冬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那又如何……对吗?”谢冬笑了笑,放了个东西在何修远的手心,“师兄,你要知道,我们现在还有一个转机。现在我就告诉你,这个转机是什么。” 何修远看清手中之物,不禁惊讶出声,“玄灵丹?” 玄灵丹,玉宇门前任掌门压箱底的宝物,一直被所有人视为应该用在最有可能出金丹的时候。 但自从谢冬为了接任掌门强行凝元,不止冯长老,所有人都以为这枚极品灵丹已经入了谢冬的口中。 此时此刻,玄灵丹却又被谢冬拿出来,放在了何修远的手心。 “结丹。”谢冬道,“师兄,只要你突破到金丹,我们就能活下去。突破不了,我们就死。” 他握住何修远的五指,让何修远将这丹药包在手掌之中。 第19章 何修远握住手中的玄灵丹,手腕有些发颤。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分秒必争,却还是忍不住问,“你没有服下此物,当初究竟是如何凝元?” “凝元而已,哪里用得到玄灵丹?”谢冬笑道,“服一点纳元丹就够了。” 何修远看着他。 “唔……顶多就……多服了一点点。”谢冬的眼神开始飘忽,“把这六年攒下来的,一口气全吃了而已。” 何修远深吸了一口气。 整整六年没有服用任何丹药,全靠自己到了筑基后期,又能仅仅依靠纳元丹到了筑基巅峰,进而一口气直接凝元,这是多么难得一见的天赋? 何修远之前没有怀疑过谢冬是不是真的用了玄灵丹。因为如果是个潜力一般的普通修士,这么强提修为,哪怕用了玄灵丹,也会把自己榨成现在谢冬这幅样子。但他现在知道了,谢冬原本是个天才,谢冬是不一样的。如果当初谢冬用的是玄灵丹,根本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谢冬是在还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硬生生将自己宝贵的天赋给糟蹋了。 “你为什么……” “因为这是宗门压箱底的宝贝。”谢冬理所当然地道,“必须留在最有可能出现金丹的那一刻。” 何修远看着他,目光中波澜不断闪动。 “我在决定要强行凝元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我会成为玉宇门的掌门。对宗门而言,一个仅仅天赋不错的凝元掌门,不值得用一个金丹来换,不是吗?”谢冬轻轻微笑,“而师兄,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还在外面。我知道你会回来,而我能将你留下。所以玄灵丹是你的,我必须留给你。” 他将何修远握住玄灵丹的那只拳头托起,推到何修远的眼前,“现在终于到了我能将它交给你的时候。” “你现在还能靠玄灵丹弥补当初的损失,而玄灵丹也无法保证我一定能结丹。”何修远神情十分挣扎,声音都开始微颤,“掌门师弟,你不知道,其实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外面又有一道藤蔓狠狠抽了过来,敲在九曲压山阵的外罩之上。 第16节 谢冬浑身一震,鲜血终于溢出了嘴角。 “师兄,你现在别无选择,我们现在别无选择。”他含着满嘴的血,用双手托住何修远的那只拳头,“我的命现在在你的手里,但我并不害怕自己会活不下去。” 谢冬说到这里又笑了一下,神情坚定,“师兄,我相信你。难道你不愿意相信自己吗?” 何修远原本微颤的手腕猛的稳了下来。 他看着谢冬,点了点头,终于将那玄灵丹给吞入了口中。 谢冬紧绷的神经猛的一松,然后就是两眼一黑。九曲压山阵流水般的从他身上抽取着灵力,他快要撑不住了。 但他必须撑下去。 何修远已经盘膝而坐,调动浑身的灵力开始碰撞。但结丹并不是一瞬间的事情,谢冬必须继续维持阵法。 他相信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他相信何修远一定可以结丹。 他知道玄灵丹并不是百分之百结丹的保障,只能增加一点几率而已。 他也知道何修远有可能是异族混血,结丹的这道关隘比起普通修士更困难许多。 但现在是生死一线之间,不结丹就会死。 现在何修远身上背负的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命,还有谢冬的命。而谢冬这个掌门师弟,付出巨大的牺牲,只为了将玄灵丹留给何修远,只因为相信何修远能够结丹。 谢冬知道这一切会对何修远的心志产生怎样的影响。 玄灵丹对何修远的作用,其实远远不是它原本所能增加的那点结丹几率,不是吗? 这真是个完美的时机,谢冬甚至在某个层面上有些感谢季罗。如果没有季罗,要靠谢冬自己算计出这样一个同样完美的时机,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谢冬守在何修远的身旁,努力维持着阵法的保护。他的视野已经发黑,他的嘴角却勾了起来,发着笑。 从最开始为了掌门之位强提修为,到现在为了金丹而赌出性命。从始至终,谢冬一路权衡着利弊走来,却只是一个精于算计的赌徒。 身后何修远的灵力在猛烈激荡。 身后何修远的灵力猛然膨胀开来,盘旋上升,与天空中被吸引而来的精纯灵气交相辉映,如龙虎相抱之势。 一阵犹如龙腾虎啸的美妙声响,猛地在谢冬耳边炸响。 成或不成,就在这一瞬之间。 就在这一瞬间,谢冬却没能看到结果。他很清楚,无论成与不成,他都已经没必要再支撑下去了。谢冬的两眼终于彻底被黑暗笼罩,干脆利落地昏迷了过去。 在意识的最后,谢冬只觉得自己被一双手臂稳稳接住。 何修远站起身体,看着掌门师弟紧闭的双眼和那张白得痛苦的脸,目光冰冷如水。 九曲压山阵已经消失,外面那些藤蔓终于闯了进来。何修远提起自己的飞剑,冷冷看着这些东西,浑身灵力鼓胀,吹得衣袖翻飞。 在昏迷之中,谢冬一直隐隐约约地听见剑锋劈砍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在做梦,梦中或许有被利刃断为两节之物凄厉的惨叫声,也或许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谢冬终于再度睁开了双眼。 他们仍旧在悬崖边的那一小块平台之上,何修远仍旧站在他的身前。 不同的是,何修远原本还看得出素白的背影已经被鲜血染红,而地上正趴着许多血红藤蔓断掉的枝条。 还有藤蔓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张牙舞爪地挥动,却已经不敢再靠近。 “师兄,”谢冬按着还在发疼的脑门起身,“我晕了多久?” “不过两个时辰。”何修远转过了身来。 谢冬本来还准备说点什么,猛然看到何修远的正面,顿时僵住了舌头。 何修远已经结丹了,终于成了一个金丹宗师,这是肯定的。 但有一道伤口,从何修远的左肩一直划到了右腰,深可见骨,十分恐怖。那张原本俊美的脸上也被拉了大大小小至少五六道伤口,被血红外衣所罩住的地方必然更多。 好不容易结丹,打不过也能逃的,怎么就能把自己搞成这样?谢冬低头看了看铺了一地的藤蔓断肢,最后只得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体,“我们去找回去的路。” 何修远点了点头,拉住谢冬,御剑而起,径直朝上方飞去。 谢冬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视野的角落闪了一下,像是法器的光辉,“等等。” 他们过去一看,竟然是凌溪。这个蓬莱派少年此时被卡在石头的缝隙里,整个人紧闭着双眼,已经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或许是被凌溪浑身的法器晃花了眼,谢冬道,“救下来吧。” 何修远点了点头,把凌溪提在了另一只手上。 随后三人离开这处落崖,飞到上面,已经没有再看到季罗的身影。 而后凭借何修远金丹期对灵气变化的敏锐,他们终于在山林中找到了一个芥子空间的出口。 这个出口的外面已经不再是云喜山,而是一处沿海的沙地。 当然的,季罗也不在这里。 何修远不知为何收起了飞剑,走在地上,脚步也有些一深一浅,留下一个个渗着红的脚印。 谢冬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道,“师兄,够了。” 何修远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师兄,已经够了,”谢冬叹了口气,“休息一下吧。” “还不能休息,还不够。”何修远摇了摇头,“季罗还没找到,季罗还没死。如果季罗找到你,他会杀死你。” 都已经是现在这幅样子了,他还想要找到季罗,与季罗交战吗? 谢冬无奈地笑了一声,走上前去,将何修远的双肩揽在怀里,“真的够了,师兄。” 他比起何修远要稍微矮两个指节,此时却伸出手,轻轻揉着何修远头顶的软发,“很感谢你一直保护着我,但你真的该休息了。师兄,现在应该轮到我来保护你了。” 何修远看着他,两眼极近地对视。明明并未说话,明明还是面无表情,谢冬却硬是从那双仍旧淡漠的双眼中看出了一丝可怜兮兮的依赖之感。像是一只受尽委屈后终于被人顺了毛的猫。 “来,”谢冬笑着抬起手掌,与何修远掌心相拍,“换班。” 就在这轻轻一拍之下,何修远终于将双眼一合,就这么在谢冬的怀里沉睡了过去。 谢冬连忙双臂收紧,把人抱稳。 好瘦啊,往胳膊一抓就能抓到骨头。 谢冬稍微弯下腰,将手臂托在腿后,干脆将大师兄整个人打横抱起。明明挡在前面时看起来那么高大的身影,实际却轻得狠,轻轻一抱就起来了。 好软的身体,好细的腰。 谢冬忍不住低下头,看着大师兄乖乖靠在自己怀里的脑袋,看着这个伤痕累累的人。 宗门终于多了一个金丹的喜悦褪去了,弥漫上莫名的愧疚与怜惜。 “师兄,放心吧。”他轻声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第20章 一行三个人,何修远晕着,凌溪晕着,只有谢冬一个人站着,还有个只要找到他们就会杀了他们的金丹宗师。这个情况也是十分惨烈。 谢冬却始终一脸淡定……因为他只能一脸淡定。 更何况,虽然季罗是个金丹宗师,但世界这么大,想找到他们也不容易。尽力小心就够了,太过忧心忡忡并没有什么意义。 在这样的心态下,谢冬先是数了数自己身上的十三四个储物袋,确认一个没少,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淡定地从储物袋里掏出遁云,将昏迷的两人搬运上去。 凌溪被他摆在脚边,何修远被他摆在怀里。 谢冬让遁云自行往前飘着,寻找更隐蔽的地方。他自己则清点自己储物袋里的东西,研究其中有哪些有用之物。 别说,有意思的东西还真不少。尤其是一张床单大小的纱幔,也不知道是从谁那里扒下来的,只要披在身上就可以隐藏身形。就算高一个境界,只要不有针对性的特地探查,也会被瞒过去。在眼下的情况下,十分解燃眉之急。 谢冬连忙将这东西给披在三人身上。 然而他这一披才发现,这个看似完美的好东西,其实也有着不小的缺陷。三人的身形被遮蔽了,谢冬浑身的灵气也被压在了体内,轻易根本调动不了,就连维持遁云不掉下去也得费老大的劲。 谢冬叹了口气,有缺陷也得用啊,总比没得用要好。 遁云慢悠悠地飘进了一个隐蔽的山沟沟。谢掌门扯下大师兄身上血糊糊的布,给他换了件衣服,又喂了药,眼巴巴等待着他何时醒来。 与此同时,谢冬也一直仔细盯着凌溪。一方面怕这个小子咽气,一方面随时准备好,万一这小子真咽气了,赶紧扒下那一身的法器。 结果嘛,一连过了数日,或许是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这不怀好意的目光,也或许只是凌溪确实命大,总之他不仅一直活着,状态看起来还越来越好,只是始终没有醒。 何修远也没有醒。 不仅没醒,大师兄还发起了烧。 谢冬吓坏了,金丹宗师怎么还会发烧?这种事情要找哪里说理去?但事实就是这样,何修远就在眼前烧着,根本没地儿说理。 脸和身体的温度都很高,原本无论何时都冰冷的指尖变得热热的,头发也被汗水沾湿在脸上。何修远的眉毛皱成一团,神情看起来十分难受。谢冬用掌心不断抚摸着他的额头,总算叫他显得舒服了一些。 谢冬估计着,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因为何修远结丹后没有稳固自己的境界。不仅一直战斗,还把自己弄成了重伤,导致现在身体里的灵力有些混乱。 更要命的是,他们此时带着的丹药都是只适用于凝元期的。外伤可以改善,调理灵力却根本不会有什么效果。 “也是啊,”谢冬叹了口气,苦笑地摸了摸何修远的脸,“说好了要保护你。如果只是一直轻松地躲在这里,像什么话?” 幸而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他已经知道此处大概是在什么方位。 谢冬终于离开了那个山沟沟,一路飘向了回去的路。 不过数日,他们便到达了那个位于玉宇门南面的潮海集。潮海集的规模比琳琅集较小,也没有琳琅集那么阶层分明,三教九流全都混在一起。谢冬将遁云停在外面,用那张纱幔法器将何修远与凌溪两人都藏好,又找了个帽子稍微遮了遮自己的脸,这才进去寻药。 集市里偶尔也能看到金丹散修摆的摊,金丹期调理灵气的丹药并不难寻,只是那价格让谢冬狠狠肉疼了一把。肉疼归肉疼,为了何修远能够早日恢复,他还是二话不说就买了下来。 顺便他还买了几张足以以假乱真的人脸面具。 离开潮海集前,谢冬又猛然听到边上的路人在谈论一个熟悉的名字,鹏程宗。 之前同路的那个吴修士,正是鹏程宗的人。谢冬凑到那些身旁,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鹏程宗怎么了?” “欸,别说了,惨。”路人摆着手道,“整个宗门几十号人,一夜之间被屠了个干净,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丧心病狂,惨啊!” 谢冬闻言,整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僵了一下。 他摇了摇头,从潮海集溜出去,又赶紧找了个无人的地方,翻出一张面具扣在了自己的脸上,再去寻之前藏在外面的两人。他们还躺在那里,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何修远和凌溪的情况都和谢冬离开前一样,没有好转,没有恶化。 第17节 “厉害了,我的大师兄。”谢冬苦笑着摸了摸何修远的脸,“出门在外,果然是装散修比较安全啊。” 然后他便让何修远服下了药。但这药也不是立竿见影的,估计还得等待好几天才能看到效果。 接下来怎么办?还敢回玉宇门吗? 回去,自然还是要回去的,怎么能被吓得到了宗门面前都不回去呢。谢冬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揉了揉脸,走上遁云,带着昏迷的两人,一路往那个住了六年的山头而去。 走到玉宇门的山门口时,谢冬还戴着面具。守山的弟子没认出他,将他拦了下来。此情此景有些滑稽,谢冬忍不住笑了出来,心里却莫名一阵乱流窜了上来。 谢冬心道,他还真是对这个宗门感情不浅了。 他先是装作要找玉宇门谈生意,等到被领进去了,才把面具揭开,“是我啦。” “掌门?”身旁那位弟子十分惊讶,“怎么会是你?” 那边常永逸被人喊过来,本来已经摆好了谈生意的架势,见状也是一个踉跄,连连问道,“师兄?发生了什么,你回来为什么还要戴着面具?” 谢冬十分心酸地叹了口气,又摆了摆手,显然并不想多说。 他离开其他弟子,在常永逸一路的喋喋不休之下牵着遁云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而后扯下了盖在遁云上的纱幔,露出其他两人。 常永逸本就对眼前的情况十分惊讶,再一看何修远这幅昏迷不醒的凄惨样子,更是说不出话。 “说来话长了。”谢冬将何修远从遁云上抱下来,想了想不能把这样的大师兄给放到那个小茅屋里,便搁在了自己的床上,“遇到了很麻烦的事情,经历了一场恶战,摊上了大事,甚至到现在也没有脱离危险。” 常永逸这才发现遁云上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凌溪,“这小子又是谁?” “哦,别的门派的人,和我们摊上了一样的大事,顺手就救了下来。”谢冬又把凌溪也提溜下来,搁在地上,“你别看不起人啊,这小子可金贵着,搞不好以后就变成我们玉宇门的财神爷了。” 常永逸看了看谢冬床上的何修远,又看了看谢冬脚边的凌溪,十分无语:你就是这么对待金贵的财神爷的? 他抽了抽嘴角,只得自己朝凌溪伸出手,打算换到客房里去。 却就在这个时候,凌溪突然动了一下。 “醒了?”谢冬顿时激动。凌溪如果醒了,应付季罗的办法也就能多一点了。 第21章 凌溪虽然动弹,实际上却很遗憾地还没有恢复神智。他只是做了噩梦般地挣扎了两下,然后把自己蜷成了一团,低声呜咽着说了几句梦话。 “师兄……师兄……”凌溪在梦中略带哭腔,“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会乖乖的,别讨厌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谢冬原本满脸都是期盼的神情,闻言顿时僵了一下。 这小子怎么还在说这种话? 好吧,他还没有清醒,还在做梦,梦中大概还没有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这么想了之后,谢冬忍不住叹了口气,“也是够可怜的。” 常永逸听到凌溪呢喃出的内容,更是有些动容,“这是怎么了?他和他家的师兄吵架了吗?” “如果只是吵架就好了。”谢冬摇了摇头,将凌溪与季罗那档子事儿给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说着说着,谢冬又皱起了眉头。凌溪对季罗的感情这么深,依恋这么浓,可怜归可怜,对眼前的情况而言却无疑是一个坏消息。 常永逸听完也瞠目结舌,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那究竟是怎样的人渣?这小子又究竟怎样的蠢货?” “可不是吗?”谢冬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后谢冬也不再管边上的人,就这么坐在床沿,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摸了摸何修远的额头。大师兄的身体没有之前热得那么厉害了,但温度比平时依旧高着不少,还在烧着。谢冬叹了口气,又开始摸何修远的脸。 常永逸看着辣眼睛,赶紧把凌溪给从地上弄起来,搬去到隔壁的客房里面。 而这个时候,凌溪确实在做一场梦。 不是什么噩梦,只是他和季罗最初相识的一些情境。 凌溪现在虽然在蓬莱派中极为受宠,刚出生的那些年却过得算不上好,只有一个当散修的母亲带着他,却也在他四五岁的时候去世了。 与季罗的相遇,就是在母亲去世后不久的事情。 那时季罗说是在下山游历,偶然看到了他,与他一见如故,便一直待他很好。不仅给了灵石与吃的,还教导他基本的心法,细心解答他在修行上的问题。而后也是季罗在偶然之下看到了凌溪母亲的遗物,发现他竟是蓬莱派宗主独子的私生子、宗主遗落在外的亲孙子,将他带回了蓬莱派,才让他拥有了之后的生活。 同门师兄弟的关系使他们更加亲密,长久的相处也使得这种亲密逐渐升温,最终酿出了名为爱的情愫。 一切分明都是这么顺理成章,师兄分明一直都待他那样的好。 初遇时的每一个刹那似乎都仍旧凝结在心头。 凌溪蜷缩在玉宇门客房的床上,睡梦中泪湿了枕巾。 这小子终于从睡梦中醒来,是在三日之后。 那时谢冬已经将之前收在储物袋中的尸体都取了出来,摆在地下一间石室里,仔细辨认着身份。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凌溪一直在玉宇门里住着。 玉宇门众人也终于让玉宇门的前辈们入土为安。 至于剩下那些尸体,有些腰间挂了腰牌,可以很容易看出是哪个宗门的修士,有几具的来头还不小。另一些却看不出来路,有可能是些散修,也不知亲缘何在,只能葬在外面的山里。 正在谢冬握着一个从尸体上取下的腰牌,思考是否可以直接通知对方宗门时,有弟子过来寻他,抱怨凌溪的事情。 “那位凌前辈,实在是太嚣张了。”这名弟子十分生气,“我们认认真真替他收拾房间,好心好意给他准备疗伤的丹药,他却说我们这边的东西都是垃圾!话里话外都把嫌弃给摆在明面上,说我们玉宇门弄脏了他金贵的衣服!” 谢冬笑了笑,“大门派出来的,是这样的。对了,他有说他师兄的事情吗?” “我按照掌门你的吩咐,问过几次。”那弟子回答,“他说他的师兄是个好人,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再多问两遍,他就发火,砸东西,把我们都赶出来。” 果然如此,最糟糕的情况啊。谢冬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他还留在我们玉宇门究竟是想做什么,”那弟子又继续抱怨,“他又嫌弃玉宇门,又不肯走,又要我们照顾,洗漱穿衣都不能自己动手,又怪我们照顾得不好……真是……就连常长老都没有这么难伺候……” 谢冬闻言,顿时变得有些似笑非笑,“是吗?” 那弟子顿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满头大汗地连连解释,“不是,掌门,我不是对常长老有意见。我只是说那个凌前辈啊,他比任何人一个人都更难伺候。” 谢冬摆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 “既然如此。”谢冬只是笑着道,“那就叫永逸去伺候他吧。” 那弟子顿时懵了,看着谢冬的神情满是不可置信,以为谢冬肯定发生了口误,却只换来谢冬严肃认真的点头。 这这这……谢掌门你搞事情啊?你想拆了玉宇门吗? 那弟子满头大汗,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出去了,找到常永逸说这事时舌头都有些发僵。 结果常永逸将眉头一皱,竟然没有当场拒绝,只是道,“师兄真的这么说?” 那弟子点了点头。 “真麻烦。”常永逸便起了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袖,一路皱着眉头往客房走去。 那弟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听话的背影,忍不住将这件事告诉了更多人。 眨眼之间,常永逸被谢冬派去照顾凌溪之事就传遍了玉宇门上下。 所有人都觉得谢冬疯了,他们都认为常永逸和凌溪之间一定会爆发一场恶战。不,考虑到常永逸只有筑基期,凌溪已经凝元,搞不好常永逸会被凌溪给直接杀掉。 唯有谢冬对此事毫无担心,依旧有条有理地处理着宗门内的事务。 直到入了夜,谢冬终于放下手中玉简,按着肩膀离开了书房,凌溪所在的那间客房依旧十分安静。那两个人居然相安无事,这个事实叫全玉宇门都十分震惊,不得不对谢冬表示叹服。 谢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到仍旧躺在床上的何修远,又过去探了探额头。 烧已经退了,人还没有醒。 虽然何修远占用了床,但修行之人到了凝元,除非十分疲惫,基本也用不着睡眠。这些天的晚上谢冬都是在床沿打坐的,今夜也不例外。 但今儿晚上,谢冬刚刚打坐到一半,便感觉身后突然有些动静。 他回头仔细一看,只见何修远不知何时收拢了五指,正紧紧抓着床单。要知道,大师兄可是有好多天都没有动弹过了,谢冬顿时有些激动。 但何修远的动作有些奇怪,并不像是快要清醒的样子。他的眉头皱得很紧,两手将床单扯了又扯,似乎有些难耐。又过了片刻,何修远更是开始轻哼,脸上也似乎有些发红。 “师兄?”谢冬忍不住拍了拍何修远的脸。 一拍之下,谢冬顿时一惊。为什么脸上会这么热?不会又烧起来了吧? 下一刻,何修远突然睁开了眼,与他四目相对。 但何修远此时的眼神也是十分奇怪的,充满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离。 何修远用这迷离的眼神看了看谢冬坐在床边的身影,突然用手抓住他的衣摆,把自己的身体扯过去,用脸颊蹭了蹭谢冬的膝盖,呼吸也变得比方才更加急促。 谢冬心里嗡地一响,顿时确定了,大师兄现在真的很不对劲。 他猛地想起什么,连忙抬头看了看窗外。 一轮满月挂在那儿,圆得特别皎洁。 第22章 看到那一轮圆月, 再看到何修远如今的样子,谢冬哪里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有关异族混血的猜测还只是猜测, 大师兄每月这个时候都会用阵法将自己包成一个茧的事实也足够让谢冬在意。 在阵法之茧的里面,大师兄究竟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谢冬已经好奇许久。 此时此刻, 何修远极不清醒地在谢冬膝盖上蹭了片刻, 又不满足地轻哼两声, 扯着谢冬的衣摆攀上去, 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谢冬胸口。 他的双手绕到后面, 抱住谢冬的腰, 然后就开始继续蹭。分明体温平时都很低, 眼前也没有发烧, 此时却又有热乎乎的触感隔着衣服传过来。大师兄的吐息喷在谢冬的脖子上, 也像是在点着火一样,灼热得很。 毫不夸张地说, 谢冬浑身都硬了。 他本能觉得有些不妙, 头皮也开始发麻。银鲛一族的传说在他的脑海里转着, 让他判断出了何修远究竟出于一种什么状态,也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 但眼前何修远的这副模样, 又叫他无法抗拒。 大师兄那张脸本来就长得俊美, 此时褪去了以往那种冷冰冰的淡漠神色,透出一种诱人的红晕,更含着一些撩人入骨的渴望。何修远的手开始在谢冬身上胡乱游走,没什么章法。同时他还沿着谢冬的上身不断往上攀着, 柔软的嘴唇轻轻擦过脖颈,落在了谢冬的嘴角。 谢冬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也被烧着了。他忍不住摁住了何修远的双肩,侧过了脸,含住何修远的嘴唇,无法自控地狠狠吸啃。 何修远发出难耐的轻哼,叫谢冬的心都酥成了一整团。 这也是谢冬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滋味。以前的那十几年里,为了避免一不小心就把四百万灵石给浪费了,他不仅从来没和别人乱搞过,甚至连自己的手都没用过。如今一被撩拨,心里的欲望一下子泛滥成灾,压都压不下去。 完了完了,难道四百万今儿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直到何修远将整个人都贴在了自己身上,谢冬还在给那四百万灵石念悼词。 第18节 不不,他还是不应该这么快放弃。那可是四百万灵石啊,谢冬觉得自己至少应该挣扎一下。 更何况眼前何修远也很不清醒,估计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如果谢冬轻易屈服,随随便便和自家大师兄做完了接下来的事情,那就是标准的乘人之危,以后见面说不定都会很尴尬。 正想着这些事情,何修远的手已经摸到了要命的地方。 谢冬头皮猛地一炸,强忍着发泄的渴望,去捉住了何修远那只乱来的手,“师兄,你清醒一点!” 何修远用迷离的眼神看着他。 “师兄,你看清楚,”谢冬道,“我是谢冬,是你师弟!你看看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何修远显然没有听懂他究竟在说些什么,脸上的神态都没有半点变化,依旧是那么迷离而诱惑。 谢冬顿时又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这就是已经挣扎过了。 反正仔细想想,四百万灵石他也不可能有当真卖出去的那一天,喂给自家大师兄怎么都不算亏的。 至于等大师兄清醒之后如何交代……都是男人,偶尔来一发,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他将何修远摁在床上,又给自己的四百万灵石念了一遍悼词。 “师兄,”谢冬最后义正辞严地警告着,作为自己最后的挣扎,“看看你现在像什么话?你竟勾引自己的师弟!再不清醒,可就什么都晚了。” 很好,挣扎无效,可以继续了。谢冬说完那句话就准备去扯开何修远的衣服。 结果还不等被谢冬的手碰到领口,何修远的神情就有了些变化。他大概是终于听清了谢冬的话,盯着对方的目光褪去了些许迷离,变得开始可以认真思考谢冬究竟说了什么。 下一刻,何修远的眼神猛地清明过来。他看清了眼前的情况,顿时面无血色。 也就这么一瞬之间,何修远直接从床上翻了下去。 “师兄?”谢冬愣了。 月圆之夜仍在持续。何修远依旧凌乱地喘息着,脸上的红晕也没有褪去,但他看着谢冬的神情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那些诱惑,反而从眼底透出一种绝望,就连肩头都在微颤。 这是……真清醒过来了?这么及时?谢冬还在发懵。 何修远想要说点什么,开口却是让他无地自容的声响。他最后狠狠一咬嘴唇,猛地扯下了自己身上的储物袋,从里面掏出了一堆阵盘。 不等谢冬叫停,何修远已经将那些阵盘通通激发。眨眼之间,一层层阵法冒了出来,叠在一起,不多时便又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大茧。但这一次有些尴尬的是,这个阵法大茧在谢冬的房里。 谢冬在外面看着这个大茧,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松了口气,看来四百万灵石可以保住了。 但在庆幸保住四百万灵石之余,不知道为什么,谢冬的心里面又有一点淡淡地失落。 相比之下,何修远的反应要大很多。 何修远将自己困在茧中,起初还能听到那些黏腻的喘息,而后更是连喘息的声音都没有了。何修远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眼角发红,指尖用力扣在地方上,努力克制着自己的一切。 在这月圆之夜,身体的本能,又哪里是轻易克制得住的?以往每当这种时候,他总会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压抑自己,确保自己能以每一个最稳当的状态来面对。然而这一次,由于长久的昏迷,他一清醒过来便发现自己已经深陷本能,之前和谢冬所撩拨起的那些欲望更是令他的克制几乎发挥不出效果。 但他必须克制。 这荒谬的、下贱的、肮脏的本能。 何修远几乎将自己的嘴唇给咬出了血,努力不发出任何声响。就像以往所度过的每一个月圆之夜,压抑,压抑,只有不停的压抑,他不允许自己从中体会到任何快乐,从未有过任何发泄,一直以来都只是硬生生将自己的欲望给压抑回去。 他不想要这样的本能,他厌恶自己这副不知廉耻的模样。 今夜更是如此。何修远知道谢冬还在外面,脚步声一直没有响起,谢冬直到现在依旧在外面看着。所以何修远才会连声音也不愿意发出。他从来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身体其实是这副模样,何况是谢冬呢。 太糟糕了,他竟险些沾污自己的掌门师弟。 会被厌恶吗?掌门师弟还会承认自己这个师兄吗? 欲望如同浪潮一样又一次翻涌而上,想要逼迫何修远发出那种不知廉耻的嗓音。何修远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而后更是在空中凝结出一节冰刺,狠狠砸向自己的手背,将手心整个扎穿。 又在不知道多久之后,他终于听到谢冬在外面叹了口气。 谢冬想要和何修远好好谈谈,却拿眼前这个阵法大茧毫无办法。他在外面喊了两声,也根本没有得到何修远的回应。因为何修远已经完全没有余裕来回应他。最后谢冬只得摇了摇头,暂时走了出去。 谢冬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究竟是庆幸呢,还是遗憾呢。 分不清楚。 但乘人之危确实是他的错,明天还得好好和师兄谈谈才行。谢冬原本也没有想到,何修远在清醒之后竟然会表现得这么抗拒。他觉得或许是自己冒犯了师兄。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些时间,谢冬便只能在玉宇门里乱逛着,整理自己的思路。 方才的意外姑且不谈,现在的重中之重还是季罗那件事。 至少何修远总算是清醒过来了,凌溪也早就醒了。究竟该如何对付季罗,也是要提上章程了。 谢冬逛到客房那边,看见凌溪屋里的灯还亮着。常永逸还留在那间屋子里,正和凌溪说着话。与众弟子所想象的剑拔弩张不同,这两个在他们眼中同样难伺候的主,此时相处却非常和睦。 谢冬对此并不感觉意外,是因为他比其他人更加了解常永逸。常永逸的不知天高地厚,与凌溪的傲慢,是完全两码事。相比之下,常永逸反而是玉宇门里面最能忍受凌溪刁难的一个人。 因为常永逸当过下人。当初的谢家,对待下人可不是人人都像谢冬这么好。 之前之所以常永逸表现得那么不像一个下人,只是因为他恃宠而骄。 察言观色,忍气吞声,这些东西其实常永逸并不是不会,只看他自己愿不愿意。现在谢冬对他的态度已经和曾经有了很大的差距,正是他需要证明自己的作用的时候。 至于凌溪,本质上也不是一个坏人。忍了他的刁难,反而会叫他不好意思,一来二去自然便熟悉了。 当然,谢冬之所以把常永逸给派去,可不仅仅是为了让他和凌溪和谐相处的。 谢冬站在外面听了听,凌溪正在给常永逸讲他过去与季罗相处时的故事。 谢冬不禁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些故事可怜得叫人听不下去,不多时便转身离开。 只希望常永逸能明白他的意思,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吧。 随后谢冬又在宗门里的其他地方逛了逛,直到天色变亮了,才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那个阵法大茧自然已经被收了回去。 何修远坐在桌旁,正等着他。此时此刻,大师兄又是面无表情。昨夜的种种几乎像是一场梦,他已经重新变成了平常那种寡淡的模样。 “掌门师弟,”一见谢冬从外面回来,何修远便哑着嗓子道,“昨日,非常抱歉。” 这说的是他竟在谢冬面前表现出那样不堪的一面,险些弄脏谢冬一事。 谢冬却以为他是在为昨日突然将自己晾到一边而道歉,当即摆了摆手道,“没事,昨晚我也有不对。说起来这件事情,我也正想和你好好谈谈……”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顿。 他看到何修远手心那道被冰刺扎穿的伤。他很确定这道伤之前并没有,必然是何修远昨晚自己弄出来的。 “师兄,”谢冬指了指那道伤,“怎么回事?” 何修远握住拳头,“没事。” 谢冬叹了口气,“师兄……看来我们还真得好好谈谈。” 他原本以为昨日只是一场冲动之下引发的意外,不过是需要认真道歉,之后可能尴尬几天的事情。如今看来,事实似乎比他所以为的严重得多。 第23章 “昨日的事情, 其实你并没有什么错,说起来都怪我。”谢冬劝道, “而且最后也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你愿意,你大可不必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就算你不肯原谅我, 至少也不该和你自己过不去啊。” 何修远点了点头, 神色之间却没有丝毫纾解。 谢冬略微发愁地叹了口气, 又问他道, “你还愿意将我当成你的师弟吗?” “只要你不嫌弃我, 你自然一直是我的师弟。”何修远回答。 “那好。既然我们还是师兄弟, 你这师兄如果遇到了什么问题, 我这个当师弟的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谢冬说完这话, 又问他道, “你老实告诉我, 手上这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就伸出手,想去抓对方那只被冰刺扎穿的手。结果何修远就像是突然被蛰了一下似的, 还不等谢冬碰到, 就猛地将就那只手给收了回去。 竟然连接触都抗拒了吗? 不……如果何修远只是抗拒, 那反而好办了。 谢冬紧紧皱起了眉头,“师兄, 你为什么会觉得昨晚是你的错?” 何修远抬起头, 看着谢冬坦率的双眼,有些不知道如何作答。 好半晌,何修远握紧了拳头,终于老老实实憋出了一句话, “因为我没有克制好自己,露出了那样难看的一面。” 好吧,就这么一句话,总算叫谢冬稍微明白了一点他的心态。但是那并不难看啊,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何况大师兄还很好看。但这样的话,在有了昨日险些痛失四百万的经历之后,再由谢冬来讲,又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只要是个人,”最后谢冬只道,“就会有那样的一面。” 何修远摇了摇头,“但那是一种堕落。” “这怎么能叫堕落?这分明是和生老病死吃饭睡觉一样正常的事情。” “如果沉溺其中,试图发泄欲望,就是堕落。” “等等。”谢冬突然中枪无数,不得不继续争辩,“有了欲望当然会想要发泄,这是人的本能吧。” “身为修仙之人,自然要超脱本能,超脱凡人之欲。”何修远十分严肃。 好吧,谢冬服了,这席话简直叫他瞠目结舌。 这种苦修者一样的心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怪大师兄的生活一贯都是那么寡淡。他不仅反感自己在圆月之下这不由自主的体质,就连正常的交欢之欲也一起反感了,甚至平时也没有其他的娱乐。银鲛一族的血脉,再配上这种心态,简直是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这两种极端的混合,想想就叫人觉得痛苦。 “你这个样子,”谢冬叹了口气,“叫我十分担心。” “掌门师弟,无需如此。”何修远却道,“你只需要将我当成一柄剑就好。” 又是这一句话。当成一柄剑就好……当初谢冬第一次听到他这么说时,只觉得似乎有些不对,此时再次听到,才觉得这简直就是天大的不对。 但何修远显然已经不打算再继续与谢冬多做争论,取了自己的剑便打算告辞。 “等等,”谢冬最后问他,“八年之前,师父究竟与你说过什么?” 何修远动作一顿,脸上的血色刹那间又褪去了一些。 果真如此。大师兄之所以会被养成这么一副样子,绝对和前任掌门的教育脱不开关系。再一想他们曾经决裂八年,谢冬便越发想要得知当初的细节。 但这一件事,更是何修远心中的逆鳞。 何修远将眉头皱起,终于忍受不了对方的追问,眼看着就要与谢冬起了争执。 正在这个时候,屋外却猛地传进来一阵吵闹。 第19节 “嘭”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谁狠狠摔在地上。 “怎么了?”谢冬连忙往外面看去。 不多时,便有一名弟子跑了过来,“掌门,不好了,常长老和凌前辈打起来了!” 谢冬闻言,脸上的神情顿时僵了一下。再看外面那些正朝那嘈杂之地聚拢的弟子们,各个都是一脸的“我就知道,果然还是会这样”,谢冬不禁咳嗽一声,连忙掩饰了脸上的尴尬,而后跟了出去,想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何修远也呼出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跟在他的身后。 还没走到凌溪所住的那个客房,两人就看到一张桌子突兀地砸在了路中间,显然就是被从凌溪的房里给丢过去的。在一看,那屋子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又都不敢靠近,就围在外面看着。 而屋子里面正发出砰砰磅磅的响声,其中还夹杂着两个人的谩骂,十分混乱。 怎么回事啊,两个人昨晚上不还好好的吗? 谢冬连忙过去,询问围在那里的弟子们。 其中的一个压低了声音告诉他,“是凌前辈先动的手。” 另外一个弟子也同样压低了声音,“好像是常长老说了什么话,惹怒了他。”至于究竟说了什么话,周围这些人就不太清楚了。 再看屋子里面,只见两个人都咬着牙,掐着对方的脖子,在地上不断翻滚着。一会儿常永逸滚在上面,赶紧揍凌溪两拳。一会儿凌溪又把常永逸给压下去,照着脸就打。 是的。一个凝元,和一个筑基,打架,用拳头。 别说周围这一群人,就连谢冬都看呆了。 再一听两人边互殴着边谩骂出的那些话语,谢冬心里便有了数。 凌溪打常永逸的时候,骂的是,“闭嘴!闭嘴!你以为你都知道些什么!” 而常永逸揍凌溪的时候,骂的是,“我知道你是个蠢货!蠢货!” 这样的对话,别人或许还听不出个所以然,谢冬却一听就明白,常永逸之所以惹怒凌溪,必然是因为说了季罗的坏话。当然,前些天谢冬一直派人在凌溪的耳边说季罗的坏话,单单如此并不至于激起凌溪这么大的反应。显而易见,常永逸又忘了给自己的嘴巴留德。 好吧,也或许是昨日听了凌溪那些和季罗相遇时的故事,气得常永逸不想留德了。 “散了,”然后谢冬就开始驱散四周围观的人群,“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啊。” 这就不管了?众人都对谢冬的决定十分震惊:万一凌溪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个凝元,真把常永逸给打死了怎么办? 正在这个时候,常永逸又把凌溪给摁到了地上,抬手就是一耳光扇了过去,“你不仅是个蠢货!你还是个贱货!贱人!” 这骂得简直是太带劲了。众人都忍不住替常永逸感到脖颈一凉。 凌溪更是气得一脚踹到了常永逸肚子上,“你说什么!” “难道我说错了?”常永逸捂着肚子一连退后几步,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却还挂着嘲讽地冷笑,“你敢说你不是贱货?” “我……”凌溪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贱的东西!”常永逸骂道,“被人砍了一刀,差点砍死,还要替对方数钱!” “你懂什么!”凌溪眼眶发红,“他一直那么好,从我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就对我那么好,现在突然变成这样,肯定是有原因的!” “你确定?”常永逸问他,“他难道不是从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世吗?” 凌溪张开嘴,半晌没有说话,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惨白。 “你装什么装?他从最开始就知道你是蓬莱派宗主的孙子,故意先装成不知道去讨好你罢了,难道你到现在还猜不出来吗?”常永逸继续骂道,“如果你真的相信他,你早就去找他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自欺欺人到这种地步,不愧是贱货!” 凌溪咬紧双唇,眼眶一瞬间红得吓人。 周遭的灵气开始运转,一道雷光顿时从凌溪的指尖开始凝结。 完了,这小子终于想起自己是个凝元修士了,常永逸要被打死了。围观众人见状都是两眼一黑。 就连何修远也在乎这一瞬间警戒起来,准备好了随时去将常永逸救下。 唯有谢冬,只是叹了口气。 下一个刹那,雷光猛地从凌溪指间迸发而出,狠狠朝着常永逸砸去。 何修远的脚尖都抬起来了,看清楚情况,又停下了动作。 只见那雷光从常永逸耳边擦了过去,连一根汗毛都没有伤到,只可怜了常永逸身后那面被轰得粉碎的墙。而常永逸也不知道是真不怕死还是假不怕死,站在那儿躲都没躲,就连脸上的嘲讽之色都丝毫未减。 “你终于肯承认了吗?”常永逸甚至又骂了一句,“贱货。” 凌溪看着他,肩头开始发颤。 常永逸好不容易在心理上占据绝对优势,正准备再多骂骂,却见凌溪被紧咬住的嘴唇狠狠一抖,一层水汽就从他的眼底漫了上来,凝成眼泪开始往下掉。 哭、哭了? 常永逸一下子愣住了。 他刚才是骂得很爽,凌溪越是打他就骂得越带劲,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把人骂哭啊。 常永逸甚至开始有些发慌。 他连忙慌张地往后一看,想要寻找救兵,却只看见谢冬正在遣散围观众人的身影。察觉到他的视线,谢冬回过头来,甚至还给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然后谢冬就走了,临走还十分贴心地帮屋内两人关上了门。 不是,师兄,你不能这么坑自家师弟啊!常永逸立在关门后猛地暗下一截的屋内,看着眼前还在无声抽泣的凌溪,一时间十分只觉得头脑一团混乱,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而谢冬离去时的神情十分安心,还高兴地对身旁何修远道,“这么一来,凌溪的问题就解决了一半。剩下一半,就看他准备怎么帮我们,准备怎么去对付他那个没良心的师兄了。” “为何非要如此?”何修远皱着眉问,“只要找到季罗在哪里,现在的我可以与他一战。” “不行。”谢冬摇了摇手,“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季罗不仅仅只是一个金丹。” 何修远有些不懂。 谢冬正准备解释两句,便又有人急匆匆地从宗门外面飞了进来。 是杨万书。他之前被谢冬派出去联系其他宗门,商量那些刚刚找回来的法器一事,如今刚刚回来。 但他神色十分慌张,一来便道,“掌门,不好了,出大事了!” 谢冬连忙迎上,“怎么了?” “出大事了!蓬莱派里的一个弟子被人杀了,听说还是什么宗主的孙子,现在他们正在满世界悬赏要找出凶手!”杨万书满头大汗,说着就递给谢冬一张留影符,“你看看,他们说这就是凶手的样子!” 这留影符,记录了杨万书之前在较远处的一个仙市里看到的景象。 谢冬激发一看,果真便看到了他和何修远两个人的脸。 “为什么会这样,你们是什么时候惹了蓬莱宗?”杨万书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现在消息还没传过来。等到传到附近了,肯定会有人认出你们的样子!这可真是要命了,到时候我们究竟该怎么办啊!” 谢冬却只是勾起眉梢,看着何修远,露出一个十分舒心的微笑。 第24章 谢冬笑着问何修远道,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说季罗不仅仅是一个金丹了吗?” 何修远皱起了眉, “他为何能如此厚颜无耻?” “如果他不厚颜无耻,他之前也做不出那种事情。”谢冬摆了摆手, “他既然是蓬莱派的人, 自然会借蓬莱派的势, 这是一早就可以想象到的情况。” 何修远抿住嘴唇, 不再说话, 眉眼之中全是厌恶与愤怒。 杨万书和一些弟子还围在四周。 他们本来都慌得不得了, 此时看到谢冬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却又不知道怎么的, 竟然都情不自禁安下了心来。 现在还留在玉宇门的所有人, 都对谢冬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仿佛无论发生任何事情, 只要谢冬还依旧是这么一脸淡定,事情便总有解决的办法。 杨万书吐出一口气, 扶了扶自己的肚子, 顺着谢冬的目光看向何修远。 这么一看, 他顿时就愣了愣,又忍不住多看了何修远很多眼, 而后不可置信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整个人又惊又喜,“大师兄结丹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回过神来后顿时一片哗然。 要知道,之前何修远一直被谢冬藏在房里, 回来之后还是第一次被杨万书看见。而宗门其他人都是炼气筑基,根本分辨不出凝元和金丹的区别。何修远已经突破到金丹期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在玉宇门中被公开。 “真的?大师兄结丹了?” “恭喜大师兄!” “哈哈哈,我们玉宇门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众弟子们十分激动,一个个围在何修远身边,叽叽喳喳一人一句,那阵势唬得何修远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更有人激动大喊,“这么一来,蓬莱派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此言一出,却只换来一阵诡异的沉默。 好半晌,还是杨万书叹了口气,“我们好不容易出了一个金丹……但一个金丹,在蓬莱派的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众人闻言都低下了头,一个两个犹如霜打的茄子。 “放心吧。”谢冬告诉他们,“蓬莱派真正的势,其实在我们这边。” “掌门,你这意思是……” 谢冬竖起一根手指,指向后面凌溪所住的客房,露出一个装腔作势的微笑。 而后,他也不管这些弟子究竟会怎么想,便将他们丢在原地,自顾自迈开步子回去了。实打实地说,谢冬现在非常高兴,一切都和他所盘算的一样。 唯一的遗憾是,何修远在门口与他告了辞,又回去了那间凄凄冷冷的小茅屋。 这个时候,凌溪已经跪坐在那间客房里哭了好一会,而且眼泪丝毫没有止住的趋势,还在窸窸窣窣往下掉着。 “你哭了这么久,也够了吧?”常永逸不得不走近一点,安慰道,“又不是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谁年轻的时候没遇到过几个人渣?” “你懂什么。”凌溪还是这句话。 常永逸气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在那儿呆站了好半晌,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安慰,“就算遇到了人渣,那也是人渣的错,如果你还忘不掉他,那不是便宜人渣了?你得让自己过得更好啊。” 凌溪倒是终于没有反驳季罗是个人渣的事实。他只是稍微沉默了片刻,又不撞南墙不回头般地问道,“那不也只是你的猜测吗?你又没有证据。” “证据?他最开始就并非无缘无故对你好的证据吗?”常永逸冷笑了两声,神情不由得又变得嘲讽起来,“醒醒吧,谁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凌溪不吭声了。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任何人好。”常永逸道,“被人善待的那个人总会有自己的价值,你难道以为你很特殊吗?” “那你又如何?”凌溪呛道,“你周围的人对你也不差,难道都是因为价值吗?” 常永逸沉默了片刻。 第20节 就在凌溪以为这小子已经无言以对之时,常永逸又笑了笑,“是啊,无论何时,价值都是最重要的。若我不是师兄从谢家带出来的唯一之人,他待我也不会与其他人有丝毫不同。这就是我最初所拥有的价值。” 当然,自从谢冬当上掌门,又将何修远留下之后,常永逸在谢冬心里的地位已经差了很多。 但其实常永逸知道,他之所以失去价值,其实和何修远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只是谢冬已经凝元了,他还在筑基。差距大了,作用小了,价值就低了,仅此而已。要想重新提升地位,就得重新证明价值,他知道谢冬也是这么想的。虽然谁也没有明说,但他们从谢家带出来的价值观,其实一脉相承。 这段对话过后,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 而后常永逸叹了口气,转身往门外走去,“反正我话就放在这里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别动不动叫别人操心。” 这老气横秋的样子叫凌溪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若我没有看错,你应该比我小很多?” 常永逸甩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没有回答。 却在正准备拉开房门的时候,常永逸听到外面突然又响起了许多脚步声,像是又有许多人围了过来,“别哭了,又有人来了,你也不嫌丢人吗。” 凌溪恨恨瞪了他一眼,然后乖乖擦干了眼泪。 随着房门被拉开,只见一大群玉宇门弟子都围在外面。这些弟子没有进来,也没有说话,只是一个两个都眼巴巴看着屋内的凌溪,那神情还十分诚恳,就像是在看着救星。 发生了什么?凌溪很忙然。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终于有一名弟子忍不住求道,“凌前辈,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啊?”凌溪将眉头一皱,“说清楚。” “凌前辈,你是不是蓬莱派的人啊?” “就算不是蓬莱派的人,你也肯定在蓬莱派面前说得上话吧?” “求求你,一定要帮我们向蓬莱派解释清楚啊,肯定有什么弄错了!” “掌门和大师兄都不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 众弟子你一眼我一句,说得乱七八糟。凌溪起初听得头晕脑胀,直到终于有人提及了“宗主的孙子”“被杀”“在找凶手”“掌门和大师兄被冤枉”等关键字眼,他才一下子理清了脉络。 刹那之间,凌溪脸色发白,气得发颤。 他哪里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哪里能不知道这是季罗在借刀杀人?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季罗竟然还做得出这种事情。更何况他这些天住在玉宇门里,虽然嚣张跋扈成天找茬,其实早已将谢冬和何修远认定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当即凌溪就站起了身,怒气冲冲地叫这些弟子带他去找谢冬。 谢冬正在书房里,神态自若地翻阅着的账本。 见到凌溪被众弟子带过来,他当即收拢了脸上的神情,适度地摆出一些愁苦之色,“凌道友,你怎么过来了?难道那件事……你已经知道了吗?” “是的,我知道了。”凌溪怒气冲冲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早些与我说?” “你大难不死,重伤初愈,我怎能一来就让你为难?”谢冬说着叹了口气,又看见跟着一起过来的常永逸,顿时假模假样地教训道,“还有你,你小子之前都做了些什么?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不赶快给客人道歉!” “谢道友,你这个人,实在是太替外人考虑了!”凌溪反而挡在常永逸面前,“你既然是一宗掌门,自然应该将你的宗门给放在第一位,不然对得起这些跟随你的人吗?遇到这种事情,你就该早些找我帮忙才对。” 说完这话,凌溪沉默了片刻,又道,“更何况,这种事情,我根本就不为难。” 谢冬闻言一顿,看着他问,“凌道友,你的意思是……” “这是我的责任,我会向蓬莱派证明你们的清白,拆穿他的谎言。”凌溪说着便一甩袖子,准备走到外面去,“我要让全门派都知道他可恶的嘴脸,我要让他不得好死!” “等等,”谢冬连忙将他拦下,“你想要如何做?” “当然是直接回蓬莱派,告诉宗主……” 谢冬摇了摇头,“你觉得如果你直接回去,你真的能回到蓬莱派,见到你们宗门吗?” 凌溪正准备开口,猛然听明白谢冬的话中之意,脸色顿时又变得更难看了。 “他做出这种事情,是想要借蓬莱派的力量弄死我们,但又何尝不是想要激你出去?”谢冬道,“他不知道我们是死是说,也不知道你是死是活。你可能还活着,你可能活着做些什么,他自然都会防备。” 凌溪往后退了两步,身体稍微有些晃,忍不住扶住了身旁的书柜。 “但他定然不会想到,你现在和我们在一起。”谢冬又笑了笑,“他既然想要借取蓬莱派的力量,自然也可能会被其反噬。这就是我们要利用的事情,我们得将计就计。” “如何做?”凌溪问他。 “我们一起,去找蓬莱派自证清白。” “这又有什么区别!”凌溪怒道。 “区别就是,只有我和师兄会在明面上。而你,我建议你披上这个。”谢冬取出那张可以隐身的纱幔,笑着对他道,“如果只遇到季罗一个人,我们玉宇门的大师兄已经是个金丹了,根本不惧怕他。如果季罗和蓬莱派其他人在一起……何不等到他的表演到了最后,再去揭穿?” 第25章 谢冬说着, 便将那张隐身纱幔递到凌溪手中,“凌道友, 你看如何?” 凌溪的手有些发颤。他感受着那种丝一样的触感,脸色变了又变。他听懂了谢冬的意思, 知道手中之物的作用, 也知道谢冬想要造成怎样一种效果。但他真的应该这么做吗? 冥冥之中, 凌溪意识到, 这是一个无法回头的决定。 他低下头, 看着那张纱幔。就像是在看着他与季罗相识相知的过程, 像是在看着两人这么多年来的相守相依, 又像是在看着季罗最后劈在他身上的那一剑。是他所有的爱, 也是他所有的恨。 不知道多久之后, 凌溪深吸了一口气, 发颤的手终于渐渐稳定。他在嘴角勾起了笑,满是苦涩, 又含着一种解脱。 在这个时候, 蓬莱派内部正一片风声鹤唳。 凌溪陨落的消息, 让这个宗门里满是压抑的气氛。 对蓬莱派现任宗主而言,凌溪的意义是不同寻常的。宗主的儿子在很多年前便陨落在外, 明面上没有任何子嗣。宗主本是伤心欲绝, 又偶然得知儿子竟然还在外面留下了一个私生子,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派人出去搜寻,等到好不容易将凌溪接回来后更是视若珍宝, 从小宠溺到大。 就连蓬莱派里的许多长老,也将凌溪看做自己的晚辈,十分疼爱。 这样的一个孩子,竟然只因为一次外出,便陨落了?谁能相信,又有谁能坦然接受。 “都怪你,都是你做的好事!”蓬莱派宗主红着双眼,悲恸之下连手指都在发颤,“你说过你会好好保护他的,这就是你说的保护吗!” 季罗跪在下方,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任凭对方责骂。 蓬莱派宗主见状也骂不下去了,神色之间却越发悲戚。季罗和凌溪的关系他是知道的,当初他也不太同意,但凌溪喜欢,他便没有更多干涉,反而对季罗处处优待。谁知竟会…… “季罗,”好半晌,宗主沙哑地开了口,嗓音略带苍老,“这件事情,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放心吧,宗主。”季罗道,“没有谁比我更恨那些人了。等找到那些杀死凌溪的凶手,我定会亲手将他们碎尸万段。” 凶手?听到这两个字,宗主的心口又收紧了,忍不住直接站起了身,指着季罗的脑门大声咆哮,“都过了多少天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凶手!” 季罗沉默了片刻,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低垂着看向地面的双眸也有些发暗。 “在我找到他们的那一刻,”然后他一字一顿,从嘴里挤出了这句话,“就是他们的死期。” 面对这坚定的话语,宗主终于慢慢地坐了回去,神情之中却透出一种打从心底的疲惫。好半晌后,他摆了摆手道,“好吧……你先下去吧……那些杀害凌溪的凶手,我要快些看到他们的颈上人头。” 季罗应了。 他从宗主房中出去,松开一直紧握的右手,冷笑了一声。 比起凌溪那众星捧月般的身世,季罗本人其实平凡得很。他是靠自己的力量考入了蓬莱派,又靠自己的力量努力修行,好多年才从外门蹉跎到内门的。直到后来找到了凌溪,他在蓬莱派的待遇才变得好了一些。饶是如此,他也靠自己的力量突破到金丹了,季罗对此十分自得。 如果可以,他也想继续利用凌溪,继续享受蓬莱派里的优待。 只可惜…… “罢了,”季罗低声自语,“等我吸收完魔核,就差不多得想个办法离开了。” 他一路走到蓬莱侧峰半山腰的那排房屋。此地靠近山门,故而一直被用作与外面联络的地方。此时此刻,这里的所有人都在为凌溪那件事而忙碌。 最中间坐着几名金丹,是宗主的真传弟子,凌溪直系的师兄。 走到这里时,季罗的脸上已经满是哀痛。 他们看到季罗,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见状却也只得叹了口气,不再多做追究。 而后他们指了指桌上的信笺,“找到了一点消息。” 季罗过去一看,是何修远在散修盟的经历被挖了出来。 “这个人还有点名气。”一名金丹道,“他大概是八年前入的散修盟,是个剑修。最开始脾气不好,时常一言不合就与人决斗,但金丹以下从未有过败绩,后来敢招惹他的人就少了。大约几个月前,他又从散修盟里消失,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他从来没说过自己从哪里来,也从来说过会到哪里去。” 说罢,这个金丹又看着季罗补充道,“而且没人听说过他有什么师弟。你之前所说的另外一人,也一直没有找到有谁认识。” 这皆是因为玉宇门地处偏僻,名气比起散修盟大大不如。 季罗阴翳道,“他跑得过初一,难道还跑得过十五?把他的亲朋好友全都给抓起来,不信逼不出来。” 之前说话的那个金丹笑了笑。 另外一人接了话茬道,“十分遗憾,这个人一贯独来独往,目前为止并没能找到什么亲朋好友。” 季罗皱起眉头,“一个亲近的都没有?” 对方伸手往一个房间里指了指,“最亲近的就是那个了。” 在那个房间里坐着的,是一个在见到了蓬莱派的悬赏之后,揣着消息过来领赏的人。 “他在散修盟那块地方开了一家店,长期收购妖兽部件和妖丹。”那个金丹道。 在那八年里,何修远接触最多的人,就是这个家伙了。何修远狩猎妖兽,卖给他,仅此而已。至于和其余的人,真的像一张白纸一样,什么接触都没有。 季罗走到那个房间,想要从这个家伙口中问出更多的消息。然而这么一点程度的交往,又能知道些什么?不过是一问三不知罢了。 问到后来,季罗耐心耗尽,“要你何用!” 说罢他抬起手掌,竟然想要将这个家伙直接拍死。 “季师弟!”身旁几个金丹连忙将他拦下,“你想做什么!” 季罗看向他们,那神情竟然叫人有些胆寒,像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恶毒。 那不像是该出现在一个正派修士脸上的神情。 但很快,季罗的脸色便恢复如常。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低下头道,“抱歉,我……只要一想到凌溪,我就……” 说到最后,他竟然还有些哽咽。 “小师弟的事情,我们都很难受。”那最年长的金丹叹道,“但你也得多多注意,不要太过沉溺于悲伤,让心魔有了可趁之机。” 季罗正连连应下,脸色又突然微变。 是有人在用千里传音符在给他传递讯息。这种符箓经过了他的法力加持,其内容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 季罗很快掩饰了这点变化,没有叫其他人看出端倪。 是山外的巡逻小队传来的信息。 这种小队,多由凝元修士组成,只有必要的时候才会安排带队的金丹。而以季罗在蓬莱派中的势力,其余的金丹虽然动不了,收拢一些凝元却是十分容易的。 第21节 此时正是一个插在某支巡逻小队的钉子在告诉他,看到了谢冬与何修远的身影! 那两个人正一路朝着蓬莱派的方向过来。 居然没有躲躲藏藏,而选择自投罗网? 季罗冷笑一声,正准备亲自过去截杀他们,一报上次被戏耍之仇,却又听到一个重要的消息。何修远结丹了。 金丹修士,要对付起来总是比较麻烦,何况何修远在没结丹时就已经远远强于同修为之人。 季罗想了想,便改变主意,干脆装作毫不知情。 又过了片刻,边上那另外几个金丹才收到讯息,“找到了!找到那两个家伙了!” “其中一个已经结丹?” “结丹又如何?我们一起过去,断然不能让他们再有机会逃走!” 季罗这才跟在他们身后,一起朝两人过来的方向扑去。 除去季罗之外,同行的金丹还有四人。其中一个最年长的是宗主座下的大弟子,另有两个和季罗入门的时间差不多。剩下一个最年轻的,入门不过比凌溪早三十年,从凌溪小的时候就喜欢逗弄他,关系很好,此时也最为急切。 此人一路疾驰。当其余人遥遥看见谢冬与何修远的身影时,此人已经冲过去,和何修远战在了一处。 何修远初结丹不久,经验稍差,积累也十分不足。但无论何时,剑修一往无前的意志都能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一来二去之下,他反而将这个凌溪的小师兄给打得抬不起头来。 但其余几个金丹已经包围了上来。 谢冬看到混在他们中间的季罗,不由得抬起眼角眉梢,“季前辈,多日不见,你的脸皮怎么越变越厚了?” 季罗顿时沉下了脸,却没有搭理。 他觉得他已经没有必要搭理谢冬了。 因为凌溪的大师兄已经拉开了手中的绳索,就要将谢冬给牢牢捆住。 “怎么?”谢冬猛地拔高了声音,“堂堂蓬莱大派,居然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公然欺负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吗!” 修为不高,倒是伶牙俐齿。那年长金丹听闻此言,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 在其余几个金丹的围攻之下,何修远也不由得转攻为守,被困在了中间。见两人已经无法逃脱,那年长金丹便也多了些耐心,黑着脸问谢冬道,“你们杀我蓬莱弟子,还想要什么青红皂白?” “谁说的?”谢冬问他。 那年长金丹直接冷笑一声,不屑于回答。 “他说的吗?”谢冬指着季罗,“就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对不对?” 季罗脸色一黑,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虽然眼前两人都已经被困,季罗并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变数,但一种直觉告诉他,好像还有什么能置他于万劫不复之地的东西,就捏在谢冬的手里。 “你是怎么说的?你怎么就能这么厚的脸皮?”谢冬继续指着他问,“你敢再说一次吗?就在这里,当着我们的面说,害凌溪的是我们,而不是你!” “什么意思?”另外几名金丹悚然一惊。 “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他只是在推脱罪名!”季罗大喝一声,抬手就抽出一道风刃,直击谢冬面门。 “凌溪没有死!”谢冬顿时喊道,“我知道凌溪的下落!” 唰!那年长金丹脸色骤变,顿时抽出手中绳索,打散了季罗那道风刃,“你说什么?” “段师兄,万万不能听信了他!”季罗道,“此人贯会妖言惑众,其实满口谎言!” “我满口谎言?”谢冬冷笑,“那你又如何?我只问你一句话,凌溪是不是你害的?你敢说你没有害过他吗?” 眼看其余诸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季罗不得不道,“凌溪是我的师弟,我怎么可能害他?哪怕他伤一根汗毛,我都是舍不得的。” 此话一出,却带来一股难言的寂静。 谢冬不再多言一字一句,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季罗。 “季师弟如此说。”那年长金丹问,“你又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们束手就擒。”谢冬摊开了双手,“把我们绑好吧,带进蓬莱派慢慢审吧。记住别让我们中途被人弄死了,不然凌溪的下落,你们可就永远没法知道了。” 那年长金丹察觉到谢冬态度的诡异,沉默了片刻,以一种不知是该怀疑还是不该怀疑的目光看了季罗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他抛出手中绳索,眼看就要把谢冬牢牢捆住。 却在这个时候,季罗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极大的不安。分明谢冬和何修远正在束手就擒,死期将至,一切都和季罗原本的计划大同小异,但他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突然,季罗抬起了头,猛地看向了谢冬身后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 谢冬看见他这目光,脸色猛地一变。 下一刻,季罗抽袖一甩,又是一道风刃击杀而出。这一次他的目标却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谢冬的身侧。 “师兄!”谢冬忙道。 何修远动作迅速,脚步一侧,顿时拦在前面,抽剑将风刃狠狠打散。散开的风气吹得他们的衣摆和袖口都是一阵乱翻。 纱幔被吹落,露出凌溪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第26章 在这一瞬间, 空气都似乎凝结。 对面那几个蓬莱派宗主的真传弟子通通瞪大着眼,将目光投注在凌溪身上, 一时间不知道是惊是喜,一个两个都忘了反应。 季罗的视线也直勾勾落在凌溪身上, 那脸上的颜色却叫一个五彩斑斓, 精彩得很。说实话, 他方才根本不知道谢冬身侧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只是突然心生警兆, 顺从直觉地打出了一击, 谁想竟然就是凌溪本人?一瞬间季罗便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无可挽回, 不禁手脚透凉。 凌溪则眼角发红, 浑身都在发颤。 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 一种沉重的寂静笼罩在四周。 唯有谢冬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暗骂了一声糟糕。 只见下一刻, 季罗转身就跑。 是的, 就在凌溪正准备大声质问, 其他人正等待着季罗的解释,所有人都在消化眼前这件事的时候, 季罗已经一口气跑出了老远。他完全放弃了之前所积累的一切优势, 抛弃了所有的演技,也完全不思考怎么去面对凌溪,极其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自己的一败涂地,坚决果断地选择了一个逃字。 凌溪那四个师兄根本就没有回过神来。 此时唯有何修远没有呆愣, 赶紧几步上前,剑招连连挥洒,试图将季罗缠住。 但当一个金丹宗师只顾着逃,又哪里那么容易被留下?只见季罗咬牙用自己的胳膊挨了一剑,然后硬是趁着何修远收招的间隙又逃出一大截。 幸好,何修远挡了这么一下,总算叫凌溪那几个师兄回过神来。 “追!”那最年长的顾姓金丹大喝一声,招手便带着自己三名金丹师弟追在季罗身后,紧跟不舍。 何修远本来也想追去,身后谢冬却又喊了他一声。 何修远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谢冬走过去,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这是蓬莱派的家务事。” 何修远皱着眉头,有些不解。但他还是听从谢冬的话,留在了原地。 再看那边凌溪,仍旧站在那个地方,看着季罗曾在的那个方向。 他的表情有一些呆愣。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有许多话要问季罗,却又觉得其实一个字也不用再说。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仅仅一瞬之间,季罗就会逃得连个影子都没剩。 “呵……”凌溪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一声,“简直是场闹剧。” 两人站在边上,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可惜了。”片刻的沉默后,谢冬道,“如果能将他引到蓬莱派里面,再揭发他,他就断然逃不脱的。不过现在也行。有四个金丹宗师追在后面,他也挺难逃到哪里去的。” “掌门师弟,现在如何做?”何修远问他,“将凌道友送回蓬莱派?” “不急。”谢冬道,“我们先在这里等等,蓬莱派还会有人来的。” 何修远点了点头,又暗下目光,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有一队人,在那边山体的阴影里面藏着,正是由十来名凝元修士所组成的一支蓬莱派巡逻小队。 他们迎上何修远的目光,反应各不相同。有脸色发白的,有下意识回避的,有震惊呆滞的,也有回过神来赶紧将眼前情况往蓬莱派里面汇报的。 看着其中几人闪烁回避的眼神,何修远稍微理解了谢冬的意思。如果他刚才贸然追去,这里只留下谢冬和凌溪两个凝元,万一还有人想要对他们不利,出其不意之下便会十分危险。 同时何修远转动手腕,让自己放松了一些。他方才顶住几个金丹的围攻,虽然看起来应对自如,实际上却毕竟是金丹初结,体力上的消耗很大。谢冬之所以不让他追去,这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很快,前方云层翻滚,显然又有人来。 凌溪抬起头,赶紧重新振作了精神。谢冬和何修远也将注意力转移过去,猜测这次来的是谁。 之前一口气见到那么多金丹已经是大开眼界了,这一次呢? 只见那翻滚的云层前一刻还远在天边,这一刻便近在眼前。眨眼间云层分开,从里面蹦出一个身形高大的白胡子老头。 谢冬眨了眨眼,只觉得这老头乍看上去普通得很。 却听凌溪先是一声哽咽,又赶紧抹了抹还有些湿润的眼角,作出一副开朗的笑脸,脆声唤道,“祖父!” 凌溪的祖父?那不就是蓬莱派的宗主,活生生的元婴真人吗!谢冬顿时只觉得眼前天花乱坠,被炸了个不知东南西北。 蓬莱派宗主着实是心疼这个孙子,此时亲自赶来,见着凌溪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还有些不敢置信,抓着这小子的肩膀碰了又碰,才终于确定眼前是个实打实的人,而后一把将凌溪揽进了怀里,“溪儿……溪儿啊!” 凌溪眨了眨眼,憋回了那些又涌出来的泪水。 突然之间,他觉得季罗的背叛其实也不算什么。不就是遇到一个人渣吗,谁年轻的时候能不遇到几个人渣?至少他的身旁还有许多真正关心他的人。 “祖父,对不起。”凌溪低声道,“孙儿不孝,让你担心了。” “诶,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蓬莱派宗主一连将这句话重复了数遍,而后才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凌溪抿了抿嘴唇,看了眼季罗逃走的方向。 刚才发生的事情宗主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再看凌溪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老头子顿时气得胡子乱颤,“真是那个姓季的负了你?” 凌溪点了点头,“几位师兄已经去捉他了。” 刚好此时又有几个人影随着翻滚的云层到了宗主身后。宗主往后递了一个眼神,顿时又有一个长老拔身而起,朝季罗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看那眨眼之间已无踪影的遁速,显然也是远远高于金丹的境界。 四个金丹再加一个元婴,总归万无一失了吧?宗主含怒冷笑一声,又和颜悦色对谢冬何修远两人道,“如此来看,显然是我们蓬莱派听信奸人谗言,误会了两位道友,实在是非常抱歉。两位想要什么补偿,尽管提来。” “祖父,我这次能够死里逃生,也多亏了这两位道友的帮助。”凌溪适时地道,“我正愁着怎么报答他们呢。” 蓬莱派宗主一听这话,连忙又将眼前两人多打量了两遍,越看越是满意。谢冬暂且不谈,至少何修远一看就是个人才。 第22节 “这位是玉宇门的何道友。”凌溪用手掌指着何修远介绍道。 “好!”蓬莱派宗主眼前一亮,却显然没有将玉宇门这名不见经传的三个字听在耳中,接下来便道,“我们蓬莱派就缺这样锐意十足的好弟子,不知道友有没有兴趣转投我派?” 此话一出,何修远与谢冬还没有什么反应,凌溪赶紧就是一连串的咳嗽。 “这位是玉宇门的掌门,”他连忙又指着谢冬道,“谢掌门。” 宗主一愣,顿时将目光换到谢冬身上。 一股说不出的尴尬在几人身旁蔓延。 “呵呵,”谢冬拱手行了一礼,扯着嘴角笑道,“小门小派,比不得蓬莱派的大气。师兄乃我宗门至宝,请恕小道无法拱手相让啊。” 那蓬莱派宗主也是见了鬼了。他一看谢冬这身修为,还以为是跟在何修远身旁的晚辈,谁知道竟然是掌门。 但他毕竟在宗主之位上坐了好多年,哪怕因为没将小门派放在眼里闹了笑话,也很快调整过来,“见笑了,见笑了,老夫也是见猎心喜,见到优秀的修士就忍不住想往自己门里捞嘛。贵宗门有此优秀的人才,将来一定也会飞黄腾达的。” 以蓬莱派的规模,说出这话已经是够给面子。谢冬当即腼腆一笑,也算是下了这个台阶。 “二位受此冤枉,还能不计前嫌,一路将溪儿护送过来,我必须得好好感谢。”这老头儿说着又后退两步,指着来时的方向道,“还请二位到蓬莱派里一坐。” 谢冬就想听到这句话。 他满脑子盘算着补偿与谢礼,乐呵呵地与何修远一起点了点头。 对面宗主便将手一招,准备合拢云层,带着几人回去。 却就在这个时候,一股惊天魔气突然传来,叫他忍不住顿了一顿。下一个刹那,季罗逃离的方向猛然窜出一股遮了半边天的黑气,竟是魔焰滔天。 “啊——!”同一时刻,边上那只巡逻小队中有人发出了惨叫。 一道黑色的火焰从其中一人脚底燃起,咋眼就烧遍了此人全身,漫出一层层的黑烟。 蓬莱派宗主挡在前面,不叫黑烟靠近这边几人,脸上的神情已经是非同一般的严肃。 那名巡逻队成员倒在地上不断翻滚,在众人的注目之下不断燃烧。仅仅片刻之后,黑焰燃尽,只留下一捧黑灰,连神元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片寂静之中,后方人影一闪,却是先前追击季罗的那个元婴长老回来了。他的眉头紧蹙,手臂上还留有被火焰灼伤的痕迹。而在他的身后,四名金丹都神色灰败,脸上时不时划过一道黑气,显然都已被魔气所污。 “大意了。”那元婴长老道,“想不到他竟然会直接引爆魔核之种。” 那四名金丹也纷纷向宗主告罪道,“弟子无能,必须得赶紧回宗门闭关调理,以期及时将体内魔气排出。” 蓬莱派宗主脸色凝重,压下了心中的熊熊怒火,反而比之前显得更加冷静。 他招了招手,直接载着这许多人一起回了蓬莱派。 “那家伙逃走了吗?”路上他问。 那元婴长老叹道,“他施展了血遁。但在遁走之前,我拍了他一掌……也只来得及拍这一掌了。” “硬接了你一掌?”宗主冷笑,“那应该是死了。” 元婴长老摇了摇头,“毕竟没见着尸体,说不准。” 这么几句对话间,他们已经在蓬莱派内部降下。而此时的蓬莱派,已经是一片混乱。 遥遥便可看见一群弟子围成几堆,人人都是神色惊骇,惊慌失措。而在这些弟子的包围之中,全是一团团被黑烟烧成的黑灰。 甚至就连他们身后的那间大殿的地上,也撒着一捧黑灰。另外一个蓬莱派弟子站在这黑灰旁边,已然被吓得直不起腰来了。 看到这个大殿,蓬莱派众人都是脸色各异。 这个大殿名叫灯室,是摆放众蓬莱派弟子魂灯的地方。所谓魂灯,便是每一名蓬莱派弟子在入门时用一点神魂点燃的灯盏。人存则灯燃,人死则灯灭,通常情况下便可用魂灯的状态来判断弟子们的生死。 “季罗的魂灯灭了,”一名长老像发现新世界一样叫道,“那一定是死了!” “蠢货。”宗主忍不住骂了一声,“你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说着他将凌溪往前一推。 那名长老顿时一噎。 之前蓬莱派众人之所以深信凌溪已经陨落,自然是因为凌溪的魂灯灭了。事实却是,凌溪又站在了他们的眼前。 要么这个凌溪是个假的,要么魂灯已经不可信任。 第27章 当即, 好几个人看着凌溪的脸色就变了。 凌溪倒是愣了愣,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有可能被怀疑是冒牌的, 登时气得脸色发白,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自证。 “蠢货!”蓬莱派宗主见状, 不由得越发暴跳如雷, “真是蠢货!溪儿究竟是真是假, 难道我们会看不出来吗!” 说着他就又把凌溪给拉了回去, 还拿手臂在前面挡了挡, 回护之意溢于言表。 之前那几个家伙也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 不由得面露尴尬。 是啊, 不谈宗主与凌溪关系亲近, 不该认错, 就谈在场好几个元婴真人, 也不会认错。要知道,想在元婴真人面前天衣无缝地冒充一个大活人, 不仅得模仿外貌和言行, 还得模仿其灵气与神魂的每一点变化, 能做到的人修为必然在元婴之上,得是元神期或渡劫期的老怪物了。这当然不代表完全不可能, 但相对来说, 在魂灯上做手脚显然容易得多。 蓬莱派宗主正准备再多骂两句,让这些修行修糊涂了的家伙醒醒脑子,又猛然想起这儿还有外人,忙看了谢冬与何修远两人一眼。 只见何修远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而谢冬正垂头看着脚下那由白玉铺成的地面,以及其中镶嵌的灵石,眼睛都直了。 蓬莱派宗主便笑了笑,带着一种大门派的悠然,“两位道友,一来就让你们看到我蓬莱派这种乱象,实在惭愧。还行两位去客居稍微坐一坐,待我们处理好了眼下的事情,再好好招待你们。” 这话中之意很明确。家丑不可外扬,接下来的事情蓬莱派要关上门来解决。 玉宇门两人自然也不会不识趣,很快便点了头。甚至在点头的同时,谢冬还眼巴巴看着四周建筑上那些蕴灵琉璃所制成的飞瓦。 被领去客房的一路上,谢冬一直像个乡巴佬进城一样,东看看西瞧瞧,脸上惊叹的神情就没拿下来过。 直至那领路之人暗笑着离去了,谢冬才松下了自己的双肩,用夸张的语气对何修远道,“有钱啊,大门派果然不一样,这蓬莱派真是太有钱了!” 何修远抿了抿唇,看了眼他的肩膀,却是问他,“为何紧张?” 谢冬闻言噎了一下,难道他方才很紧张吗? 好吧,被这么多元婴真人包围,紧张也是难免的事情,毕竟琼炎之体的价值并不会因为对方是元婴真人而降低半分。幸而这次出门前谢冬已经嗑过一颗凝冰丹,压了压自己炎性体质的征兆,那些元婴真人也不会特意来探查他,总算叫他蒙混过关。 谢冬笑了笑,“第一次来这种大门派,当然会紧张。” 何修远看出他的搪塞,皱起了眉头。 “说起来这次真是大开眼界。”谢冬又多笑了两声,“你看到那瓦片,再看地上这砖。单这个房子,就是大几十万灵石啊。还有……哎哟!你看这蒲团!” 他说着就突然冲到了里面,掏出地上那块蒲团看了又看,“厉害了,这蒲团里面全都是缨凤叶啊!调气凝神乃是一绝,一个蒲团的市价至少十万灵石,啧啧,真想带一个回去。” 谢冬将视线落在角落交叠的五六个蒲团上,那神情可谓是垂涎欲滴。 何修远见他喜欢,便道,“你如果开口,蓬莱派应该不会拒绝。” 谢冬闻言,勾着嘴角又笑了两声,反而将手中蒲团放下,“好不容易承了蓬莱派的情,我若开口,怎么能要个蒲团?” 何修远似乎有些懂,又似乎有些不懂。 “师兄,”谢冬走到何修远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视线看着外面蓬莱派富丽堂皇雕栏玉砌的景色,“其实我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在你看来,这蓬莱派,最大的好处是什么?” 何修远想了想,“弟子很多,金丹很多,元婴也很多。” “是啊,真叫人羡慕。”谢冬笑了笑,“但我不是问这个……你觉得,它是凭什么吸引这么多人,又凭什么能修炼出这么多大能?” 这个问题看似十分无理取闹。大能多了自然会吸引弟子,弟子多了自然会修炼出更多大能,就如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一样无解。 但何修远仅仅又想了片刻,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灵气。” 打从刚刚进入这蓬莱派开始,充沛的灵气便席卷了他们的心肺,让他们在一呼一吸间都能感受到修为微微提高的美好,完全无法忽略,甚至离开之后也定然会久久不能忘怀。大门派与小门派,有灵脉与无灵脉,便是实际上最本质的区别。 “我也这么觉得。”谢冬笑容中透出一点无奈,“如果真的要选,我最想选的,其实是把这座山给搬回去。” 然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何修远看着他,只觉得他在做讲述自己的梦想。 随后他们在这个客房中等待了几个时辰。期间谢冬仍旧时而摸摸墙壁,时而摸摸窗棱,只觉得哪哪儿都是灵石,哪哪儿都让他想要拆下来塞进兜里。唯有灵气之事,谢冬绝口不再提及。 直到下午,凌溪终于得到空闲,跑过来陪着他们了。 “唉,实在是丢脸了。”凌溪一来就是抱怨,“我本来还想早些过来,结果硬是被他们留到了现在,把一些问题翻来滚去地拿来问我,累啊。” “毕竟遇到了这种大事,这也是没办法的。”谢冬笑着安慰两句,又问他,“说起来你们究竟查得如何了?那些被黑焰烧成灰的道友们是怎么回事,魂灯又是怎么回事?” 这显然就是蓬莱派宗主不太想让他们知道的事情。但凌溪哪有这样的城府?谢冬这么稍微一套,他便像倒豆子一样什么都说了。 先说那些被烧成灰的弟子,起初还真是闹得蓬莱派里面人心惶惶。但宗主派人仔细一查,便发现事情其实很简单。那些遇害的弟子通通是被季罗收买了的,通通拿过季罗的好处,而且还是其中最忠实于季罗的一批。 那些同样被季罗收买过,却侥幸没被烧死的蓬莱派弟子,此时都心有余悸,主动将一切都坦白了。 “害了他们性命的,其实就是他们从季罗手里得到的好处。”凌溪深深皱着眉头,满脸都是自己以前怎么跟了这么个人渣的表情,“他从魔核之种中提炼出一种东西,灌入那些弟子的身体里面,将他们修行的速度提高了两成不止,说是为了报答他们的忠诚。但那其实就是一种魔气。魔核之种一经引爆,魔气自然化成黑焰,将他们的力量吞噬,而后传入季罗体内,仅此而已。” “真够黑心的。”谢冬不禁啧啧称奇。 至于魂灯一事,说起来复杂一些,却也没有那么复杂。 魂灯之所以能判断蓬莱派弟子们的生死,便是因为他们入门时放入灯内的一点神魂。然而一个活人都会被怀疑是否冒充,魂灯里面的神魂自然更容易冒充。 仿制神魂的手段,在修真界中也是早有流传的。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详细的做法,但如果想要知道也不会太过困难。 仿制出的神魂会有许多缺点,呆板而毫无变化,想要骗过别人肯定不行,想要骗过魂灯却已经够了。 “当然,想要仿制神魂,也有很大的限制,那就是必须对对方的神魂十分了解。”凌溪说到这里有些自嘲,“要么是自己本人,要么……至少也是曾经朝夕相处,十分亲近,十分熟悉的人。” 仿制好了神魂,再将这个仿品塞入魂灯,替换出原本的神魂,随后这个魂灯是明是灭,就全在这个人的掌控之中了。接着想想之前洒在灯室里面的那捧黑灰,一切已经水到渠成。 “他一定已经筹备了很久。”凌溪笑着道,“早在云喜山之旅的很久之前,他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魂灯有这样的漏洞,蓬莱派里这么多元婴金丹自然不会不知道。只不过在常人来看,这种事情的作用顶多就是让活人装死,不过是一个借助死遁逃离宗门的手段。蓬莱派自认拥有大门派的气度,不屑于留住这种一心逃离门派的人,最终导致他们根本没重视魂灯的漏洞,从来没有想过要提高魂灯自己鉴别神魂的能力。直到这一次季罗用这种手段坑了凌溪一把,终于叫他们心生警兆。 “其实在刚刚将你带进云喜山的时候,他并不想杀你。”谢冬实话实说。 凌溪闻言一僵,脸上的强行扯出的笑容也塌了回去。谢冬所说的是事实,却并不是一个让人心里舒服的事实,因为这个事实证明季罗确实早就计划着这一天。在不停利用凌溪的同时,时刻准备着在恰当的时机弄熄他的魂灯,用他的生死来做文章。 这样的人,真是想想就叫人浑身发寒。 谢冬也不禁有些感慨,心里想的却是玉宇门。玉宇门里那本用来观察同门是否陨落的名册,自然比蓬莱派的魂灯还要漏洞百出,经不起一点别有用心。幸好玉宇门家小业小,轻易也不会有人打这种主意。 “算了算了,不提那个家伙了。”凌溪摆了摆手,又重振精神道,“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让我带你们出去参观参观吧。” 谢冬欣然同意,内心十分期待。 但正在他拉着何修远,准备跟着凌溪一起出去时,蓬莱派宗主的邀请也到了。 第23节 凌溪抱怨了两句,又不忍违抗宗主的意思。谢冬倒是无所谓,只与凌溪约定明日再逛,便跟着眼前的道童去了宗主所在的那个小山头。 是的,和谢冬在玉宇门只有一间屋子的寒碜完全不同,蓬莱派的掌门,拥有一整个山头。 都是当一门之主的,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谢冬一路走着就忍不住盘算了一路的报酬,直到看见那间坐落在小山头华美小院。 宗主正坐在院外的一处石头桌椅上。 他一见谢冬,便亲自起身道,“谢道友,十分道歉,之前真的是事情太多耽搁了。如今事情已经基本告一段落,我终于可以好好向你道谢了。” 谢冬心道,耽搁了我没有关系,别耽搁了报酬就行。 说起来究竟应该要什么报酬?谢冬不禁继续美滋滋地打着算盘。但想要的东西真的太多了,细思下来根本无从选择。 蓬莱派宗主见他没有回应,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开口,便从腰上解开一块玉佩,递给他,“你看这个如何?” 谢冬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本身就是一件聚气凝神的好宝贝,又被元婴真人蕴养了这么久,其效用远远好过任何灵丹妙药,只要戴在身上修炼起来就能事半功倍,说不准还能弥补谢冬之前因为强提修为而损害的潜力。就算将来到了他用不到的时候,也能再给别人用,论起价值甚至比他的四百万灵石还要高上一筹。 谢冬告诉自己,就要这个玉佩吧,不亏的。 但不知为何,他开不了口。 在内心深处,总有一种不满足的声音在制止着他,又有一种不甘心的声音在催促着什么。 他长长地做出一个呼吸,蓬莱山上令人无法忘怀的美好灵气再一次沁入他的心肺,让他浑身的灵力都得到舒展。 谢冬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但他也同样清楚,这个东西如果说出来,便是毫无疑问的狮子大开口。非但不会让对方同意,说不定还会与蓬莱派交恶。有那个宗门会愿意分出自己的灵脉呢? 可是啊可是,对一个宗门而言,又有什么东西比充沛的灵气更加重要?再好的东西都只能提升个人,唯有灵脉,可以提升整个宗门。 而在整个宗门都提升之后,再想回头提升个人,便会十分轻易。这是谢冬一贯的思路,也是他之所以愿意这个宗门一再怠慢自身潜力的缘由。只要到了宗门强大的那一天,他这点潜力耗损的问题自然不会再是问题。 他想要灵脉。 开口还是不开口,这是一个问题。 谢冬想得眼睛都快红了,突然飒然一笑,想通了。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想要,怎么能不去争? “蓬莱山上处处都好,实在叫我挑花了眼。”谢冬最终道,“但最让我眼红的,果然还是这些萦绕在四周的灵气。凌宗主,我真是做梦都想把这儿的灵脉给搬一条回去。” 第28章 蓬莱派宗主听到谢冬竟开这样的口, 也有些惊讶,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实话实说, 这位宗主现在对谢冬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毕竟在之前短短的一路上,谢冬一直表现得眼皮子极浅, 全程被蓬莱派遍地的宝贝迷着双眼, 就是个标准的没见过世面的小人物。按理来说, 这种家伙, 总会更喜欢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宝贝, 比如刚才被拿出来的那个玉佩。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满眼的诱惑下一眼看出什么才是价值最大的东西, 但谢冬显然做到了。谢冬只是看似被那些宝贝迷了眼, 其实心里门儿清。 “灵脉?我们蓬莱山上确实有几条。”看在这份眼力劲上, 蓬莱派宗主慢悠悠地告诉他道, “一品灵脉一条, 就是我们蓬莱山的主脉,是绝对不能动的。两条二品灵脉, 稍微次上一点, 但也是我们蓬莱派的根子, 轻易不会动用。至于三品灵脉,我们手头倒是有着好几条, 可以作为奖励分发出去。” 谢冬开口后本来不做指望, 闻言却觉得有戏,不禁眼睛都亮了。 “三品灵脉,分发的方式也很简单。只要是我们蓬莱派的弟子,修炼到了元婴, 都能得到一条。”凌宗主继续慢悠悠地说完了这话,然后是笑非笑地看着谢冬,“你如果真的想要,先加入我们蓬莱派再说吧。假以时日,我相信你一定是可以成为元婴的。” 果然不会那么容易啊。谢冬扬起的嘴角不禁又妥拉回去,显得有些尴尬,“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看在你对我家孙儿有救命之恩,条件可以不这么严格。哪怕你没有成为元婴,只要带着你那宗门整个搬到附近,我就可以做主直接给你们一条三品灵脉。”凌宗主便又冷笑一声,“当然,这么做了之后,世上便再无什么玉宇门,只有蓬莱附院。” 此话一出,便可以看出此人已然有些愤怒了。 果然就如之前谢冬所判断的一样,非但不会顺利,反而可能与蓬莱派交恶。谢冬叹了口气,低下了头,倒是很快便承认错误,试图挽回一些,“抱歉,确实是晚辈异想天开……” “你就这点志气?”谁知道凌宗主竟然更加愤怒,气得都站起了身,“这么轻轻松松就放弃了,你还敢开口找我要灵脉?难道你原本觉得灵脉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东西吗!” “自然不是,前辈息怒。”谢冬忙道,“我自然知道灵脉价值极大,也知道玉宇门没有能力得到!只是心中挂念宗门的前程,知晓灵脉对一个宗门的意义,所以哪怕明知道是个南墙,也必须得去撞一撞,不撞便无法甘心罢了。” “这还像个话。”凌宗主稍微平息了情绪,慢慢坐了回去,“现在你既然已经撞了南墙,又甘心了?” 谢冬沉默。 “如果你已经甘心了,我便当做你从来没有提过灵脉一事。想好需要什么谢礼了吗?” 谢冬叹了口气。面对这样的狮子大开口,蓬莱派还愿意给他一个退而求其次的机会,真的已经极好了,凌溪那小子确实救得不亏。 然而哪怕明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必须得退而求其次的时候,谢冬依旧选择了沉默。 “你小子。”凌宗主瞥了他一眼,“还真够贪的。” 谢冬在眉眼之中泛上一种忧郁的神色,“前辈,实在抱歉。我并非厚颜无耻之辈,只是在放弃了灵脉之后,左思右想,都觉得眼前所见之物全是凡物,没有特地向贵宗门讨要的价值。” “若你高风亮节,什么都不要,我自然也不会拒绝。” “前辈说笑了,晚辈哪里会是那样高尚的人?”谢冬苦笑道,“晚辈只是在想,身为一派掌门,我总得谋求一些让整个门派都能受益的东西。就算不是灵脉,也或许有别的什么,能提升一点弟子们修行时的环境……” 凌宗主本来准备再出言讽刺两句,听他说完这些之后又突然一顿,再开口时语气已然有些微妙,“比如说,灵泉眼?” “灵泉眼?”谢冬猛地又抬起了头,眼睛又亮了,“对啊,灵泉眼!前辈不愧是前辈,实在是太英明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惭愧啊惭愧,在前辈的智慧下,我竟然显得如此愚钝。” 这灵泉眼,就是一个介于灵脉和其余之物中间的一个东西,也可以说是灵脉的边角。每一条灵脉,都会在四周结成三五个穴眼,便是这灵泉眼。灵泉眼自然也有着让四周环境都蕴含充沛灵气的作用,只是比三品灵脉更弱几分。但对于一个根本没有灵脉的小门小派而言,哪怕灵泉眼,也是一件足以倾尽所有去追求的大宝贝了。 “若你只想要灵泉眼,蓬莱派确实给得起。”凌宗主皱起了眉头,“但按照规矩,灵泉眼都是分配给门里贡献极大的金丹修士的,无论何时都有不知多少金丹都在底下眼巴巴地看着。如果贸贸然给了你们,不好向我们蓬莱派自家的弟子交代。” 面对这个问题,谢冬只提了一句话,“季罗之前有灵泉眼吗?” 凌宗主一顿。 “我们之前险些死在季罗手里,又千辛万苦绞尽脑汁,冒着生命危险揭开了他的真面目。从他的窝里抄出来的东西,我们拿上一件,应该也在情理之中吧?我相信贵宗门的弟子并不会对此有太大的意见。”谢冬说话的同时,也在仔细观察着对方脸上的表情,时不时奉上一点恭维,“当然,晚辈愚钝,或许是太想当然了。具体会这么样,还得靠前辈英明的……” “得了,省省吧,”凌宗主摆了摆手,“你愚钝?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心眼比莲蓬还多。” 谢冬被噎了一下,只得面露笑容。 凌宗主也抬起了双眼,仔细看着面前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小派之主。 有句俗话叫莫欺少年穷,同样的道理,哪怕现在玉宇门又穷又小,也不是轻视的理由,因为谁都说不准以后会怎样。毕竟现在玉宇门已经有了个前途无量的金丹剑修,还有一个心眼比莲蓬还多的掌门。 “一个灵泉眼,可以,我们给你们。”好半晌,凌宗主终于开了口道,“你猜得不错,季罗院子里就有一个灵泉眼,是当初他和溪儿刚在一起时,溪儿从我这里求的。如果将他的那个直接给你们,不入我蓬莱派的库,其他弟子确实没有反对的道理。” 这么着,就是已经成了? 谢冬不禁眉开眼笑,“实在太感谢前辈了。” 这件事情居然成得这么顺利,谢冬心里都乐开了花。要知道,打从最开始决定要争得一线希望时起,他的目标就是这个灵泉眼。至于灵脉?他又不是真傻,灵脉一看就是不可能的。他救的是宗主的孙子,又不是全蓬莱派所有人的爹。更何况,就算蓬莱派肯给他,他还要成天担心一个金丹守不住,根本不敢要呢。 之所以提出想要灵脉,不过是先漫天要价,以便让对方更容易接受他真正想要的东西而已。 结果他乐呵呵抬头一看,面前蓬莱派宗主的神情却不太对。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凌宗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以为我比你多活多少年,会不知道你这点套路?” 谢冬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 老狐狸果然还是老狐狸啊。这样的老狐狸,之前明明被季罗骗得团团转,现在却能一眼就将他看穿,天理在哪里? “哼!”凌宗主道,“不要高兴得太早,这不是没有条件的!” 谢冬低下了头,“请前辈直说。” “你们虽然于我蓬莱派有恩,但我想你也知道,一个灵泉眼的价值不止这点恩情。”凌宗主道,“从今往后,蓬莱派如果遇到什么事情,假如是你们玉宇门能帮忙的,你可不要给我推脱了。” 谢冬自然点头答应,心中却觉得奇怪。这算个什么要求?玉宇门能帮到蓬莱派的地方,本来就几乎没有。 却听凌宗主道,“还有一件事儿。三十年内,我们不会再听你们第二个请求。” 谢冬眨了眨双眼,有些莫明。 “如果在这三十年内,你还有任何一件事,再来求我们了。”凌宗主拿指尖点了点眼前的石头桌面,冷冷笑道,“那也不用谈什么条件了,直接把你们的玉宇门给改成蓬莱附院吧。” 谢冬缩了缩脖子,正准备答应,却又猛地一顿。 他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么一个看似莫名其妙的要求,其实有一个陷阱,这个陷阱便是灵泉眼的时限。灵泉眼依附灵脉而生,离开灵脉之后自然会慢慢降低效用,一段时间之后便会变成一个普通的水潭。而这个时限,正是二十多年。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蓬莱派宗主。 对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们只能享用这个灵泉眼二十多年,而后要么放弃灵泉眼所带来的一切改变,要么依靠自己的力量寻找新的灵脉,要么便只能成为蓬莱附院。 然后谢冬在第一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等到了失去灵泉眼的那一天,如果玉宇门没有找到办法来弥补,必然会比从未得到灵泉眼的时候更加困难。 第29章 凌宗主一看谢冬这副样子, 就明白这小子已经意识到了其中关键。他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壶茶,斜眼瞅着谢冬问, “想得如何了?” 谢冬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 却是抱了抱拳道, “多谢前辈提醒。” “谢?”凌宗主笑道, “这是哪里来的一个谢字?” “灵泉眼从来就不是长久之物。刚才那番话, 无论前辈你说与不说, 我们都得在二十余年后面对灵泉眼失效的那一天。到了那个时候, 如果我们真的再求上了门来, 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本就是前辈你一句话的事情。”谢冬答道, “前辈你却现在便将丑话说在了前头, 显然是为了让我意识到其中的风险。这样的善意,难道不该有一个谢字?” “行了, 就你心眼多。”凌宗主摆了摆手, 不置可否, “现在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你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谢冬抿住了唇, 思考着其中的利弊。 利, 是在这二十余年中,灵泉眼给玉宇门带来的改变,这改变或许能让整个宗门脱胎换骨。弊,是在最终失去灵泉眼的那一天, 玉宇门可能会经历的动荡,而这动荡或许会让整个宗门分崩离析。利弊都是如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看谢冬敢与不敢。 片刻之后,谢冬笑了。 其实这是一个根本不需要纠结的选择。利是绝对的改变,而弊是可能的风险。可能一败涂地,难道就要放弃这么大的利益吗?毫无疑问,利是大于弊的。 他从来都是个赌徒,而玉宇门需要机会。 “前辈,你说的这些事,我代表玉宇门一概应下。”最终谢冬道,“这个灵泉眼,我们便厚着脸皮要下了。” “好!”凌宗主大笑一声,抬起了手中茶杯,“希望你们不会令我失望。” 谢冬也笑着拿起面前的茶水,与对方碰了一杯。 话分两头,时间回到最初谢冬被凌宗主叫去之后。 在这个时候,凌溪还在客房里等着。边等着他回来,凌溪还边试图和何修远说话。 第24节 但何修远这个人,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对象。凌溪说十句话,他就能在边上听十句话,一声都不吭的。直到凌溪受不了了,终于学会在说了一长串之后主动询问他的看法,他才嗯嗯啊啊答上一句,却也答得十分简单直接,常常叫人无言以对。毫不夸张地说,与他对话是一种折磨。 于是乎,不到片刻,凌溪便实在不堪忍受,只得主动起身告辞。 何修远点点头,送了凌溪出去。 再回来时,这个偌大的客房内便只剩下了何修远一个人。 何修远对此丝毫不以为意,只是走到墙角,挑了个之前让谢冬赞不绝口的蒲团出来,盘膝坐在上面,闭目梳理着体内的力量。在成为金丹的那一刻,他体内的灵气便已经大部分转化为了真元,却还留有一小部分漏网之鱼,需要他来自行慢慢转化。这个过程,便是打磨修为、稳固境界的过程。 如果没有人打扰,他可以整整大半个月都坐在上面不动弹。 但今日,不过是梳理了小半个时辰,何修远便抬起了眼,望向了外面。 有人来了。不是谢冬回来,也不是凌溪,是另一个不速之客。 何修远从蒲团上起了身,站在屋中,望着门口等待着。对方虽然不请自来,却没有恶意,应该只是一个需要招待的客人。 片刻之后,来人终于走到了他的视野之内,叫他看清了形貌。 何修远的眼帘颤了一颤。 “何道友,”来人十分高兴,笑颜如花,“果真是你,我还真怕我认错人了。” 这是一名美貌的女修。虽然已经是个金丹宗师了,她的外貌看上去却还是十分年轻的年纪,一双眼睛圆且大,浑身透着一股春天里草木苏生的气息。 果然便是这个人。早在当初去云喜山之前,听闻季罗与凌溪都是蓬莱派的弟子,何修远就想过会不会遇到她。结果还是遇到了。 何修远侧了身,让开了从门口进来的路,“宋姑娘,许久未见,还未向你道谢。” “谢?”那宋姓女修显然对他这冷淡的脾气已经见怪不怪,笑着进到屋中,“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学会客套了?” “之前蓬莱派悬赏捉拿我与师弟二人,你却没有供出我与我的宗门。”何修远答道,“自然当谢。” “因为我知道不是你。”那宋姓女修道,“你不会做出滥杀无辜的事。” 何修远点了点头。 宋姓女修等着他会不会再说点什么,结果便是一阵尴尬地沉默。 她笑了笑,自己找地方坐下,“八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何修远坐在她的对面。 “还记得我初次见你的场景吗?”宋姓女修道,“那时我自诩是蓬莱派的弟子,不知天高地厚,为了采集灵药深入山林,招惹了一大群妖兽。幸而当时离玉宇门不远,你正在附近练剑,及时赶来将我救下。当时你我都还是个凝元,如今也已经双双结丹了。” 何修远点了点头,“自然记得。” “如今想来,还宛如昨日。”宋姓女修笑着将一缕垂到脸颊的发丝拨到了耳后,显出一种难以掩饰的羞涩,“而后一别八年,现在你终于又回来了,我真的很高兴。” 但她抓在眼前桌面上的手又有些紧,五指都绷住了,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何修远正准备开口回应她这叙旧,又猛地一顿,再一次将视线转到了外面。 谢冬终于回来了,但是并没有露面,正站在外面偷听。 “何道友。”那宋姓女修猛地又开了口,“你之所以会离开你的宗门整整八年,与我有关吗?” 何修远摇了摇头,“与你无关,我只是与家父起了争执。” “真的不是因为我吗?”宋姓女修问,“不是因为我那样唐突地向何掌门提亲,不是因为我想要嫁给你吗?” 嘭地一声,外面谢冬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种信息,险些直接摔了一跤。但这位宋姑娘如今一心都忐忑等待着何修远的回复,竟然连这样都没有发现。 何修远看了她半晌,看得她把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片刻之后,何修远终于摇了摇头,“若说与你有关,其实和你的关系确实不大。只不过在你提出婚约之前,我从未和父亲谈论过这方面的事情,没想到我们父子间的矛盾居然那样强烈罢了。归根结底,只不过是我们父子之间的问题。” 宋姓女修低下了头。虽然得到这样的答案,她的内心却并不安稳。 一阵难捱的沉默之后,何修远突然又说了话。 “当年的事情,你不必太过在意。”他道,“关于你那提亲一事,我应该八年前就与你说得十分清楚。” “是啊。”对方苦笑了一声,“你借口体质不合……” “不是借口。”何修远道,“我们本来就体质不合。你之前向我父亲说我们体质相合,只是你的误解。” “其实我并没有误解……”宋姓女修试图解释。 “你是木属的体质,若与水属体质的男修双修,便可增进双方的修为。”何修远便丝毫没有停顿,自顾自告诉她道,“但你弄错了,我不是水属,而是水属变异之后的冰属。若与你双修,只会对你有害。” “我知道,八年前你就是这样说的。原本你的父亲已经同意,你却自己又来找我,用这番话说服我取消了婚约。之后你便与你的父亲决裂,一走八年。”宋姓女修忍不住湿了双眼,“到了现在,你还要这么说吗?” 何修远答道,“这是事实。” “我早在最开始,就知道这个事实。”她红着眼睛道,“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水属体质。我只是想要找个借口,来向别人解释为什么我一个蓬莱派弟子偏偏要找这么个男人罢了。” 何修远看着她,没有再说话,目光中透着一种意外。 “你以为我是那种满脑子只顾及体质相合、修为提升的女人吗?”宋姓女修忍不住问他,“你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吗?” 何修远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宋姓女修脸色发白,显然有些无法接受这个答案。 谢冬在外面偷听到这个时候,也有些无言以对。该说什么好呢?八年前的是是非非暂且不论,这个女子长得这么漂亮,居然看上了自家这个大师兄,实在有些值得同情。 何修远甚至还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又来见我?” “我……”她道,“我只是想看看你……” “这不合理,见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何修远道,“我的体质无法对你有任何的提高,我的身份也无法给你带来任何的利益。” 谢冬在外面听着简直都要跪了。 眼看着那姑娘都快哭了,谢冬终于从外面冲了进来,插科打诨道,“师兄,我可算是从老狐狸那儿回来了!咦,这是哪里来的美女?” 谢冬发誓,他要再不出来,何修远保准连“你沉迷爱慕之心而不顾自己的修为是一种堕落”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但饶是如此,那位宋姑娘也已经被打击得七零八落,一颗少女心碎得完全粘不起来。 “何道友,情之一物,在你眼中还真是毫无价值。”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好,很好。我真想知道,当你动情的那么一天,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何修远看着她。 宋姓女修道,“但我想你是永远都没有那一天了。” 说完这话,她大笑三声,转身便走。 谢冬在后面“诶”了一声,没把人诶回来,也就放弃了。他叹了口气,回过头道,“师兄啊,你看看你,完全不懂怜香惜玉……” 话说到一半,谢冬又猛地顿了一顿。 何修远坐在那儿,两只手都抓在膝盖上面,嘴唇抿着,眼帘垂了下来,就盯着眼前一小块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冬居然觉得他这幅样子,有点可怜巴巴的,像一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闯祸的小动物。 第30章 “诶, 师兄,”谢冬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没事吧?” 何修远抬起头来,如水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能有何事?” 这又是一贯的冷静与淡漠了, 刚才那种莫名可怜的感觉已经无影无踪。谢冬轻啧着摇了摇头, 正准备自嘲是自己想得太多, 却又发现, 何修远的两只手还抓在膝盖上面。 谢冬不禁顿了片刻。 很显然, 何修远的内心并不像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其原因或许是刚才谢冬半开玩笑的指责, 也或许是那姑娘临走之前怨愤不已的话语。 再开口时, 谢冬的语气便不由自主轻缓了许多, “你八年前与师父争执的原因, 就是那位宋姑娘吗?” 何修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和她的关系并不大。” “她看上去是个不错的女人。”谢冬道, “你应该不会想要伤害她。” 何修远抿住了嘴唇。 “师兄, ”谢冬在桌边抽出板凳,挨在他的身边坐下, 将一只手按上了他的手背, “你不适合有太重的心事。和我谈谈,好吗?” 何修远盯着两人交叠的手掌,看了半晌,终于渐渐松了口。 “如果我真的和她在一起, 我就只能伤害她。”他道,“除去我之前和她说的那些原因……就算她追求的只是一时欢愉,我也甚至不能像一个男人满足女人那样去满足她。” 这句话让谢冬十分意外,他没有想到何修远会将这种话说得这么清楚。他以前甚至怀疑过何修远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男女之欢,显然看来果然是他想茬了。大师兄毕竟也这么大了,这种事情不仅知道,而且还知道得非常明白。 “就算不为她考虑,这种婚约对我本身而言,也只可能是一个麻烦。我无法想象将来要如何和她一起生活。”何修远又道,“不管从哪个方面,我当年拒绝这个婚约,都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不可能答应她的。” 他难得有些啰嗦,把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讲。说这些话时他一直看着谢冬的双眼,像是在寻求某种认同。 谢冬叹了口气,看了看天,已然明白了什么,“但师父想要你娶她……对吗?” 这个判断显然是对的。何修远已经猛地再度安静了下来。 “他非常希望你能和那位宋姑娘结为双修道侣,在你选择拒绝之后勃然大怒,甚至不惜与你争吵也要让你改变主意。”谢冬回忆着自家师父的脾气,恍惚间这父子二人激烈争吵的画面几乎直接浮现在了眼前,“这是你不能理解的地方。” 何修远低下了头,双手紧了又紧。 谢冬将手掌抬上来,拍了拍大师兄的背。 前任掌门的之所以那么选择的理由,何修远虽然不明白,谢冬却十分清楚。都是当掌门的人,怎么会体会不到呢?理由不是别的,正是那宋姑娘蓬莱派弟子的身份。 迎娶一个蓬莱派的女弟子,毫不夸张地说,是一个一飞冲天、鲤鱼跃龙门的大好机会。何修远会从此走上飞黄腾达的道路,说不定还能带着玉宇门一起鸡犬升天。在这样强大的利益面前,这对男女之后的生活是否会幸福,反而被放在了次要的位置,仅此而已。 未必是不在乎这个儿子,未必是想不到将来的隐患,只是被突如其来的机会砸晕了头脑。 再看何修远之后毅然与玉宇门脱离关系,整整八年都没有回头,前任掌门当初应当还在争执中说了一些十分伤人的话语。 “唉。”谢冬叹了口气。他想要问一问自家师父当年究竟说了一些什么,但他现在被何修远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又有些不忍心。 “不管怎么样,都过去了。”谢冬安慰道,“师父也知道错了,一直都很后悔。” “或许吧。”何修远垂下了眼帘。 其实谁也不知道前任掌门究竟是不是后了悔,又是因为什么后悔,悔到了哪个程度。只是现在人都已经死了,尸体也找回来埋了,再来纠结这些事情,已经完全没有意义。 何修远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些本该早就被埋进土里的旧事,又因那位宋姑娘的到来而被挖了出来,带着一种别样的新鲜。但无论如何,是该放下了。 “可我还是伤了她。”然后何修远问,“我对她无情,真的就那么伤人吗?” “当然了。”谢冬忍不住笑了,“无情本来就够伤人了,你还一个劲地否认她对你的情。” 第25节 “情为何物?”何修远又问,“如何知道是真有情,还是本无情?” 谢冬一下子被问住了,沉默了好半晌。实话实说,谢掌门虽然自认通晓人情世故,如今却也不到二十,情感什么的还没有到经历的时候。饶是说得出个一二三来,这一二三究竟对不对,他心里其实没谱。 “主要便是牵挂吧。”谢冬从所见所闻中分析道,“一个人的情如果牵在了谁的身上,便会每日里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人,一刻不见就会想念,被看一眼便会心花怒放。看见对方高兴,自己就高兴,看见对方难受,自己就难受,忍不得对方受一点委屈。” 何修远闻言有些怔愣。 “如何?”谢冬好奇地道,“你心里有这么个人吗?” 何修远撇开视线,“你刚才从蓬莱派宗主那儿回来,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哎哟,进步很大嘛,都学会转移话语了。 谢冬坏笑一声,倒也没有追问,很快便一五一十将灵泉眼一事说了一遍。 何修远的眼睛有点亮,满脸都是灵泉眼太好了,太好了灵泉眼。 “不要高兴得太早,这不是没有风险的好事。”谢冬又说了蓬莱派的三十年之约,以及自己对二十年后灵泉眼枯竭时状况的担忧,“我明知风险极大,还是应了下来,是真的对了吗?” “当然是对的。”何修远回答,“就算失效,也是二十余年充沛的灵气,也有那么多修炼起来的弟子。” 谢冬猛地被噎了一下。实话实说,谢冬也是这么想的,正是这样的判断支持他毅然选择了同意。就算玉宇门有可能因为灵泉眼而引来分崩离析的一天,这二十来间所带来的好处也都是被无法抹消的。 然而……虽然谢冬一贯觉得大师兄的思维方向耿直得有些可爱,此时自己竟然和大师兄想到了一处,还是叫他心情复杂,犹如五味杂陈。尤其看何修远的神情,他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得而复失的风险究竟在哪里。 随后两人又在蓬莱派里面做了大半天的客。 次日凌溪如约而至,领着他们在蓬莱派里面整个逛了一圈,大大开了眼界。 尤其是谢冬,对蓬莱派管理这么多弟子的方式很感兴趣,细细地向那些弟子们打听了许多信息。 到了下午,他们便意犹未尽地离开了蓬莱派,准备回自己的玉宇门了。 “这么急着走吗?”凌溪一路将他们送到了山门之外,“为什么不多留几天。” “多谢凌道友的好意,”谢冬笑着道,“真的是不得不走了,玉宇门里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们去处理呢。” 说着他还拍了拍何修远的肩,“比如我们庆贺大师兄结丹的大典。” “是吗?”凌溪忙问,“什么时候?” “回去就办。”谢冬答道。 “那我与你们一起回去,参加大典……” “别了别了,我们回去还要做点准备。”谢冬摆了摆手,“更何况,你如果直接跟着我们一起回去了,我们还怎么在大典上欢迎你的到来呢?你要真想参加,就过一会儿和蓬莱派的人一起去吧。” 凌溪一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终于乐呵呵地与他们告了辞。 回程的路上,谢冬掏出两张符箓,递给何修远一张,“这是那老狐狸给我的东西。季罗一事虽然已经告一段落,但毕竟没有找找尸体,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会不会突然跳出来找我的麻烦。如果真遇到他了,你就直接撕开这张符箓。那老狐狸说要亲自收拾他的。” 何修远将那符箓正反看了一遍,点了点头,放进储物袋里收好。 “结丹大典一事,”而后何修远道,“你没有和我说过。” “你不想办吗?”谢冬问他。 何修远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不,这是绝对有必要的。”谢冬笑了笑,“我们玉宇门终于出了一个金丹,这可并不只是我们玉宇门一家的事情。” 何修远看着他,似乎若有所悟。 “杨万书昨日里来了信,说那些门派又过来催那些借来的法器的,他有些顶不住。”谢冬又伸手指了指前方,“正好,我干脆让他将那些道友留下来做客,又去信让其他门派的道友们也都过来,刚好参加你的结丹大典,岂不美哉?” 何修远诧异道,“你没有将那些法器归还回去?” “之前一心躲着季罗,怎么可能去还?一直都叫杨万书拖延着在。”谢冬这席话说的是理直气壮,“后来又去蓬莱派做客了,更是用不着急着还了。” 何修远半晌没吭声,显然无言以对。 说话间,玉宇门的山门已经近在眼前。 他们还没有落下,就看到山门口有人在争执。 一边是杨万书,另一边也认识,是水月宗的赵长老。 就是之前那个过来催债,并声称前任掌门从他们那儿借的法器价值两百万灵石的,水月宗,赵长老。 第31章 谢冬一看这场景, 嘴角便勾起了弧度。 他笑容满面地降了下去,“这不是赵前辈吗?怎么, 在和谁发脾气呢?” “谢掌门!你可算是敢露面了。”那水月宗赵长老回过头来,冷笑地看着他, “贵宗门前些时日找我们借的东西, 是不是该还了?” 这赵长老身后还跟着水月宗的其他人, 足足三五个凝元, 全都虎视眈眈地围着杨万书。 边上还有一众围观者。一部分是当初也借了法器给玉宇门的其他门派, 另一部分是收到邀请后过来的其他门派。他们都不知道玉宇门召集这么多人想干什么, 单纯看个热闹。至于玉宇门的其余弟子, 倒是也在杨万书身后撑着场面, 但毕竟全是一群筑基和炼气, 气势上反而显得十分可怜。 此时见谢冬回来, 他们的目光全都看了过去。 “那些法器?啊,对的对的, 是该还了。”谢冬落在地上, 笑眯眯地走过去道, “不过赵前辈,归还归归还, 话还是要说清楚的。水月宗借给我们的这些法器, 究竟价值多少灵石,烦请你再说一遍。” 在场这么多人,赵长老也不心虚,当即便道, “早说了两百万灵石,你想赖账吗?”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微妙。这水月宗,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地,落井下石居然这么狠啊。但他们也没有说什么,顶多担心担心玉宇门被敲了这一笔之后没钱再还他们的东西了。 直到陆续有人将视线往谢冬身后看了两眼,顿时此起彼伏响起了几道倒吸冷气的声音。 “莫非你们还不起吗?”那水月宗赵长老又冷笑着道,“还不起也行,我们先定个章程,慢慢地……” 话说到一半,另一个水月宗长老连忙拉了他一把。 赵长老莫名其妙地回过头去,只见那同门的脸都绿了,一个劲提醒他去看谢冬的身后。 谢冬的身后?赵长老一看,那不是何修远吗?这小子从小在附近长大,虽然中途离家出走八年,但他们都认识的,比对谢冬还熟。居然回来了吗?但就算这小子打架有点厉害,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吧?赵长老看第一眼的时候还纳闷呢。 紧跟着第二眼,赵长老的脸也绿了。 何修远落在谢冬的身侧,冷冷地看着他们,金丹期的修为一览无余。 “赵前辈。”谢冬和颜悦色地笑着,“不好意思,两百万灵石我们还真有些困难。不知你想定个什么章程?” 水月宗赵长老不禁后退了两步,两只脚都在打哆嗦。 “何、小何啊……”他强撑着在脸上挂起笑,生硬地套着近乎,“好几年没见了,你居然真的结丹了?哎呀,结丹了也不和我们人打一声招呼,真是太见外了。想当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点大,我还抱过你呢……” 何修远一言不发,脸若冰霜,浑身冒着寒气。 可怕,真的太可怕了!简直是随时都可能抽剑出来杀人的架势! 赵长老几乎被直接吓跪了。 “何道友,不,何前辈!”另外一个水月宗长老赶紧上前,接了赵长老的位置,“这次的事情是一件误会,还请你原谅我们的唐突无礼!” 边上杨万书看到这里,总算明白为什么谢冬让他不要轻易宣扬何修远结丹的消息了,一切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啊。之前有玉宇门弟子叫嚣何修远已经结丹,要他们小心一些,这些家伙不仅不信,还将这当成玉宇门走投无路之下的虚张声势,嘲笑了好半晌。当时杨万书心里有多么憋屈,此时心里就多么地扬眉吐气。 “误会,什么误会?”谢冬仍旧是那么一张笑脸,“不是说好的要定个章程吗?快些吧,两百万灵石究竟怎么处理,我还等着你们的说法在。” “两百万灵石……两百万灵石,是、是……”那赵长老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突然急中生智,连忙道,“是我们水月宗送给何前辈的结丹贺礼啊!” “哦?”谢冬将眉头一挑。 “对,就是贺礼!”水月宗其他人也连忙道,“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还请何前辈笑纳!” “那难道就不用我们还了?”谢冬笑着问,“不好吧?我们还是还了吧?” “不不不,谢掌门别开玩笑。”赵长老抹着额头上冒出的汗,“送给何长老的贺礼,那当然就是玉宇门的东西了,哪里有还要你们归还的道理……” 谢冬便又回过头,向何修远道,“师兄,你看,他们是这么说的呢。” 这句话说得十分矫揉造作,一个词转三个弯,直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何修远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浑身不适,不由得越发绷紧了一张脸。 一股凌然的寒气从何修远周身往外散发,叫周围众人忍不住又往后退了好多步。 那水月宗赵长老一下子没被扶好,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啧啧。”谢冬笑着摇了摇头,又朝那边杨万书使了个眼色,“可以了,把要还给他们的东西拿出来吧。” 杨万书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不过片刻杨万书便回来,掏出两件法器,递到那水月宗赵长老的手中。赵长老手一抖,险些把这两件法器给砸到了地上。 此时此刻,水月宗众人的心情简直就是日了狗。合着这两件法器早就找回来了?早就可以还了?可这谢掌门偏偏不还,非得先让他们把丑事做尽,简直是太坏了! “赵前辈,你可得拿好了,这可价值两百万灵石呢。”谢冬还在边上凉凉地道,“你数数看,没少吧?” 赵长老哆嗦着,“没少没少,一点都没少……” “嚯。”谢冬又道,“这就是你们说的两百万的贺礼啊。” 水月宗众人顿时一僵。 “师兄,”谢冬转过头去看着何修远,“你觉得这两件东西值两百万灵石吗?” 何修远摇头。 “难怪你不肯收下。”谢冬笑了,“换成是我,说好两百万的贺礼居然只是两件法器,我也生气。” 何修远现在其实已经没太生气,又奇怪谢冬为什么要这么说,不禁皱起了眉头。结果这眉头一皱,反而把对方那些家伙又给吓坏了。 水月宗众人总算明白过来,这是要反向敲竹杠啊! 那赵长老恨得可以,两百万灵石的贺礼却又是他亲口说的,此时唯有悔不当初,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谢掌门,这是一个误会,我们只是误以为当初有一件法宝也被借给了你们。”另一个长老红着眼睛道,“刚刚我们已经和门派里的掌门联系过,是我们弄错了,那件法宝还在门派里面。” 水月宗确实有着一件法宝,比法器的价值高很多,是他们的镇派之宝。但金丹宗师一怒,可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再好的宝贝也得拿来买平安了。 “既然已经说好了是给何前辈的贺礼,我们自然不会还留着这件法宝。掌门已经带着那件法宝赶过来了,一点敬意,还请何前辈笑纳。”那个水月宗长老继续道。 谢冬呵呵笑道,“真是劳你们费心了。” 而后他又环视四周,“哎呀,各位怎么还站着,快请坐请坐。实不相瞒,我们大师兄的金丹大典就快开始了。各位远道而来,参加大典,真叫人感激不尽。” 说着,他终于领着何修远一起往里面走去,没再多看水月宗众人一眼。 弟子们在广场上搬了几套座椅,谢冬直接带着何修远坐下,“大典办得简陋,还请各位不要介意。” 与此同时,玉宇门弟子已经将所有门派的客人都安排落座,并在众人的桌上放上了瓜果。 第26节 附近方圆五百里,总共七个小门派,此时都聚集在了这里。 这些人之前还看着水月宗的笑话,感叹谢掌门居然眨眼间就反敲了一件法宝,此时却也不得不奉上了自己的贺礼。幸好,谢冬并不打算为难水月宗之外的人,一点看得过去的法器或丹药就足够了。 而谢冬之所以召集这么多门派,办这劳什子金丹大典,自然不只是为了这点贺礼。 “我说,各位。”在众人热热闹闹喝酒恭贺之时,谢冬突然开口道,“我们这七家门派,虽然都是这一片的势力,却一直各自为政,实在是对力量的一种分化。到了现在,借着我派何长老结丹的这个机会,我们是不是应该通力合作,结成一个联盟了?” 此话一出,下方众门派都是一愣。 “结成联盟之后,取长补短,作什么都会更方便些,其他势力也会更尊敬我们。”谢冬试着说服他们,“比如散修盟。以前谁瞧得起散修?现在谁又敢瞧不起散修盟?” 话是这个理,各小门派也都知道结盟的好处。之所以之前一直没有结盟,不过是不能群龙无首,又谁都不服谁罢了。 “谢掌门,”果然就有人问了,“如果我们要结盟,这结盟之后,究竟哪一边才是主事人呢?” 谢冬笑了,“若是各位不嫌弃,我们玉宇门自然当仁不让。” 这句话并不让人意外。 但此话一出,众人的脸上都不由得浮现出冷笑。 出了一个金丹宗师,让人不敢招惹,是一回事。居然想要借着这个金丹宗师,直接成为周遭势力的统领,又是另一回事。简单来说,他们觉得玉宇门还不够格,谢冬这个掌门更不够格。 当即就有好多人开始鄙视起谢冬的自不量力。何修远就在谢冬身旁,让他们不敢当面表现出来,私底下的传音却不断。 “真是小人得志。” “也不过出了一个金丹宗师,他以为就能一飞冲天了?” “呵呵,我家长老前日刚刚闭关,说不准数日之后也是一个金丹,到时候还真不知道谁怕谁。” “诶,巧了,我家也是。” 明面上,众人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就是没人理谢冬的话茬,直接将结盟的话题放置了。 谢冬也不急,乐呵呵地一起饮酒。 直到酒过三巡,天空突然滚过来一堆云层。 云层一开,里面蹦出来一个高大的白胡子老头,“谢道友,我给你送东西过来了。” 谢冬连忙起身相迎,“劳驾凌前辈了!想不到你竟然亲自过来,有失远迎!” 啪嗒几声。好些个刚才还在乐呵呵喝酒的家伙,一眼看清来人,直接被吓掉了手中的杯子。 第32章 下方那么多别的门派的宾客, 此时都觉得自己花了眼,连忙把两眼擦了又擦, 再去看天上的白云……哎哟妈呀,不是眼花, 真的有个白胡子老头! 此时此刻, 这些家伙还只认得出那是个元婴真人。 但很快, 玉宇门这边便有弟子吊着嗓门喊道, “恭迎蓬莱派凌宗主!” 稀里哗啦, 好些宾客刚刚渐渐之前被吓掉的杯子, 又被这一嗓子给吓得整个人都滚在了桌子底下, 一通乱响。 凌宗主看着下方这样的场景, 起初也愣了一下, 又很快察觉到谢冬的意图, 不禁意味深长地看了这小子一眼,“你这块地方, 刚好在这时候这么热闹, 还真是够巧的。” “嘿嘿。”谢冬笑。 “尽会耍心眼。”凌宗主一声冷哼。 话虽如此, 他却没有拆谢冬的台,更没有与谢冬斤斤计较, 反正被人仰望一下也不会少一块肉。 而后凌宗主往后招了招手, 将身后的云层也给分开,“咯,我们要给你的东西就是这个,你看看满不满意。” 下方众宾客抬头一望, 顿时又是一连串的倒吸冷气声此起彼伏。 云层里面足足还有两三个元婴,五六个金丹……就连那个唯一的凝元,也在这些大能的环绕下显得十分非同一般。 这非同一般的凝元,自然就是凌溪。 “谢道友,说好的金丹大典,我来参加了!”凌溪从云层里跳出来,落到谢冬何修远两人身旁,“何道友,恭喜了!” 何修远含蓄地点了点头,谢冬笑着拍了怕这小子的肩,一看就关系很好。 凌溪甚至还特地向人群里的常永逸也打了个招呼,“臭小子,发什么呆啊,想不到哥哥我能有这么气派吗?” 讲真,常永逸真没想到。就算早知道凌溪是大门派出来的,大门派与大门派也并不一样。他对凌溪的印象也还停留在之前那个趴在地上用拳头和自己打架的家伙啊,眨眼睛竟然就有了这样的排场?常永逸一时间完全没回过神来。 那群宾客自然更是风中凌乱。这这这,蓬莱派宗主亲自参加结丹大典,一看就非同一般的蓬莱派弟子也和他们如此要好,蓬莱派和玉宇门究竟什么关系! 再看云层上搁着的那东西,他们自然便以为是蓬莱派送给何修远的结丹贺礼了。只是那个东西被蓬莱派用阵法包着,一点气息都没有露出来,所有宾客都在猜测着那究竟是什么。 “东西放在哪里?”凌宗主问谢冬。 谢冬想了想,伸手指了指玉宇门的后山,“那儿有个山洞,就安在里面吧。” “行。”凌宗主抬手打了个手势,身后那几个元婴和金丹便搬起那房屋大小的东西,一行人一起往谢冬所指的方向飞去。 他们很快进入了谢冬所说的山洞之中。就在下一刻,阵法被揭开,一股充沛蓬勃的灵气顿时蔓延过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玉宇门,甚至还从玉宇门的山门漫溢了出去,将整个小山头都包裹其中。 好些宾客惊讶得站起了身。若说蓬莱派的出现还只是让他们震惊,这一股股冲刷过来的灵气便直接叫他们连眼睛都红了。 谢冬望着众宾客望眼欲穿的好奇目光,笑着道,“诸位,要不要随我过去一看?” 众宾客哪里能有不同意的?连忙纷纷表态,“麻烦谢掌门了。” 很快,谢冬带着玉宇门众人走在前面,一群宾客走在后面,眨眼间来到那个山洞内部。原本光秃秃的山洞里面,如今多了一个波光粼粼、清澈透亮的水潭。仿佛无穷无尽的灵气,正是从水潭里面漫溢而出,扑面而来。 “灵泉眼……”不知是谁最先忍不住说出了这三个字。 “灵泉眼!竟然是灵泉眼啊!”所有人都几乎疯狂起来。 玉宇门众人只觉得天上突然掉下一个巨大的馅饼,简直要把人砸晕。众宾客的心绪却十分复杂,既有大开眼界的赞叹,又有这灵泉眼并不属于自己的羡慕嫉妒恨。 但很快,就有一个宾客转过了脑筋,连忙扑到谢冬身旁道,“谢掌门,关于你之前所说结盟一事……” 众人一听,顿时都反应过来。对啊,结盟啊! 之前他们还担心着玉宇门有蓬莱派撑腰,会借势强迫众门派结盟,但在看过了这个灵泉眼之后,他们现在只害怕谢冬又不结盟了,急切地想要将这件事落实下来。 可蓬莱派几人还在场,谢冬还要向凌宗主道谢,并试图挽留他们继续参加大典。 众宾客只能在一旁抓耳挠腮,等待谢冬与蓬莱派的交流完毕。 水月宗更是趁着这个时间,连忙再一次联系了正在赶来路上的自家掌门。一个法宝不够,不够!一个法宝顶多抵消之前他们对玉宇门的得罪,但他们现在想要把灵泉眼的好处分一杯羹,一定得拿出更多让玉宇门满意的东西! 可怜那个水月宗掌门,只能停在半路抓耳挠腮,拼命琢磨着玉宇门会喜欢什么。 终于,谢冬和蓬莱派的交流告一段落。凌宗主表示蓬莱派内部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拎着凌溪一起,眨眼便重新飞入天空的云层之中时。 谢冬一路将蓬莱派众人送出去,挥手向他们告辞。 下一刻,众宾客前仆后继地冲到了他的脚边,“谢宗主,有关这个结盟之事……” “诸位都同意了?”谢冬眯着眼笑,“那真是太好了。从今往后,我们便是盟友了。具体细则,请随我到书房一趟,我们慢慢商谈。” 说这话时,谢冬的目光在来访的每一个宾客身上划过,唯独没看水月宗诸人。 水月宗心里苦啊。幸好此时他们家掌门已经回头又找到了新的礼物,再一次上了路,距离玉宇门也不远了。 其余宾客则十分激动,甚至连走去书房的一路都等不及了,就地便提出了自己的诉求。 “你们想要搬到玉宇门附近?”谢冬似笑非笑,“想搬进这个山里?” “是啊是啊,”宾客们连连点头,“既然结盟了,我们自然应该住得更近一下,相互之间也好守望相助。” 这自然只是个借口,谁都看得出他们图的是什么。 谢冬脸上的笑容洋溢得更灿烂了些,而后却摇了摇头,“不好意思,这个主意,我觉得不好。” 众宾客脸上一僵,“如何不好?” “我们这个山头毕竟不大。”谢冬道,“如今放了我们一个玉宇门,虽然略显空旷,但玉宇门以后必然是要扩大规模的。如果所有盟友全部搬过来,着实拥挤了些。” 理是这个理,但这些人结盟就是冲着灵泉眼,听见这个答复都是脸色一黑,情绪很不美妙。 谢冬明白他们的心思,自然也不会做出惹众怒的事情。 “虽然无法让所有盟友都搬过来,”只见谢冬很快便话锋一转,“但在玉宇门内部开辟出一个位置,各盟友都派一部分弟子过来驻扎,与我们玉宇门进行长期交流,我觉得也挺不错的。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此话一出,众宾客的脸色顿时就缓和了一些。 再一想,谢冬的提议虽然无法让他们所有人都享受到灵泉眼的好处,但保住他们门中最优秀的那一批弟子还是绰绰有余的。众宾客脸上再度洋溢起了热情的笑容,“那就按照谢掌门说的办了,真是麻烦贵宗门了!” “应该的应该的。”谢冬又道,“但我有一个条件。”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众宾客都等待着他的条件。 谢冬却沉默了片刻。 这个条件,是在他决定利用灵泉眼促成这次结盟时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的。或者说,正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才会决定让玉宇门与这么多门派结盟。 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候,要将这话说出口,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谢冬笑了笑,最终还是选择坦然以对,“实不相瞒,我们玉宇门有一个讲学堂,照理应该每日轮换不同的长老向弟子讲学。但自从半年之前,前任掌门与众长老不幸陨落,这个讲学堂已经很久没有开课了。” 众人一听,便明白过来。 如今玉宇门几乎全是炼气和筑基,凝元及以上只有三人。谢冬是掌门,何修远不是个会讲课的,杨万书也每日里围着宗门事务团团转,根本拿不出空闲。有金丹,有灵泉眼,有弟子,却没有指导弟子修行的人,这就是玉宇门眼下所面对的尴尬局面。 众宾客体会到谢冬的用心,一时之间也十分感慨。再加上这种事情对他们没有坏处,众宾客自然纷纷应下,“放心吧,玉宇门讲学堂开课之事,就交给我们的长老了。” “多谢诸位。”谢冬抱了抱拳,由衷感谢。 “谢掌门不必多礼。既然是盟友,理应互相帮助。”众宾客纷纷回礼。 眼看着宾主尽欢,被忽视在一旁的水月宗众人自然越发着急。 就在此时,天空中冒出一道白浪,一艘巨大的帆船突然从云海之中钻了出来。 水月宗众人顿时激动,连忙道,“谢掌门,这就是我们献给何前辈的贺礼!” “哦?”谢冬将视线转过来,总算正眼瞧了他们一眼,然后去看那帆船。 那帆船周身流光溢彩,遁速极快,与一般的飞行法器不可同日而语,确实是一件难得的法宝。虽然并非可以做攻击之用的武器,但像这样的载具,用得着的时候只多不少。 当即谢冬的两眼就亮了一亮,神情十分满意。 很快帆船中出来两个人,一个是水月宗的某位长老,另一个便是那水月宗的掌门了。眨眼之间,巨大的帆船便缩成了巴掌大小,躺在了水月宗掌门的掌心。 “谢掌门!”水月宗掌门拿着那帆船法宝过来,客客气气递到谢冬眼前,满脸笑容道,“这是我们奉给贵宗门何前辈的结丹贺礼,还请笑纳。” 第27节 谢冬往后看了一眼。 何修远的眼睛也亮亮的,显然对这件贺礼十分喜爱。 谢冬笑道,“给你的,拿着吧。” 何修远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伸手将那帆船法宝接到了手中,而后更是直接塞进了自己的储物袋。 这是个相对冒失的举动,水月宗众人却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谢冬的视线又落到了水月宗两人身后,“这是?” 只见那是一个小小的男孩子,顶多六七岁大,梳着个小辫,畏畏缩缩地躲在那个长老的身后。 水月宗掌门笑着将这小男孩给提到了前面,摆在谢冬的眼前,开口问道,“谢掌门,你好好看看这个孩子,还满意吗?” 第33章 谢冬听到水月宗掌门这句话, 脸色顿时微妙起来。这是要做什么啊,没事问他满不满意干什么, 水月宗不会想要把这小孩儿给送给玉宇门吧? 他们为什么会觉得玉宇门会愿意收下一个小孩? 身为一个炉鼎体质,谢冬难免就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第一感觉十分糟糕。 但在仔细看了看那个男孩之后, 谢冬又松了口气, 甚至不禁反省起自己的思想太龌龊。仅仅一眼, 他便能知道这个小男孩并不是一个炉鼎。至于为什么谢冬会如此判断, 其中很明显的一个缘由便是……这孩子长得不好看。 塌鼻子, 凹眼眶, 眼周有着浓浓的黑眼圈, 视线还一直低着头看着脚底下。不像一般孩子那样活泼可爱, 反而显得有些阴沉。 虽然炉鼎最大的作用是增强修为, 长相什么的都在其次,却又很少有人不去在乎。基本上, 除去那少数几个特别珍贵的体质, 比如谢冬的琼炎之体, 可以让人不是那么挑之外,长相优良都是成为炉鼎的必备条件之一。 当然, 如果是能和琼炎之体相当的体质, 那就必然会被拿去换四百万了,再加上那个飞船法宝足可以单独租一个灵泉眼过去,不可能还摆在这里问谢冬满不满意。 确定了不是炉鼎,再仔细看看修为, 谢冬的脸色又有异样。这小不点竟然已经炼气巅峰,距离筑基只有一步之遥了。 “谢掌门,”水月宗掌门看谢冬这番神情,不禁笑了声,适时告诉他道,“实不相瞒,这孩子修行至今,不过一年。” “一年?”谢冬语气中透出一种震惊。 谢冬当年还未糟蹋自己潜力的时候,算得上天资卓越,从开始修行到炼气巅峰却也花了两年多。这孩子居然只有一年? “是啊,一年。”水月宗掌门笑得有些得意,“如何,是个很好的苗子吧?” “确实是极好的苗子。”谢冬感叹了一声,又问他道,“为什么要把他带到玉宇门来?” 水月宗掌门笑着闭上嘴,往后看了眼。 那个随他一起过来的水月宗长老走上前来,朝谢冬拱了拱手,“谢掌门,实不相瞒,这个孩子是我一个亲戚家的晚辈,与我有点血缘之亲。” “哦?”谢冬将目光移了过去,仔细一看,两人眉眼之间确实有些相似。 “他修行起来很快,天赋是极高的。如果一直留在水月宗,我担心会埋没他的天赋。”那长老道,“而且他喜欢练剑,剑道上的天赋似乎也不错。” 谢冬听到这里,似乎有些明白了,“所以你是想要?” 边问,他边神色微妙地看了身后何修远一眼。若他猜得没错,水月宗这是来给大师兄送徒弟来了。不得不说,这是个好主意。如果何修远真的收了这个小子做弟子,玉宇门难道还能继续为难水月宗吗? 唯一奇怪的地方只在于,这样一个好苗子,水月宗居然愿意放手? 与此同时,那个小孩儿也抬起头,看了何修远一眼。然后他就被何修远满脸的寒气给吓得退了一步。 那水月宗长老顿时咳嗽一声,将小孩儿重新提到前面,向谢冬道,“我的想法是,如果玉宇门不嫌弃的话……请谢掌门收这个孩子为徒。” 谢冬愣了片刻,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那水月宗长老点了点头。 谢冬还是有些捕捉不到对方的思路,不禁又低下头,再度仔细看了看那个小孩,并露出一个和蔼善良的微笑。那个小孩子顿时便忘掉了方才的恐惧,很快回应了一个笑容,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 好吧,谢冬明白了,这些家伙是觉得大师兄太可怕,怕小孩子落到大师兄手中被虐待。相比之下,他们觉得谢冬就好多了。而且谢冬和何修远的关系好,就算只是认谢冬为师,说不定也能得到何修远的教导,算是两边都占了好处。 这些只知道看表面的人啊……谢冬摇了摇头,轻啧了两声。 但人才这种东西,是哪个门派都不会嫌多的。一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也确实是玉宇门现在所需要的。 “你叫什么名字?”谢冬问那小孩。 “汤圆。”小孩抬起自己的手,比出一个圆圆的拳头。 “他叫赵团圆。”那水月宗长老不禁笑出了声,“还不识字,就以为自己叫汤圆。” “汤圆这名字也挺好的。”谢冬看着小孩那寒碜的长相道,“衬得整个孩子都可爱多了。” 赵团圆以为他这是在夸自己,羞涩地低了低头。 “汤圆啊,”谢冬又问他,“如果以后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会不会害怕?” 赵团圆眨了眨眼,有些懵懂地看了眼身后那两个大人。 “他当然不会害怕,”水月宗长老连忙代为回答,“他胆子大着。” 谢冬摇了摇头,没有理他,执着地等着小孩儿的答案。 好半晌,赵团圆撇了撇嘴巴,“这儿没有妈妈。” “水月宗也没有妈妈!”身后水月宗长老严厉地道。 赵团圆鼓了鼓嘴,倒是没有反驳。这小孩儿只是又抬起头,看着谢冬问,“你是我的爸爸吗?” 谢冬本来还准备多问两句,闻言顿时被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不要乱说,我不是!” 赵团圆沮丧地低下了头。 “这孩子就这点毛病。”水月宗长老干笑着道,“见谁都觉得是自己爸爸,想当初我也被他这么问过。” “他没见过自己的爸爸吗?”谢冬问。 对面两人都不吭声了,显然这个问题让他们有点尴尬。 谢冬也没有强求他们的回答,低头再次看着汤圆问,“那你愿意叫我师父吗?” 小孩儿顿时又将脑袋弹了起来,眉眼之间显得有些高兴,很快便脆生生喊道,“师父!” 此言一出,谢冬笑着一点头,水月宗众人顿时都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恭喜谢掌门喜得佳徒。”其余宾客也纷纷上前恭贺。 “究竟是不是佳徒,还得以后再看。”谢冬笑道。 然后他伸出手,摸了摸这小孩儿的头顶。 汤圆的头发很有些软,一摸还把头一扬,鼓着个嘴,倒还真有几分可爱。 话说回来,这一番相处下来,谢冬观察着这个孩子的性情,觉得也就是个正常的小孩,为什么第一印象竟会让人觉得那么阴沉?一时之间谢冬也有些想不明白。 随后谢冬又和众宾客讨论了一下其余门派派弟子入驻玉宇门的事情。这一次总算没有将水月宗排除在外,叫水月宗众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有人遗憾这次付出的代价太大,损失了一个好苗子,还被水月宗掌门一眼瞪了回去。 商谈妥善之后,众宾客便心满意足地向谢冬告辞,准备回去挑选有资格过来享用灵泉眼的弟子了。 谢冬也拉着汤圆向水月宗众人告辞了。 然后怎么办? 真的当一个尽心尽力的师父,将这个孩子给拉扯大了?说实话,谢冬没有这个打算。 他要忙的事情还多着,顶多找几个比较优秀的筑基期弟子代为管教,然后就准备把这孩子给丢到讲学堂自生自灭。反正如果真的是一个好苗子,放养就能够长好,还不用耗费他太多精力。 反倒是何修远,自从谢冬收徒之后,就一直将视线落在这个孩子身上,显得比谢冬还要上心几分。 “可以了。”辞别了众人后,谢冬领着汤圆往玉宇门里面走,“我给你安排住处,以后你就在这里生活了。” 赵团圆乖巧地点了点头。 随着谢冬走到半路,他却又突然皱了皱眉,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有人在和我说话。” “啊?”谢冬只觉得莫名其妙,“谁在和你说话。” 赵团圆伸出手,指了指后山的方向。 在这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谢冬的错觉,这个孩子浑身的气质似乎更阴沉了一些,甚至透出一丝诡异的气息。但再仔细一看,那奇怪的感觉又无影无踪,还是那个虽然其貌不扬,却普通得有些可爱的小孩儿。 谢冬皱起眉头,目光顺着赵团圆的手指,看向了自家宗门的后山。 就在此时,在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的时候,一串火焰突然从小孩儿的指尖冒了出来。 黑色的火焰。 “小心!”幸好何修远一直看着这个孩子,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连忙将谢冬往身后一抓。 谢冬瞪大了双眼,“魔焰?” 为什么赵团圆的身上会冒出魔焰?是谁在搞鬼?季罗? 那些宾客们还没来得及走远,见状都是一片哗然。 何修远皱起眉,放出全身的修为,严严实实隔在魔焰与谢冬之间。 而赵团圆看着指间冒出的火焰,双眼满是惊讶与茫然,显然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指间的魔焰便蔓延到了他的全身,将小小的身体全部包裹了进去。 “啊!”赵团圆疼得大哭,“好疼,好疼啊!师父,救我!” 谢冬暗骂了一声。 但还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何修远便猛地将他往后一推。 何修远自己却冲上前去,将两手按在魔焰之上。 “师兄!”谢冬惊叫,“你做什么!” 何修远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浑身的真元都凝成寒气,竟然想凭借自身的力量让魔焰熄灭。火焰缠绕在他的双臂之上,僵持之中不断灼烧。 第34章 这种魔焰极为炙烈。起初赵团圆还能哭叫, 很快就连声音都没了,只能蜷缩在地不断抽搐。 谢冬曾经见过魔焰片刻之间便将一个凝元修士扫成黑灰的场景, 知道其有多么恐怖。何况眼前遭受这一切的只是这么大一点的男孩子,只是个炼气巅峰? 但赵团圆现在还活着。 第28节 因为何修远用尽了浑身的气力, 激发了所有的真元, 正努力压制着魔焰, 试图将它们从男孩身上驱逐, 后果便是他自己也被魔焰侵蚀。魔焰缠着他的胳膊不断往他身上爬, 眨眼间两条手臂就被灼烧得惨不忍睹。 何修远对自己所遭受的危险置若罔闻, 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师兄!”谢冬眼睛都红了, 想要阻止他, 却就连金丹宗师所激发出的气息都无法跨越。 谢冬暗骂一声, 从身上掏出了一张纸符。 这是当初离开蓬莱派时, 凌宗主给他的东西,他与何修远一人一张。 随着纸符被狠狠撕毁, 天空推来滚滚云层, 而后云层打开, 只见那白胡子老头去而复返。凌宗主来时满脸都是怒气,看清了眼前场景却是一愣。 好在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迟疑, 顿时便从云层跃下, 双手裹住真元,一手扯住何修远,另一手按住蜷在地上的赵团圆,终于将两人分开。 在这一刹那, 魔焰如同被浇了热油一样,猛地又往上窜了数寸。但元婴真人的真元,比金丹宗师的真元更凝练数百倍不止,眼前的情况还谈不上威胁。凌宗主眉头一皱,用真元将魔焰团团裹住,眨眼间便将魔焰压制下去。 当然,纵使是元婴真人,也不敢对魔焰掉以轻心。如此又僵持了片刻,直到魔焰越来越小,凌宗主两手往外一拔,从赵团圆身上拔出了丝丝缕缕的黑气,魔焰才终于彻底熄灭。 一场魔焰之乱,终于在此时得以遏制。 赵团圆蜷缩在地不再动弹,浑身都被烧出了一层黑色,但生机仍在。 何修远站在一旁,两条手臂也显出一种焦黑。谢冬想要将他手臂抓过来看看,他却后退两步,摇了摇头,反而将手臂藏起。 “你不要碰。”凌宗主见状在一旁道,“他被魔气所污,幸好已经结丹,还可以凭自己的力量把魔气逼出去。你如果碰了,就麻烦了。” 谢冬也明白这个道理,只得叹了一口气。 “刚才是你撕的符纸吧?我和你说过,只有遇到了季罗那个混账,我才会过来帮你们。”凌宗主又和他算账道,“现在我人已经过来了,季罗在哪里?你别以为随便什么事情都能骗到我出手。” 这个约定谢冬自然也还记得。他伸出手,指着躺在地上的赵团圆,理直气壮道,“刚才你也看到魔焰了。魔焰的事情,你敢说和季罗没有关系吗?” 当然不一定没关系,但也不一定有关系啊。这句话显然是在强词夺理,凌宗主却竟然一时间找不到办法反驳。他看着地上那个孩子,摇了摇头,最后还是认了。 那些丝丝缕缕的黑气还被困在凌宗主的手心,“这是那个孩子身上的魔气。之前已经被何道友逼出了大半,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为什么这孩子身上会有魔气?”谢冬问。 凌宗主瞪了他一眼,“我还想问你这孩子是打哪里来的呢。” 谢冬沉默了片刻,赵团圆依旧不省人事。他终于还是蹲下身体,给这孩子的口中喂了一颗丹药。只是普通的治愈伤口的药物,也不知道能起到多大作用。 而后他抬起目光,看向了那边还没来得及走远的水月宗众人。 刚才发生的事情说来复杂,实际上却只过了片刻的时间。水月宗众人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在这件事中所处的位置,顿时脸色惨白,“谢掌门,这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孩子是你们送来的。”谢冬冷笑,“能和你们没有关系吗?” “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那个自称是赵团圆长辈的水月宗长老站了出来,脸色发白,满脸的震惊之色确实不似作伪,“谢掌门,如果我们早知道这个孩子不对,绝对不会将他送来。这对我们能有什么好处?” 谢冬抿了抿嘴唇,看了身后何修远一眼。何修远受伤了,对玉宇门来说是个不小的损失。但实际上,这都是因为何修远自己执着地想要救下那个孩子。如果何修远不救赵团圆,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个孩子一个人被烧成黑灰,仅此而已。这确实无法给水月宗带来任何好处,只是平白惹怒玉宇门罢了。 谢冬又看了看凌宗主。 “之所以会在身上燃起魔焰,是因为这个孩子曾被魔气灌体。”凌宗主说出自己的结论,“就像之前蓬莱派那些被季罗收买过的弟子一样。” 魔气灌体,这四个字对大多数修士而言不算熟悉,因为大多数修士很可能几千年都没有亲眼见到过一个魔修。但这四个字又实在不令人陌生,在各种传说故事之中都能找到它的身影。 魔,是一方数千年曾经与仙道修士分庭抗战的势力。现如今,这方势力理应早就化作历史的尘埃,眼前却接连遇到与魔有关之事,实在很不正常。 “魔气灌体之后,听说修行速度会远快于常人。”谢冬叹了一声,“这孩子从入门到炼气巅峰,只花了一年。” “那就是了。”凌宗主道,“他本身的资质其实很一般,全靠着魔气才能这样。” 水月宗众人听到这里,脸色越发惨白。他们在谢冬与凌宗主两道目光的逼视下瑟瑟发抖,不断为自己辩解,“我们也是被骗了,我们都被这个孩子骗了。我们只当他真的是个天资卓越的好苗子,哪里能想到居然是靠着魔气?” “究竟是谁给他灌了魔气?”谢冬问。 “当然是他自己!”水月宗众人道,“他利用魔气提升自己的修为,受尽优待,把我们都骗过去了!” “放屁!”凌宗主忍不住骂了一声,“你们知道魔气灌体是怎么一回事吗?从头疼到尾,几乎就是一场苦刑。这么大一点孩子,跌一跤就能疼得直哭。如果没有人在边上教他、强迫他,他会受得了魔气灌体?” 水月宗众人被骂得低下了头,心里却满是委屈。他们是真的不知道魔气灌体是怎么一回事,这种小门派哪里能有机会接触到魔气?赵团圆为什么曾经被魔气灌体,他们真不知道。打从最开始被接进水月宗开始,这个孩子就已经是这样了。 这番对话下来,谢冬也觉得很有些疲惫。 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对水月宗众人道,“各位道友,我也想要相信此事并非你们有意为之。但兹事体大,非得查个清楚不可。这段时日,不如几位就在我玉宇门住下吧。” 说是住下,其实便是软禁。当然,在何修远受伤之后,玉宇门只剩下两个凝元,其实根本困不住他们。但他们此时十分理亏,如果反抗,不仅会得罪玉宇门,就连刚刚和玉宇门结盟的其他宗门,甚至蓬莱派,都会通通得罪一遍。水月宗众人苦着个脸,看了看谢冬,看了看凌宗主,最终只得点了点头。 随后谢冬给这些人安排了客房,又赶紧叫弟子把赵团圆给带下去照顾。至于何修远,早就先回了他那间小茅草屋。 “那孩子身上的魔气已经没有了吗?”谢冬问凌宗主。 凌宗主点了点头,“如果他能挺过这一遭,就是个普通的小孩了。” 说完了这话,他却还站在原地。 “凌前辈,”谢冬又问,“你是否应该还有话说?” 凌宗主眼神飘了飘。 周围还有其余人在此,谢冬直接传音与他,“之所以会燃起魔焰,除了那孩子本身曾经被魔气灌体之外,与那灵泉眼是不是也有点关系?” 凌宗主抽了抽嘴角,也用传音回他,“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只要魔气灌体,就会燃起魔焰,那还得了?以前的那些魔修早就自己把自己烧死了,怎么可能还曾经和我们分庭抗礼?”谢冬道,“上次那些蓬莱派弟子之所以被魔焰烧死,不就是因为季罗想要吸纳他们的力量,引爆了魔核之种吗?所以我觉得,必然得有个什么东西想要让魔焰烧起来,魔焰才会出现。而那灵泉眼,是季罗曾经用过的东西。” “那灵泉眼可是你自己挑的,还是特地指明了挑的季罗屋里的那个。” 这就等于是承认了。 “话是如此。”谢冬看着他道,“但我之所以敢挑季罗用过的,是因为我相信蓬莱派。” 凌宗主脸颊猛地一抽。 “我相信蓬莱派,绝对不会把沾染了魔气的东西送给我们。就算那个灵泉眼曾经被季罗所用,在送来之前,你们也会将它彻底地清理。”谢冬问他,“难道我信错了吗?” 凌宗主脸颊抽了又抽,最终叹了口气,“我们确实清理过……实际上,那个灵泉眼里面已经没有什么魔气。魔气这种东西,只要仔细探查就能发现,我们不会漏掉的。” “那你们漏掉了什么?”谢冬问。 “确实是我大意了。”凌宗主道,“现在想来,其中说不定还留了一丝魔念。” “魔念?”谢冬皱眉,“季罗的魔念?” “那个混蛋才没有这样的本事!”凌宗主紧紧皱着眉头,“但他应该曾经在灵泉眼附近炼化过魔核之种。如果是魔核之种留下的魔念,确实会连我们也难以察觉。” “魔核之种留下的魔念?”谢冬惊讶。 “魔核之种中寄宿着上古魔主的一部分。”凌宗主换了个更明确的说法,“它很可能留下了上古魔主的一缕神识,在那个灵泉眼中。” 这麻烦可是大了!谢冬脸色几番骤变,十分精彩。 “虽然听起来可怕,但实际上,只有魔念是做不了什么的。”凌宗主又道,“如果不是刚好有个被魔气灌体过的孩子靠近,直到这缕魔念消散,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那就可以放任不理了?”谢冬脸色难看,“顺便还能验验靠近的人身体里有没有魔气?还挺好的是吧?” 凌宗主听出其中嘲讽,动了动嘴唇,最终到底还是没法那么不要脸,“好吧,我待会过去看看,争取把那魔念给逮出来。” 谢冬还没有做出回应,那边便有一个玉宇门弟子冲过来道,“掌门,那个孩子醒了。” “这么快?”谢冬有些惊讶。 “逼出魔气之后,那孩子身上就是一些被烧出的外伤。”凌宗主表示,“你又给他喂了丹药,本来就应该好得很快。” 谢冬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醒了总是好事。 他与凌宗主暂时将灵泉眼的事情放在后面,连忙朝安置赵团圆的房间赶去,足足有一肚子的话想问。 而水月宗众人离得更近,比他们更快一步。 谢冬到时,正听见那水月宗长老在火急火燎地问着,“小祖宗哦,我都叫你祖宗了,你就快说吧!究竟是谁给你灌的魔气?” 第35章 谢冬一走进那间房, 就见着赵团圆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只是勉强恢复了神志, 身上的那些烧伤还没有痊愈,疼得直颤。 周围水月宗众人的逼问更让他无所适从, 脑袋埋了一半在被子里, 直掉眼泪。 “他才刚醒, 有什么问题还是等会儿再问吧。”谢冬抬起手, 先阻止了水月宗众人。 水月宗众人本来也就是为了在玉宇门面前表现出一个态度, 见状自然从善如流, 很快便闭了嘴, 又被谢冬直接请到了屋子外面。 嘈杂的房间顿时安静下来。谢冬回过头, 就见赵团圆已经从被子里探出了头, 眼泪婆娑地看着他, 看起来害怕得很,又委屈得很。小孩儿第一次经历这么大的事情, 尚且无法从那惊惧与痛苦之中回过神来, 周围人的态度之中还都隐隐约约透出一种指责。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谢冬原本有一肚子的话想问, 见状也只能噎了回去。 “先好好休息吧。”他叹息着说了这句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便准备出去。 “师父……”赵团圆哽咽地唤了他一声, “疼。” 这一声叫谢冬感觉有些微妙。面对这个小孩儿,他原本只觉得收个徒弟也不碍事,纯当为宗门留下一个好苗子,结果现在好苗子只是个假象, 他好像还给自己找了个不得不管的麻烦。想到这里,他不禁将眉头一皱,“疼就忍着。” 赵团圆重新缩进被子里,发着颤。 谢冬想了想,丢给他一个法术。这法术对他的伤势无益,却可以减轻他所感受到的痛苦。 小孩儿再次将脑袋探出来,看着他。 “不疼了也不要乱动。”谢冬道,“不然伤口好不了。” 说着他又要走,赵团圆却又在身后叫了一声师父。 小孩儿问他,“魔气是什么?” 谢冬不知道如何回答,看了门外凌宗主一眼。凌宗主也干脆,直接将那团从对方身上逼出来的魔气又掏了出来,递给赵团圆看。 “这就是魔气。”谢冬道。 赵团圆瞪大了眼睛,又开始颤。他显然是认得这团魔气的,颤了半晌便开始哆哆嗦嗦地说,“可是……这、这不是好东西吗?因为说是好东西,哪怕很疼,我也忍着了……” “谁告诉你这是好东西了?”谢冬皱起了眉头,终于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他很清楚,接下来赵团圆口中说出的那个人,就是诱导、欺骗甚至逼迫这个孩子接受魔气灌体的家伙。他实在想要知道,究竟是谁做出了这样过分的事情,又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 可赵团圆的答案,却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是、是……”小孩儿忍不住呜咽,“是妈妈啊。” 谢冬震惊了,“是你的母亲?” 第29节 赵团圆点了点头,“妈妈说……都是为了我好,要我忍着……只要让这些东西钻进我的身体里,我就能找到爸爸了……” 谢冬动了动自己的嘴唇,想要多问一些什么,却猛地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了。 “师父,”小孩儿眼巴巴看着他,“妈妈不会害我的,对不对?” 谢冬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在小孩儿伤心的目光中,他终于离开了这间屋子,还关上了门,拒绝面对对方剩下的问题。 他看着仍旧站在外面的水月宗众人,目光不禁冷了下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都听到了刚才的对话,此时脸上的神情也是精彩纷呈。有惊讶的,也有若有所悟的。 “原来如此。”水月宗掌门道,“欺骗我们,让这个孩子得到本不该有的优待的,不是他自己,是他的母亲啊。”说着他还摇了摇头,“我们大意了,真是个不可小觑的女人……不对,仔细想想,那个女人说不定也是被骗了。” “你怎么知道确实是他母亲干的?他的父亲又是怎么一回事?”谢冬要求他们将事情讲清楚,“他的父母究竟是怎么样的?” 水月宗掌门与身后的长老们互看了一眼。他们叹了口气,从赵团圆被接入水月宗时的情况开始,轮流讲述了这个故事。 那个自称是赵团圆长辈的长老,姓张,凝元巅峰,年岁已经有两三百,近日刚刚闭关想要结丹而失败。赵团圆虽说是他的晚辈,却已经十代开外,根本谈不上有多么亲厚的关系。实际上,这张长老的晚辈们已经在外面繁衍出了一个村,赵团圆和他的母亲原本只是村里最不起来的一户人家,甚至还经常被村里的其他人欺负。 “他的母亲叫采荷,是个完全没有修仙资质的凡人。”张长老道,“我本来也没有留意过她。直到去年我回去看望那些晚辈的时候,采荷带着这个孩子出来,不断磕头,哀求我将这个孩子收下来,并一再表示这个孩子的资质很好,入道之后肯定能够一飞冲天。当时她嗑得头上都是血,我有些不忍心,便干脆将这孩子带回了水月宗。结果他修行起来竟然真的奇快无比,仅仅一年就炼气巅峰了,我当时还觉得真是捡到了宝。” “现在想来,确实是我们大意了。”水月宗掌门叹道,“她只是一个凡人,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孩子有没有资质?谁也没有想到,她之所以能那般肯定地说出那话,只是因为她事先给自己的孩子灌了魔气。” 谢冬点了点头。母亲的情况已经清楚了,接下来便是父亲的信息了吧。 结果水月宗众人却停下了话语,还在脸上透出了一种尴尬。 “怎么?”谢冬皱眉,“他的父亲,难道是什么说不得的人吗?” “不不,谢掌门你别误会,不是说不得,只是……”那张长老忙道,“只是、只是……唉,实话实说吧,我们也不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从来就没有见过。” 谢冬眉梢一跳。 “采荷一辈子没有成亲。”张长老道,“当年她还是村里的一枝花,不知多少小伙子想要给她提亲,她却一概看不上眼。后来也不知道是遇到了哪个野男人,她竟然直接就有了一个孩子!最可气的是,那个男人后来一直都没有出现。哪怕是当年怀胎十月的时候,采荷都一直是一个人。” 这段故事实在叫谢冬不知道如何评价,嘴角直抽,“采荷姑娘,没说过那个男人是谁?” “没有!”张长老道,“她被那个男人迷得七荤八素,做梦都想着那家伙以后还会来接她和她儿子回去,一句坏话都不肯多讲,只口口声声说那个男的是个会飞天遁地的修士,所以成天想着让赵团圆也来修行。说实话吧,我怀疑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男的姓甚名谁,赵这个姓氏说不准也是假的。” 谢冬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想到赵团圆名字中的“团圆”二字,心情十分复杂,“所以她是觉得……给孩子灌了魔气,修行更快了,就会更容易让孩子遇到那个男人?” 毕竟修士与凡人的差距就犹如天与地。这种看似愚蠢的想法,对一个凡人姑娘而言,却是能找回那个负心汉的唯一办法了。当然,魔气灌体的做法还是太为过分,也不知道那采荷姑娘当初究竟知不知道后果。 “我觉得,她是个凡人,应该不懂那些。”水月宗长老叹了口气,“肯定还是另外有人在一旁引诱。” “想要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谢冬道,“看来只能将采荷姑娘请过来仔细问问了。” 此话一出,对面水月宗众人却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又怎么了?”谢冬茫然。 “谢掌门,实不相瞒……”那张长老搓了搓手,“采荷从小身体就不太好,后来自己生下那个孩子,没有人照顾,更是大大损了身子。一年前,她将那孩子交给我的时候,已经是咳嗽不止,得了重病。” “所以?”谢冬有了不祥的预感。 “当时她与我而言只是个普通的晚辈,又只求我收下这个孩子,没有求我治她的病,我自然也不会主动施恩。”张长老道,“直到半年之后,我开始认为赵团圆是个好苗子,才又回去,试图将她接到山门附近好好照顾。结果那个时候,她已经病死了。” 谢冬回过头,隔着窗户看了看屋中的小孩儿。 小孩儿还是蜷缩着,听话地没有乱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段对话。 “那个孩子不知道这件事。”水月宗长老道,“我们之前害怕影响他的修行,一直瞒着。” 谢冬点了点头,又皱起了眉。 死无对证,这下麻烦了。 第36章 谢冬一连沉默了很久。 好不容易得到了一点线索, 却已经死无对证。这么一来,别说找出当初引诱她的那个家伙了, 就连眼前水月宗所说是不是事实,都无法确定。 正在为难之时, 凌宗主在后面笑了笑道, “可还有遗物剩下?” 张长老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茫然地点了点头。 “只要有遗物剩下, 遗物之中总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凌宗主告诉谢冬, “更何况死了不到一年, 凡人的魂魄还未消散。我们蓬莱派有招魂之法, 可以直接将她本人招出来问话。” “哦?”谢冬眼前猛地亮了, “前辈愿意帮忙?” “这不是帮你!”凌宗主瞥了他一眼, “与魔气有关之事, 我们蓬莱派本来就不会放任不管。” 谢冬笑着拱了拱手,“那就拜托了。” 如此一来,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便十分明确。 谢冬要杨万书跟着那水月宗张长老, 去取张采莲留下的遗物。凌宗主也找了两个金丹跟着他们, 以免遇到更多的意外。 这一趟大约要到明日才能回来。但他们还闲不下来,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做。 凌宗主按照方才的约定, 飞到后山, 要试着逮出灵泉眼中的魔念。 谢冬则回到书房,花了片刻时间记录了一下今日与其他门派结盟的事情,而后长舒了一口气,放下纸笔, 终于有时间去看一看何修远了。 想到何修远今日受伤的事情,他还有些生气。他觉得大师兄实在是太老好人了。 但生气之余,又有些心疼。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谢冬来到了何修远所住的那间小茅草屋。平常这个时候何修远都会在门口练剑,屋外却不见人,大门还紧闭着。 谢冬站在门口,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敲门道,“师兄?” 屋内先是静了片刻,而后又乱了片刻,接着何修远的声音才传了出来,“掌门师弟?” 脚步声响起,何修远也走到了门口,却并没有开门,“寻我何事?” 谢冬觉得这样子隔着门讲话实在有些怪异,伸手又敲了敲门。 “……我身上的魔气还未除尽。”何修远却道。 谢冬这才明白,自己竟然是吃了闭门羹了,一下子很有些尴尬。他就这样在门外沉默地站了半晌,门里何修远也再没有动静,就这么陪他站着。 在这尴尬的沉默中,谢冬想着刚才何修远提出的那个问题。是啊,他是来做什么的?谢冬本以为自己是来询问何修远现在的情况,外加和他讨论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不定还顺便教育一下让他不要再这么老好人的。但现在谢冬突然觉得,其实他就想看看。 看不了,谢冬也只能叹一口气道,“今儿实在是太危险了。要不是凌前辈,你怕是连自己也要被那魔焰给毁了。” 何修远轻轻地“嗯”了一声,“好在一切都好。” “好什么?”谢冬没好气地问他,“你不是还伤着吗?” “伤势无碍。”何修远道,“好歹人是救下来了。” “是啊,救下来了,你给我救了个大大的麻烦。”谢冬轻啧两声,摇了摇头,“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被魔焰烧尽之人,你也没有个个都去救下,为什么现在偏偏救了?” 何修远只道,“那个孩子与他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谢冬听到这话,很不高兴,甚至隐隐约约有点酸,“有不一样到要你拿命去救吗?师兄,你难道不知道吗,现在对整个玉宇门而言,只有你这个人,才是我们最承担不起的损失。”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谢冬那塞满了利弊得失的脑子里,何修远的价值远远大于赵团圆的价值。何修远竟然差点拼掉性命去救赵团圆,这真是天字一号的亏本买卖。 而何修远在听完这番话后,也显得有些沉默。不知道多久之后,他才低着声音道,“那个孩子管你叫师父。” “那又如何?”谢冬理直气壮地问。 “他是你刚刚收下的徒弟,是你的第一个弟子。”何修远道,“如果真的就这么没了,你总会有些难受的。” 谢冬听完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叹了口气。好吧,或许何修远说得对。虽然他很清楚那个孩子确实没有什么价值,但如果真的没了,他确实会有些难以接受,至少得缓个好几天吧。 “这就是你拼命救他的理由吗?”谢冬忍不住失笑。 何修远轻轻“嗯”了一声。 直面这种可能威胁性命的危险,只为了换他几天不伤心?谢冬长叹一声,觉得这大师兄的价值观真的救不回来了。无奈之余,谢冬心里又难免有一些暖。 他笑着站在门外,脑袋直摇。 何修远站在屋子里面,和他隔了张门板,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师兄啊。”谢冬突然又道,“把门开一开。” “可我的魔气……” “魔气未去,我知道。”谢冬笑了一声,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可我现在想看看你。” 何修远不吭声了,好一会没有动静。 就在谢冬觉得他不会开门,心里不断纳闷这个大师兄真的是太不知变通了的时候,咔擦一声,传来了门栓被打开的声音。何修远站在门扉的后面,一点点将门推开了。 谢冬正准备与他打声招呼,眼前所见又叫人一愣。 大师兄脱掉了那件一贯严严实实笼在外面的厚实外套,只穿着一件白得特别干净的单衣。额头上还能看到一些汗,应该是方才努力将魔气排出时弄出来的。身上也流了汗,在那件单衣上浸出了深深浅浅的痕迹,有些地方透着肉色。 “掌门师弟。”何修远唤了一声。 谢冬猛地回过神来,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却又看到他没能全部背在身后的手臂。手臂上还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魔气,甚至连烧伤也没有痊愈。谢冬眼皮子猛地挑了一下,心里的感觉焦躁得很。 “我真的已经无碍了。”何修远道。 这叫无碍?谢冬几乎想骂他一顿。但看着他这副样子,谢冬只是又一次叹了口气,伸出手,想要碰触一下。 何修远如临大敌,连忙往后退去。 “你回来。”谢冬道,“我不碰你胳膊。” 何修远停下脚步,眨了眨双眼,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谢冬用指尖挑起大师兄脸颊垂落的几根头发,帮他拨到耳后,又摸了摸他汗湿的脸,“师兄,疼吗?” 何修远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道,“无碍。” 谢冬忍不得笑了一声,直接将整个掌心贴了过去,按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揉了揉。 何修远的双眼稍微瞪大了一些。而后大师兄视线下移,看着谢冬的那只手。就在谢冬以为他要挣脱开来的时候,何修远却稍微偏了偏脑袋,反而轻轻在那掌心上蹭了一下。 这一瞬间,莫名其妙的,谢冬觉得手上像是过了电一样,从掌心一路传到了心口,酥酥的。又像是有一根羽毛轻轻在心头挠了一下,痒痒的。 “师兄……”谢冬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第30节 何修远抿了抿嘴唇,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却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传音突然在谢冬脑子里响起。 谢冬像是猛地被惊了一下,连忙将自己的手给收了回来。掌心中还留有何修远脸上细细的汗,他下意识用指尖给搓了一下。谁啊?谁在这个时候给他传音啊?附近半个人都没有,怎么还带传得这么远的? 再仔细一听,谢冬嘴角忍不住一抽。难怪传得这么远,是凌宗主那个老头子。 “凌前辈,干嘛呀?”谢冬有些不耐烦地回道,“你不是在后山忙吗?” “我是在后山忙。”凌宗主道,“遇到了一点麻烦。” 元婴真人能遇到的麻烦,必然不会是一般的麻烦。谢冬领会到了此事的重要性,只得先向何修远告别,马不停蹄地赶去后山。不知道为什么,谢冬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些遗憾。 何修远站在门口看着,直到谢冬的背影已经消失无踪,他才回到房内,再度关上了门。 在去后山的一路上,谢冬都在和凌宗主交流,“究竟是什么麻烦?” “嗯……说来也很简单……”凌宗主道,“那个魔念藏得太深了,好像藏到灵泉眼的底子里去了,我一下子逮不出来。” 谢冬无语,“这和我说有什么用?” “我就是和你打个商量,知会你一声。”凌宗主表示,“我准备把灵泉眼的底子揭开来找。” 什么灵泉眼的底子,什么意思?谢冬不太明白,“揭开了底子之后会怎样?” 而后凌宗主给他解释了一下,他才知道,灵泉眼中间那个能让它不断喷发灵气的部分,也就是它最重要的部分,便被俗称为灵泉眼的底子。听到这里,谢冬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不禁再一次问道,“揭开之后会怎样?有影响吗?” “当然是有影响的,”凌宗主告诉他,“本来二十余年的使用期限,一旦把底子揭开,可能会再少个十年吧。” 听到这句话时,谢冬刚刚赶到了后山,刚刚好进入这个安放灵泉眼的山洞,看到那个白胡子老头,差点直接破口大骂。 谢冬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又忍,才以稍微平静一点的语气问,“哪怕这个的期限少了十年,你们也不会再给我们换一个了,是吧?” 凌宗主咳嗽一声,没有正面回答,但那意思彼此都明白。从头到尾,可供玉宇门选择的灵泉眼就只有这么一个。 “不行,”谢冬一脸蛋疼地看着那湾水潭,“你不能这么干。” “哼,”本来两人一直传音,但此时凌宗主或许是觉得太棘手了,不禁直接说出了口,“要把那个魔念彻底逮出来,只有这个办法。” 谢冬也直接开了口问他,“万一还是找不到呢?” “不可能!”凌宗主恼羞成怒,“我要把这个灵泉眼翻个底朝天,还不信逮不出来了!” 话音刚落,灵泉眼的水面突然起了一丝涟漪。 本来谁也没有在意那丝涟漪。 但谢冬正准备开口说第二句话时,他的耳边突然又响起了一道声音。 这一次并不是谁在和他传音,声音的主人他十分陌生,带着一种奇特的懒散与诡异。 谢冬又看了看那水潭,脸上神情不禁更加蛋疼。 “不要相信这个老头子。”这懒散而诡异的声音道,“他比起当年我全盛的时候,要弱上百倍不止。这样的小家伙,是不可能把我找出来的,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你如果听他的,只会白白浪费泉眼里蕴含的那么多灵气。” 凌长老看出谢冬异样,忙问,“怎么了?” 谢冬摆了摆手,叫他安静。 那声音继续在谢冬的耳边道,“与其信他,你不如信我。你现在很困难,有很多麻烦,不是吗?信我吧,我可以帮你。” 谢冬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道魔念在和我说话。” “什么!”凌宗主悚然一惊,“它说什么了!” “他说他当年很强,比你更强百倍不止。”谢冬道,“以及他现在已经废了,他害怕你,而且看起来什么用都没有,还指望我会帮他。” 话音刚落,水潭里嘭地响了一声,像是有什么在里面跌了个跟头。 第37章 谢冬转述的内容显然让那魔念有些激动。 而魔念一激动, 便露出了马脚,终于叫凌宗主看出了端倪, “哪里躲!” 他用真元裹住自己的神识,猛地就掷入了灵泉眼之中。 但那魔念也是难缠。虽然已经只剩下一缕神识, 隐匿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 眨眼间已经又潜入了那灵泉眼的底子里面, 叫凌宗主无功而返。 凌宗主在那里叹了口气, “谢道友, 你快些做决定吧。一直叫这个魔念藏在这里, 总不是个事。” 谢冬按了按脑袋, 有些头疼。魔念的那些话虽然完全动摇不了他, 但凌宗主这想要掀开灵泉眼底子的提议, 他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同意。为了逮魔念, 让这个灵泉眼损失一半的寿命?开什么玩笑,他们玉宇门还指望靠着这个灵泉眼发展壮大呢。 他这么一犹豫, 那魔念的声音就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小子,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魔念道, “乖乖听我的话,有你的好处!” 谢冬心道, 这样都不放弃, 看来这玩意现在真的是废了。为了一个废了的魔念损失灵泉眼十年的寿命,感觉越发划不来了。 魔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在他的耳边道,“如果你不听我的话,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谢冬不禁一声冷笑:哎哟,还带威胁的? 就听那魔念道,“你小子身上有着不能让这群道貌岸然的仙道修士知道的秘密,对不对?啧,琼炎之体啊,啧啧,还真是罕见。”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谢冬将半截子冷笑挂在了脸上,整个表情都僵了。 “又怎么了?”凌宗主还在一边问他,“那魔念又说什么了?” 魔念道,“你要再不阻止这个老头子,我就把你这秘密第一个给告诉他!” 谢冬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虽然琼炎之体突然被叫破,这感觉实在有些刺激,但仔细一想,他就明白,其实这件事不值得他太慌张。 “凌前辈,”他对凌宗主道,“你不用再说了。任何有可能损害这个灵泉眼的事情,我都是不可能答应的。哪怕要一直让这个魔念留在这里,我也不可能让你去掀开灵泉眼的底子。” 魔念以为他是被吓住了,不禁笑了一声。 凌宗主则皱起眉,“你确定?这可是个很大的隐患。” “只有魔念是做不出什么的。如果不是刚好有个被魔气灌体的孩子出现,直到这缕魔念消散,也出不了什么事情。这都是你说的。”谢冬道,“既然如此,就算把它留在这里,也并不是无法接受。” 凌宗主点了点头,“话是如此……” “这缕魔念是会自己消散的,对不对?”谢冬问他,“大概得多久消散?” “如果得不到魔气的灌溉,最多三五年就没了。”凌宗主表示,“可是万一让它得到魔气了呢?我并不觉得你们能防住每一个身带魔气的家伙。更何况它现在能和你说话,以后自然也能和别人说话,总会有人经不起诱惑。” 谢冬道,“那就不让人靠近。” 凌宗主一愣。 “灵泉眼如此重要,我有足够的理由把这里设为禁地。”谢冬指了指山洞的入口,“当然,为了防止意外,还需要设置几个隔绝内外,只让灵气通过的阵法。这方面的阵法我们玉宇门有些缺失,但既然魔念的遗留是因为蓬莱派的大意,蓬莱派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凌宗主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这也是个办法。好吧,那就依你说的吧。我这就叫我的弟子们送几个阵法过来,大约两天之内就可以帮你设置好了。绝对固若金汤,别说魔气了,什么玩意都进不来的。” 魔念也终于明白了谢冬的意思,笑声顿时一僵。 谢冬笑着拱手道,“那就多谢凌前辈了。但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是我放心不下蓬莱派的弟子,但这魔念实在狡猾,如果可以,我希望是凌前辈来设置这个阵法,不要再让第三个人靠近。” “嗯,有几分道理,还是你小子考虑周全。”凌宗主赞赏地看了谢冬一眼,“那阵法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魔念的声音再度传到了谢冬的耳中,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你你你……你这是做什么?你居然想要饿死我吗?好你个臭小子,以为我真的好惹吗!” 谢冬只是笑。 魔念也跟着冷笑,“信不信我现在就告诉这个老头子?” “你说啊。”谢冬也不和他打哑谜了,干脆开了口说话,也不怕身旁凌宗主听到,“你敢吗?” 魔念不吭声了。 反倒是凌宗主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在与那玩意对话吗?” “是啊,”谢冬坦坦荡荡道,“他现在真的废得可以,居然想要威胁我。说是如果我不听他的,他就要找你了,啧啧。” “我还真巴不得它来找我。”凌宗主看了眼灵泉眼的水面,目露鄙夷,“只要他敢和我说一句话,我就能彻底逮住他,藏得再深也没用。别听它的,它把你当傻子呢。” 谢冬笑,“没错。” 这番对话下来,魔念已经是彻底无言以对。如果他还有肉体,他此时就该泪流满面了。 而后凌宗主表示,这个魔念太狡猾了,他等不及弟子把阵法送来了。 他要亲自回蓬莱派去取,免得夜长梦多。 谢冬笑着和他一起走出山洞。 “等等,”魔念在后面垂死挣扎,“我错了,我不该威胁你。但我没有说谎,跟着我好处多多,真的。你想要提高自己的修为吧?你想要找到天材地宝吧?你想要积累财富吧?我都可以帮你的。对了,你看起来以前天赋很好的是吧,后天损了潜力对吧,我可以帮你把潜力补回来的,真的。好歹我当年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你给我个面子啊!” 凌宗主蹦上了云层,眨眼间就回到了蓬莱派。以他的速度,一个来回也不过片刻之间。 谢冬挥了挥手,笑着与他告别。 而后,在凌宗主回来之前,谢冬转了身,又回到了那个山洞之中。 他对着那灵泉眼道,“我应该如何称呼你?” “回来就对了,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想通的。”魔念十分高兴,“放心吧,信我绝对错不了。我用处很多的。” “少废话。”谢冬皱着眉表示,“我就问你一件事,你知道怎么搞到一条灵脉吗?” 魔念笑了一声,正准备开口。 谢冬却又冷笑道,“别想骗我,你该知道我不是那么好骗的了。” 魔念噎住了。 片刻后,魔念道,“我觉得你应该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需要解决,比如怎么补回你之前耗损的潜力……” “没用的东西。”谢冬拍了拍手,转身又要出去。 第38章 “等等!回来!”魔念连忙将谢冬给叫住, 急得吱哇乱叫,“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呢!” 谢冬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怎样?” “你怎么能胃口这么大呢。竟然一开口就想搞到龙脉,循序渐进懂不懂?”魔念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 又看似苦口婆心地劝他道, “你看你也就是个凝元初期, 带着个小破门派, 还这么好高骛远, 肯定是要吃亏的啊。像这种时候, 你就应该先从小的好处要起, 等实力积攒起来之后再谈其他嘛。” 第31节 谢冬沉默了片刻。 说句实话, 魔念这次倒不是纯粹鬼话胡说。 但很快, 谢冬便又笑了, “循序渐进这四个字,我很懂。但现在的情况是, 有些事情, 你不懂。或者说, 就算你懂,你也以为我不懂。” 水面起了道涟漪, 像是那魔念在表示困惑。 “我很明白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也很明白与你接触有多大的危险。”谢冬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你想要我帮你,想要我甘愿冒着这么大的危险,那么你应该给我的, 自然是凭我自己完全得不到的东西,而不是什么循序渐进。不然我直接等着宗门慢慢发展起来就行了,还要你做什么?” 这话如此有道理,魔念竟无言以对。 简而言之,灵脉以外的好处谢冬并不是不想要,只是觉得不值得这个风险,不值得这个代价。 而谢冬见这家伙沉默,也不再与他多说,转身又要离开。 “等等,”魔念又一次叫住了他,这次却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你让我好好想想。” 谢冬停下脚步,“凌前辈不多时就会回来,你最好想得快一些。” “你这个混蛋臭小子。”魔念骂了一声,骂声中却透着述不尽的无奈,“行了,你赢了。你想要灵脉是吧?那你就好好听着吧,接下来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哦?”谢冬两眼一亮,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摆出了十二分的认真。 就听魔念道,“想要直接搞到一条灵脉,凭你现在,是不可能的。” 谢冬嘴角一抽,差点又要走。 “但凡事总有个万一,我可以先告诉你得到灵脉的方法。”幸好魔念及时补充上了后面的话,“至于你知道方法之后,会怎么做,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毕竟我不可能直接帮你把灵脉搬来,是吧?” 谢冬吐出一口气,暗道这还差不多。 “你知道嗜灵鼠吗?”魔念问他。 谢冬想了想,“有所耳闻,听说是个很可怕的小玩意。” 这嗜灵鼠,是一种比巴掌还要小的妖兽,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吃灵石,啃灵脉。 普通的修士怕它,因为一旦遇到一只,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灵石可能就会全部化为乌有,唯有始终将灵石给放进储物袋才最安全。大门大派的修士就更怕它了,如果不小心被它给潜进了山里面,又积年累月地没有发现,让它在里面传宗接代了,整条灵脉都有可能被蛀空。 自古以来,饲养嗜灵鼠,毁人灵脉,都是作为一种特别阴毒的手段而流传于世的。而每个有灵脉的大宗门,也都会将嗜灵鼠的防治放在特别重要的位置。 “大多数修士,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魔念道,“实际上,大多数宗门虽然会防着嗜灵鼠,却也一定会暗自饲养一点嗜灵鼠。当然,不是为了毁别人的灵脉。” 谢冬眸光微动,似乎已经猜到对方想说的事情。 果然,魔念很快就道,“嗜灵鼠,不仅噬灵,还能寻灵。为什么大宗门往往不止拥有一条灵脉?除了部分灵脉可以在长久的岁月中自行演化出后代之外,就是靠这个小东西了。” “原来如此。”谢冬只觉得恍然大悟,片刻后却又将眉头皱起。 这个在传说之中经常出现的小东西,谢冬仔细一回想才发现,他竟然从来就没有见过。 再细细一分析,谢冬便知道了缘由。普通修士不知嗜灵鼠的作用,只当成是吃灵石的小偷,自然人人喊打。大宗门也只会留着自家养的,到了外面照样见一只杀一只,生怕它们繁衍开来。久而久之,世面上自然就见不着了。 那应该如何得到?去找蓬莱派要?不,这个东西太敏感,啃食灵脉的几率远远大于找到新灵脉的几率,蓬莱派不会交给他的。 魔念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在哪里轻轻笑着。很显然,这就是需要谢冬自己解决的事情了。 “嗜灵鼠之事我已经知晓,多谢前辈告知。”谢冬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态度与之前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寻到嗜灵鼠之后,就可以利用嗜灵鼠寻到灵脉了吗?” 魔念哼哼了两声,那得意劲儿透着声音就传了过来,“当然不会那么简单。中原这块地儿,大大小小的门派不知堆了多少,你觉得还能找到空余的灵脉吗?” “前辈你的意思是……” “要么你去找个不那么厉害的门派,把他们的灵脉强过来。但有灵脉的门派至少都是元婴坐镇,估计最弱的那个你们也打不过。”魔念说完这话,又拖长了音,“要么嘛……” 刚刚说了这三个字,他却不说了。 “前辈?”谢冬忍不住催问。 魔念笑了一声,“等我全部说完了,再等那老东西回来,你就可以直接让他把这儿封了,是吧?白套了我的话,再把我活活饿死?” “前辈你怎么能这么想呢?”谢冬道,“我是这种人吗?” 魔念哼哼了两声,暗道,你显然就是啊。 “你不要这样看我啊。”谢冬叹了口气,“其实我是个特别实在的人。只要你有用,我绝对会对你好的。” 魔念又哼哼了两声,还是不肯松口。总之,就像谢冬之前无法轻易相信他一样,他现在也无法轻易相信谢冬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起来。 直到天空又有云层卷来,是凌宗主拿了阵法材料,从蓬莱派回来了。 “你想要听我继续说下去,是吧?”魔念这才道,“咯,你表现的时候到了。” 凌宗主从云层中跃下,站到谢冬身旁,“东西我都拿好了,现在就开始布阵。” “好的,快些布吧。”谢冬道,“免得夜长梦多。” 此言一出,那魔念顿时好像被呛着了,在谢冬耳边不断咳嗽。 谢冬面无表情,往外退去。 “等等!等等!”魔念吓得乱叫,“你回来!不要走!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凌宗主则问他,“你是阵主?” “当然,我是阵主。”谢冬道,“毕竟是我玉宇门的禁地,我这当掌门的还是得掌管。阵成之后,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出入便好。” 魔念明白他的意思了,猛的闭上了嘴。 谢冬则看着水面,又露出一个微笑。 虽然没有开口,却仿佛千言万语都在这个微笑之中:开心吧,你还剩下唯一的一线生机,而这个一线生机就是我。 所以努力吧,讨好我,诱惑我,用你所有的价值。 就带着这样的笑容,谢冬离开了山洞。 只留下那魔念,独自面对已经开始认真设置阵法的凌宗主,弱小可怜又无助。 第39章 在阵法完成前, 谢冬决定暂时将魔念之事搁置,将后山那处安置灵泉眼的山洞完全交给凌宗主, 然后便怡然自得地走了回去。 半途他又绕了远路,再度去大师兄的那间小茅草屋看了一眼。 毫无疑问地, 他再次看到了一个紧闭的房门。他已经从凌宗主口中知道, 金丹期修士想要靠自己的力量逼出魔念至少需要几天。如果不出意外, 这段时间何修远会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 谢冬摇了摇头, 有些失望地回到了自己的书房……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回到了书房之后, 他先是坐在椅上, 眸光闪动中间最近发生的事情回想了几遍。而后他又取出纸笔, 在纸上写出了一些词汇。哪怕在成为修行中人之后, 记载信息早已用不到纸笔, 这依旧是他整理思路时一直维持的一个习惯。 云喜山, 季罗,魔气, 魔焰, 赵团圆, 张采荷,魔念…… 这似乎是一阵条线, 每一样都与魔修脱不开关系。但季罗一事, 真的和赵团圆一事有联系吗?这又是他所不能确信的。或许有联系,也或许只是刚好有两批不同的魔修在搞事。目前所知信息不足,不可能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而且谢冬也并不打算在这些事情上纠结太久,毕竟这应该是那些大宗门才更需要考虑的问题。他们玉宇门现在还是一家发展中的小门小派, 发展才是第一要务。魔修的事情,谢冬会保持适度的关注,但绝不希望让玉宇门牵扯过深。 当然,如果一段时间之后,他还无法确认赵团圆一事背后没有更深的阴谋,他会选择将那个孩子送走。 他边如此思索着,边随意地在纸上随意涂画。 等到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纸上多了一些毫无意义的线条,以及另外三个字。 何修远。 谢冬目光一凝,心中疑窦顿生。 莫名其妙写出这么三个字,谢冬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潜意识里或许觉得大师兄也和魔修的事情有关系,不然他不会心中想着魔修,手上却写了这么三个字。 但认真思索了半晌,他就觉得不对。他实在想不出两者有什么太大的关联……或许只是因为大师兄被魔焰所伤? 谢冬暂且放下了心中的困惑,开始思考更多的事情。 比如发展宗门的脉络,寻找嗜灵鼠的方向,以及灵泉眼的最大利用效率,玉宇门的收支平衡,更多的商业投资路线…… 想完这些,谢冬又看了看手中的纸。 当然的,纸上还是一些涉及到他方才所思所想的关键词汇。发展,力量,何修远,灵脉,嗜灵鼠,何修远,投资,商机,盟友,何修远。 嗯? 他又写大师兄做什么? 他还又写了三遍? 若说刚才谢冬还只是觉得有些诧异,现在他已经彻底觉得有些古怪了。别的也就算了,毕竟大师兄是目前宗门实力最强的人,想到宗门未来发展的时候总是避不开,写写大师兄的名字也正常。但之后他想的更多是生意上的事情,什么商机啊投资啊,这方面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和大师兄没有任何关系的,哪怕写常永逸的名字都比写大师兄的名字要合情合理。所以他为什么还会写出何修远三个字?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下意识地,谢冬又多写了几遍。 何修远,何修远,何修远,以及何修远。 写着写着,谢冬莫名又有种特别奇妙的感觉,仿佛他会写出这三个字其实和他正在思考的事情没有任何事情。不管他正在想的是什么,只要写出这三个字,他的思路就能更舒坦些。 舒坦,这是个微妙地词汇。似乎这三个字本身就暗含着一种美妙的韵律。 谢冬举起了这张纸,盯着上面自己写出的字,破天荒地放空了自己的思维。 直到咔擦一声响,房门突然被推开。谢冬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也会走神。 他皱起眉头,转头看向门口,见到常永逸推门而入。这是当然的,全宗门上下最有可能不打招呼闯就进来的,就是这个没大没小的小子了。 “师兄,我有件事……”常永逸刚刚开口说了半截话,就愕然地睁大了眼,盯着谢冬的手。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谢冬拿着纸的手腕像是猛地打了一个哆嗦。随后指间就冒出一丛火花,将手中那张纸烧了个干干净净,也不知道究竟在心虚些什么。 常永逸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谢冬脸不红心不跳,十分淡然地与他对视。常永逸纳闷地撇了撇嘴,倒也没有追问,只当谢冬是烧了些不能让人看到的东西。反正自从当了掌门之后,谢冬整个人就越发神神秘秘了,他也已经见怪不怪。 “师兄,”常永逸继续说完了刚进来时就准备说的那句话,“我想要辞去生意上的工作。” 谢冬有些意外,又不算太过意外地问他,“为什么?” 两人都不会忘记,这些工作是常永逸当初毛遂自荐,自己争取过来的。他需要在谢冬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更多更好地证明。在常永逸自认为修为暂时追不上的前提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而此时此刻,常永逸只是坚定地说了四个字,“我要闭关。” “哦?”谢冬眼前一亮。 常永逸想了想,又补充了三个字,“闭死关。” 第32节 所谓闭死关,相比普通的闭关,只多了一个字。就这一个字,便多了本质的区别,彻底截断了后路。简而言之,不突破宁愿死,哪怕死在里面也不会在突破前出关,便是闭死关的含义。 闭死关往往需要更强的斗志与勇气。斩断回头之路,心志更甚一筹,成功突破的几率无形中就增多了一筹。但饶是如此,选择闭死关之人,依旧有许多人真的就老死在了里面,走火入魔的也不少。还有更多的人,自己打破了当初所下的决心,还是在突破之前便忍受不了而选择了放弃,于是彻底灭了心志,终身没能再有寸进。 这是个决心与风险并存的选择。绝大多数选择闭死关的,都是本身寿元已经不多,不得不拼这一把的。而常永逸现在还年轻,这样的选择其实弊大于利。 但谢冬只是微微张了张口,下意识反对的话语仅仅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便又转而笑了一笑,“为什么突然想通了?” “不为什么。”常永逸表示,“就是觉得灵泉眼的帮助很大,想要趁着灵气充沛拼一把。” “说实话,”谢冬伸手敲了敲桌面,“是不是被刺激到了?” 常永逸闭嘴了一会,然后抬起头,不知道对谁翻了个白眼。 谢冬知道这个白眼总之不是翻给他的,最大的可能是翻给凌溪的。之前凌溪过来的给何修远庆贺结丹大典的时候,排场摆得太足了,确实很有些刺激。 想到这里,谢冬笑了笑。他想要劝劝这小子,冲动不能当饭吃,再厉害的热血上头也会有冷下来的一天,不要因为一时的刺激而做出这么重要的决定。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反而故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世上总有那么些人,就缺刺激。 “师兄!”常永逸不满道,“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 “哪能啊,我已经在认真思考接替你的人选了。”谢冬笑,“所以你就放心去吧。” 这态度怎么都不像认真啊!常永逸怀疑地看了谢冬一眼,最终没再多说,气哼哼地就走了,反而更加鼓足了一口气想要证明自己。 “永逸。”谢冬最终却还是叫住了他,“你该知道,你和别人最大的差距,不止是修为。” 常永逸怒气冲冲回过头,以为这讲的是悟性、心性、智慧等更多与个人实力相关的东西,下意识就想反驳。但他一看谢冬脸上的神情,他就知道,谢冬讲的不是这些。 如果他是被凌溪给刺激到了,他与凌溪最大的差距自然不会是别的,而是身世,是宗门。 常永逸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道,“不,最大的差距,就是修为。” 谢冬看着他。 “只要修为追上去了,别的东西自然不可能追不上。”常永逸说完这话,更加气哼哼地走了。 谢冬反倒是愣了片刻,才明白这小子的意思。 这小子觉得,如果比宗门,玉宇门追得上蓬莱派。 谢冬不禁就纳闷了,这是哪里这么强的信心啊?然后他看了一眼自己。哦,因为他谢冬是玉宇门的掌门。 饶是谢冬自己也一贯对自己挺有自信的,此时也不禁无奈一笑。 他又整理了一下书桌上的东西,起身走向了屋外,在玉宇门里随意地逛了逛。路上遇到门中的弟子,都热情洋溢地与他打着招呼,眸光中充满希冀的光辉。 又何止是常永逸那臭小子?如今还留在玉宇门的每一个人,对于谢冬都是如此地信任。谢冬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挂着的掌门令,觉得它沉甸甸的。 但相比起最开始接任掌门之位的时候,他已经很乐意直面这种沉甸甸了。 差不多逛完了一圈之后,谢冬又回到了那间书房。 他整理了玉宇门目前所有的物资,然后略微惊喜地发现,比起几个月前,玉宇门已经富了好大一截。 边在心中默默算着账,谢冬边又下意识拿起了纸笔。 片刻之后,他却觉得不对,猛地抬起头,看向那张被写了字的纸。看到纸面上又莫名多出来的那三个字,谢掌门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掌门!”猛然间,竟然又有人闯了进来。 轰。只听一声火焰窜起的响声,谢冬手底下那张纸转眼又被烧了。 第40章 “发生了什么事?”谢冬抬起头, 嘴角勾起微笑,神色诡异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又闯进来的玉宇门弟子, “为何如此慌张?” 那弟子对上谢冬的视线,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谢冬现在明明笑着, 他却莫名感觉谢冬的态度出奇不友善, 似乎笑意之下隐藏着极大的不爽。 谢冬现在确实挺不爽的。常永逸那小子没大没小惯了, 不敲门进来也就算了, 其他人怎么也学得这么破毛病? 而后那弟子一低头, 便看到书桌上摆的一堆东西, 以及谢冬手底下那张突然烧起来的纸。纸面已然有大半都烧成了黑灰, 也不知道上面都写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在清点宗门内的物资。”谢冬脸不红心不跳地表示, “如果没有要事, 最好不要随意进来打扰。” “掌门!”那弟子这才想起自己为何而来,“扬长老他们回来了!” “哦?”谢冬站起了身, “他们在哪里?” 之前杨万书与水月宗和蓬莱派的人一起去取那张采荷的遗物, 现在确实正是回来的时候。 “他们还在山里, 在山门的外面。”那弟子道。 刚好,谢冬手底下那张纸已经全部烧尽。他拍了拍手上的黑灰, 又将桌上的东西收进储物袋, 便要那弟子在前面带路。 杨万书等人之所以停在外面,是因为谢冬特地嘱咐过杨万书,让他不要将遗物给直接带进玉宇门。毕竟现在后山里还藏着个魔念,阵法也还未布好。如果遗物上沾染着魔气, 带进来就麻烦了。 当谢冬也离开山门,在山林里看到他们的时候,蓬莱派的两名金丹已经开始着手研究那些遗物。 其中一个甚至还挑出一把梳子,摆在一旁,已然开始尝试招魂了。 谢冬走过去,与这两人打了个招呼,“不知两位前辈可有发现?” 空闲的那名蓬莱派金丹抬头看了他一眼。修为的差距摆在那里,此人对谢冬谈不上什么尊重,但看在凌宗主与凌溪的面子上,言行举止之间还挺客气,“谢道友,这些遗物大多都是姑娘家的私物,连钱财都少。但其中也有值得注意之物……便是这件了。” 谢冬顺着此人所指的方向一看,顿时神色变得凝重了些。 那是一张符箓。 赵团圆的父亲是一名修士。在张采荷所有的遗物里,只有这一张符箓,与修士扯得上一点关系。 边上那水月宗张长老适时补充道,“我有时候也会给村里带点东西,但这不是我们水月宗的符箓,形制不一样。” “形制?”谢冬默念这两个字,伸出手,用指尖在那张符箓上轻轻摩挲。 是的,修真者所用的符箓,自然都是有着形制的。 通常而言,大门大派所制的符箓,都有其门派特有的形制。小门小派没那个条件,但制符时大多也会下意识模仿附近大宗门的形制,外观上多少有些相似。比如玉宇门和水月宗,以及之前结盟的那些小门派,所制出的符箓就与蓬莱派的十分相似了。 除了形制之外,不同的地域,还会有不同的制符材料,不同的绘符手法。 无论是从形制上,还是从材料上,手法上,眼前这张符箓,应该都不是出自于附近的。 “只是一张最普通的凝神符,用的是贺兰纸。”那位蓬莱派金丹的见识比他们更广一些,便告诉他们道,“这种符纸多产于中原的南部,这张符箓很可能就是从那边带来的。” “是那个让采荷生下孩子的男修吗?”水月宗张长老问道,“他出身于南边?” 蓬莱派金丹淡淡看了他一眼,“不知道。” 张长老自讨了一个没去,干笑一声,不说话了。 谢冬则问,“那边有什么大宗门吗?” “有一个。”那蓬莱派金丹答了。但他正准备报那宗门的名字,又皱起了眉,有些迟疑,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嗯……就是……总之是有一个。” “是合欢宗吗?”谢冬问。 那蓬莱派金丹顿时一声咳嗽,支支吾吾好半晌才问,“你如何知道?” 也不怪他态度如此扭捏。仙道众人,面对合欢宗这个门派,心情总会有些复杂。 合欢宗,宗如其名,修的就是合欢二字,求的便是交合之欢。男修如此,女修也如此,而且往往毫无忠诚可言,成日里勾勾搭搭,四处寻求艳遇。 有很多仙道修士都对这个合欢宗很有意见,认为这个宗门更加接近邪道,甚至魔道。但实际上,合欢宗是个仙道正派,还属于正派中势力很大的那一批。他们只是行事作风让许多人不喜欢,对修真界的贡献一点都不小。简单举个例子,修真之人,凡是有道侣者,九成九都会与道侣行双修之术,争强双方的修为。而所谓双修之术,就是合欢宗研究出来的东西。 当然,炉鼎的作用,适合炉鼎的体质,正确使用炉鼎的方法,大多也都是合欢宗搞出来的研究成果……比如谢冬的琼炎之体。 这就叫谢冬对这个宗门的感觉比其他人更复杂了。 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将这种复杂表现出来,反而显得比那个蓬莱派金丹更加淡定,“若是合欢宗的修士,不远千里跑过来,与一个凡人女子结合……似乎也不出奇了。” “这也只是个推测。”那蓬莱派金丹道,“你怎么确定这张符箓就是合欢宗的?实不相瞒,我与合欢宗的接触不多。就算材料一样,形制相似,但究竟是不是他们的,我也不能确定。” 谢冬想了想,拿起自己的储物袋,从中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另一张符箓。 是一张威力颇大的攻击符箓,与张采荷遗物里的那张凝神符并不相同。但那蓬莱派金丹一看到这张符箓,便面露惊讶,直接从谢冬手中取过去研究了。 片刻后,那金丹道,“材料也是贺兰纸……而且形制完全相同。” “那便是了。”谢冬松了口气。 “谢道友,”蓬莱派金丹惊讶地看着他,“你如何拿到这张符箓?” “机缘巧合之下,从一具遗体上取下来的。”谢冬又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腰牌,“和这件东西一起。” 腰牌花纹繁复,材质上好,正反两面写着合欢二字,确实正是合欢宗的腰牌。 符箓与腰牌,确实都是出自同一具遗体,是在之前云喜山之行时找到的。之前谢冬清点宗门物资,顺便也清点了一下从那些遗体上扒下来的东西,这才这么快便想了起来。 那蓬莱派金丹皱起了眉头,“既然如此,看来果真与合欢宗脱不开关系。就怕他们也和魔修有了牵扯。得寻个时间,去问一问才行。” “那就麻烦蓬莱派的诸位同道了。”谢冬拱手道,“魔修之事,我们小门小派不便插手。但事关我弟子的身世……若到时候诸位知道了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还请告知玉宇门一声。” “谢道友放心。”这个金丹一口答应下来。 而后他又转过身去,皱眉看着那个从之前开始就一直尝试用遗物招魂的同门,“师弟,如何了?还没有将魂魄招来吗?” “奇怪,照理不应该如此难招。”对方伸手抹了抹头上的汗,面露难色,“或许是死得太久了吧,魂魄可能已经到了消散的边缘。我的招魂之术只有三层,面对这种情况有些棘手,或许应该回去让师父试试。” 之前那金丹叹了口气,又向谢冬道,“谢道友,十分抱歉,可以让我们将这些遗物给带去蓬莱派吗?” “理应如此。”谢冬笑着点了点头。 两名蓬莱派金丹便收好了遗物,客客气气与谢冬告别,“如果出了结果,我们一定第一时间过来通知。” 临走之时,那个之前一直在招魂的家伙还突然嘀咕了一声,“我觉得那个小孩子的父亲不会是合欢宗的人。合欢宗的家伙们虽然行事放荡,但是对子嗣都还挺重视的,怎么可能生完了就不管了?” 谢冬正在送别他们,闻言很有些惊讶,“合欢宗重视子嗣吗?” “是啊。”对方答道,“他们修行的功法特别奇怪,成天都要找人办那种事。但那种事办的次数多归多,想要得到子嗣却十分困难。虽然他们一般也都不强求子嗣,但一旦有了一个,通常都是会当成宝贝的。” 谢冬惊愕之间,这两个蓬莱派金丹已经走远了。 难道果然猜错了?合欢宗重视子嗣,赵团圆却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如果他的父亲确实是合欢宗的人,这确实不太合理。 除非…… “谢掌门,既然这件事已经交给蓬莱派处理,我们水月宗的人是不是可以回去了?”身旁水月宗张长老问。 他正等着谢冬的回答,却见谢冬突然将两手一敲,脑袋猛地抬了起来,双眼中透出一种莫名闪亮的光辉。这水月宗张长老反而被吓了一跳。 第33节 谢冬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赵团圆并不是从出生后才开始没见过自己的父亲的。实际上,早在这个孩子出生之前,张采荷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那个男修了。也就是说,这个男修很可能并不知道张采荷有了孩子。考虑到合欢宗人极难得到子嗣,如果这个男修真的是合欢宗的,他自然也不会怀疑张采荷是不是有了孩子。 他不回来,不是因为不重视自己的儿子,而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了一个儿子。 那么如果他知道自己有个丢在外面这么多年没有管的儿子,他会这么做? 谢冬闪亮的双眼里,满满都写着算计。 如果孩子的父亲不是合欢宗的人,那也就算了。如果真的是……他身为赵团圆的师父,必须得狠狠要一笔抚养费。 第41章 一想到有可能拿到一笔抚养费了, 谢冬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双眸明亮, 嘴角含笑,仿佛这一整天所遇到的糟心事儿全都变成了喜事。 “谢掌门, ”那水月宗张长老觉得他这状态诡异得很, 心里很有些唯恐避之不及, 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再度问道, “我们宗门的这些人, 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谢冬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 他非但如此好说话地同意了, 甚至还特地回去, 将水月宗的其他人从客房里面接了出来, 十分礼貌地送出了山。分别之时, 水月宗众人看到他这幅样子,纷纷冷汗直冒。 挥别了他们, 谢冬的心情依旧很好。 他从仓库里挑了一些上好的丹药, 给赵团圆送去, 以便让那些魔焰造成的伤害更快痊愈,顺便调理一下灵气与根骨, 以免被强行逼出魔气的影响给伤到了根子。 此时这个孩子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还疼得厉害,无法下地,整个人眼泪汪汪的。 谢冬将丹药交给在一旁照顾他的玉宇门弟子,又走过去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 “没事的,汤圆,很快就可以好起来了,到时候我教你术法。” 一听到有术法可学,小孩儿神色间的痛苦终于被冲淡了些,咬着嘴巴不断点头。 谢冬又在房里和这个孩子说了会话,多安慰了一会,才与赵团圆告辞。 他离去时,赵团圆一直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那目光真的和看一个师父似的。说来也奇怪,面对着这种目光,谢冬之前因为可能要到一笔抚养费而引发的欣喜,居然被冲淡了一些。 这个孩子是如此可怜,眼下又如此信赖他,他却只想着抚养费,会不会过分了一点? 当然,这个念头只不过是在他的脑海里稍微转了一转,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无论如何,抚养费都是不能不要的。谢掌门又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赚钱,他还得养这么一大家子呢。 想到养大一整个宗门的艰辛,谢冬就忍不住唏嘘。一唏嘘,他就忍不住又跑去大师兄那个小茅草屋子外面看了看。 茅草屋子的大门依旧紧紧关闭着。 谢冬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简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接二连三地跑过来找闭门羹吃。 随后他回到书房,取出纸笔,倒出储物袋里的东西,继续之前进行到一半的物资清点。 相比他最开始接手玉宇门的时候,宗门里此时的财富已然翻了数倍。之前所借的外债,不仅全部还清,还多了一件价值两百万灵石的上好法宝,也就是那一件从水月宗那儿敲来的船形载具。再加上金丹大典时各个宗门所送的贺礼,仓库中的法器和丹药也变得充沛起来。宗门里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灵植的种植十分成功,常永逸投机倒把低买高卖的本事更是不赖,为宗门积攒了不少灵石。 如今常永逸闭关去了,玉宇门再难找到适合干这事的家伙。幸好需要投机倒把的阶段已经过去,底子已经打好,灵植生意也早就步入收购、种植、售卖的良性循环。接下来只要选一个四平八稳的弟子,诚信生财,财富的积累便能源源不断。 这么一算,当初谢冬在云喜山绿着眼睛从那些遗体上扒下来的东西,如今也只不过是玉宇门库存中的一小部分。 那些遗体中有一部分,身上并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已经被谢冬叫人埋了。另一部分则都挂着腰牌等物,看得出身世,便没有埋,暂时还在地下的石室里放着。谢冬此时正在考虑要将那些遗体归还给他们的宗门。如果归还,从那些尸体上扒下来的东西自然也要一并归还。看似小亏,却可以为玉宇门拓展一些人脉。 当然,归还遗体总是一件会让对方伤心的事情。拓展人脉之余,谢冬也得确保玉宇门不会被人迁怒。最好的办法,还是由蓬莱派出面来通知那些宗门。 整理完了这些,天色便晚了。 第二日下午,凌宗主终于布置好了后山的阵法,将那魔念给彻底封在了里面。随后他来找谢冬告辞,谢冬顺便就说了那些遗体的事情。 “合欢派,逍遥门,玉虚观,这些宗门居然都折了弟子在同一个地方。”凌宗主听完了谢冬的话,也有些唏嘘。 说完,他看了谢冬一眼。谢冬曾答应三十年内不求蓬莱派,但这次蓬莱派在灵泉眼一事上有了疏漏,这种小忙他也没脸再斤斤计较,“好吧,我会帮你告诉他们的。再有更大的忙,我可就不帮了。” “多谢凌前辈。”谢冬赶紧道谢。 凌宗主轻哼一声,装模作样得了这一声谢,终于告辞了。 谢冬抬起头,看着他跃到云层之上,一直目送着,直到这整片云层都被推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然后他转身就进了那个被阵法封起来的山洞,和里面的魔念打了声招呼。 魔念没有理他。 魔念整个人已经生无可恋。 谢冬能够理解对方此时的感受,也没有强求,只是笑了笑道,“那我先走了,过段时日再过来看你。” 魔念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迟疑。以后就只有这个家伙能进来了啊,他要不要先把人留下来说一会儿话?不然一直无人交流,他很容易被自己给憋坏。 结果魔念还没来得及说话,谢冬已经通过阵法出去了。 魔念只得继续一个人趴在灵泉眼里面,继续空虚寂寞冷。 谢冬来到何修远的那间小茅草屋,第四次看到了大师兄紧闭的房门。 然后他摇了摇头,又一次默默地走掉。 回到书房,谢冬将何修远这三个字又写了几遍。他发现,仅仅一两日没见,竟然已经很有些想念了。也不知道大师兄一个人将自己关在里面,魔气已经逼得怎样了。 随后又过了两日。 赵团圆的烧伤已经接近痊愈,开始可以在地上走动。小孩儿其实还有些疼,但是拼命忍着,一见着谢冬就缠着要他教自己法术。 谢冬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伸出自己的手,让指尖燃起一缕火焰。 赵团圆先是两眼一亮,看了半晌之后又鼓了鼓嘴,“点火术嘛,我学过的。” “哦?”谢冬笑着看他,“你学过?” 小孩儿用力点了点头,也学着谢冬伸出手指头,憋得满头的汗都出来了,终于在指尖也憋出了一缕火焰。结果仅仅片刻,微风一吹,火焰就熄灭了。 “奇怪,”赵团圆憋得脸都红了,“以前明明可以燃很久。” 谢冬摸了摸他的脑袋。 以前这孩子身上有魔气加持,无论是修行的速度,还是对法术的掌握,都比寻常人强上一分。如今魔气已去,自然全部都打回了原形。 其中落差可能叫人一时难以接受,却只有现在所表现出的才是他真实的实力。 “别慌,继续练。”谢冬道,“多练一练,就可以回到原来的水准了。” “可是我以前真的学过……”赵团圆不断嘀咕,很有些委屈。 谢冬笑了笑,突然将手指往上一扬。只见指间那团火焰猛地往上一窜,竟然在眨眼间变化成一只蝴蝶的形状,从他的指间翩然飞出。 “哇!”赵团圆眼睛都亮了,“师父,蝴蝶!好漂亮的蝴蝶!” “瞧见没有,”谢冬道,“没有练到我这个样子,不要说你学会了点火术。” 赵团圆用力点了点头,顿时又燃起了斗志,再一次努力地尝试从指间憋出火焰,誓要做出和谢冬一样漂亮的变化。 谢冬在一旁笑看着,心道这么一来又可以省心不少了。 而赵团圆用力憋了半晌,终于又憋出一缕火焰。虽然没能成功变出蝴蝶,这一次火焰维持的时间却显然更长了一点。他高高兴兴地回过头,正准备找谢冬要个夸奖,又突然轻轻地叫了一声,一溜烟躲在了谢冬身后。 谢冬回头一看,正瞧见何修远从树影底下走了过来。 谢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该说什么呢?在这一瞬间,仿佛连四周的空气都更通透了些,吹拂过来的风都变甜了几分。 谢冬笑了笑道,“多日不见,你总算出来了。大师兄啊,还真别说,在这么几天里面,我还真挺想你的。” 第42章 何修远听到谢冬这句话, 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唤了一声“师弟”,然后便站在了一旁, 连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了。 换成旁人来看, 一定会觉得他过于冷漠。 谢冬此时却已经非常习惯。只要看着大师兄冷冷冰冰往那里一站, 谢掌门就觉得好像浑身都舒坦了一些。 “师兄, 魔气的情况都解决了吗?”谢冬走过去道, “现在觉得如何了?” 这一迈步子, 他才发现自己的衣摆被赵团圆给狠狠拽住了, 不禁又低头看了看这个小孩儿。 “已经彻底无碍了。”何修远在边上答道, “一切都好。” 谢冬微笑着应了, 又抓了抓身边小娃娃头顶上的毛, “汤圆,躲什么呢?快和你师伯打个招呼。” 也不怪赵团圆害怕, 谁叫何修远的气质如此具有欺骗性。明明骨子里的性情温和, 长得也好看, 偏偏整日里板着张脸,还动不动就浑身冒着寒气。再加上剑修的锐气, 有时候靠近了甚至会有种犹如刀割的错觉。这般模样, 摆出去都能止小儿夜啼,赵团圆不过是不能免俗罢了。 而如今被谢冬这么一说,赵团圆虽然依旧打着哆嗦,却还是乖乖松了手, 走上前两步,弱弱地道,“师伯好。” 何修远板着个脸,神情冰冷地点了点头。 赵团圆差点又缩到了谢冬身后。但这小孩儿咬了咬牙,还是坚持着又说了另一句话,“师伯,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何修远听完这话,倒是愣了一愣。 赵团圆已经把勇气用完了,唰地一下又跑到了谢冬身后。 “至于这么孬吗?”谢冬伸手拍了他脑门一下,“以后要再这样,出去就别说是我徒弟了,丢人。” 赵团圆鼓了鼓嘴巴,牢牢抓着谢冬的衣摆不松手,两只眼睛却一直看着何修远。 “师兄,你看。”谢冬无奈地笑了笑,只得又对何修远道,“别看这小子这怂样,你对他的好,他还是很明白的。” 何修远点了点头。方才赵团圆所说的,显然就是之前何修远从魔焰底下救出他的事情。这孩子虽然还年幼,心里却已经能知道这些好歹,恩情和歉意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需道谢。”何修远低头看着赵团圆道,“也不需道歉,不过是我应该做的罢了。” 小孩儿闻言将脑袋摇得向拨浪鼓一样,“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反正我……我以后会报答师伯的!” 周围还有一些弟子,听到这话都忍俊不禁,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就连何修远本人,在愣了片刻之后,浑身的气场也变得似乎柔和了许多。 谢冬更是将这小孩儿往前狠狠一推,“以后的事情以后说,你先别怂!” 赵团圆踉跄两步,站在了何修远的面前。但怂之一字,片刻间着实治不好。赵团圆皱着一张脸,酝酿了半晌,终于哆哆嗦嗦地道,“师伯,我会乖乖的。之前我害你受伤,是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师伯,你不会打我的吧?” 何修远瞧他实在怕得厉害,想了想,便道,“如果我会打你,我就不会救你。” 在谢冬看来,这句话的逻辑其实是非常有问题的。但六岁的赵团圆显然被这种逻辑给说服了,眼睛顿时变亮了一点,嘴角也开心地咧开了一点,甚至还主动往何修远那边又靠近了两步。 但也仅仅是多靠近了这么一点点而已。赵团圆距离何修远还有至少两三丈的距离,便不敢再走了,简直像是前面有一堵看不见的墙拦着他一样。 谢冬叹了口气,着急。 第34节 至于何修远本人,倒是对他人的疏远不太在意。但他看谢冬叹了这口气,心里也知道谢冬这是在为什么着急。于是何修远又多看了看眼前的小孩儿一眼,想了想,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他回忆着刚才所看见的景象,回忆着谢冬是如何逗徒弟的,很快也让自己的指尖上窜起了一缕小火苗。 果然,赵团圆的两只眼睛顿时变得更亮了一点。 何修远让自己指尖的小火苗慢慢变形,延伸出翅膀的模样。 “蝴蝶!”赵团圆高兴得都拍起了手掌,“火蝴蝶!” 在这兴高采烈的童声之中,何修远继续努力让手中火焰呈现出蝴蝶的形状。然而两片模糊的翅膀还未定型,只听“噗”地一声,何修远指尖的火苗就散了形,眨眼间被风吹灭。 赵团圆拍掌刚拍到一半,两只手顿时僵在了那里。 谢冬道,“哈哈哈!” 何修远抿着嘴唇,看了谢冬一眼。 谢冬闭嘴了。 而后何修远再接再厉,又一次让指尖燃起火焰,试图变出蝴蝶。片刻之后,毫不容情地,他再次失败了。何修远锲而不舍,屡败屡战……当然,等待他的只是屡战屡败,指尖的火焰不知又熄灭了多少次。 “师伯,没事的。”赵团圆甚至开始安慰起他来,“我有时候也会这样,学新术法的时候总会先失败很多遍。没事的,多练练就好了!” 周围的弟子们不敢笑出声,通通憋得十分辛苦。 要知道何修远可不是一般的修士啊,更不是赵团圆这样的炼气期小孩,他可是目前玉宇门里唯一的一个金丹宗师。金丹宗师居然也会被这样子的小术法的变化给难住?此时此刻,众弟子只觉得大开眼界,心中纷纷只道“原来你也有今天”。 “师兄,”谢冬也看不下去了,“你不擅长这个。” 何修远停下了这无尽地尝试,看着他。 “你看看你,剑修,冰属体质,何必非得玩火?”谢冬先是环视一圈,让那些憋笑的弟子们都忍住了,又无奈看着何修远道,“小孩子嘛,不一定非得要火蝴蝶的。只要是漂亮一点的,他都会喜欢。你不用这么实诚。” 何修远低下头,认真想了想。 谢冬开始驱逐那些憋笑的弟子,“都看什么看?今天修行的功课都做了吗?” 弟子们连连答应,嬉皮笑脸地往别处走。 却就在他们还没有走远之时,何修远脚底下突然蔓延出来一层寒气。 弟子们顿时停在了那里,赵团圆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众人的目光都有些惊恐:怎么了?难道大师兄终于生气了,忍不住要打人了吗? 却只见那些寒气在何修远周身凝结成了一朵朵冰霜。 何修远伸出手,用指尖摘下其中一朵。转瞬之间,冰霜在他这指尖层层绽放,卷成许多美丽的花瓣。随后雾气一散,何修远指尖开出了一朵冰雕的牡丹花。 众人都看呆了,赵团圆更是瞪大了两只眼睛,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何修远伸出另一只手,将手指在花瓣上面轻轻一点。寒霜凝结成一只冰做的蝴蝶,微微张开翅膀,翩翩地停在了花心处。 这一幕,着着实实称得上惊艳二字。 不知多久之后,赵团圆猛地跳了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好漂亮!太漂亮了!真的太漂亮了!” 小孩儿还不会多少词汇,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句话,但喜爱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何修远稍微低下了腰,将那朵停着蝴蝶的冰雕牡丹递了过去,“送你。” “真的?”赵团圆高兴得手足无措,“真的送我?” 何修远点了点头,“当然。” 赵团圆顿时便是一声欢呼,整个人扑了过去。他终于敢直接挨到何修远的身旁了,第一时间却不是去拿那朵冰花,而是紧紧拉住何修远的衣服角,将自己整个人提高,对着何修远低下来的那张脸就是吧唧亲了一口。 谢冬原本一直在边上含笑看着,猛然瞧见这幕,顿时愣了一下,连脸上的神情都僵了。 “师伯,你真好!”赵团圆亲完一口,还在那里抓着何修远的衣服不松手,屁颠屁颠地道,“你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你也是世上最好看的人!你真的太好了!” 拍完这一通马屁,赵团圆终于不再客气,伸手从何修远的指间摘下那朵花,蹦蹦跳跳地跑到一边玩去了。 何修远起了身,看着谢冬。 谢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现在莫名觉得心态有些失衡。 “瞧这小屁孩啊,”好半晌后,谢冬终于干笑着憋出一句话,“真是有奶就是娘啊。我这个当师父的费心费力,还抵不过师伯的一朵花。” 何修远歪了歪脑袋,有一些困惑。 他看出现在谢冬很有些酸,却不知道谢冬究竟在酸些什么。 然后何修远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了想,突然又伸出手,摘下四周的冰霜,再一次变出一朵停着蝴蝶的冰牡丹来。 “师弟,”他将这朵冰牡丹送到谢冬眼前,“这个送你。” 谢冬冷眼扫了一眼,“不要。” 何修远一愣。 “这个和你刚才给我徒弟的一模一样,所以我不要。”谢冬板着个脸,一本正经道,“我得要个更好看的。” 谢掌门很少提这么无理取闹的要求,何修远一时片刻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瞧他如此呆愣,半晌都没有一点反应,谢冬心理不禁越发不平衡了。 当然,谢冬好歹也是这么大的人,总不好真的这么幼稚,竟然和一个六岁小徒弟攀比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多时便自我调整了过来。 他正准备打个哈哈,将刚才的失态蒙混过去,却见何修远皱起了眉头,忽然再一次伸出了手指。 “师兄?”谢冬一愣。 “我给你变个更好看的。”何修远道。 合着他刚才之所以呆愣那么久,只是在思考要如何才能变得更好看。 第43章 谢冬刚想说其实不用, 就见四周的冰霜再度在何修远的指尖凝结,须臾间便又是一柄花枝生长。 看到这一幕, 谢冬也不禁有些好奇。他顿时将刚才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面,也不管与六岁小徒弟攀比是一件多么幼稚的事情了, 满心就想看看何修远这次究竟又能变出个什么花样, 是不是真的会比刚才的那一朵好看。 晶莹剔透的花枝继续往上生长, 很快便又卷出了层层花瓣, 依旧是牡丹雍容华贵的样子。 “师兄, ”谢冬半开玩笑道, “这不是还和刚才一样吗……” 一句话还没说话, 他就顿在了那里。却见那些花瓣在铺展的过程中一分为二, 最后竟然结出了两朵繁花。 这是一枝并蒂牡丹。 谢冬估摸着何修远的思路, 觉得大师兄此时的想法应该很是简单——既然师弟想要比一朵牡丹更好看的, 那就变两朵嘛。想到这里,谢冬不由得笑了起来。 虽然忍俊不禁, 谢掌门看着大师兄手上这一枝并蒂牡丹, 却觉得心中的某一块地方起了点异样的变化。有点软, 有点暖,还有点酥, 有点痒。 何修远又抬起另一只手, 点在上面,显然又准备再弄出一只蝴蝶来。 谢冬却按住了他,“就这样,挺好的。” “不用蝴蝶?”何修远困惑地问。 谢冬认真地点了点头, 道,“既然两朵牡丹已经并蒂,再加蝴蝶,反而不美了。” 其实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一句话,谢冬自己也不太明白。 幸好何修远也没有问他的缘由,十分听话地便移开了那只还没来得及弄出蝴蝶的手,然后就将手中的并蒂牡丹递了过去。 “送我?”谢冬问。 “当然送你。”何修远道。 “那我就谢谢师兄了。”谢冬笑着将手伸过去,指尖衔向花枝的上方,触感有一点冰凉。 不可避免地,他碰到何修远的指尖。 大师兄的手指也是冰凉的,但和真正的冰雪相比,又显得稍微温暖一些。 谢冬珍之重之地将那枝并蒂牡丹接了过来。上面附着了何修远的真元,烈日之下也不会很快消融。谢冬却还特地把自己的灵气也往上面覆了一层,内心深处想保它个长长久久。 何修远看着他,他也看着何修远。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还是谢冬忍不住笑了一笑,开口问道,“大师兄,看什么呢?” 何修远摇了摇头,将视线移开。 赵团圆在那一边已经玩疯了。那小孩儿甚至还特地挖了一把土,捏出个泥巴花瓶,将那朵停着蝴蝶的牡丹给插了进去。但这娃儿终究是小孩子天性,盯着花瓶里的冰牡丹看了片刻便又耐不住性子了,重新将冰牡丹拿在手中,丢掉花瓶,又开始自由自在蹦蹦跳跳地追着风玩。 “你小子,”谢冬走过去道,“玩得这么开心,还学不学法术了?” 赵团圆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进了房里,只留下一句话音道,“师父你就放心吧,我会好好练习的!” 谢冬轻啧地摇了摇头,“这孩子!” 何修远在边上看着这一幕,突然问他,“你会将这个孩子留在玉宇门里吗?” 谢冬一愣。 他之前确实想过要不要将这个孩子送走,原来何修远已经看出来了。 谢冬想了片刻,最终决定实话实话,“我想要试着弄清楚他的身世,找到他的父亲。魔气一事也没有彻底弄清楚……所以最后究竟会怎么做,我现在还说不准。” 何修远点了点头,表示一切听师弟的。 然后他道,“那我便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谢冬无奈地看着他,“又回到那个小茅草屋?” 话说回来,这大师兄还是整日都蹲在那个地方,没事的时候轻易不挪动的。这一次居然自己主动出来了,已经算是破天荒了。 何修远只道,“那是我的住所,是我修行的地方。” “你特地出来一趟,”谢冬指了指小娃儿刚才钻进去的那间屋子,开玩笑道,“难道就是特地来看那个小屁孩的?” “不是。”何修远认认真真摇了摇头,“我是来看你的。” 谢冬一愣。 虽然他自己其实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大师兄居然这么认真地直接说了出来……谢冬突然觉得心情变得十分复杂,有一种莫名诡异的高兴。 而何修远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谢冬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想要把人叫住。但是再仔细想想,就算把人叫住了,他也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些什么,又应该做些什么。 第35节 片刻之后,大师兄便走没影了。 谢冬叹了口气,捏了捏指尖的并蒂牡丹,突然觉得有点空虚。 他回到自己的书房,将并蒂牡丹插在书桌上最显眼的位置,又用灵气里外包裹了无数层。然后他感觉到内心深处还有些异样,便拿起了宗门的账本。 一看账本,谢掌门果然便出奇平静下来,满脑子只剩下了灵石。 想到了灵石,他就想到了抚养费。赵团圆的父亲究竟是不是合欢宗的人,他曾经拜托蓬莱派的人在追查魔修一事的同时顺便问一问,目前正等着结果。但如今数日已经过去了,别说结果什么时候来了,蓬莱派甚至还完全没有去找过合欢宗。 原因不是别的,正是蓬莱派试图用张采荷的遗物招魂,却一直没有成功。不仅当初所见的那个金丹没有成功,蓬莱派里对招魂之法造诣很深的那个元婴真人同样没有成功。这件事情特别奇怪,张采荷死了还不到一年,魂魄不应该自然消散。蓬莱派觉得是有人从中作梗,截了张采荷的魂魄。这几日他们一直在追查此事,便将找合欢宗问询一事耽搁了。 当然,这或许只是个借口,毕竟很多人都不喜欢与合欢宗接触,能避免则避免。 谢冬对此也是没辙。再等一段时间,如果蓬莱派还是不愿意帮忙去合欢宗查赵团圆的身世,他免不得也只能自己去了。 至于之前谢冬直接拜托凌宗主的,告知其余宗门在云喜山找到了遗体一事,蓬莱派倒是一点马虎都没打,很快就给他办好了。 也是巧了,刚刚好正想到这里,外面便走进来一个玉宇门弟子道,“掌门,有客人来了,说是玉虚观的。” “知道了。”谢冬放下手中账本,起了身,又发现这弟子神情很是恍惚,不禁笑了笑,问他道,“怎么了,这么一副呆愣的样子?” “掌门,”那弟子脸上的表情像做梦一样,“来的这个客人,是个元婴真人啊。” 谢冬不禁啧啧两声,“我当是什么,难道你没有见过元婴真人吗?明明前些天还来了一串的。” “可是,可是,掌门……”那个弟子依旧恍惚,还伸出了两只手,不知道在比划些什么,“不管见没见过,那也是元婴啊,元婴一个接一个的来啊……” “行啦啊,别这么大惊小怪。”谢冬拍掉他胡乱比划的手,“从今往后,你们见元婴的时候还多着。次次都这样还得了?快趁早习惯了。” 说着,他顺便整理了一下的仪容,很快便端出了一副掌门的气质,施施然往外面走去。 那个弟子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间想到,玉宇门似乎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而那个玉虚观的元婴,已经在客室之中等待了片刻,正在饮一杯茶。他瞧见谢冬过来,很快便放下了茶杯,点头示意。他发现了谢冬凝元初期的修为,有点小小的惊讶,却并没有因此而改变自己的态度。 “谢掌门,”此人也没有多说一些无益的废话,直接便开门见山地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有一爱徒,三年前陨落在外,一直没能找到遗体。” 谢冬闻言也没有拖延,直接便起了身,带他到地下的石室里去见那些遗体。 “前辈,这边请。” 遗体被整理得非常干净,整整齐齐摆在那里。这玉虚观元婴一眼看去,便认出了想找的那个人,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人已经走了三年,当初的哀恸也已经淡了。这元婴脸上的神情很快便恢复如常,向谢冬抱拳行了个谢礼,又细细问询了谢冬当初找到这些遗体时的情况。 仅仅几句话后,此人收起了那具遗体,便告辞了。 告辞之时,此人道,“谢掌门,如果将来你有一天到了我们玉虚观的地界,报我郑道人的名字,定然不会亏待了你的。” 谢冬笑了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表示,“郑前辈,只要有你这句话,我就是赚了。” 而这个玉虚观郑道人,只不过是一个开头。 仅仅当天晚些时候,又来了另一个客人,刚好也是个元婴。也是巧了,这次来通知谢冬的,还是之前那个被郑道人吓得精神恍惚的弟子。 有一有二,又来了三,这个弟子终于习惯了,再度面对元婴时已经十分淡定。 等到这个客人也将遗体收走之后,天色便晚了。 谢冬在山门处送别了客人,长舒了一口气。回程的路上,他突然心有所感,抬头望了望天空。 月亮挺圆的。 第44章 看到这轮圆月, 谢冬不禁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多望了一会。 月光皎洁。月华映射下来, 让脚下的小径都有种朦胧的美。这种景色是恬静的,让人可以安下心来, 细细体会这种静怡。 但谢冬现在却莫名有些躁动。 他重新低下头, 仔细看了看脚下的小径。道路在不远处一分为二, 一边延伸到他自己的书房与住所, 另一边则通往大师兄何修远的小茅草屋。 谢冬躁动了片刻, 突然开始思考起自己应该往哪边走。 他不是很想要回自己的房间。 其实谢掌门很清楚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他甚至一直数着日子, 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他还记得上个月的今天, 他曾经和大师兄之间发生了一些尴尬的事情。虽然大师兄并没有和他计较, 他却始终在意着, 想着是否需要找个机会弥补当时险些乘人之危的失态。 更何况,大师兄在每月这个时候的状态, 也让他无法忽视。他还记得何修远对自己的体质十分厌恶, 上次甚至自残了, 直接扎穿了自己的手掌,触目惊心的。 所以他要去找何修远谈谈吗? 然而在这种时候去打扰大师兄, 似乎也有那么一些不太好。不仅可能会让大师兄为难, 还可能让他的四百万也非常为难。就算得谈谈,也不应该选在这么一个时机。 纠结片刻之后,谢冬最终怂怂地转了身,决定沿着原路返回山门, 去外面逛一逛,让自己冷静冷静。 他与守在山门的两个弟子打了声招呼,离开了宗门大阵保护的范围。 冷风一吹,那种莫名的躁动果然便冷却了不少。谢冬长长呼出了一口气,随意地在外面走着,就像只是在简单地散步一样。 不知多久之后,他走到了一个隐蔽的山谷附近。 他还记得,想当初,他就是在这个山沟沟里面,看到了一个由阵法结成的大茧,第一次隐约接触到了大师兄的秘密…… ……不不不,他不记得了。 他绝对没有还记得那个阵法大茧,也不可能还想着大师兄今夜是不是也猫在哪里躲着了,更不会甚至期盼起会不会再度发生一场偶遇来。他只是单纯想要散散步,让自己冷静一点而已。他知道大师兄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被人看到,他当然应该尊重大师兄。 更别提他上次就差点损失了四百万,他绝对不会再和自己的四百万过不去。 谢冬严肃认真地想着这些,在这个山沟沟里胡乱转了一圈。 里面一个人都见不着,更别提什么阵法大茧了。 谢冬从那条山沟沟里走出来,内心深处并没有任何一点失落,绝对一点点都没有。 他只是叹了口气,从这个小山头的这端逛到那端,慢慢悠悠地,仔仔细细地,恨不得将每一片土地都看上一遍,连每一颗树冠都不放过。但是夜里的山头十分寂静,只有虫鸣鸟叫,就连照理应该在山间巡守的弟子都没有见着,可能是正在偷懒。 谢冬边散着步,边想着一些事情。 想何修远,想玉宇门,想最近发生的事情,想可能到来的机遇与危险,想灵石。如此这般,一连串地想下来,他的心中便当真渐渐冷静了下来,甚至不由得觉得自己此时的举动有些可笑。 算了,逛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找到,他究竟在期待着什么呢?还是回去吧。 谢掌门其实发现自己对大师兄的在意有些不同寻常,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这种关注。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一点点往前面走着。 整个山头就这么大,此时他离玉宇门的山门也没有多远,一盏茶的时间便能回去。却就在即将看见山门的时候,谢冬突然又停下的脚步,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奇怪。 他好像听到了一点点,顺着风传过来的,轻微的……萧声? 这太奇怪了,三更半夜的,在这里,为什么会有萧声?大师兄应该不会吹箫的。哪怕是别的什么声音,也比萧声正常。 若不是修行数年,知道世上有着太多自己尚未接触的境界,谢冬此时八成得起一层白毛汗。饶是如此,也差不多了。如果是在别的地方,他说不得就会赶紧走开。但这里是玉宇门的山门附近,他身为玉宇门的掌门,不得不过去看一看。 谢冬深吸了一口气,顺着萧声走了过去。 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动。突然之间,在晃动的树影之后,谢冬看到了一个人影。 但看到这个人影,谢冬反而松了一口气,有人影总比没有人影要正常得多。他只是猛然戒备了起来,以审视的目光看着那个陌生人。是的,陌生人。对方穿着一身蓝白色系的衣服,长发披散着,身形也和大师兄并不相同,果然并不是大师兄,也不是玉宇门里的任何一个其他的弟子,是个以前没有见过的家伙。 或许是感觉到了谢冬的目光,萧声停了下来。 那个陌生人稍微侧了侧身,看着谢冬,笑了笑道,“抱歉,这位小友,打扰了吗?” 在这一瞬间,之前一直没有冒出来的白毛汗,反而突然便爬满了谢冬的全身。原因无他,只因为谢冬完全感知不到对方的修为,朦朦胧胧琢磨不透。乍看上去毫不起眼,仔细一看却又似乎深不可测。绝对不是凝元,也不是金丹,甚至与元婴的感觉也不相同,似乎比元婴还要高上一层。 居然在家门附近看到这种大能,究竟是福是祸? 流完了这一身的汗,谢冬又深吸了一口气,反而冷静下来。反正无论是福是祸,他都躲不开了。 而在冷静之后,他又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对方现在所站的地方,是一块墓地。之前那些从云喜山带回来的遗体,其中有门有派的都停在玉宇门地底的石室中,正等着被他们各自的师门领回去。而那些无门无派的,一看就是个散修的,便被谢冬做主,直接埋了。埋着那些遗体的地方,就是这里。 “前辈,”谢冬行了一礼,“你这是……” 对方沉默下来,许久没有说话,然后看了脚下的泥土一眼。 谢冬暗道一声果然如此,又是个来收尸的,而后连忙道,“抱歉,我以为这些道友都是散修,所以擅自做主……” “你的以为没有错。”对方却摇了摇头,“至少我找的这个人,确实是个散修。” 谢冬一愣。 “至少在他的这一世,”对方补充道,“只是一个散修。” 谢冬似乎有些明白,却又更加免不得惊愕了。大能就是不一样,一开口便是这一世,那一世。这这这,原来还带隔世找人,隔世收尸的? 那人将手中的玉萧收起,蹲下身,伸手抚摸了一下脚边的泥土。 谢冬又想错了。这家伙并没有收尸,只是看一看,摸一摸。 “他已经再一次转世了。”这个看似高深莫测的大能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忧伤,又有一些解脱,“我总是会迟来一步,或许这就是命吧。” 气氛有些奇怪。 谢冬觉得自己不适合再呆在这个场景里,决定赶紧离开,“那么前辈,我就不打扰你了。” 走了两步之后,对面的人却突然叫住了他,“这位小友,你曾为情所困吗?” 谢冬一愣,不禁停顿下来。 这又是怎么了?面前这个似乎非常厉害的家伙,难道还突然想要找人谈心的吗? 还不等谢冬腹诽完毕,对面那家伙又自嘲地笑了一笑,“看我,居然问这种问题,真是糊涂了。你显然不是曾为情所困啊,你分明正在……” 说到这里,他却不继续说了,转而换了另一个话题,“你觉得,大道是否有情?” 谢冬汗都下来了,“我不知道。” “修道之人,怎能不知道?”对方不依不饶。 谢冬只得回答,“好吧,大道无情。” 对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将这简简单单理所当然的四个字品了又品,然后问他,“既然大道无情,我们这些修道之人,是否应该有情?” 谢冬这次是真的被问住了。 对方等了片刻,似乎明白他是真答不上来,又自嘲地笑了笑,低头再一次看了看脚边的泥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也曾为情之一字义无反顾,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但是啊,转世轮回,有我无我都是一个样子,我若找去,反而是种打扰。而我记了这么多年,又有何益?放下吧,早该放下了。” 第36节 谢冬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大概明白这是个什么故事,无非是两人曾经痴心相念,而后一人步入轮回,另一人苦苦等候,而现在等候的这个决定放弃了。但这样的故事,对方突然就这么说出来,谢冬只觉得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这人想做什么。 而此人说完这些,脸上的笑容之中似乎也带了一丝洒脱。他抛给谢冬一个东西,“小友,既然是你让他入土为安,这个小玩意便送给你了。拿好它。在不远的将来,你就会用到它的。” 谢冬两手接住,只见是一颗洁白玉莹的珠子,不过拇指大小,浑圆得很。 然后他再一抬头,眼前的家伙便不见了。 就像是一缕烟,眨眼就散了。 “什么莫名其妙的?”谢冬不禁嘀咕了一声,然后将这珠子好好收了起来,毕竟这玩意看起来值钱得很,等于平白又多得了一份谢礼。 反正对方一根手指头都能摁死他,自然也不会特地送东西来害他。 而后谢冬又在原地等了片刻,见着对方真走了,便耸了耸肩,回到了宗门。 这个突然夜半出现的大能,值得在意,他或许要想办法查一查,当然查不查得到什么是另外一回事。 但是现在,还有一个更要紧的问题摆在他的眼前。 他又站在了最开始的那个岔路口,一边延伸到他自己的书房和住所,一边是大师兄的茅草屋。 谢冬深吸一口气,想着在外面逛了整晚上晚上都没有遇到人,有些不甘心。 于是他走去了那间小茅草屋。 茅草屋的房门紧闭。 谢冬站在门口,叹了口气。当然的,房门当然是会关着的,他究竟在期待什么啊。但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忍不住伸出手,试着敲了敲门。 刚刚碰上去,吱呀一声,门居然就开了。 第45章 谢冬站在小茅草屋的门口, 看着眼前打开的房门,很有些惊愕。门居然没有关?为什么会没有关?难道大师兄不在房里吗? 他赶紧往门里看去。 屋内没用点灯,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何修远的脚边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大师兄居然还真的就在屋子里, 而且没有包那个阵法大茧。 他正端端正正坐在桌子上, 闻声还抬起了头, 十分镇定地看了谢冬一眼, “师弟。” 谢冬不禁退出房门, 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没错啊, 确实是一轮圆月。 再看屋里的何修远, 他就觉得这事有点无法解释。月亮肯定不会是假的, 难道大师兄的体质已经被解决了? 谢冬想到这里, 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是个什么心情。他应该是要为大师兄高兴的, 内心却有点莫名诡异的小小失落,那感觉就像是眼前曾经掉了一把灵石但是他没来得及去捡, 十分难以形容。 还是说他弄错了, 并不是每个月都会那样? “掌门师弟, ”何修远看着谢冬在门口呆呆站了半晌,不得不主动问他, “寻我何事?” 谢冬咳嗽一声, “我就是……来看看你,顺便和你谈谈。” 何修远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他取了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 摆在自己的对面,算是同意谢冬进来。 等到谢冬走到对面坐下了,何修远又拿起另一个杯子来,打算再倒一杯给自己。但是这次他刚刚将茶壶抬到一半,手腕突然似乎有些抖。然后他便选择了放弃,默默将茶壶放回了原处。 谢冬全程一直盯着他看。 眼前的场景,似乎十分正常,在天上的圆月映照下却处处透着古怪,让谢冬直犯嘀咕。 “师兄,”谢冬忍不住问道,“你已经没事了吗?” “我有何事?”何修远问。 谢冬伸出手,指了指天上的圆月。 何修远抿了抿嘴唇,沉默了片刻时间,然后道,“修为高了,总会好些。” 谢冬一愣。 “师弟,你想谈的,是上次事情吗?上次是我失态了。”何修远将两只手握在一起,“那时正好陷入昏迷,哪怕清醒之后也没能很好控制住。其实结丹之后,如果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不至于那副样子。” 谢冬有些明白了。看来他没有弄错,何修远现在确实还处于每月一次的那个状态。只是因为修为高了,才不需要包阵法大茧了,只要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就能表现得像现在这么正常。但是这又让谢冬觉得越发难以置信了,居然还能这样? “没有什么事情,是修行解决不了的。”何修远呼出一口气,“我一直都想要尝试,一直等待着我能靠自己的意志控制住这种本能的时候。上次我就该这样了,如果不是因为昏迷……” 说到这里,何修远又停顿下来,似乎上次的表现真的让他觉得十分难以启齿,不想反复提及。 修为越高越容易克制住这种本能,是事实。何修远第一次出现这种反应的时候,十二岁,已经筑基。那时的场景,如今回想起来都让他觉得十分惶恐,幸好当时还年幼,根本不懂,又被父亲给一个人关在屋里了,只知道满地打滚。后来年岁长了,他也凝元了,满月之下总算可以稍微自持,至少能控制住自己的动作。 而后他终于结丹了……但上一次,之所以表现得还是那么不堪,除了昏迷的原因之外,其实谢冬的原因也很是不小。 想到此处,何修远抬起头,看了谢冬一眼。 虽然只是看了看,什么也没说,谢冬却突然有点尴尬,莫名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有点戳大师兄的伤疤。 “师弟,”何修远又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的体质,其实不需太过在意。” 谢冬叹了口气,只得起了身,低声道了句,“打扰了。” 他重新走到了小茅草屋的门口处,准备出去。此时他应该是何种心情呢?他居然有些彷徨与无措,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做的惆怅……难道他不应该为大师兄而高兴吗?是啊,他分明应该为大师兄而高兴的。 谢冬皱起眉,对自己此时的心态十分不解。 何修远一直坐在那里,目送着他的背影。 “师兄,”谢冬突然又回过头去,“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谈谈。” 何修远猛地颤了一下。 这突然地一颤,还有之前倒茶时手腕莫名地发抖,都叫谢冬觉得有些不对。谢冬不禁眯起了眼,将何修远来回打量了片刻。月光之下,大师兄其实浑身都在轻微颤动。 谢冬突然开口问他,“师兄,你现在可以起身吗?” 何修远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没有回答,脸色却微微变化。 谢冬又低下头,看着大师兄的下身。那两条修长的腿,其实抖得更加厉害。 很显然,他站不起来。原因就是那轮满月。 能够坐在那里,让自己的神态动作表现得似乎很正常,就是他此时的极限了。 “果然如此。”谢冬叹了口气,“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 何修远稍微侧开了视线,“总得有个过程。” “克制的过程,压抑的过程?”谢冬走了回去,站在他面前问他,“师兄,你究竟把你自己当成了什么?” 何修远两只手一直握在一起,此时握得更紧了一些,“我是一个剑修。” 谢冬皱起眉。 “修行一路,总会面对各种劫数。”何修远道,“我的体质,我的血脉,就是我的劫难。” “是吗?”谢冬忍不住道,“你以前每个月用阵法把自己包起来,现在又故意在我面前装成无事发生,原来都是在渡劫?” 说这话时,其实谢冬有些按捺不住地嘲讽了。他无法理解何修远的想法,在反问,在质问。 结果何修远反而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好吧,谢冬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只要继续这么一直修行下来,这个劫数总会过去的。”何修远道,“在那一天到来之前的一切,本就只是渡劫而已。我们修行之人,难道不都是这样吗?” 谢冬摇了摇头,暗道其实也有些道理,但他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何修远说了这么多,有一点口干舌燥了。他重新拿起桌上的茶壶,继续之前那一杯没有倒完的茶水。这是他终于将这杯茶倒满了,只是手腕还有一点抖,洒了不少到外面。 谢冬默默看着他,看着他在月光下的那张脸。大师兄的眉心一直微微皱着,嘴唇抿得很紧,脸颊也绷着。大师兄拿起那杯茶水,抿了一口,竟然也洒了一些在衣襟上头。 其实他早该发现了,他之前为什么会觉得何修远的表现很正常? 分明不正常,分明只是在忍。 “师兄,你修为高了之后,”谢冬问他,“究竟是欲望变轻了,还是只是更能忍了?” 何修远停顿了片刻。 他将手中茶杯放回去,反问道,“有任何区别吗?” “区别大了。”谢冬表示,“如果是欲望轻了,你就确实在渡劫。但是如果只是变得更能忍了……看清现实吧,这个劫你渡不掉,你只是在逃避。” 何修远又开始抖,抖得比方才更强烈了些。 于是谢冬知道,他说中了。 “师兄,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谢冬又走过去了两步,站得离何修远更近了一些,甚至伸手按在了何修远的肩头,“就算将来真的有一天,你能完全忍住了,那也只是在忍而已。你觉得这就可以了吗?你觉得这就是渡完劫了吗?” 在被谢冬触碰到的一瞬间,何修远一下子连呼吸都紧了。 他就像是突然被针蛰了一下似的,猛地打掉了谢冬按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但谢冬此时正俯着身,低头看着他,就算没有肩头的那只手也依旧让人不适,颇有压迫感。何修远忍不住站起了身来,“师弟,你……” 但是他现在站不起来,他只是一下子忘了自己还站不起来。 几乎刚一站起,何修远脸色就变了。他的双腿是软的,抖得和筛糠一样。他猛地一个踉跄,只能下意识抓住眼前唯一能抓的东西,整个人都撞进了谢冬怀里。 这发展不在谢冬的意料之内,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都猛地停顿了一个刹那。大师兄的身段很软,而且与平时给人的冰冷之感很不一样,温热的。 谢冬和他的四百万都突然紧张了起来。 可惜的是,这个意外并没能持续得长一点。何修远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色惨白,一下子就将谢冬给推了出去。 然而现在站不稳的不是谢冬,是他。 这么一推,谢冬犹自巍然不动,何修远反而往后面一退,撞翻了椅子,整个人跌在地上。 谢冬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忘掉刚才那意外的碰触,让他与他的四百万都稍微冷静了一下。 然后他就看到何修远还倒在地上,没有起身。 大师兄的那张脸原本还算得上神态自若,甭管是不是装的。但此时此刻,那张脸已经爬满红潮,呼吸也很重,显然已经装都无法装了。 谢冬和他的四百万差点又激动起来。 但很快,他便发觉,何修远此时望着他的那种眼神,透着一缕绝望。 第37节 第46章 谢冬看到何修远这幅样子, 想到刚才碰下了肩膀就激起对方这么大的反应,顿时连该不该扶他起身都不知道了。 但是不扶吧, 他看着大师兄这么跌在地上,又不像个话。 何修远用手撑在地上, 去拉边上的椅子, 好不容易支撑自己稍微起来了一些, 又两腿一软, 跌得跪坐在地, 反而呼吸更重了一些。 谢冬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征询何修远的意见, “师兄, 要我帮你吗?” “不。”何修远咬着牙道, “你别碰我。” 谢冬只得又收回了手。 但这么不尴不尬的, 也不是个事。 到了这个时候,谢冬自然已经明白自己做错了。或许他早就知道, 打从最开始他就知道, 哪怕要谈谈, 也不应该选在这个时候。 更何况他过来时,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紧闭的房门, 或者一个包好的大茧……说老实话, 若真是一个紧闭的房门或一个包好的大茧,他或许会有些失落,但站在边上看看,也挺满足的。仔细想想, 他大半夜的自欺欺人跑出去散步,本来也只是想要看到这些而已。 结果大师兄非但开门,还让他进来,与他对话。 对谢冬而言,这是一个惊喜。惊喜之下,患得患失,他最后自以为看破了大师兄的状态,更是得意忘形,才一手导致了眼前这个糟糕的结果。 嘭咚一声。大师兄再一次试图起身而失败,反而将那把椅子给推了出去,连个可以支撑的东西都没有了。何修远跪坐在那里,愣了一会儿,越发咬紧了嘴唇,额头上的汗落在了地上。 谢冬停止了自责。此情此景,哪怕自责也是不合时宜的,他应该想办法弥补。 何修远看了谢冬一眼,想要谢冬出去。他并不希望这副难堪的样子被师弟一直看着。 结果何修远还没有开口,谢冬已经转了身,走出了房门。 何修远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呼吸。他应该庆幸师弟的善解人意吗?但是对方出去得这么干脆,又让他的心里有点空落落的难受。 然而仅仅片刻之后,何修远还没来得及弄清自己的思绪,谢冬突然又回来了。 谢冬只是在外面捡了一点树枝。 他将树枝摆在地上,半蹲下去用双手按住,往里面灌注着自己的灵气。很快树枝便发了新芽,往何修远那边延伸而去。 谢冬是琼炎之体,并不擅长玩木头。但他好歹是个正统的法修,虽然只是凝元,面对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也总比大师兄玩火的时候要来得好一些。树枝的新芽在大师兄的身遭盘结成一块椅面,又从底下生长出矮矮的四足。 树枝椅面的高度与位置,都十分合适。等做到了这些程度,谢冬便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看着何修远,也不说话。何修远估摸出他的意思,试着往身后一靠,果然正正好便坐了上去。 谢冬还怕他倒了,赶紧又让这些树枝长出靠背和扶手来。这一下弄得有些急,谢冬浑身的汗都出来了。 再然后,椅面下的四个小短腿才慢慢开始往上长,托着何修远。谢冬废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叫这些树枝长得和之前那张椅子一样了,重新让何修远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桌旁。 谢冬这才抹掉额头的汗,暗自庆幸大师兄的分量不重。 “师弟,”何修远将双手搭在桌沿上,“多谢。” “别,师兄你千万别谢我。”谢冬又过去捡起那张刚才被何修远不慎推到一旁的椅子,端回来,摆在树枝椅子的边上,“本来就是我害的,你别打我就行了。” 这么一比较,那把树枝椅子虽然各种尺寸都和这把一样了,模样却丑多了。想到这玩意是自己造出来了,谢冬只觉得自己的审美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不禁露出不忍目睹的眼神,“今晚你先将就将就,明天再换回来。” 何修远摸了摸身下的枝藤,只觉得一阵新鲜的木香十分怡人,丝毫不明白谢冬的感受。 而谢冬说完了那话,踌躇了片刻,又道,“师兄,今晚是我太唐突了。” 他低低向何修远道了声歉,期间一直观察对方的神情。此时大师兄的神态已经恢复,就像今晚谢冬推开门时所看到的第一眼一样。甭管是不是装的,至少看起来正常了。谢冬便稍微放下心来,然后就想要告辞。 “掌门师弟,”何修远却又将双手握紧了一些,“今夜你为什么过来?” 谢冬正往门口走的脚步顿时僵住。 这个问题之前大师兄问过,谢冬回答说只是想谈谈。但此时他要是再说只是想要谈谈,恐怕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 是啊,想谈谈,什么时候都可以,为什么非得今夜? 谢冬叹了一口气,“师兄,你又为什么会放我进到这屋子里来?” 何修远本就握紧的双手,一下子用力得连掌心都几乎被指甲戳破。他沉默了许久,终于道,“师弟,对不起。” 谢冬懵了。 别呀,大师兄怎么又和他道歉了? “其实你来之前,我已经快要忍不住了。”何修远道,“可是你过来了……我想要证明给你看。” 谢冬闻言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向我证明你能忍?” 何修远不说话了。 “你为什么非得给我证明看呢?”谢冬忍不住问他,“这是你自己的事啊。当然,我是有点拎不清,看到你这样我管不住我这张嘴。但这是我的错,你把我当成个白痴丢在一边就行了,你没必要给我证明啊?” “你不是白痴。”何修远认认真真道,“你是掌门师弟。” 好吧,谢冬顿时哭笑不得。 他觉得大师兄越发可爱了……衬得他自己越发龌龊。 “师弟,”何修远又看着他问,“难道我真的不应该忍吗?” 问这句话时,不知道是不是月圆之夜的原因,大师兄的眼角有点湿,眼睛水汪汪的。 谢冬有些明白过来。自打何修远的这个秘密被他发现以来,他谢冬一直在反对大师兄的做法,反对他这么多年一直坚持的东西。虽然谢冬以己度人,如果他身旁也有这么个人,他一定会坚持自我,完全不把对方当一回事。但大师兄还是和他不一样。他的态度,终究是让大师兄产生了迷茫。 而如今何修远问他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忍。 究竟应该顺着大师兄,消除自己之前所造成的影响,还是应该直接实话实话? 谢冬叹了口气,“师兄,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我只能说,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忍。” “那你会怎么做?”何修远问。 “找个男人。”谢冬答道,“办了。” 这是大大的实话。谢冬本来就是个比较推崇及时行乐的人,哪怕他也会因为四百万而忍耐,忍耐的限度却只是那样而已。如果他也有大师兄这种体质,四百万肯定早八百年就花掉了。 这答案叫何修远猛地瞪大了双眼,满脸都是不可置信,那神情就像是第一天认识谢冬似的。 谢冬咳嗽一声,目光不禁开始回避,“我只是说,如果是我的话。” “师弟!”何修远猛地提高音量,显得很有些气愤,“你打哪里学来的?” 什么叫打哪里学来的?谢冬十分冤枉,他本来就这样的,谁知道为什么何修远会一直以为他是个纯洁好宝宝? “你才不到二十。”何修远还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能、能……” “师兄,”谢冬不得不告诉他一个事实,“我爹这么大的时候,我大哥已经打酱油了。” 何修远看着他,有些懵。 “而我大哥这么大的时候,搞大了良家女孩的肚子,被对方家里人找上门来。”谢冬又叹了口气,“实话和你说吧,我以前还偷偷和他逛过窑子。” 当然,那个时候谢冬还小,根本没有接触到窑子的基本功用,只是纯粹跟着兄弟涨世面。 何修远半晌没有吭声,完全想象不到这是怎样的一种生活。他对于掌门师弟那纯洁美好的印象,就这么崩塌掉了一个角。 这么事情分明是如此地肮脏而又下贱!但他又怎么能如此看待掌门师弟呢? 掌门师弟认同的东西,肯定是有道理的。 “可是我、我……难道我也应该像这样吗?可是我……”何修远有些彷徨地道,“师弟,如果我也这样,难道会比现在好吗?” 谢冬想象了一下。 如果大师兄也是他这种态度,那么毫无疑问,根本等不到他在这里说三道四了。早在他入玉宇门之前,不,早在他出生之前,大师兄找过的男人就能排成一长串。想到这里,谢冬心中燥得慌,竟然对着那些想象中的男人就羡慕嫉妒恨了起来。但如果真要他来说实话,哪怕大师兄真变成那样,他也觉得比现在好。 人活着,难道不就是为了开心吗? 当然,谢冬最终还是无法将这种实话说出口。他纠结半晌,最终只能道,“你开心就好。” 何修远低下了头,依旧是满脸彷徨。 他既然问谢冬这些问题,自然是因为已经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怀疑。他曾经试图通过修为提升而解决这个问题,但谢冬说得没错,修为的提升根本不能减轻欲望,只是让他更能忍了。 对此,何修远的想法是,再继续往上提升吧。金丹之上还有元婴,元婴以上还有元神,元神以上还有大成,大成以上还有渡劫。总有一个境界,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但他自然也会忍不住地想,如果到了最后依旧如此呢?他真的要忍一辈子? 谢冬给了他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但谢冬的答案,实在是……简直是……何修远的脸色阵红阵白,怎么想都无法接受。 谢冬不得不安慰他道,“也不用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嘛。你看那些双修道侣,和和美美,岂不也让人羡慕?只要两情相悦,这种事情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双修道侣?”何修远抬起了头来,“两情相悦?” “是啊,两全其美,多好。”谢冬道,“你只需要找个喜欢的男人就好。对了,你现在有喜欢的吗?” 何修远愣愣地,半晌没有回答。好半晌,他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开口。 谢冬此时也烦躁了起来,他都问了些什么破问题?明明这种问题以前也问过,但此时再问,谢冬看着何修远久久不答,心态也未免有些失衡了。 他真怕何修远点头,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但那个人不是他。 ……等等,他竟然害怕这个吗?他竟然害怕何修远喜欢的人不是他吗? 谢冬扬起了头,长叹了一声。 好吧,承认了又怎么地?他是真的怕。想他谢家小少爷谢冬,玉宇门的堂堂掌门,竟然看上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还是自家的大师兄……他就承认了,怎么地了!要不是看上了自家大师兄,他至于在这月圆之夜跑出去散步,生怕自己的四百万用出去了,又生怕一辈子用不出去吗? 但是此时此刻,如果何修远喜欢的是另一个人呢? 如果结局真的是这样,谢冬就…… 坑那混蛋一个大的。 然后想办法帮大师兄把人追回来。 第47章 谢冬认真观察着何修远的每一点神情变化, 焦心地等待着对方的答案,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何谓患得患失。哪怕何修远的额头动一下, 他都能把一颗心给提到嗓子眼,拼命猜测究竟是点头还是摇头。 结果既不是点头也是摇头。 何修远只是微微皱起眉, “双修道侣, 又岂是能够这么轻易就决定的?” 谢冬方才紧张过头, 又猛然听到这话, 不禁一阵咳嗽。 而何修远还在那儿正襟危坐, 十分认真地道, “两情相悦, 结为双修道侣, 这是一辈子的事情。” 第38节 “对对, 这当然是一辈子的事情。”谢冬哭笑不得, “但你首先得有个人选吧?” 何修远又沉默下来。 谢冬也开始有点怂了。其实刚才顺着蒙混过去也挺好的,他为什么非得追问呢?但是他真的怕啊。如果大师兄心里真的有了别人了, 早些让他知道, 也算是早死早超生了。 但何修远沉默了许久之后, 摇了摇头。 “没有?”谢冬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八度。 何修远又摇了摇头,“我不能确定。” 谢冬仔细一想, 也是。就前些天, 何修远还问他“情为何物”呢。既然这么多年都情窦未开,要谈恋爱也不会这么快。 于是谢冬便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只要没被人抢先一步,他就有机会。 在一想想大师兄周围的男人们——毕竟大师兄曾经坦诚自己的体质无法满足女人, 竞争对手自然只有男人——谢冬又觉得,他何止是有机会,他的机会简直太大了。 想他谢家小公子,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还是玉宇门的掌门,成日里站在距离大师兄最近的地方,与大师兄的关系也算是亲近,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这里的。 谢冬便很高兴地道,“一时不能决定也没关系,慢慢来,缘分这玩意是你的总是跑不掉。” 何修远乖乖地点了点头。 “师弟,”他又道,“今日真的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谢冬连连摆手,“我又没有帮到你什么。” “你解开了我的迷茫,帮了我很大的忙。”何修远道,“若最终能够找到缘定终身的人,自是最好。就算一时找不到,有了这个念想,我在提升修为时也能少去很多顾虑。” 谢冬闻言一愣。 而后他不禁露出了苦笑。莫名的,谢冬突然觉得,或许他最大的情敌不是别人,而是这条修行之路本身。 何修远的眼神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他,就算是现在,大师兄也依旧将修行提升当做是解决自身体质问题的正路。所谓双修道侣,只是条后路。而且依大师兄的性子,如果他一辈子找不到那个能义无反顾交托一生的人,他依旧会选择一辈子都在忍耐之中度过。 “唉,”谢冬叹了口气,“好吧,这样也挺好的。” “师弟,”何修远又问道,“你又是否已经有喜爱之人?” 谢冬一下子没防住,猛地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差点把肺都咳了出来,“怎、怎么突然问到我了?” 何修远垂下视线,两手放在腿上,推了推自己的衣摆,“只是突然想要知道。” “有、有那么一个。”谢冬结结巴巴地道,“还挺喜欢的。” 此时此刻,如果何修远问他是谁,他必然会回答是你。 但何修远只问他,“喜欢到一辈子都要在一起吗?” 好吧,谢冬被问住了。直到此时他才恍惚发现,他对“喜欢”的定义,与大师兄对“喜欢”的定义,其实很不相同。 谢冬的喜欢,是一瞬间的心动。 而何修远的喜欢,是认认真真的一辈子。 谢冬抬起头,看着何修远黑白分明的双眼。他张了张嘴,想要认认真真想出一个回答,又猛地开始变怂,想要打个哈哈蒙混过去。 却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突然劈下来一道惊雷,将整个小茅草屋的里面都照耀得亮堂堂的。 “怎么了?”谢冬愕然抬头朝窗外看去。 轰隆隆的巨响声紧随而来,把整个玉宇门都吵醒了。 不是自然的雷电,不是下雨的征兆。哪怕惊天雷雨,也没有声势这么大的。 空气中的灵气都晃动起来,似乎酝酿着什么极大的变化。 何修远也扭头看着窗外,神情先是迷茫,而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变得激动起来。 又一道雷电将天空给劈亮了。 抬头望去,只见滚滚云层将月光都完全遮蔽。无数电蛇在云层之中翻滚往复,又将天地之间照得犹如白日一般。此情此景有种说不出的恐怖,勒紧了人的心神,又吸引了人们一切的注意,让人忍不住将视线投注过去。 “居然是雷劫?”何修远的声音激动得都有些发颤,“有人要渡劫了!” 所谓雷劫,并不是普通的劫数。元婴之后是元神,元神之后是大乘,大乘之后是渡劫。这里的渡劫二字,指的便是眼前的雷劫。 雷劫降下之时,就犹如人世间无数的苦难,纷纷加诸在了渡劫之人的身上。明面上的雷电,会引发无尽的考验,挖出渡劫之人内心最深处的心魔。抗不住雷,亦或是渡不过心魔,都会在这一瞬间生死道消,大乘期成千上万年的修为一朝之间化为乌有。 但只要抗住了,渡过了,便可缔结真仙之体。 何修远猛地将双手撑住桌面之上,恨不得此刻立马赶赴到雷电之下。他不怕被雷电误伤,他知道眼前是一场多么大的机遇。 但刚刚将身体支撑起一点,他急促地喘了口气,便发现自己应该是无法抓住这个机缘了。 此时距离黎明已经不远,却终究还不是黎明。何修远连站都站不起来。 何修远无奈之下又坐了回去,神情之中透着一种不甘,又赶紧对身旁谢冬道,“师弟,不要管我了。大乘期修士渡劫,千万年也难得一见。如果能在一旁围观,只要体会渡劫过程中透露出的一点大道真意,往后各个境界的突破都能容易数倍,一辈子都受用无穷的。别管我了,你快些去。” 谢冬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我的情况你知道的,能不能结丹都不一定了。你如果去不了,我一个人过去,又有什么用?” “师弟!”何修远拔高了声音,仅仅一瞬间却又猛地低落了下来,“不要妄自菲薄。” 他方才急于想让谢冬得到这个好处。但很快他想到谢冬如今的修为,想到雷云之下可能的危险,又开始懊恼。此时此刻,他竟然连守护在谢冬左右都做不到。 幸而何修远又及时地想到了一个东西。 他解开自己的储物袋,从其中取出一件法宝。这也是他浑身上下唯一的法宝,前些时日他金丹大典时谢冬从水月宗手里敲来的,那一件船型载具。 何修远将这船型载具塞进谢冬手中,“在雷云之下护你周全,此法宝足矣。” 谢冬将这玩意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看,一点也不知道着急。 “师弟!”何修远忍不住催促。 谢冬却问他,“离黎明还有多久?” 何修远知道他的意思,眼神暗了一暗,“小半个时辰吧。” “我此前虽然从未见识过雷劫,却在书上看过记载。”谢冬告诉道,“只要渡劫之人没有一下子就被劈死,通常都会劈上一两个时辰。” 何修远点了点头,“黎明之后,我会尽快赶去。” 谢冬笑了笑,拿着那船形法宝走到了外面。灌入灵气往眼前一扔,便是一个巨大的宝船悬在了那里。 何修远在里面看着,总算稍有放心。 还不等他从这种放心中脱离出来,又回想起自己错失大半机会的不甘,突然一道灵气从外面打进来,击中了他身下的树枝椅子。 树枝椅子猛地又抽了新芽,将大师兄整个人往上面一抬。何修远猛地一惊,转瞬之间就被这椅子给推了出去,竟然掀出了屋子,直接扔进了悬停在那儿的宝船里面。 谢冬随后走了进来,嬉皮笑脸地道,“这法宝不错啊。外面看起来不大,里面倒是宽敞得很。别说装两个人,装两百人都够了。” “师弟,你……”何修远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时此刻,他自然又跌在了地上。 谢冬将新捡的树枝放了下来,很快又给大师兄造了把新椅子。 何修远握着新长出的扶手,脸色还是难看得很,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悚经历里回过神来。椅子突然把他从屋子里丢出来了,他能说什么好? 谢冬看到他这模样,倒是忍不住又笑了笑,“师兄,抱歉啦,我也是想要把你安安稳稳送过来的,可惜修为有限啊。” 与此同时,在他灵气的推动下,宝船终于腾空而起,径直往雷劫的方向飞去。 速度确实快,灵气也确实吃得很。谢冬仅仅凝元,不过片刻便有些吃力了。他长舒了一口气,正准备抱怨两句,就感到一股真元也灌入到了这法宝里面,让他顿时轻松了不少。 谢冬扭头,看着身旁的何修远。 “真元还是可以动的。”何修远说了这句,停顿了一下,又板着一张脸道,“师弟,谢谢你。” 谢冬不禁又笑了。 这真是大师兄难得生气的时刻……但就算难得生气,大师兄也知道这是在为了他好。 “师兄,”谢冬问他,“还记得你之前的问题吗?” 何修远看着他。 “我现在的喜欢够不够一辈子?老实说,还没有。”谢冬笑着道,“但我喜欢的那个人,每天都能叫我喜欢得更多一点。区区一辈子的喜欢,很快就可以攒到了。” 第48章 渡劫之人所处的位置距离玉宇门并不太远。 法宝船的速度比普通的金丹宗师还要快上数倍, 仅仅片刻的时间便到了近前,停在了中心之外稍微安全些的位置。此时天上只劈下了两三道雷电, 算是前奏,绝大部分雷劫依旧在云层之中酝酿。 但谢冬与何修远绝不是第一批到达的。 两人到时, 第一眼便看到蓬莱派的凌宗主已经立在了云层之下, 身边还拥簇着不少蓬莱派的元婴与金丹。其他方向也已经有了许多修士, 其中有许多像蓬莱派这样的, 一个门派的元婴和金丹们站成一群。独行元婴修士却也不少。 更叫谢冬在意的是, 在这些修士的身后, 似乎还模模糊糊立着其他人的影子。 比如凌宗主身旁的那一个没见过的白发少年, 比如另外一群修士身后摇摇晃晃的虚烟, 甚至某位独行元婴脚下的倒影, 都隐隐约约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感觉。 何修远显然也发现了这些古怪的影子。 他抿紧嘴唇, 低声向谢冬道,“不仅仅是元婴。” 谢冬点了点头, 倒是觉得眼前所见一点都不值得奇怪, “像蓬莱派这样的大宗门, 凌宗主虽然是掌门,却必然不会是实质上最强的力量。” 说这话时, 他也好奇地看了凌宗主边上那位白发少年两眼。 此人的修为根本看不出来, 谢冬只能猜测。究竟是元神,还是大乘? 结果谢冬才刚开始猜,那少年便抬起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并勾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这一笑,就像是连罩在外面的船体都看穿了,如有实质,笑出了谢冬一身冷汗。 幸好那少年并没有太过与他计较,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谢冬也赶紧停下了窥探,再也不敢有丝毫揣测,恨不得直接避到十万八千里开外。也不怪他怂,就刚才那一眼,谢冬就觉得自己好像浑身上下被看得连裤兜都藏不住了。 而这么片刻之间,天上又劈下了两三道雷。 但都和之前的一样,不过是前奏而已。底下那渡劫之人还什么招都没使,就这么硬生生地抗了下来。 那些深不可测的影子自然也发现了彼此,其中的一部分甚至旁若无人的交流了起来。 “底下的是哪个?”其中一个问。 “该在这里的都在这里了,你说还能是谁?”另一个答。 第39节 “呵呵,也别这么肯定,说不定就是哪个不出世的老妖怪呢?我们又不是各个都认得。” 在这些老怪物交流的时候,天上的雷劫终于起了变化,猛地剧烈了起来。 噼里啪啦,一道粗壮如龙的闪电狠狠劈了下去,劈到那渡劫之人所藏身的山中,几乎要将整座大山都懒腰劈断。 那渡劫之人也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一道玄之又玄的奥妙法力从下方打出,与那雷电撞在了一处。 “果真是他。” “他竟敢渡劫了?他有办法渡过那心魔之劫了吗?” 雷电与法力在这两句话间不断碰撞纠葛,最终两方抵消,通通化为了灵气,溢散于空气之中。 在场之人,无论是元婴还是金丹,都赶紧开始运转体内的力量,吸收这些溢散的灵气。谢冬也不例外。他连忙将法宝之船打开了一个缺口,让那些灵气灌了进来,而后盘膝而坐,运转功法,一丁点都不想浪费。 唯有那些影子还不为所动,依旧紧紧盯着眼前这场雷劫的中心。 大乘期修士渡劫,无论对谁而言,都是极大的机缘。好一些的甚至能从中悟出大道真意,差一些的至少也能吸纳这些灵气。如这些老怪物一样已经只愁如何渡劫的,更能从中找到许多对抗雷劫的经验。 一道雷劫被打散后,很快便又是一道更粗壮的劈了下去,威力比之前更大。 渡劫之人又甩出一道法力,却仅仅阻了一瞬间,便被这道雷劫劈散。还好渡劫之人早有准备,一道又一道的法力接连打出,最后甩了足足七八道,总算将这雷劫也打散了。 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下一道雷劫便接踵而至。 那些老怪物笑道,“总算要正式开始了。” 雷劫共有九九八十一道,前面的十多道都只是开胃菜而已。从眼前这一道开始,雷电便不只是普通的银白之色,变得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 这镀金的雷劫,渡劫之人不敢小觑,赶紧抛出了自己的法宝。 法宝是一把泛着柔柔白色宝光的油纸扇,由他自己通过积年累月的积累锻造出来的,耗足了他的心血,甚至已经生了灵性,价值极高。被这镀金雷劫劈了一道,油纸扇稍微晃了晃身子,竟毫发无伤。 但雷劫还剩六十余道,一道更比一道凶狠。 又是十余道后,雷劫已经全部成了金光璀璨的模样,那油纸扇也已经千疮百孔,摇摇欲坠。渡劫之人努力将自己的法力灌注其中,只为了让它能抵挡得更久一些。 噼啪!雷劫还未过半,油纸扇却终究被一道劈散,散成了一堆废料。 渡劫之人大喝一声,再一次打出了自己的法力。不再是最初的举重若轻,已然是拼命的架势。 所谓生死一线,指的便是这样的时刻。 原本在外面优哉游哉围观的那些老怪物们,也不禁屏住了呼吸,暗自揣测他究竟能否渡过这一场大劫。 而这一切的惊险,却已经在谢冬的感知之外了。 早在最开始,雷劫还弱的时候,谢冬便在拼命吸收着那些碰撞所长生的法力。至于所谓的什么大道真意,他是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样的东西对他而言太虚幻了,还是灵气最实在。反正他的潜力以及被他败了,现在还没补回来。就算真的有着什么大道真义可以体会,交给大师兄就好。 结果,谢冬如此想着,如此拼命只顾着吸收灵气,却吸收吸收着,便在冥冥之中进入了一种入定的状态。 入定之后,不知今夕何夕,甚至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冥冥之中似乎受着某种牵引,谢冬体会到了一些莫名的情绪。那些莫名的情绪不属于他,却钻进了他的心里,引发出一些不属于他的思想。 大道分明无情,修道之人又为何要有情? 冥冥之中,谢冬仿佛看到了一对少年,自幼相互扶持,从刀山火海之中一步步走来。两位少年时而背抵着背,快意厮杀,时而肩搭着肩,谈笑宴宴。无论视野之中的景色如何流转,他看到的始终只有这两个少年。 但哪怕是最温暖的场景,也似乎透着一种最深入骨髓的寒冷。 修道之人若非有情,就不会被情所伤,更不会为情之一字,故步自封数千年,始终不敢面对自己的心魔。 画面突然一晃,两个少年中的一个突然消失。 只留下另一个人,站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凄凄徨徨,不知如何自处。然而再如何深刻的感情,千年的时间,也足够了。 放弃吧,早该放弃了。看破吧,早该看破了。 大道无情,修道之人自然也该无情。 冥冥之中的画面突然破碎,谢冬从这入定之中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师弟。”何修远正在他的身旁,见状忙道,“你无事吧?” 谢冬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看了何修远半晌。 此时天空早已经泛白,月圆之夜早已过去,何修远自然也早就已经恢复如常,但他并没有如其他人一样抓紧时间打坐入定。因为谢冬入定了,他一直在边上守护着,防止任何一点意外的出现。 谢冬抬起头,又看了外面那雷劫一眼。此时的雷电甚至已经不是金黄,而是变成了深红。 “已经是心魔劫了。”何修远告诉他道。 所谓心魔劫,便已经是雷劫的尾声。 深红的雷电一道又一道劈下,底下那渡劫之人却再无反应。因为心魔劫是挡不住的,再如何挣扎也没有丝毫作用。渡劫之人只能任由这些深红雷电劈在自己的身上,引发内心最深处的心魔,然后硬生生凭借自己的心志支撑过去,将一切的心魔全都勘破。 谢冬叹了口气,忍不住从自己的储物袋里面掏出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颗洁白圆润的珠子,一个古怪的家伙送给他的,就在昨夜。谢冬隐隐约约还能记起,那古怪的家伙三更半夜突然出现在玉宇门外面的墓地里,只为了寻当年之人转世后的尸体。 入定时所见两个少年的身影又出现在了谢冬脑子里,叫他不知应该是个什么心情。 有些唏嘘,有些感伤,但更多的是无奈,是讽刺。 他好不容易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又眼巴巴的跑过来围观别人渡劫,结果这渡劫之人又偏偏是个从多情修成了无情了,这叫个什么事啊? “师兄,”谢冬忍不住问何修远道,“大道无情,修真之人又是否应该有情?” 何修远抬头看着他,目露诧异。 谢冬问完也开始后悔了。他没事问大师兄这种话做什么?别说大师兄还不知道情为何物,就算大师兄知道,他也不应该引导大师兄思考这种问题啊。 “唉,大师兄,我就是喜欢胡言乱语,顺便一问。”谢冬连忙补救,“就瞎问的,你别在意。” “师弟,”何修远问他,“你是否心有迷茫?” 谢冬干笑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算他心有迷茫,大师兄又如何能够开解他? 何修远看着他这副模样,眨了眨眼睛,也不知是否看出了他的想法。 然后何修远默默地凑了过来,轻轻靠在了谢冬身上。 第49章 谢冬看到何修远就这么靠过来, 心中猛然翻起了惊涛骇浪,几乎要让一颗心脏跳出了嗓子眼。 大师兄一张脸凑得极近, 鸭羽般的睫毛就在谢冬的眼皮子底下,轻轻颤着。 这这这,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他方才只不过问了一个问题, 难道大师兄竟然是这样的行动派吗?谢冬一时间几乎以为何修远要和他表白了, 顿时便做好了一口答应下来的准备, 甚至开始盘算起双修大典应该收取多少贺礼来。 结果何修远只是靠在他的肩上, 十分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冬僵硬地低下了脑袋, 看了看何修远靠在自己肩上的肩, 又看了看他搭在自己另一边肩膀上的手。 这个姿势……好吧, 这就是个非常正常的, 师兄弟之间非常哥俩好的姿势。 没有任何暧昧的成分, 都是谢掌门想得太多了。 月圆之夜的大师兄,和平常时候的大师兄, 真的完全是两码事。想想仅仅一个时辰之前大师兄还因为被碰了一下肩膀就激动得直接跌到地上, 再看看如今这么自然地勾肩搭背, 谢冬心情十分复杂。 “师弟,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道路。”何修远认认真真向他道, “他人的道, 是他人的。无论你体会到了什么,也只不过是他人走过的路。你应该将那些当做自己修行路上的参考,而非使自己感到迷茫的阻碍。” 好吧,大师兄还安慰他了。 谢冬笑了笑, 伸手也搭了何修远的肩膀。 何修远果然没躲没避,正直得很。 “诶,师兄,”谢冬问他,“我刚才之所以会问出那种问题,你难道知道是为什么吗?” 何修远点了点头,看了窗外依旧鲜红的雷劫一眼,“修士渡心魔劫,总会溢散出一些东西。我方才虽然并没有入定,但多多少少也能体会。” 如此看来,谢冬之间所见的,那关于两个少年的场景,就是眼前这个渡劫之人的记忆了。 而谢冬也已经从那段记忆中分辨出来,这个渡劫的家伙,便是昨夜出现在墓地里,还送了他一颗珠子的人。 渡一个心魔劫,竟然还会让这么多不相干的人看到记忆吗?谢冬对此也是无言以为,只暗暗发誓,等将来自己渡劫的时候——假设他有这么一天的话——他一定要找个让别人绝对无法围观到的地方。 此时心魔劫也已经劈了好多道了,色泽越来越暗,眼看着也要到了尾声。而那渡劫之人,此时显然依旧活着。 “忘情之后,”谢冬问,“真的便能渡劫吗?” 何修远沉默了片刻,没有作答。他虽然已经结丹,在大道之前却还十分渺小,无力回答这样的问题。 何修远只道,“如果真的有情,就算不能渡劫,也没必要后悔。” 谢冬一愣,转头看去,对上了一双认认真真的眼。 “就算天人永隔?”谢冬笑道,“也不后悔?” “对我而言,如果真的找到了那一个人,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后悔。哪怕天人永隔,哪怕体会到再多痛苦,也不会。因为痛苦就意味着值得,如果不值得便不会痛苦。”何修远答道。 这话说得简直太有道理了,谢冬拍案叫绝。 他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还有被大师兄开解感情问题的一天。而听到大师兄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心里又是甜滋滋的。 是啊,他愁什么呢?大师兄这么厉害,就算将来真的天人永隔,被留下的那个也不会是他谢冬啊。大师兄都说不后悔,他愁什么? 谢冬突然不满足于如此纯洁的勾肩搭背。 他往何修远怀里歪了歪,伸手揽住了对方的腰。 何修远明显有了一丝震愣,好半晌才低下头,看着掌门师弟歪在他颈窝里面的脑袋。这个姿势显然就过于暧昧了,但何修远并没有推开谢冬,反而还抬起了手,轻轻拍了拍谢冬的背后。 此情此景,就像是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似的。 谢冬以为何修远没有发现,心中暗道大师兄还是太过于正直了,有些暗搓搓的窃喜。 结果何修远开口问也,“师弟,你所喜爱之人,究竟是谁?” “咳、咳咳!”谢冬没防住,顿时又是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咳嗽。 他抬起头,发现何修远的目光出奇认真。 怎么?难道大师兄其实发现了吗?谢冬回忆起方才那在他开来很有些龌龊的心思,心虚得不得了。 何修远看着对方这么大的反应,歪了歪脑袋,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困惑。 而谢冬痛定思痛,决定还是不要管什么心虚不心虚了,这可是天赐良机了!他连忙又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师兄,我……” 第40节 结果他最后还是没能说出自己的答案。 “轰!”外面忽然一阵巨响。 一股庞然的力量犹如惊天大浪一样拍来,拍得法宝之船顿时连翻了几个跟头。谢冬之前为了吸纳灵气,还特地把这飞船给开了个口,此时便吃尽了苦头,整个人在里面摔得七荤八素。 何修远情况稍好,却也被整得脸色很有些难看。 好半晌,这股可怖的力量终于渐渐平息。 “掌门师弟,”何修远连忙将谢冬给搀扶起来,“你如何了?” 谢冬晃了晃脑袋,还觉得有些发懵,“怎么回事?” 说着,他往外一看,顿时一惊。刚才还铺天盖地的雷云,此时居然已经无影无踪了。被遮蔽的太阳露了出来,一束束阳光射下,照得天地之间一片亮亮堂堂。 底下那座原本差点被雷劫劈折的大山,此时也像是在阳光下重活了生机。 绿叶苏生,以远快于平时的速度生长着,填补起山体上那被雷电劈成焦黑的伤口。 一个人影悬停在山顶上方,负手而立。明明在那里,却又像是不在那里,说不清是实是虚,仿佛已经超脱于世间万物。 万籁俱寂。 方才还被拍击得哎哟乱叫的众人,此时几乎都屏住了呼吸,眼中只有这个身影。 不知多久之后,才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以极低的声音,小心翼翼道,“成功了?” 谢冬也觉得难以自信,忍不住在飞船之内自语,“真成功了?” 随后,那些原本可以那人影平起平坐的老怪物们,才一个接一个的有了动作,纷纷想要与那人影打声招呼。 “徐道友啊……” 一句话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那人影仅仅只是扫了他们一眼,便让这些家伙尴尬地停在了原地。 哪怕原本平起平坐,此时也已经是天壤之别。 随后不过一缕微风吹拂而过,那道人影便仿佛青烟一般消散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在这人世间出现过一般。 “这就是成仙了?”谢冬忍不住又自语了一句。 身旁何修远也叹了一声,说不清是羡慕还是仰望。 而在那人影突然消失的一刻,围在那边的老怪物们自然才是心情最为复杂的那一批。他们中的一部分心态较好,只是默默送上祝福。另一部分则冷哼一声,羡慕之余难免还有些嫉恨。 “行了,都结束了。”其中一人皱起眉头,不满地将视线落在四周仍旧回不过神来的众人身上,“都散了吧,自家的门人自家领走,堆在这里也不怕丢人现眼。” 这么一环视,他自然就看到了谢冬何修远所在了那法宝飞船。 这飞船对玉宇门而言是天大的宝贝,在这种老怪物眼中却什么都算不上,扫了一眼自然也就过去了。却就在这轻轻一眼中,此人却突然“咦”了一声。 谢冬正好也抬起头,对上了这老怪物的视线。 这是个黑衣黑发的中年人,身上穿着一身道袍,给人的感觉比起蓬莱派那白发少年要更浓烈一些。此时谢冬对上他的视线,不知怎么就起了一身的冷汗。 那仿佛是一种发现猎物的眼神。 谢冬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却还不等他做出其他的反应,他便感到手中有个东西突然发热。 谢冬低头一看,是那颗白色的珠子。就是那刚刚才成功渡劫了的人,昨晚送给他的。 那黑衣黑发的中年人啧啧两声,终于移开了视线。 “张老怪,”旁边还有人问,“怎么,难道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说着,这个问话之人也要往谢冬这边看。 “别瞎看了,没有你我的份。”那黑衣黑发的中年人道,“已经有人罩着了。” 谢冬紧握着那颗珠子,只看到那些一直手指就能碾死自己的家伙们互相对了两句话,并没有听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但冥冥之中,谢冬隐约知道,自己好像逃过了一劫。 “师弟,”何修远发现了他的异样,“怎么了?” 谢冬摇了摇头,连忙将法宝飞船再度严丝合缝地关好,突然有些着急地想要回到玉宇门中。 他太大意了。 最近日子过得太过于安逸,玉宇门的发展也一直比较顺利,叫他忘记了修真之路其实步步凶险,处处充满着能让他毫无还手之力的危机。 他甚至差点忘记了,自己的琼炎之体是个多么麻烦的东西。 冷汗沿着谢冬的鬓角滑了下去。 第50章 谢冬被那老怪物一眼吓得差点抱头鼠窜, 登时便将灵气全部灌入进了法宝飞船之中,眼看着就要窜回玉宇门里去。 “掌门师弟, ”何修远感觉他的举动,十分不解, “究竟发生了何事?” 谢冬深吸了一口气, 狠狠摇了摇头。 他抹掉脸上的汗, 冷静下来, 猛然刹住了准备控制飞船的灵气。虽然他很想真的直接逃回去, 但仔细一想, 这并不是个好主意。 就算是猎物, 大多数时候也是跑得越快, 便死得越惨。 谢冬暗自分析道, 如果那些老怪物真的想要对他不利, 那他逃到天涯海角都没有用。现在那老怪物既然现在都没动手,自然有着不动手的理由。这当然不会是因为照顾他谢冬的颜面, 而应该是被别的什么东西震慑了, 比如……谢冬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小白珠子, 心中已然有数。 真想不到,平日里千般算计, 也比不过一时顺手埋了一个散修的遗体。 就这么个一时顺手, 让他被那刚刚才成功渡劫的大能记了一个恩情,得了这小白珠子,这才挡下眼下一劫。 谢冬紧紧握住那小白珠子,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此时他已经不急着跑了。有这个小白珠子在, 眼前的一劫已经妥妥当当地被挡了下来,无需再怕,别人反倒是还得嘀咕一下他和那个渡劫大能究竟有什么关系。如果真的跑了,反而能让人知道他心虚,知道他其实并没有什么仰仗。 谢冬走到窗口处,隔着船体看着外面。 那些老怪物们的注意果然并不在他的身上,已经各自散开了。 其余的众多围观者,大多数也已经散了,却还有许多仍旧留在原地的,正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交流着。 甚至那边蓬莱派的一些人还认出了这是玉宇门的飞船,正朝谢冬他们点头示意。 谢冬一看,之前站在凌宗主边上的那白发少年已经消失了。此时那一堆都是曾经见过的元婴和金丹,熟悉得很。 而且凌宗主的脸色十分古怪。 他一直紧紧盯着脚下那座大山,盯着那方才被雷劫劈得七零八落,此时却又被草木重新覆盖上的地方,似乎其中有着一些特别值得在意的东西。 谢冬想了想,便干脆让飞船驶过去,决定凑近了去和他们打个招呼,顺便看看凌宗主是否发现了什么,再问问他们究竟决定什么时候去找合欢宗。 等到了蓬莱派众人的边上,谢冬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用藏在袖子里的手将那小圆珠子握得更紧了一些,稳定住自己的心绪,这才十分自然地与何修远从飞船上走了下去,笑着向他们道,“各位前辈,别来无恙啊?” 凌宗主抖了抖胡子,斜瞅了他一眼,“怎么哪里都有你小子?” “这儿方才有大能渡劫,这么大的事情,引得大伙儿都聚过来了,”谢冬笑道,“我们怎么就不能来了?” 凌宗主哼哼了两声,懒得搭理他。 “对了,凌前辈。”谢冬又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刚才这儿,似乎还有着许多十分厉害的前辈们?你认得吗?” “认得也不能告诉你啊。”边上蓬莱派的金丹笑着道,“连我们都还没有那个资格呢。等你到了元婴,说不定就能认识两个了。” 谢冬一瞅,巧了,这正是前些天答应他要去找合欢宗的那个金丹啊。 当即谢冬就换上了一副讨债的嘴脸,“前辈啊,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家孤苦伶仃,想要找到亲生父亲的小徒儿?你答应过要帮他的……” 那金丹干笑两声,眼珠子左右晃了晃,显然想要找理由搪塞。 “安静些。”凌宗主却皱着眉头,打断了他们,又伸出手指了指脚下的大山,“你们难道什么都没感觉到吗?” 这话并不是对谢冬这个凝元期说的,而是对他门下的那些元婴和金丹说的。 而那些元婴金丹听闻此言,顿时也停下了交流,集中了精神,同样往脚下的大山看了过去。片刻之后,感知稍微迟钝些的依旧一头雾水,剩下那些感知较敏锐的却纷纷同样皱起了眉头,脸色微变。 谢冬退到何修远的身侧,发现大师兄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再过了片刻,察觉到不对的人越来越多,就连谢冬也感到了微微的异样。 脚下那方才险些被雷劫劈断,现在正在又填补伤口的,看似郁郁葱葱大山,却隐隐约约飘出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那气息如丝如发,只不过是极为纤细的一缕,飘飘荡荡,在雷劫与渡劫大能的气息压制下几乎喘不过气。如今雷劫已过,渡劫大能也已经去了别地,这缕气息终于渐渐被人察觉。 那是属于魔修的气息。 是魔气。 “为什么这里会有魔气?”一个蓬莱派金丹忍不住惊呼出声,“难道渡劫大能也与魔修有了牵扯?” 这话的声音有些大,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些金丹们都如临大敌,脸色惊骇。 有些老怪物还没有走远,也听到了这话,却只是付之一笑。这样的话语甚至没能叫这些老怪物稍微缓一缓脚步,仿佛他们根本懒得在乎什么魔修。 但对留下的元婴与金丹们而言,魔修一事却不可忽略。 “蠢货。”凌宗主忍不住中气十足地骂道,“魔修怎么可能渡劫?” 众人这才冷静下来。是啊,在历史与传说的记载之中,魔修最强的就是上古魔主了。上古魔主全盛之时据说能和仙人相抗,但确实从来没有经历过雷劫。上古魔主都没有渡过雷劫,其他魔修自然更不会。 “再仔细看看吧。”凌宗主又指着下方,“这儿本来就有个魔窟。那位大能之所以会选在这里渡劫,也不知道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那魔窟原本藏得极好,现在却刚好被雷劫劈了个口子。” 身旁其他元婴也沉吟道,“似乎是一个芥子空间。” “没错,确实是一个芥子空间。” “芥子空间?之前凌溪师弟被那姓季的骗去,差点陨落的地方,好像也是一个芥子空间?” 凌宗主看了谢冬一眼。 谢冬点头确定,“是的,那也是一个芥子空间。” “难怪魔修难寻,原来都是藏在这种地方!”有修士开始叫骂。 芥子空间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藏身纳物却是一绝。一旦开辟出一个,便可以将万里江山都藏在一个比指节尖还小的点中,轻易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如今眼前的这个芥子空间却是被雷劫给劈开了口子,才倾泻出这么一丝魔修的气息来。 蓬莱派的众人已然开始循着魔气,找到了这个被雷劫劈开的口。而后他们纷纷运起真元,各种法术轰击过去,试图将这个口子打得更大。 其余还未走远的其他门派众人,并不靠近去碍手碍脚,却也纷纷围在边上。 一旦有魔修从中逃出,等待着这些魔修的就是天罗地网的包围。 第41节 但从始至终,这个充满着魔气的芥子空间却十分安静,似乎其中已经空无一人。 “轰!” 终于,随着最后一道法术轰击过去,这个芥子空间剧烈震动,总算露出了一个房门大小的入口。里面勃发出来的魔气顿时喷了众人一脸。众人连连使出各种招式,纷纷将其挡下。 而后众修士却没有贸然进入,而是继续在外轰击,努力将这个口子给扯得更开。 就像是一块被撕扯的纸张,入口先是房门大小,又渐渐变成了房屋大小,巨树大小……芥子空间内部的景象也开始能叫众人看见。那也是一道山谷,看起来与当初云喜山所见大同小异,甚至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血红藤蔓在其中摇摆。 众人的注意力都忍不住被那些血红藤蔓给吸引了过去,那可是已经许久没有被人看见过的上古魔物。 就在这个时候,趁着这个机会,一道黑影滋溜一下。从边上溜了出去。 但是那速度实在太慢了。满地的元婴与金丹,就像想要放过,也实在是放不过去。其中一个金丹取出一张网兜,往下一抛,轻轻松松就将这道黑影给牢牢困死在了里面。 谢冬定睛一看,嘴角微抽,甚至有些同情。 只见那个在网兜里努力翻滚挣扎的魔修,满打满算,不过只是一个筑基期的。 好久没有见过比自己还弱的家伙了,谢冬不禁十分感慨。 满地的元婴与金丹,自然更是难以相信。他们本以为是天赐良机,费劲心思,部下天罗地网,满心指望能捉到一条大鱼,结果居然就捉到一个筑基期的小魔? 众修士不愿意相信事情就这么简单,依旧如临大敌。他们觉得这一定是一场阴谋,更强大的魔修就在后面,他们绝对不会轻易上当。 但等了许久,芥子空间之内依旧一片安详,只有那些血红藤蔓满地乱扭。 从始至终,只有这个筑基期的小魔修,不断在网兜里面挣扎叫骂。 凌宗主咳嗽一声,或许是觉得由自己亲自来审问这玩意实在有些掉面子,便往身后看了一眼。 身后的金丹修士往边上看,边上的又往边上看,最终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就是刚才一个网兜将这小魔修给抓住的幸运星。那幸运星无法推卸,只得板着一张脸,摆出一副十分欺凌弱小的可怖架势,“你这魔头,究竟是什么来路,又为何藏身于此!” 第51章 那筑基期的小魔修在网兜之中挣扎了半晌, 大概是知道不可能挣开了,终于答道,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 众修士闻言皱起眉, 大都觉得这魔修不识好歹, 嘴硬得很。 而那问话之人见对方仍旧挣扎不停, 也一声冷哼, 一时间顾不上什么实力上的差距了, 管他是不是以大欺小, 直接掐了个法诀, 顿时便有一道雷电顺着他的手指传入那网兜之内, 电得那只小魔修吱哇乱叫。 不过片刻, 那小魔修便趴在那里无法动弹, 隐隐甚至传出一阵焦糊之味。 “还不老实交代?”那修士再度问道。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小魔修道,“你们究竟想问什么?我只是一直住在这里, 什么都不知道!” “这魔窟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一身魔功究竟从何而来, 其余的魔头又都在哪里?”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什么魔窟,我就是有一天进山采药, 不小心掉进了那个地方。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我没有说谎。”小魔修道,“至于什么一身的魔功,你说的是我身上的法术吗?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琢磨出来的啊!” 听到这些话,众修士自然没有一个人信。 那问话之人回头道, “这魔头很是嘴硬啊。” “都是吃得亏太少了。”身旁之人道,“多处罚一会,不信撬不开他这张嘴。” 说罢,众人也不全看着之前问话之人一个人忙活了,纷纷轮番上阵,火烤风吹,有什么招通通往那小魔修身上使着,只小心着没有将人直接弄死。 这些元婴真人与金丹宗师的手段,叫一个区区筑基期的魔修受着,实在惨无人道得很。不多时,那小魔修便连叫唤的气力都没有了,只是浑身烫软着,在原地不断抽搐。 而后那些修士还另起一道法术,稍微治了治小魔修身上的伤,叫他好歹能开口回答问题,“还不老实交代?”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小魔修都快哭出来了,嘴上却仍是道,“你们究竟为什么不肯信我?” 此情此景,倒真叫几个修士动摇了起来。 “宗主,”一个蓬莱派弟子忍不住道,“或许他真是无意中才接触魔气的?我们这样,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说一句实话,谢冬在一旁围观到了现在,心中也难免有些这样的嘀咕。毕竟那魔修真的只是个实打实的筑基期,却遇到这种事情,实在是叫人同情得很。当然,他并不会傻到自己将这种话问出口。 果然,那蓬莱派弟子的话一问出来,凌宗主还没有开口,边上就有师长训斥道,“闭嘴,你懂什么?魔修这种东西最是狡猾,看起来再弱小的魔头也是魔头,不可以掉以轻心。” 其余修士也是纷纷附和。 那蓬莱派弟子便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拷问便继续了下去。可是无论众位修士怎么做,那个小魔修依旧是那一番说辞。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凌宗主便招了招手,叫那个使网兜的修士将小魔修给提回来,准备带回蓬莱派慢慢审。 “凌宗主,”边上有其他宗门的修士道,“何必这么麻烦?这魔头既然嘴硬,直接搜魂便可以了。” 搜魂?这可是修真界最严重的刑罚了。一旦被搜了魂,一切记忆都会被人翻找而出,什么秘密都藏不住的。这还是小事,最可怕的是其对神魂的损害。修为越低,经历搜魂所受到损害就越大。如眼前这个区区筑基期的,轻的丧失神智沦为痴傻,重的就直接魂飞魄散了。 那小魔修明显颤了一下,显然害怕得很。 “多谢道友提醒,”凌宗主道,“如果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我们自然会考虑搜魂之术。” 说着,他还冷眼瞅了那魔修一眼,“怕了?怕了就老实一点。” 其他宗门的修士不禁笑了笑,“凌宗主,难道你还想要和这魔头讲什么人道不成?” 凌宗主笑而不答。 而那小魔修颤了颤嘴唇,显然态度又有了转变。 却就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小魔修被人提到蓬莱派众人身旁,正准备重新开口之时,其中一个蓬莱派元婴修士突然脸色微变。 只见那蓬莱派元婴突然掏出一样东西,对凌宗主道,“宗主……之前一直招不来的魂魄,好像找到了。”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许多人都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谢冬也好奇地转过脑袋,看了这元婴手中的东西一眼。 就这一眼,谢冬的脸色也变了。 那是把梳子。一把非常平常的,凡间女子用过的木头梳子。但这么一把梳子,出现在一个元婴真人的手中,本来就很不平常。 谢冬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是张采荷的遗物,之前被蓬莱派拿去用来招张采荷的魂魄的。如今看来,眼看这个元婴便是蓬莱派里负责招魂的那个元婴了。张采荷的魂魄一直没有被顺利招到,他便一直将这梳子带在身上。 “我们早该想到了。去世不到一年,凡人的魂魄怎么会平白无故找不到呢?”那元婴将视线投注到魔修的身上,目光比原本更加冷冽了数倍,“原来是被人将魂魄收起来了,一直藏在那芥子空间之内。” 再看那个筑基期的小魔修,脸色也是勃然大变。 他的手按在腰间一个储物袋上。自从那个元婴将木梳拿出,这魔修腰间的储物袋便一直在挣扎晃动,似乎其中真的藏着一个魂魄。 “你为何拘束凡人魂魄?”那元婴真人皱眉问道。 魔修不说话。仔细一看,这小魔修的脸色却不是单纯被人说破恶事的惊慌与恐惧,甚至还有许多青筋跳动,似乎激动愤怒得很。 而后魔修反而问道,“你为什么拿着她的东西?” 众修士没有想到他还有这样的胆子,都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神色。 “她的儿子,现在在哪里?”那魔修又问。 此言一出,这魔修已然是承认了自己与张采荷赵团圆一事的关系。 蓬莱派诸人都看了谢冬一眼。事到如今,谢冬也叹了口气,不得不站出来道,“之前诱骗张采荷,令那幼子接受魔气灌体之人,就是你吗?” 魔修沉默着,双眸渐渐变得赤红起来,只不断问道,“那个孩子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 谢冬还未答话,身旁就有别的门派修士道,“你这魔头,竟然还曾经诱骗孩子接受魔气灌体?简直丧心病狂!现在又问什么问?既然接受了魔气,那孩子现在要么已经被魔气反噬而亡,要么也早被人除魔卫道了!总之必然已经死了!” “不是,”谢冬想要解释,“那孩子还……” 但他一席话还没有说完,凌宗主便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叫他不要说出事实。 而那魔修信了赵团圆身亡的消息,情绪激动,当场便大笑了三声,双目红得骇人。 大笑之后,只见魔修身形一晃,转瞬化为一道残影,竟然成功从那网兜之中挣脱而出。 “是血遁之术!”有修士惊呼出身。 血遁之术,燃烧自己的性命为引,是一门威力十分可怕的遁术。魔修施展血遁,竟然不是逃跑,而是直直朝着那拿着张采荷木梳的元婴真人冲去,而且浑身魔气鼓动,隐隐有自爆之势。 众修士脸色微变,连忙施法展开防御。 结果这竟然只是虚晃一枪。魔修还没闯到那元婴真人身旁就转了身,果然还是要跑。 附近的修士一声冷哼,真元凝结成一道灵鞭,唰地就抽到了残影之上。 虽然费劲了心思,还使出了血遁之术,但筑基与元婴的差距巨大,魔修最终还是没能逃出升天。他被这手下留情的一灵鞭直接从血遁里面抽了出来,当即喷出了一大口血。 他将储物袋从自己腰上扯了下去,用力扔远。 紧接着,魔修再次回头,隐隐又是一副想要自爆的架势。 一而再的,众修士都有些不当真了。 结果便是一声轰然巨响。也不知是悲愤过头,还是一心不想落到被搜魂的结局,这小魔修真的自爆了。 筑基期的自爆,威力只是那么一回事,却引得魔气一时之间到处席卷。 众修士不得不再次架起防御,将魔气挡在外面。何修远也一把将谢冬扯到身后,帮他将这些魔气挡下。谢冬看着魔气从身侧流窜而过,却用指尖轻轻划出一个法术,引了一道魔气过来,偷偷用自己的灵气将其团团包裹,将这一缕魔气藏在了身上。此时此刻,他这点小动作十分隐蔽,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发现。 片刻之后,魔气终于平息,之前被那魔修丢出去的储物袋还在往下掉着。 好几个修士飞过去,想要去将那储物袋取回。 谢冬也留意着那个储物袋。毕竟依照之前发生的事情推算,张采荷的魂魄很可能就被藏在那个储物袋的里面。 但几个修士刚刚围过去,还没有碰到那个储物袋,轰地一声,储物袋也爆了。 “上当了!”有修士吃了亏,被储物袋里爆出的魔气污了真元,不断叫骂,“里面是引燃了的魔爆丹!” 蓬莱派那位负责招魂的元婴皱起眉来,“那凡人女子的魂魄……” “不急。”凌宗主长长呼出一口气,“究竟怎么回事,还是好好来问问这个魔修吧。” 魔修?魔修不是已经自爆了吗? 众修士正在困惑,目光便看见了凌宗主的指尖。只见一团真元正在他的指尖浮动,里面似乎还包了什么,正在那团真元不断挣扎。 刚才那千钧一发之刻,凌宗主却是抢下了那魔修的魂魄。 第52章 凌宗主捏着魔修的魂魄, 又言明要“好好问问”,指的自然便是搜魂之术。 第42节 哪怕之前凌宗主还对这种过于残忍的术法有所疑虑, 他如今被这魔修的所作所为给气着了,自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只见他右手虚握, 凝神调动自己的真元, 一股磅礴的压力顿时就朝手中魂魄灌了进去, 神情严肃。 魂魄起初像抽搐一样不断颤动, 渐渐便不动了。 凌宗主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微妙。 片刻之后, 凌宗主长长叹了一口气。手中魂魄就像是被吹散的积雪一样, 化为粉末消融, 显然是在搜魂之下承受不住, 直接魂飞魄散了。 一个莫名出现的小魔修, 就这样失去了他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 “凌道友, ”身旁有人等不及问道,“究竟查出了什么?” 凌宗主神情微妙, 合了合眼, 好半晌才道, “这魔修方才所说的那些,倒有大半都是实话。” 这话让在场众修士都十分意外, 纷纷露出愕然的神色。 这魔修方才所说的是实话?根本不知道什么魔窟, 只是偶然进入了其中,自己琢磨出了魔功,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这这这,竟然有大半都是实话? “他原本也是个普通的凡人, 无意中接触魔气,便走上了这条不归之路。”凌宗主道,“魔功倒不全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而是他在魔窟里寻到其余魔修留下的东西,比照着练的。魔窟早在他来之前已经人去楼空,他这些年也确实没接触过其他魔修。” 众修士只觉得云里雾里,不可置信,“莫非我们还冤枉了好人不成?” 另一部分修士则道,“也算不上冤枉好人。虽然我们没有相信他的实话,但魔修就是魔修,除魔卫道总是应该的。如今魔修虽然少了,但当年魔修猖獗之时,做过多少惨无人道的恶行?我们今儿如果同情了魔修,将来魔修说不定还得卷土重来,再造一场人间炼狱。” 凌宗主点了点头,“就算方才那个魔修,这些年虽然没有和其余魔修勾结,却也不是没做过恶事。” 说着,凌宗主突然看了谢冬一眼。 谢冬正将什么东西往身上藏,形容似乎有些鬼祟。 凌宗主一愣,再仔细一看,又见谢冬一脸正气,和其余修士一样都在数落魔修的种种恶行,之前的鬼祟半点不见,似乎只是错觉而已。 凌宗主便没有将这点古怪太放在心上,转而告诉他道,“在背后诱导那孩子接受魔气灌体的人,正是方才那个魔修。而且张采荷姑娘的魂魄,也确实在他的手里。” 谢冬拱了拱手,“不知采荷姑娘的魂魄现在何处?” 凌宗主闻言却不直接回答,而是又叹了口气。 他领着众修士往下降去,来到那芥子空前的破口之前,显然准备正式探一探这个魔窟了。 结果他们刚刚降到那破开的入口附近,突然从里面又钻出来一个黑影,直接朝他们袭击过来。众修士警觉得很,一招便将这道黑影也给擒了下来,却发现其实力比刚才那小魔修还要不堪一击。 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十分低等的女鬼罗刹。 这是取了凡人女子的魂魄,辅以魔气炼化而成的东西,通常被魔修当成攻敌的道具。 看到这个女鬼罗刹,众修士顿时又是神态各异。 “这……”就连谢冬都真的有些惊讶与骇然,“这莫非就是……” “是张采荷姑娘。”凌宗主叹道。 女鬼罗刹早已经在被炼化的过程之中失去了神智,根本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只知道嘶吼攻击,连恐惧与避让都不懂的。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凡人女子了,只是一个被炼化的工具。 众修士并非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但如今知道她还是凡人时的姓名,神情之间便忍不住多了一些悲悯。谢冬想到这是自家汤圆徒弟的母亲,更是心情复杂。 但她已经被炼化成了这个样子,救不回来了。 既然见到女鬼罗刹,按照常例自然应当直接消灭。众修士也并没有迟疑太久,很快便有人打出法术,击到了她的身上。只听一声凄厉的嘶吼,女鬼罗刹顿时便被打得灰飞烟灭。 “尘归尘,土归土。”有修士叹道,“总比让她就这么留在世间要好。” 话是这个道理。 但谢冬在边上看着,总觉得胃里翻腾得很,十分不适。 何修远看出他的异样,稍微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后凌宗主便带着那些修士便继续往芥子空间的里面走去。此时蓬莱派的自然都跟在他的身后,但小魔修之事已经告一段落,其余修士便有了区别。有些当仁不让,同样跟在后面。另一些则对搜寻魔窟热情不高,表示想要留在外面为他们掠阵,甚至还有直接想要告辞的。 “师弟,”何修远适时地问道,“回去吗?” 谢冬看了看他,见大师兄满脸都是关切之意,知道他只是担心自己。 刚好谢冬也想要回去,便扬声向凌宗主告辞。 凌宗主斜斜瞅了他一眼,也没什么意见。一方面谢冬现在确实脸色不太好看,另一方面也是谢掌门修为低微,如果大大咧咧地跟着到魔窟里去,搞不好还得拖后腿。 片刻之后,谢冬就与何修远一起回到了法宝飞船之上,驶回了玉宇门。 一路上也没什么话。 等回到宗门,何修远朝他点了点头,嘱咐他自己寻时间好好消化今日所得,然后便自顾自转身走了,显然又是回了那个小茅草屋。谢冬叹了口气,看着大师兄的背影瞅了半晌,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今儿本来有个表白的大好时机,可惜被耽搁了。 谢冬又去看了看自己新收下的小徒弟。 赵团圆正在院子里面,练着上次谢冬与他说的打火术,一个人玩火玩得不亦乐乎。别说,这小子玩火的天赋还比大师兄要强上一点,如今已经能掰扯出半只火蝴蝶了,只是还飞不起来。 谢冬看着,也觉得有些欣慰。但他并没有走上前去,甚至没有叫这个小子看见自己。今日看到了这么些事情,谢冬有些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这个孩子。赵团圆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早就已经死了。 随后,谢冬也没有像大师兄之前嘱咐的那样好好修炼。 谢冬去了后山,进了那个被阵法团团封死的山洞。 魔念正百无聊赖趴在灵泉眼中。 他听到谢冬的脚步,冷哼了一声,非但没有主动打个招呼,还沉得更里面了一些。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魔念就对谢冬这个罪魁祸首愤恨得很,打定了主意要整整半月不理人,晾得谢冬愿意松开这个阵法为止。 结果谢冬一走到灵泉眼的边上,刚刚还打定了主意的魔念便吸了吸鼻子,顿时垂涎三尺。 轰!一道黑色的魔焰便从谢冬身旁燃了起来。 幸好,打从进来之前,谢冬就将那缕偷偷藏起的魔气远远牵在了外面。如今魔焰燃起,仅仅烧掉了那缕魔焰和谢冬包裹在外的一点点灵气,而后就熄在了空气中。 魔念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还抱怨道,“就这么一点?太寒碜了吧!” 至于原本想摆的谱,早已被这魔念忘到了九霄云外。 谢冬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偷偷拿这缕魔气过来,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有可能被那些修士发现,有可能被魔焰伤到,也有可能带来的魔气太多让这魔念跑了。如今眼看着一切担忧都没有发生,谢冬便笑道,“你还想更要多的吗?” 魔念不说话。 “前辈,你知道,我也不是个随时有条件带魔气进来的人。”谢冬叹了口气,顿时唠叨起了自己此举的不容易,“这是多大的危险啊?可是我听闻如果一直没有魔气,前辈便会在三五年之内消亡,实在不忍心,这才冒如此大险……” “行了行了。”魔念忍不住打断了他,“你不用提醒我了。我现在要靠你活着,我知道,行了吧?” 谢冬笑着看他。 魔念暗地里腹诽半晌,但为了能维持自己的小命,不得不忍辱负重,主动和谢冬道,“你问灵脉之事?实话和你说吧,如果你搞不到嗜灵鼠,下一步根本没法进行。” “前辈,我知道。”谢冬表示,“灵脉之事必然要紧,但好歹还有着许多时间,不必急于一时。如今我就想顺便问问,前辈你以前说过,有办法弥补我潜力上的耗损,对吗?” “你小子,”魔念“嘿”了一声,“我上次和你说这事的时候,你不是还不屑一顾吗,怎么现在又问起来了?怎么,终于想通了,知道自身的实力才是根本了?” 谢冬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 此时他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以前想茬了。宗门的发展必然重要,但修真路上步步艰险,他总不能一直靠师兄保护。唯有自身的实力,才是一切的根本。 更何况,如今魔念已经困在了这里。怎么搞到灵脉,要问,怎么提升自身实力,也要问。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啊。 谢冬看着灵泉眼的中心,两眼猛地冒了冒绿光。 魔念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你小子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我就是想着,”谢冬叹道,“将来在这个世上有了双修道侣,我如果依旧实力不济,遇到个什么事情,陨落了,把对方一个人留在这世间,我怎么能忍心呢?” 虽然何修远说是不会后悔,谢冬也不害怕被留下的那个人会是他自己。但如果大师兄真的一个人被留下了,他想想也觉得心疼得很。 而魔念听到这话,忍不住又打了好几个哆嗦,“所以你突然开窍想要提升自身实力,还是因为你突然想要替别人考虑了?” 谢冬认真严肃地点了点头。 “不是,你这话怎么就这么奇怪呢?”魔念忍不住问他,“而且这话不像你会说的啊。你是谁啊,你是谢冬谢掌门没错吧?你是会这么替别人考虑的人吗?” “其实我自己也有些惊讶。”谢冬叹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 “……” 如果魔念还有肉体,他怕是要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第53章 谢冬这话着实叫人觉得肉麻了些。 但魔念如今被他坑得死死的, 再恶心也不能表露出来,还得尽心尽意地为他解答道, “你要弥补那些耗损的潜力,说来也不复杂。只要在充沛的灵气之下好好养个几年, 自然就能把那些耗损给养好了。寻个好地方, 或者找点好法宝, 盘点好阵法, 都可以。” 这是大实话, 却也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 并不是谢冬如今想求的答案。 魔念一眼看出谢冬的想法, 忍不住又“嘿”了一声, “怎么?不满意啊?” “太慢了。”谢冬实话实说, “几年的时间, 太长了。” “你要走仙家正路,自然就只能这么慢。”魔念又卖了个关子, 笑嘻嘻勾着他问道, “但更快更方便的法子, 我这里也不是没有。如何,要我教你吗?” 谢冬此时正因自己低微的实力而着急, 乍听他这么一说, 还真有些意动,险些就上了套。但细细一想,谢冬就品出味道来,冷静而又不失嘲讽地笑道, “前辈,你莫不是想要我学习魔功,当个魔修吧?” 魔念被他一语道破心思,不由得心虚了一个刹那。 但很快,魔念听出他话中嘲讽,反而不乐意了,气哼哼道,“是又怎么了?你不是想要快些提升实力吗,这就是最快的方法!” “等我修了魔功,修出魔气,再被你一把魔焰给烧了。”谢冬冷着脸道,“前辈,我看起来傻吗?” “你小子瞎说什么!”魔念吱哇叫道,“我是那种人吗!” 谢冬继续冷着脸笑,也不与他争,转身就要走。 “诶,回来!”魔念吓坏了。这要真的让人就这么走了,下次再带着魔气过来,可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想到这里,魔念急急地道,“你若是能吞服灵髓,调理身体,也可以很快就将这身潜力给填补上。” 谢冬向来看重实质,一听这话果然就停下了脚步,回了头,“灵髓?” “灵气充沛之处所孕育出的精髓,便是灵髓。”魔念道,“东西对你而言是稀罕了一点,但没事,你的眼前就能找到这么一块灵髓。” 哦?谢冬连眼睛都亮了。 魔念在这灵泉眼中起伏了一下,让水面泛出几道涟漪,“每一口灵泉眼的最底层中,都含有着这么一点灵髓。你如果将这儿的灵髓挖出来,服下了,那效果就如你在这儿没日没夜地吸纳了几十年灵气一般,至少能将那些耗损的潜力填补个小半。” 谢冬听得脸红心热,但还是没失了冷静,“怕是还有些隐患吧。” “隐患嘛,当然是有一点的。”魔念本来还想稍微坑他一把,见坑不着,便也不掩饰地直接说了实话,“这灵泉眼中的灵髓,虽然挖出来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小,但灵气是极胜的。如果就这么直接一口服下,你现在也不过一介凝元,搞不好会被撑破。总得寻一些办法,加点别的料先炼制炼制,稍微稀释一些,弄成几炉子丹药,再慢慢吞服入体,才比较安全。” 第43节 具体的炼制方法,也不需要魔念细说。这本来也不是什么不传之秘,谢冬之前不知道,只因为他一直呆在这小门小派,见识少了。只要得了这个思路,不至于寻不到丹方。 其中最难的,也不过是灵髓这一材料。 谢冬盯着灵泉眼,想着灵髓,眼睛发亮,却还记着问一句,“挖去灵髓之后,这灵泉眼还堪用吗?” “你小子想得倒是美。”魔念冷哼道,“你还想着占尽两面的好处?这灵泉眼就是依着灵泉发出来的东西,如果没了灵髓,灵泉眼当然是直接废了。” 这话犹如当头一瓢冷水,顿时就把谢冬一颗刚火热起来的心浇了个透底儿凉。 但仔细一想,他便知道这是实话。当初凌宗主想要“揭开灵泉眼的底子”,就会让这灵泉眼少十年的寿命,现在谢冬明白了,这个所谓的“底子”,指的其实就是灵髓。揭开看一眼,就会损十年寿命,如果直接挖出来,当然是会废的。 “不能毁了这个灵泉眼。”谢冬长舒了一口气,“还有哪里能寻?” “都告诉你了,灵气充裕的地方。”魔念道,“你不是要寻灵脉吗?如果寻到一条灵脉,灵髓也就手到擒来了。” 这不是兜兜转转又绕回来了?谢冬皱起了眉头。 “一时找不到灵脉也不打紧的,你没有灵脉,别人有啊。”魔念幸灾乐祸道,“灵髓不比灵脉珍贵,价值也就和这口灵泉眼差不多。你如果财大气粗,舍得花大价钱,总有人能卖你的。” 谢冬偏了偏脑袋,心中发苦。 前日清点宗门财务的时候,他还觉得如今玉宇门多少发达了,他谢冬多少也算是个财主了。如今一看,他还是那个穷鬼啊。 不行,还是得想办法赚取更多灵石才行。 想到灵石,谢冬就想起之前盘算的找赵团圆亲爹要抚养费的事情。 想要那抚养费的事情,谢冬就想起了之前自爆的小魔修。 当即谢冬的脸色就更差了一些。那小魔修虽然没有将事情交代得很清楚,凌宗主搜了他的魂之后也没说他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但他对赵团圆的关心是显而易见的。发现那木梳遗物之后就连声问着赵团圆的情况,得知孩子可能死了之后当场就有些发疯……这这这,这小魔修不会就是赵团圆那没见过的亲爹吧? 完了,要真是这样,抚养费就要不到了啊。 盘算着这很可能少掉的一笔收入,谢冬的脸色不由得越来越差,脸颊都有些发绿。 魔念看着他这个模样,还以为他只是在因为灵髓一事而左右为难,顿时又嘿嘿笑道,“你看看你,舍不得这口灵泉眼,又舍不得那些灵石,事情哪里会有那么容易的?世间万事都是如此,就不可能有百分百和你心意的。要我看,你还是随我练练魔功好了,方便又快捷。” 谢冬想不到他竟然还没放弃这茬,忍不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修了魔功,不仅仅你潜力上的问题不会再是个问题,实力增长起来也会比那些仙道修士快上许多倍,实力更是会一日千里。”魔念循循善诱,“甚至于你这身琼炎之体,我们魔修也是用不上的,反倒比你继续跟着仙道修士混更安全呢。” “谢谢,免了。”谢冬木着脸道,“我真不傻。” “你当然不傻,你贼聪明,你就是自作聪明!”魔念哼哼,“你怕修出魔气之后,被我用魔焰吞了?实话告诉你,魔气和魔气,也不尽相同。那些家伙都是生生灌的魔气,不是他们自己的东西,我当然想吞就吞。但你如果和我修习魔功,自己修出的魔气,那就是你自己的东西,我想吞也吞不了的。” 这话说得倒真有几分道理。 但谢冬油盐不进,“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可能修炼什么魔功。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为什么?”魔念不平得很,“魔修有什么不好?” “魔修人人喊打,各个修士都要斩妖除魔。”谢冬反问,“你说有什么不好?” “难不成你也和修道修傻了的家伙们一个样,觉得魔修就是十恶不赦,就该被打被杀吗?”魔念气愤道,“就算你以前是这么想的,难道你撞见的今日的事情,还依旧是那么想的?那小魔修不过筑基期,被这么轻易地打杀了,那些假仁假义的仙道修士还觉得自己做得好,觉得都是除魔卫道!难道你也觉得,魔修就真的该死些吗?” 谢冬被他这席话说得心烦意乱,忍不住摇了摇头,也不知从何解释,“不是……” 刚刚说了这两个字,谢冬总算察觉其中不对,猛然一惊,“你如何知道这些事情?” 魔念顿时闭了嘴。 谢冬的双眸之中已经满是警惕,盯着灵泉眼的中心不说话,心中也不知转了些怎样的心思。 “唉,你别瞎想啊,”魔念怕他想茬了,反而越发多了不该有的防备,只得自己解释道,“那缕魔气是你自己带给我的啊。我既然吞了那小魔修身上的魔气,他的事情,我自然就能知道一点了。” 谢冬眸光一闪,“吞噬魔气,竟然还有如同搜魂之术一样的效果?” “比不上,比不上。”魔念还谦虚了,“不过这么一缕魔气,就算得了点记忆,也比搜魂之术要模糊多了。” 谢冬也不管那么多,径直问他,“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让那孩子接受魔气灌体吗?他又为什么要将采荷姑娘给炼制成女鬼罗刹?” 最重要的是,他究竟是不是赵团圆的亲爹? 而魔念听了这一叠声的问题,忍不住笑,“难道你猜不出来吗?” 谢冬不吭声了。 “你们这些家伙,以为魔气是什么沾不得的坏东西,又不是人人都这么认为。”魔念答道,“想要让那孩子快些修行,当个被人瞩目的神童,难道不是那对母子自己的愿望?” 谢冬自己确实隐约猜出了答案,不由得叹了口气。 “至于修炼成女鬼罗刹,难道就比让那女人的魂魄自然消散,要差了?”魔念又道,“仙道修士假仁假义,总说什么归于自然。但没了就是没了,魂魄散了就是散了!练成女鬼罗刹,好歹还在那儿,不是没了。那小魔修做这些事情,还不都是因为一片痴心,诚心想帮他们母子两个吗?” 谢冬叹了口气。 “就这,你还觉得他很该死?”魔念又质问。 谢冬摇了摇头。虽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魔修的行事作风过于偏激,并不让他非常喜欢。但小魔修并没有出于恶意干过恶事,谢冬自然不会觉得他真的该死。 “那你对魔修究竟有什么偏见?”魔念却还不依不饶地逼问着,“凭什么觉得让你修魔是委屈你了?” “这与偏见无关。”谢冬抿着嘴唇,冷眉冷眼地道,“我只是说,魔修人人喊打,各个修士都要斩妖除魔。” 魔念听到这话,自然表现得更加气愤。 但他看到谢冬这副神情,突然之间明白了过来。 谢冬说出这些话,不是在表达对魔修的偏见,而是在嫌弃魔修处境艰难。 “魔修或许不是原罪。”谢冬眉目之间一片清明,显然心中明明白白,“但弱小是。” 第54章 魔念被谢冬这句话堵得, 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忍不住细数过去的光辉,“想当年, 我们也……” 话到一半,魔念自己就说不下去了。 谢冬的那些话他根本就没法反驳, 字字句句都是事实, 扎心啊。 再一想到当年的盛况, 魔修一道虽然未曾将仙道一脉彻底压服, 好歹也是双足并立, 对比如今, 就更扎心了。 魔念长吁短叹半晌, 默默潜入了灵泉眼的水池里面, 伤心得都不说话了。 谢冬本来还等着他继续出主意, 见到这番作态也是无语得很, “你至于吗?好歹也是上古魔主,这点打击都受不了?” 魔念哼哼, “上古魔主又怎么了, 上古魔主就不是人了?” 谢冬抽了抽嘴角。你现在还算不算个人, 难道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而且我和上古魔主又不是同一回事……”魔念又道。 “什么?”这话倒是要谢冬有些在意,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又问了一遍。 魔念这时候正和他置气, 也不给他继续解惑, 就在那泉水里翻来覆去地吐着泡泡,“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吗?我也不是会轻易想要收徒的人。要不是看你心黑手狠,脑子又好,是个修魔的好材料, 我至于给你开这个口吗?你还要这样伤我的心!” 谢谢了。听到这货夸奖自己是个修魔的好材料,谢冬一点都不开心。 再看这魔念越说越委屈,说到后来都有些撒娇的意思了,谢冬忍不住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至于刚才在意的那一句话,谢冬也自己想明白了。魔念虽然脱胎于上古魔主,但只是上古魔主的一部分,只是上古魔主的一缕神识,确实不能与其等同。况且这货这个样子,必然不能和上古是一回事啊,上古魔主能是这样的吗? 这魔念还没个完了,“仙道修士就算逞一时威风,又算得上什么?风水总是轮流转的,你现在看不起魔修就看不起吧,将来有你高攀不起的时候!” “行了行了,我错了行不?”谢冬不得不冷笑道,“但看你这意思,魔修还计划着要东山再起了?” 魔念贱兮兮道,“你猜。” 谢冬微笑,“你确定要我猜?” 魔念被噎得沉默了片刻。 “我猜你那些徒子徒孙总在计划着一些什么东西。”谢冬道,“不然也不会找那些芥子空间,在里面布聚魔阵相似的聚魔阵。” 这就是说中一半了。 魔念想了想,要谢冬继续猜来猜去也没什么意思。猜不中是个乐,但要猜中了,这魔念自己就是个乐。更何况谢冬看着也不像特别忠诚于仙道的人,把这些事情卖给其他修士对他也没好处,告诉他似乎也无妨。但这小子身上变数太大,又让人不太放心。 这段思绪转得有些久,魔念还没下定决心,谢冬已经猜道,“他们想要复活你?” 魔念……魔念又沉了下去,不吭声了。 “他们特地布聚魔阵,把魁地之心养成魔核之种,把你蕴在里面,也就两种可能了。”谢冬继续道,“要么复活你,要么想借着你的力量强化他们自身。但魔核之种附近没人看守,看不见半个有本事的魔修,反倒是仙道的叛徒被引去将你带了出来,还是复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魔念一声叹息。他没事叫谢冬猜什么猜,嘴贱是不是? 但话说到这个地步,他反而越发觉得谢冬是个修魔的好苗子了,“你既然看出了这些东西,还觉得魔修会一直被仙道修士按着打吗?如果你现在投入我的门下,等将来我们卷土重来之时,你的地位自然不会低的。” 谢谢,真不考虑。 谢冬都懒得开口拒绝了,直接看了他一眼,便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有意思吗?”魔念问他,“你现在看起来是一门之主,门下弟子恭恭顺顺,还有其他门派和你结交,热热闹闹的,但你敢和他们交心吗?你不敢,你害怕自己的体质暴露,他们会直接上门强抢。” 谢冬的目光微微变化,显然正正好被刺中了痛点。 “你惧怕警惕那些同修仙道的正派修士,更甚于魔修。”魔念又道,“你嫌弃魔修处境艰难,但你现在不仅仅要每天提心吊胆的躲藏,还得每天带着面具做戏,反倒不如那些魔修们藏得痛快,不是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看中了谢冬想收弟子,魔念游说得尤为卖力,直说得谢冬真有些心头动摇。 “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考虑清楚。”但谢冬也不是个那么容易说服的人,直接留下这话,便当真朝阵法外面走去。 无论魔念再说什么,都阻不住他的脚步了。 “就连你那个大师兄!”魔念在后面道,“你照样不敢和他推心置腹,吐露事实!” 谢冬的步子顿时又缓了一刹那,脚有点僵。 但也只僵了这么一刹那。谢冬很快重新抬起步子,走到了外面。 等真正出了这阵法,将这魔念的声音彻底挡在了后面,谢冬抬起头,迎着山洞外徐徐吹拂的风,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风吹在身上有些冰凉,因为他刚才冒了汗。 若说其余话语还能叫他平常以对,方才那魔念的最后一句话,却真正刺痛了他,刺得很有几分厉害。 就在数个时辰之前,他还想象着要和大师兄结为双修道侣。但魔念这句话,顿时像是抽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他们师兄弟两人都身怀无法让别人知晓的秘密。如今大师兄的秘密已经让他知道了个明明白白,他却还藏着掖着,不曾坦诚……也不敢坦诚。 就算原本敢,在见过大能渡劫,险些被老怪物看破,又见识了一个魔修被众修士逮住后是怎么死的之后,他也就不可能敢了。 第44节 谢冬怀着这种沉重的心思,一步步走出了后山。 他绕路去看何修远的茅草屋子,门窗紧闭。 然后谢冬便径直朝他的书房与住所的那个方向走去,中途路过赵团圆的屋子,瞧见那孩儿已经玩得累了,正在床上趴着。谢冬就这么一路走到了书房门口,却瞧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谢冬有些惊讶,眨了眨眼,再仔细一看,真的站了一个人。 白衣长剑,正是大师兄何修远。 他的目光这么直愣愣投注了过去,何修远也似乎有所感觉,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眼中如水洗了一样清亮,“掌门师弟。” “师兄,”谢冬不知是惊是喜,呆愣了好半晌才想起该说些什么,“你怎么来了?” 大师兄分明是平日里从不出门的人,如今却接二连三地过来了,谢冬心里不由得有些喜滋滋的。 谢冬忍不住略有些嘚瑟地问,“又是来看我的吗?” 何修远点了点头。 谢冬简直要乐开了花。但还不等他好好体会体会这欢喜劲儿,何修远又皱着眉头,神色显得不太高兴地问他,“你方才去了何处?” 谢冬自然不能说是去后山看魔念了,但又不想再哄骗大师兄,不由得支支吾吾。 “我方才劝你好好修习,消化观摩渡劫时所吸收的灵气,”何修远问他,“你甚至连一点调息的时间没有吗?” 谢冬这才明白,大师兄是在关心他。 心里美归美,面对这师兄的责问,谢冬却难免有些苦涩,“师兄,我并非不知珍惜机会之人……”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太过为自己辩解。 反正师兄平时从来不多过问别人的事,如今问了他,他只需要高兴些就够了。 而何修远又看了半晌,不知怎么就从这副模样中看出了谢冬真正的想法,眼神也暗了暗,“你还在忧虑那些耗损的潜力吗?” “果然还是看得出来吗?”谢冬苦笑着问他,“很明显吗?” 何修远沉默了片刻。他当初就能从谢冬的周身气息看出这些耗损,如今修为高了一个境界,自然看得更清楚。哪怕此时此刻,谢冬在自然吸纳着空气中游离的灵气之时,都会有大半的灵气从他浑身各个孔窍之内散出,根本截留不住。 “实话说吧,师兄。”谢冬道,“我觉得我现在就像个漏斗。上面吸多少,底下漏多少。我不是不明白你的好意,就是不想废那个劲了。” 好半晌,何修远才略显干涩地与他说,“就算如此,只要尽心调息,总还能留下小半。” 谢冬明白何修远的意思,大概就是要他积少成多吧。依照大师兄的性子,如果遇到同样的事情,他必然会一如既往,甚至每天更卖力地修行打坐,十年二十年的,甚至三十年五十年的,直到体内灵气渐渐丰裕,自然填补了那些亏损为止。 但谢冬不行,谢冬思虑过多,不是个能那么踏踏实实一条道走到黑的人。 谢冬想到这里,感慨他们师兄弟两人果然还是有着许多无法互相理解的地方。再想到之前那魔修挑唆的话语,不由得更加唏嘘。 何修远的心思却没有他这么百转千回。就是站在他面前沉默了半晌,大师兄不知怎么的,突然问他,“师弟,你后悔吗?” 谢冬一愣,“什么?” “就算你后悔。”何修远道,“我也无法将玄灵丹再吐出来,还给你了。” 谢冬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由得失笑,“那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该给你的,还什么还?再说了,世间总是有舍有得,我既然早在最初就度量得清楚,自然不会后悔。” 何修远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突然转身就走。 谢冬看着大师兄的背影,摇了摇头,心道师兄看自己如此不上进,果然还是生气了吧。 谢冬自己也不想的嘛。但为今之计,果然还是应该以寻找灵脉为先,然后再从灵脉上寻到灵髓,他这点耗损的潜力自然就能填补上了。 结果大师兄这么一走,竟然整整数日都没有再让人看到。 谢冬惊异之下,去那依旧门窗紧闭小茅草屋狠狠敲了敲房门,才知道大师兄居然不在,居然已经离开玉宇门了! 这才叫谢冬有些慌乱了,一连几天都心神不宁,不知道大师兄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直到又过了两日,之前结盟的另外几个门派纷纷派了弟子过来,按照之前说好的那样,要沾他灵泉眼的光。 同一日里,凌溪也过来玩耍了,想找常永逸聊聊,得知那小子闭关还十分遗憾。 “对了,谢道友,”凌溪告诉了谢冬一个消息,“你知道散修盟有一块法宝吗?是一块对修行很有帮助的玉佩。我前日听宗门里消息灵通的师兄说,有个人想找他们讨要这块法宝,结果似乎有什么旧怨,惹了他们不快,好像还打了一架。听说是个十分凌厉的金丹剑修。” 第55章 在刚从凌溪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谢冬还是比较冷静的。 首先,虽然大师兄确实是个十分凌厉的金丹剑修, 但这个金丹剑修不一定就是大师兄。 其次,大师兄突然离开玉宇门, 一意孤行, 无论是去做什么事情了, 都不是谢冬这个当师弟的应该管的。 最后, 也是最现实的一点, 散修盟距离这边, 挺远的。 谢冬区区一介凝元初期, 手头又没有大师兄那件法宝飞船, 去一趟至少得大半个月。一来一回, 路上再耽搁一点, 说不准也就两三个月了。而如今正是盟友刚刚将弟子们派过来的时候,有一堆事情需要他来处理, 不是可以让他自由出行的时机。 就算想叫凌溪帮忙吧, 凌溪前段时间差点被害死的事情把蓬莱派那群人吓坏了, 轻易也是出不了这样的远门的,至于其他人更是指望不上。 综上所述, 谢冬非常冷静地判断着, 他不应该管这件事。 但此时此刻,谢冬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的集市,不由得陷入了沉思:所以他为什么还是来了? 眼前的集市比玉宇门那边的什么琳琅集潮海集都更加热闹,时不时就有三三两两的人过来巡逻, 身上还挂着散修盟的牌子。毫无疑问,此地已经是散修盟驻地的一部分。 身为玉宇门的掌门,谢冬怎么能够弃刚刚到来的盟友于不顾,自己跑来这里了呢? 谢冬仰头发出了一声长叹。 难道只要遇到有关大师兄的事情,他的理智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算了,反正玉宇门里还有十分可靠的杨万书扬长老在,招待盟友的事情就交给杨长老吧。 谢冬默默收起了脚下所踩的飞剑。凌溪还是很够朋友的,虽然自己不能出远门,却借了谢冬这柄上好的飞剑,遁速比谢冬自己所有的飞行法器都更快,生生给他节约了好几天的行程。 随后谢冬就开始沿街探听消息,装作不经意地打听着最近散修盟究竟有没有和人打斗。 探听到的消息让谢冬心里直打突突。 “有啊,怎么没有?散修盟天天都有人打架。”只听路人笑道,“前些天逮到几个想偷东西的贼,还当街打死了一个。” 打、打死了?谢冬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哇凉哇凉的。 他几乎就想揪着这个路人把被打死那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清楚,恨不得直接把尸体挖出来好好看一看。幸好,在彻底失态之前,谢冬的理智回来了,告诉他这个被打死的绝对不会是大师兄。 大师兄独来独往,而且也不会做能被人当贼的事情。 但谢冬被这么一惊吓,也没法继续磨磨唧唧地打听了,干脆直接开始探听起那个据说“十分凌厉的金丹剑修”来。 此话一出,周围巡逻的散修盟守卫便停下了脚步,看了他一眼。 就连对面的路人也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你也是来找那人的?” 谢冬皱了皱眉头,“也?莫非还有别人寻他?” “有啊,多了。”路人似笑非笑,“好久没有遇到过胆子这么大的人。自从散修盟建立起来,还没有敢这么视散修盟如无人之境的!不知多少人都想凑这个热闹!” 这话听起来不太妙,谢冬心里又打了个突突。 “但你看起来,不像是想凑热闹的。”边上那巡逻守卫也走了过来,以一种十分微妙,总之不太友善的神情插话道,“莫非你认识他?” 周围的人渐渐都将目光移了过来,都是这种不太友善的眼神。 谢冬看着他们,这才深刻体会到散修盟的势力。偌大一个集市,来来往往全是人,可并不是只有这些表明身份的守卫才是散修盟的人……这一堆一堆的,全是散修盟的人。 谢冬干笑了两声,却无法干脆说出自己不认识大师兄这话,只道,“我确实认识一个金丹剑修,正在寻人呢,却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你们说的这个。” “究竟是不是,一看便知。”那守卫道。 这话听起来有些古怪,谢冬仔细瞅了他两眼,没有很快答话。 “正好我也想要凑这个热闹了。”那守卫也不管谢冬是个什么反应,一把提起谢冬的胳膊,转身就朝着外面走去,“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他。” 谢冬少少挣扎了一下,但对方修为比他高,挣脱不开。 他眸光闪了闪,暗自捏住了最近搜罗到手的符箓,引而不发,看这人究竟想把自己带去哪里。 随后他们就出了这个集市,押着他的壮汉将身上散修盟的腰牌取下,交给门口换班的,然后又押着谢冬走了一段路,进了另一个集市。 这个新的集市似乎比之前要热闹,在外面就听得到嘈杂的声音。但进入里面一看,街上的人却反而很少。 谢冬在半路上问,“我听说你们与那金丹剑修起了旧怨,不知究竟是什么旧怨?” “旧怨?”那壮汉冷笑,“哪里传出来的?根本没有什么旧怨。” 这个答案叫谢冬松了口气,但对方的神情又非常不对,让谢冬心中依旧十分担心。 “是新仇。”那壮汉幽幽补充道。 果然如此,这仇还真不小。谢冬想不通大师兄——如果真是大师兄的话——是怎么在短短几天里就得罪到他们的,大师兄不是那样爱惹是生非的人啊。总不至于大师兄为了讨要那块法宝玉佩,真的直接去抢了吧? 但没等谢冬理清思路,眼前突然人声鼎沸起来。 转过一个弯,黑压压的全是人,吓了谢冬一跳。难怪刚才不见多少人影,原来全都堆在这里了。 人影都里三圈外三圈的包围在那儿,像是在十分激动地围观着什么。 谢冬正想问点什么,唰,一个黑影就从里面被打飞了出来。 “唉!第四十二个!”有人十分遗憾地喊道。 什么第四十二个?谢冬很有些懵。 就见那个刚被打出来的倒霉蛋歪在地上,哎哟哎哟直叫唤。而那壮汉拉着谢冬一起挤进去,推开了人群,走到那个被包围者特地空出来的蜷里,对着里面的人狠狠笑道,“这次换我来讨教。” 里面那人闻声看来,目光却只在这壮汉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就看到了被他提在手上的谢冬。视线落下来,便再也移不开了。 谢冬也同样看着里面那人,同样移不开视线。 站在人群中间的,正是大师兄何修远。还是一样的白衣长剑,身上却满是血迹,甚至神情中还带着许多疲惫。 谢冬听到了周围人的叫嚷之声,“一连打败了四十二个人!是不是真的这么厉害啊?” “虽然只是金丹初期,毕竟是个剑修。” “难怪有些傲气,居然看不上我们散修盟。” “也是那些前辈们不愿意以大欺小,都还没出手呢。” “哼!从来没听说过入了散修盟还要退出的!要是再没有人给他一个教训,世人岂不是都要以为我们散修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走了还能回来找我们要东西的?” “唉,说起来他究竟是被哪个大门派给招揽去了?” 第45节 “八成就是那三大门派了!可恨,三大门派了不起吗,居然敢和散修盟抢人!” 谢冬听到这里,已然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额头上不由得滴下了冷汗。 “掌门师弟,”大师兄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这些议论似的,还十分实诚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掌、门、师、弟! 唰唰唰,周围众人的目光全都投注了过来,那目光灼热得几乎在谢冬身上烧出了几个洞。 第56章 听到何修远这一声呼唤, 谢冬心里忽悠就颤了一下。 他一路上已经想象过无数种再见到大师兄时的场景,也猜测过自己此时的心情, 但他怎样也没想到,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 居然会这么刺激。 “这人刚才说了什么?”散修盟的围观群众已经在边上问了。 “师弟?”好些甚至都挽起了袖子, “掌门?” 谢冬浑身冷汗唰唰地往外面冒, 双眼大睁地看着何修远, 整个人无语凝咽。 而面对此情此景, 何修远也总算察觉到眼前的情况有些不对了。虽然未必知道缘由, 但至少他已经敏锐地感觉到, 周围的人突然对谢冬产生了极大的敌意。 何修远皱眉提起了剑, 防止这些人会对谢冬不利。 之前带着谢冬过来的那个壮汉见状, 顿时十分不爽, 大喝了一声,“你的对手在这里!” 何修远闻声将视线移了过去, 只见那壮汉右手抽出一把阔刀, 左手掐诀, 就要冲过去往他身上砸。 与此同时,围观众人的双手也快要挨到谢冬的身上。 咻! 啪! 何修远嘴唇紧抿, 用长剑将阔刀一架, 咻的甩了出去。壮汉左手的诀刚刚掐到一半,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啪的砸在了地上。 第四十三个! 这是被何修远打败的第四十三个人了,围观众人却已然忘了数数, 都呆愣愣站在那里。 因为这真是太快了。之前那四十二个,虽然也是落败的下场,却至少还狠狠磨蹭了一会,花了一点时间才被何修远给打出去,绝对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快的,才一个照面就被打飞了。 照理说那个壮汉也没有那么弱啊,好歹也是个金丹呢,怎么就快成这样? 此时此刻,某个围观者的双手才刚刚揪到谢冬的衣领上。 下一刻,一把剑就横在了此人眼前。剑光深寒,直叫人心头发颤。 比剑光更深寒的是何修远的目光。 在这里的这么些天,何修远虽然从未拒绝散修盟众人的约斗,却从来没有取过任何一个人的性命,更没有对这些围观群众动过手。是以众人哪怕知道他的厉害,也并不害怕他。但现在,何修远浑身所散发出的气息都在告诉别人,他想要杀人了。 那围观者吓坏了,顿时松开了揪着谢冬衣领的双手,连滚带爬跑到了一边。 何修远收了剑,双眼从周围人的脸上逐一看过。 随着他目光这么扫过,围观众人都忍不住退后了一步。散修盟的金丹,只要在这儿的都已经上去挑战过了,剩下围观的都只是凝元筑基甚至炼气。何修远如果真的大开杀戒,必定会血流成河,由不得他们不怂。 “师弟,”何修远这才问道,“你没事吧?” 谢冬伸手理了理被扯皱的衣服领子,松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没事。” 何修远点了点头,见周围已经没人再要挑战,便回过身,指了指后面一间房屋,要谢冬先进去休息。 这房屋是散修盟里按日子出租的,何修远已经付了租金。 谢冬看了看周围那些依旧怂得往后退的围观者,以及地上还在哎哟哎哟的挑战者,忍不住笑了一笑。方才他还因为身份被大师兄叫破而紧张兮兮的,现在这一场危机就被大师兄自己给解决了。 也难怪大师兄不是那种会弯弯绕绕的人,他的性子就和他的剑一样。 而围观众人还有些懵。 等到何修远带着谢冬一起回房休息去了,他们才回过神来,不禁吵吵嚷嚷地讨论起来。 “怎么回事啊?” “那个就是从招揽了他的门派里来的人?还是掌门?” “肯定是的啊,‘掌门师弟’这四个字他说得清清楚楚,我们都听到了。” “为什么这个掌门看起来好像很弱的样子?” 谢冬随何修远进了门,此时还站在门口,听到这话忍不住摸了摸胸口,感觉好像有些扎心。 何修远则淡淡往外看了一眼,走到桌边坐下,长长舒了一口气。方才那种骇人的气息已然全部收起,只透出眉眼间深深的疲惫。 “掌门师弟,”何修远问谢冬,“你没受伤吧?” “我当然没事,”谢冬走过去仔细看了看他,“你呢?受伤了没有?瞧你这一身的血,看着真有些吓人。” 何修远默默低下头,像是这才发现自己的白衣早已被染红了大半似的,盯着那些血迹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并不是我的血。” 谢冬松了口气,又问他,“你一连打败了四十多个人?” “并不是完全连续的。”何修远答道,“起初来的人少,一天就打一场,在边上看着的人也少。后来事情传了出去,来的人才越来越多,休息的时间也变少了。昨天还只有五个,今天一连来了八个。幸好并不全是金丹的,有些凝元的也敢来凑热闹,打得还比较轻松。” 就算有些比较轻松,一连打了八个也够要命了,难怪看起来这么累的样子。 谢冬又瞅着他看了片刻,终于道,“师兄,随我回去吧。” 何修远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瞳看着他。 “你不是问我怎么来了吗?我就是来接你回去的。”谢冬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的另一把椅子上,“现在散修盟对你的态度这么敌视,这些人一茬接一茬的来,今天八个,明天说不定就十个,这样磨下去不是个办法,你为什么非得硬抗着和他们比呢?” “我还不能回去。”何修远只道,“我的目的还没有达成。” 谢冬问,“那块法宝玉佩?” 何修远点了点头。 “师兄,”谢冬问,“你想从散修盟把这法宝玉佩讨过来,莫不是准备送给我的?” 何修远看着他,又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虽然早就有了这个猜测,但看着大师兄亲口承认,谢冬心里还是说不出的熨帖。 他伸手握住何修远的手背,“大师兄,你对我有这份心,我已经很高兴了。但眼前的情况这么麻烦,你就算再怎么想要那法宝玉佩,难道只要一直在这里扛着和这么多人比斗,散修盟就会愿意把东西给你吗?” 何修远抿了抿嘴唇,“他们说我欺散修盟无人……说是只要有一个人能打败我,东西就不可能给我。但他们也说,只要我能一直坚持下去,维持不败,就算东西给我也未尝不可。” 傻师兄哟。 谢冬不禁叹了口气,“你以为他们真的愿意把东西给你?” 何修远看着他。 “散修盟里还有元婴,对不对?”谢冬问,“那些元婴都还没有出手,是不是?” 何修远明白他的意思了,目光稍微暗了暗。 其实何止是元婴没有出手,就连稍微厉害些的金丹都没有出手。此时来找何修远比试过的,别看人这么多,其实多是一些没名气的,金丹期的积累也不够深入的,本事本就不够。稍微有些名气的,金丹后期的甚至金丹巅峰的,都还没有过来。毕竟他们如果过来了,胜了是理所当然,败了就是天大的笑话,丢不起这个脸。 但是如果继续下去,等到再过了一些天后,如果所有人依旧被何修远打败,如果何修远依旧维持着自己胜利,这些人总不会一直坐视不管,总是还会出手的。 “散修盟从来不打算将东西给你。”谢冬告诉他,“他们只是在看你的笑话,想打你的脸,根本不会让你一直获胜下去的。” “为什么?”何修远皱起了眉,“那法宝并不是不能给出去的东西,本就是可以用来交换的。甚至于在我回去玉宇门之前,我就差一点便可以换到这件法宝了。现在我也可以用其他东西来交换,可以帮他们做事,但是他们……为什么无论如何就是不愿意?” 第57章 谢冬摇着头叹了口气, 竟然直接将某四个字说出了口。 “傻师兄哟。”谢冬道。 何修远睁大了眼睛,目光中透出一种惊愕。这样的神情, 却叫谢冬愣是从其中看出了一丝委屈。 谢冬笑了笑,于是忍不住又伸出手, 用手心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我知道你不擅长这些东西, 所以这些事情就交给我了。师兄, 你就听我的吧。” 何修远敛下了目光, 动了动嘴唇, 想要说一点什么, 却又没法辩解, 最后只能默默点了点头。 “和我回去。”谢冬抓着他的手起了身, “不要再让那些人看热闹了。” 何修远有点难过, 但还是乖乖跟在他的后面,被他拉着推开了门。 那些围观者还在门外, 一堆堆堵着道路。 但谢冬已经见识了他们方才的怂样, 自然已经不会再怕, 当即拱了拱手道,“抱歉了各位, 我家师兄在这里打扰了这么久, 现在该和我回去了,麻烦让让啊。” “哼!”围观者冷哼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真以为我们散修盟好欺负了?” 哎哟,胆子还挺大啊。谢冬往后使了个眼色,想叫师兄赶紧把这些人轰开。如果实在不行,哪怕直接掏出法宝飞船,就地起飞,也得赶紧走了。 如果再不走…… 一句话还没想完,天上便传来一道声音,“谁以为我们散修盟好欺负了?” 谢冬心中一紧,连忙抬头看去。 只见一行人从天上飞了过来。仔细一数,整整八个,一顺全是金丹。 “来了,”围观群众激动地叫唤,“执事堂的人来了!” 何修远上前一步,将谢冬拦在了身后,浑身已然紧绷,调整到了战斗的姿态。 所谓执事堂,便是散修盟中负责管理的一个机构。 这八个金丹他都认识。都不是普通的金丹,而是散修盟里颇具盛名的八人,也就是之前所说因为顾惜面子而至今并未出手与何修远交战之人,全都是积年的金丹巅峰。 “何道友,你在我们散修盟八年,你的本事大家都很欣赏。”站在八人最前面的那个金丹巅峰冷冷笑道,“但你入了新的门派,怎么还把你的新掌门给带来了?” 谢冬叹了口气,暗道果然如此。 方才何修远叫破他的身份,虽然镇得围观群众不敢动手,却招来了散修盟里管事的。 何修远挡在谢冬身前道,“与掌门师弟没有关系。” “何道友,你这就太见外了。好歹你也曾入盟八年,现在有了新门派,你的掌门怎么能说和我们没有关系呢?”天上另一个散修盟执事堂的金丹巅峰也跟着冷笑,“他现在人在哪里?远来是客,也好叫我们招待招待。” 第46节 说话间,他们的目光从何修远身遭扫过,自然便看见了被挡在后面的谢冬。 凝元初期? 这个修为太不值一提,这些人便直接略过了,还以为是何修远从哪里带来的晚辈。 “怎么,你那掌门还不肯出来?”这些金丹继续冷笑道,“来都来了,也不和我们打个招呼,这么不给面子啊?”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一阵诡异的寂静。 何修远板着脸没有说话,周围那些围观群众也似乎凝固了,气氛十分尴尬。 这些金丹觉得奇怪,又往下面看了一眼。只见那些围观群众都一脸纠结,好几个还伸出手,指了指被何修远护在身后的那个凝元初期。 他们便顺着这些群众所指的方向,再一次将视线移到了谢冬身上。这次便不是一看就忽略过去了,而是惊疑不定地看了又看。 谢冬举了举手,“不好意思,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咔擦,这些执事堂的金丹也凝固了。四周一片寂静,空气之中只有微微的风声。 “我叫谢冬,是玉宇门的掌门。”谢冬默默从何修远身后走出来,对着他们拱了拱手,脸上带着轻柔的微笑,“各位前辈,我一听到你们过来,马上就站在这里了,绝对没有不想见你们的意思。你们却说我不给面子,唉,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那些金丹顿时一阵阵咳嗽,纷纷尴尬得移开了视线,“误会,都是误会……” “对啊,都是误会。”谢冬笑道,“我听闻师兄之前八年一直接受散修盟的照顾,所以特地过来,想要与你们道谢。但过来之后才发现,你们之间好像有着许多误会。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剑拔弩张呢?各位要不坐下来好好谈谈,消除这场误会?” 那些执事堂的金丹刚准备回应,却纷纷及时反应过来。谢冬这是偷换概念啊! “误会?”其中一个顿时黑着脸道,“我们之前不知道你就是他那新宗门的掌门,误以为你不肯见我们,这是误会。但他欺我们散修盟无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可没有半点误会!” 这怒气扑面而来,直叫谢冬出了一身的冷汗。 但他很快深吸了一口气,维持住了那副十分自然的模样,摇头叹道,“这就是最大的误会了。我师兄他,其实从来都不愿意离开散修盟的。” 此言一出,执事堂的那些金丹还没有反应,何修远就先抗议了,“掌门师弟!” 谢冬抓着他的肩膀,轻轻捏了捏,叫他稍安勿躁。 此时此刻已经走不了了,大师兄今儿也累了,一个人估计打不了这么多了,唯有寻求和平解决。 “诸位前辈。”他对着这些金丹道,“你们以为他为什么会离开散修盟,来我玉宇门?” 执事堂的金丹纷纷皱起眉头。 这还用说吗?自然是看不上散修盟了,想找更好的去处!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在他们脑海中转了一圈,便让他们觉得十分不对了。分明是最理所当然的答案,片刻之前他们还是这么认定的。但看着谢冬的样子,他们怎样都无法将这个答案给说出口来。 掌门的修为虽然未必和宗门的实力有着必然的关系,却总归会有些影响。比如三大门派,其中两个掌门是元婴,一个掌门是金丹,那是金丹的掌门便常常成为被别人议论的谈资。稍微次一些的门派,金丹当掌门的多一些,却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叫得上名号的门派掌门是凝元期的。 更何况谢冬还是个凝元初期。 这简直太寒碜了,衬得这从未听说过的玉宇门整个都寒碜了起来。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这么寒碜的门派会是个比散修盟更好的地方。 好半晌,这些执事堂的金丹才一脸纠结地问道,“你真的就是掌门吗?” 谢冬也不多说,直接掏出掌门令给他们看。 而玉宇门的掌门令,就是那个毫无光华的小木头片子。一亮出来,便寒碜得让这些金丹宗师无法直视。 这可是融汇了玉宇门好几代积累的掌门令。但对金丹宗师而言,随便从身上掏出件法宝,就比这玩意要值钱。这玩意居然是一个门派的掌门令?这究竟是个怎样的门派啊…… 执事堂众金丹的视线再一次落到何修远身上,他们目光却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神情十分复杂。 在来这里之前,他们还觉得是散修盟被欺负了,他们是来讨说法的。 但此情此景,怎么好像是散修盟在欺负人? “相信各位已经理解,师兄虽然离开散修盟,却并没有觉得散修盟哪里不好。实际上,是我将师兄强留在玉宇门的。而师兄选择玉宇门,所选的也并非利益,而是责任。”谢冬十分友善地与他们笑道,“诸位前辈,现在可以坐下来,与我好好谈谈了吗?” 执事堂的金丹们不好再说什么。面对谢冬这凝元初期,又是这么客客气气的态度,他们如果再继续摆出那样恶劣的嘴脸,便是以大欺小了。片刻之后,这些金丹终于纷纷从天上降落下来,站在他们身前。 谢冬松了口气,给何修远递了个眼色,叫师兄收起这浑身的戒备。 他将这些金丹让进了屋,给他们安排座位。 何修远租下的这件屋子实在不大,十个人进来挤得有些尴尬,便有一金丹道,“不用这么客气了,有什么话直接谈就好。” 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 虽然何修远加入散修盟之后又离开的事实没有变,但原因变了,散修盟的态度自然也变了。毕竟散修盟之所以这么气恼,与何修远这么过不去,说白了,并不是真的就差这么一个人,而是个脸面问题。 只要保住了散修盟的脸面,和平解决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了。 “这个事情,要从八年前开始说起。”谢冬以一种哀伤的语气叹道,“八年前,师兄与他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玉宇门的前任掌门决裂,加入散修盟。他那时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是个散修,但实际上,前任掌门从来没有除去过他的名字……” 摆事实,讲道理。一个真实的故事讲完,面前众人听闻何修远离开散修盟只是为了帮助父亲留下的宗门,只是为了尽孝,都有些动容。 “原来如此。”他们叹道,“还真的是个误会。何道友,我们之前太想当然,多有得罪,十分抱歉。” 道完歉,他们便保证会在散修盟内消除这个误会,离开的时候还顺便轰走了门口堵在那里的围观者。 这样的事情,居然如此顺利便解决了。何修远看着谢冬,眼睛都有些发亮。 谢冬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他们再想要走,自然便安全得很了。但废了这么大的力气,真直接走,又确实有些不太甘心。 谢冬起了身,又一次拉着大师兄往外面去。 “现在便回去吗?”何修远惋惜地问。 “不,”谢冬答道,“我们去找散修盟要那块法宝玉佩。” 何修远一愣。 “不是以你个人的身份,而是以门派间的来往,来找他们要那块玉佩。”谢冬笑着表示,“现在我们的关系十分和平,什么条件都好谈了。” 何修远点了点头,目光又亮了一些,“掌门师弟,你果然十分厉害。” 此时他们已经出了门。路上还有几个没走远的围观群众,听到这个称呼都看了过来,目光依旧不太友善。 谢冬咳嗽了一声,“师兄啊,虽然已经和平解决……但出门在外,你还是不要一直叫我掌门师弟了吧?” 那应该叫什么? 何修远看了谢冬半晌,突然认认真真叫了两个字,“谢冬。” 谢冬一脚踩在地上,顿时有些迈不开步子了,耳朵根开始发热。 第58章 谢冬半晌没有都吭声。不仅耳朵发红, 连一颗心都噗通噗通的,在胸腔里面不停跳跃。 这么轻轻的两个字, 却像是一根涂了蜜糖的羽毛,在他的心中挠着, 痒得很。 冷静, 冷静, 不就是被叫了一声名字吗, 有什么可激动的? 他本来就姓谢名冬, 所以师兄叫他一声谢冬,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居然这么简单就激动成了这样, 出息呢? 但无论谢冬怎么告诉自己这个称呼很正常, 无论他怎么努力说服自己回归冷静, 都完全无法真的轻易淡定下来。分明是这么理所当然的称呼, 他却总要清清楚楚意识到,这是大师兄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啊。 不是掌门, 不是师弟, 而是他明明白白的一个名字, 谢冬。 分明只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却叫谢冬觉得出奇的亲密。 而何修远歪了歪脑袋, 见谢冬这么半晌都没有回应, 只觉得他似乎很不喜欢,便想要换个别的称呼,“抱歉,果然太唐突了……” “不, 完全不唐突。”谢冬忙道,“就这么叫,挺好的。” 说这话时,谢冬终于转过了身,踩着飘忽忽的步子蹭到了师兄的脚边,却还是没有抬头。红红的耳朵被头发挡着,姿态古怪得很。 谢冬一面羞得想找个东西把自己挡一挡,一面又忍不住道,“你这么叫我的时候很好听,我想听你再多叫一叫。” 何修远有些困惑,“谢冬?” 谢冬捂了捂自己的胸口,又羞又甜的。 “很好,”谢冬强行让自己表现得很淡定,“师兄,你以后就这么叫我。” 何修远点了点头。 “再叫一遍。”谢冬又忍不住道。 何修远总算觉得有些古怪了,看着他的目光充满诧异,却还是乖乖道,“谢冬。” 此时两人还站在大街上,这诡异的对话都被路人清清楚楚听在耳中。路人们看着他们的目光都莫名得很,就像是看着两个病人,甚至走路时都不禁特地绕过了他们。 但现在谢冬只顾着美,美得快要上天,根本不管路人怎么看了。就连路人的目光,也要被他自动理解为对两人甜蜜的羡慕嫉妒恨。 美得正带劲时,却听何修远又道,“既然我喊你谢冬,你还要喊我师兄吗?” 啊?谢冬抬起了头,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你是否也应该喊我的姓名?”何修远认认真真问他。 也喊姓名?也喊大师兄的姓名吗? 不喊师兄了?直接喊何修远? 何、何……谢冬张了张嘴,张了半晌,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谢冬甚至忍不住怀疑,如果他真的将何修远这三个字说出了口,这颗心脏就要真的从嗓子眼跳出去了。 谢冬在心中默默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喊不出来不能怪他的,何修远的名字和谢冬不一样。谢冬两个字,何修远三个字,两个字的名字喊起来亲疏正合适,但三个字的名字如果连名带姓叫,反而莫名让人觉得生硬和疏远。 如果想要显得亲近些,不应该直接连名带姓,应该……去掉姓? 修远?修远! 谢冬默默在心中模拟着叫了两声,整个人便要原地炸成烟花,几乎被自己的想象给羞得无地自容,根本无法直视大师兄仍旧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何修远看谢冬嘴巴张了又张,就是没有出声,忍不住皱起眉头,“你不愿意,为什么?” 谢冬咳嗽一声,告诉自己,这是个机会。只要抓住了这一个机会,他和大师兄的关系就能往前迈进一大步。 但是他怂啊,怂啊。 更何况就算两人关系迈进了,在大师兄眼里也毫无变化。大师兄这么无知无觉的,只有他一个人在羞,显得更可悲了! 片刻之后,谢冬避开目光,“我是你的师弟,你自然可以唤我的姓名。但你是我的师兄,我如果也依葫芦画瓢,难免有没大没小之嫌。” 第47节 “原来如此。”何修远点了点头,很快表示理解,没有再坚持。 谢冬松了口气,内心却有着小小的遗憾。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方才的路人都已经走远。 时间耽搁得有些久了,谢冬连忙又拉起何修远,继续去找散修盟的那些人。 散修盟的驻地非常广大,两人现在所在的集市只是一个较边缘的地方。要再往前,走到一个名为九通城的城镇,才是散修盟的核心所在。 一路上,谢冬都在忍不住唾弃自己,他怎么就能这么怂呢? 而且他方才找的那个借口,虽然看起来有几分道理,其实很经不起推敲。谢冬不仅是何修远的师弟,还是玉宇门的掌门,说不准究竟谁大谁小。 想象一下,如果谢冬端出一副掌门的架势,居高临下唤一声“修远”…… 谢冬的步子又开始有些飘了。 他原本抓着何修远的衣袖,现在又忍不住将手掌伸过去些,扣住了何修远的手腕。再过了片刻,连手腕也无法使他满足。谢冬干脆将手掌滑了下去,握住了何修远的掌心。 何修远垂眸看着谢冬抓着自己的手,收紧五指,将指腹扣在谢冬手背上,同样握住。 这是标准的两手交握。 谢冬不确定何修远究竟只是单纯与他握个手,还是有着什么别的意思,他只希望时间能够在这里停一停,最好让这段路长一些,再长一些。 他们甚至都没有飞到空中,而是就这样握着手默默地走。 但就算两人走得再慢,这段路也实在不远,总有走完的一刻。不多时,便有一个城门出现在他们眼前,挂着九通城三个大字。 一个修士在城门口与别人说话,正巧还是之前打过照面的那散修盟执事堂金丹修士之一。 “何道友,谢掌门,这么快又见面了,”那执事堂金丹看见了他们,当即过来招呼道,“你们过来有什么事吗?” 说话间,他视线看到两人交握的手上,顿时诡异地停顿了一下。 谢冬咳嗽一声,赶紧松开了手。 但这执事堂金丹看着他们的目光已经不太一样了。 何修远倒是毫无察觉,拱手对此人道,“还是那法宝玉佩一事。” “哦?”此人眉头一皱,神情顿时变得稍微冷淡了些。毕竟之前何修远向他们提及玉佩一事时,就闹得很不愉快。当时的记忆还没有磨灭,就像一根刺卡在那里似的。此时再提,不愉快的记忆被翻了出来,估计也很难变得愉快。 谢冬见状,赶紧回过了神来,接过话茬道,“我这师兄,就是这个执拗的性子。他求这玉佩也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我……唉,我无论如何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只得和他一起过来,厚着脸皮朝你们讨要这件法宝了。只是不知,如果想要得到这件玉佩,我们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那执事堂金丹将视线看了过来,神色稍有缓和,“是为了你吗?” “是啊,”谢冬苦笑,“我这修为,前辈你也看到了。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好说也是一门之主,一直这样让别人看着也不行,累得师兄总是要为我担心啊。” “谢冬原本的天赋很好,”何修远补充道,“如果不是出了意外,损伤了潜力,不至于一直维持着这样的修为。我想要那玉佩,是因为想要弥补他的潜力。” 这席话倒是说得没有什么问题,那执事堂金丹听着也越发理解,“原来如此……” 等等,谢冬原本的天赋很好?谢冬?之前不是还一口一个掌门师弟的吗? 这执事堂金丹忍不住又停顿了一下,虚着眼睛看着两人。再看谢冬耳朵微红,又联想到两人之前握在一起的手,这执事堂金丹顿时就明白了什么。 唉,真是世风日下,好端端的师兄弟都开始发展不正当关系了。 第59章 那执事堂金丹一面感慨着现在的年轻人啊, 一面领着谢冬与何修远领入了城,一直领到一个高大宽阔的建筑前面。 这个建筑位于九通城的正中心, 分两层楼。 一层是散修盟的大厅,来来往往人声鼎沸的, 非常热闹。二层则是用来管理的地方了, 执事堂的人和几位元婴长老平时都在这儿。 谢冬刚一进门, 迎面便看到了好几块巨大的光洁石碑。石碑上显示的文字随着时间不停变化, 是散修盟用来发布信息的屏幕。就在一块这样的石碑上面, 谢冬看见了何修远所说的那块玉佩。 难怪何修远曾说这并非是不能给出去的东西。这法宝玉佩确实是用来交换的, 后面还明码标价写着十五万……单位却不是灵石, 而是贡献值。 贡献值这玩意, 谢冬是知道的。之前去蓬莱派参观的时候, 他就发现蓬莱派将这贡献值当做报酬与奖励, 弟子则使用贡献值换取利益,算是门派专用的一种货币, 管理起来非常方便。想不到, 不仅大宗门有这样的玩意, 散修盟也有。 谢冬寻思着,如今玉宇门正在发展上升的阶段, 回去之后似乎也可以搞一个贡献值出来。 何修远则叹道, “我离去之前,贡献值本来已经七八万了。” “是的,我们的记录上也是这么写的,”那执事堂金丹笑道, “但何道友,你既然已经离去,以前的贡献值自然不能再用了。” 何修远摇了摇头。他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却难免还是有些叹息。 谢冬闻言自然更是震惊。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血亏啊,简直就是血亏!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先叫师兄把这些个贡献值给换完了,再回玉宇门也不迟嘛! 幸好散修盟的人不知道他这想法,否则怕是要直接把他丢出去。 “我们这散修盟内的东西,本来是只能我们内部交换的。不是我们散修盟里的人,照理是拿不到贡献值的。”那执事堂金丹又道。 谢冬回过神来,暂且忘却了刚才的血亏,开口问他,“如果其他人想来交换,难道你们会一概拒绝吗?” “实际上,”那执事堂金丹道,“以前并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你们是第一例。” 谢冬闻言一愣,第一反应便是:这怎么可能? 散修盟内部是这么的热闹,财货往来如此频繁,挂在那里的等待交换的货物也是琳琅满目,怎么可能无人想要购买? 就比如那法宝玉佩吧,若是在玉宇门附近的那几个仙市中购买,别说买不买得到,就算偶尔出现这些好货,也至少是两三百灵石万往上,说不定还会拍卖会上拍卖,价格一拍起来就没个顶。而根据石碑上的信息来判断,散修盟里一个贡献值约莫等于十个灵石,那价值十五万贡献值的玉佩便是一百五十万灵石,比市价要便宜太多了。 谢冬观察着边上石碑上的那些信息,仔细想了片刻,才稍微有些明白。 散修盟如此优惠的价格,是只提供给散修盟内部成员的。 其他门派的人,有什么需求,直接在自家门派内购买,也可以得到同样的甚至力度更大的优惠。如果是没有门派的人过来……那么当然就直接加入散修盟了。 会像现在谢冬与何修远这样,还得期期艾艾地询问外人应该怎么办的,便只有像他们这样有门有派,门派却根本拿不出手的了。 这类人的数量其实不少,但处境往往很尴尬。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既有着莫名的优越感,不太瞧得起散修,又过得着实还不如散修盟里的散修舒坦,更拉不下面子来找散修盟坦然提出自己的需求。 谢冬想通了这些,不禁微微一笑。 正巧,那执事堂长老也想通了应该怎么处理两人的请求,开口告诉他,“如果你们实在想要那玉佩,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们,直接按照市价,你们拿三百万灵石来买吧。” 谢冬顿时猛地一阵咳嗽。 这是个实在价格,但他囊中羞涩啊。 “我有个想法,想先让前辈听上一听。”谢冬便开了口道,“自家的贡献值只能自家用,这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散修盟不是门派,我听闻散修盟之所以建立,依托的便是‘兼容并蓄’四个字,怎么能也和那些大门派一样的做派?依晚辈愚见,这散修盟的贡献值,完全可以开放给所有人来兑换。” 那执事堂金丹闻言,顿时将眉梢一挑。 “这么一来,有更多人来换取这贡献值,”谢冬伸手指着石碑上一些还等待着别人领取的悬赏任务,“也就会有更多人帮忙散修盟做事。” 这些悬赏任务难度不低,报酬也十分丰厚。少则几千贡献值,多则几万贡献值,只要做上几个,就能换得起那个玉佩了。可惜这目前是只属于散修盟中人的优惠,谢冬想想就眼红。如果他不是掌门,他都想不管什么玉宇门,直接当个散修加入进来了。 但他想得美,散修盟的人自然不太乐意,“如果要将贡献值开放给所有人,入不入散修盟的区别又在哪里?散修盟内诸人的利益如何保证?” 谢冬之所以说出刚才那话,自然不会没考虑到这个问题。 “不是散修盟的人,和散修盟里的人,自然还是有所不同的。”谢冬笑着道,“如果不入散修盟,同样付出取得的贡献值会比散修盟的人少两成,换取利益所需要的贡献值又会比散修盟的人多两成。这个主意,你觉得如何?” 那执事堂金丹正欲开口,又隐隐被这个主意给打动,不禁陷入了沉思。 “如此一来,散修盟大可开发出另外一套贡献值系统,提供给这些有需求的人。叫‘编外贡献值’,或者别的,随你们喜欢。”谢冬继续循循善诱,“换了编外贡献值的人,就算不入散修盟,也算得上是散修盟的盟友了。这是个双赢的好事,不是吗?” 这个前景确实比较动人。 一方面,两道差价刮下来,散修盟内部成员的利益得到保障,散修盟也可以多赚一笔。另一方面,这也可以增加散修盟对外的影响力。 “但真的会有人需要吗?”此人又问,“目前为止,只有你们提出这个需求。我们散修盟不至于专门为你们两个人,搞出这种事吧?” “如果真的有了编外贡献值,”谢冬微笑,“放心吧,那就绝对不止我们两个人了。” 没错,只要散修盟存心想搞这个事,多得是手段能宣扬出去。 这执事堂金丹看着谢冬这满脸的微笑,忍不住也露出了一个微笑。两人笑得相得益彰,虽然没再说话,却已经有了一种不需要言说的默契。 这是属于奸商的微笑。 “既然如此,谢掌门,这个事情我就拿去和执事堂的其他人讨论一下,也找长老堂的前辈们参详一下。”说罢此人便拱了拱手,先行一步上了二楼。 谢冬与何修远两人留在一楼,也是怡然自得,自行便参观了起来。 谢掌门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在那些石碑显示的信息上,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这些数据被他记在脑中,熟练地计算着,与市价比较着。两地物价的差异,运输的费用,也被他计算在内。哪怕和散修盟内部的人员相比,支出多了两成,收益少了两成,其中也有着很大的得利空间。只要散修盟答应这件事,谢冬完全可以算出一条最优的路线,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四周那么多来来往往热热闹闹的路过之人,看到他脸上所挂着的微笑,以及那不断闪动的目光,都忍不住灵石一紧,纷纷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储物袋,绕路而行。 只有何修远站在边上,不明所以,还觉得师弟这样子有些帅。 第60章 那领着两人进来的执事堂金丹——现在谢冬知道他叫周林——在二楼待了整整两个多时辰。他向那些同僚们讲述了开放散修盟贡献值的想法, 引用了之前与谢冬的对话,陈述了其所能带来的好处, 并且在执事堂里引起了一番争论。 有人觉得这简直是没事找事,有人却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执事堂里现在有着接近十个的金丹, 就这么争论了整整两个时辰, 谁也没有说服谁。 于是两个时辰后, 外面天上的云层都映照出一圈暮色了, 周林终于满脸疲惫又斗志昂扬地从二楼走了下来, 告诉仍旧在大厅里参观的谢冬与何修远, 最终的结论一时半会还出不来。他们决定就此事进行一场全员投票, 需要花点时间将出门在外的执事堂成员召集回来。 这样的态度, 已经是十二分的重视了。而这重视本身, 便代表着散修盟的人觉得此事可行, 代表着此事已经成了一半。 想到这里,谢冬十分高兴, 笑得嘴角的弧度都压不下去, 满脑子都是灵石叮当儿响的声音。 当然, 在表面上,他之所以这么高兴, 只是因为自己的主意被重视, 感到十分荣幸而已。周林也不疑有他,甚至有些惺惺相惜的感动,客客气气地邀请两人多在散修盟里面做会儿客。 谢冬欣然应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客当然是要做的。如果不等到散修盟将这件事定下来, 商量出最后的结果,他怎么可能买得起那个法宝玉佩? 根据对方所说,执事堂剩下的成员也都不远,大约三五天就能聚齐。 这个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第48节 谢冬带着何修远与对方告辞,在这九通城里另租了间屋子住下,抬手给玉宇门内杨万书写了封信,表示这些天就不回去了,有事就让杨万书自己处理,万一遇到处理不了的再来信找他。 当然,谢冬心里十分清楚,此时玉宇门内一定是十分忙碌的。 他前些天从玉宇门离开的时候,正是盟友们派弟子来入驻的时候。整整七家,接近一百来号人,各个都得好好安置,筑基弟子能帮的忙也有限,主要事务只有杨万书一个人顶着,怕是要忙得脚不沾地。 但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杨万书很快来了回信,信中也只是哭诉这段时间的忙碌,催促谢冬尽量早些回去,并没有出什么大的岔子。 谢冬心中愧疚之余,也对手下的得力很有些欣慰。如此一来,等杨万书再多经历一些锻炼,再等玉宇门内多出几个凝元,往后就算谢冬离开再长时间,也能放心了。 留在九通城的这么几天里,谢冬也没闲着。 他整日里都泡在城中心的那个散修盟大厅之中,站在那几块石碑的前面,不断研究上面显示的信息,记忆各种报价,研究行情,琢磨价格变化的规律,同时也不忘仔细研究那些悬赏任务。 研究了好半晌,谢冬终于有些累了,捏了捏肩膀,回头一望,就看见何修远一直站在边上,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师兄,站这儿挺无聊的吧?”谢冬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如你去外头的集市里逛一逛,省的一直陪着我在这里干站着。” 何修远摇了摇头,“并不无聊。” 谢冬没有多劝,转头便又投入进新一轮的研究之中。 等到他终于得出一些结论,长舒了一口气,再回头时,发现何修远的视线依旧落在自己身上。 谢冬忍不住半开玩笑道,“师兄,你该不会一直在看我吧?” 何修远点了点头。 十分坦诚,他就是一直在看谢冬。 当即谢冬的心跳就有些快了,带着一种隐秘的雀跃,像抹了蜜一样,却又有些羞赧。他转过身,再度看着眼前的石碑,却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看着何修远。 正如方才所说,何修远的目光一直都落在谢冬身上,十分专注,甚至有些灼人。 谢冬忍不住又后退两步,和大师兄站得近了一些。 他想着,一定还是因为太无聊了,除了他以外没什么可看的了,大师兄才会这么看他。但又转念一想,大师兄这样的人,成日里待在那个小茅草屋里面,除了修行就是练剑,过着白水一样的生活,确实不会因为区区等待便觉得无聊。 只不过现在,大师兄从来只顾着修行的双眼里多了一样东西,那便是他谢冬。 两人默默站在一起,谁都没有再度开口说话。 谢冬看着石碑,何修远则看着谢冬,看起来是十分自然的场景。 路过之人看着他们这副样子,却都忍不住绕路而行,只觉得两个人之间散发出一种异样的气氛,让他人不想要靠近。 二楼的执事堂成员们在议事间歇往下一看,不知怎么也一眼就看到了大厅角落里的这两人,而后也觉得无法直视,忍不住纷纷移开了视线。 三五天时间转瞬即过。 执事堂的成员们逐渐到齐,在二楼开了大大小小好几场会议。谢冬所提议的开放散修盟贡献值一事,便是会议的重中之重,被拿出来翻来覆去讨论了好多次。最终大多数人觉得这不是个坏主意,对散修盟造不成什么太大的损失,也会带来一定的利益,只是要推广开来会有些麻烦,不知道其所带来的利益值不值得这些麻烦。 包括此时镇在执事堂的那两名元婴长老,也是这个意思。 “大门派不会要我们的贡献值。”其中一个红衣的元婴长老对周林道,“正如你所说,如果开放贡献值,那些规模小些的门派或许会靠拢过来。但是他们既不会加入我们,实力也很有限,我们有必要收拢他们吗?” 周林表示,“小门派实力有限,难道散修的实力就不有限吗?散修被收拢后,结成了很大的力量,为什么小门派就不能被收拢?他们虽然不加入我们,但依附过来,让我们的势力更大,总会有更多好处。和那些大门派谈判起来,也会更容易些。” 这元婴长老皱了皱眉,正准备再说点什么,边上另外那个蓝衣的元婴长老便笑了一声。 “周林这些话,倒叫我想起一些事。”蓝衣元婴笑道,“你们还记得吗?两百年一度的那个,马上又要到开放的时候了。” 此言一出,执事堂内部顿时起了些骚动,低低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两百年前,我们被那些大门派排除在外。”蓝衣元婴继续道,“这一次,我说什么也想要带着散修盟分一杯羹的。” 执事堂其他人沉默起来,纷纷转着自己的心思。 片刻后,那红衣元婴叹了口气,“是啊,这是个办法。为了这个目的,怎样的办法都应该尝试一下。” 随后执事堂里再议论了一些细节,这些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 周林身为提议人,自然而然便成为了开放贡献值一事的总负责人。等到尘埃落定,他长舒了一口气,靠在窗户边往外一看,正看到楼下那两人又在那儿肩并肩地站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那不是前两年那个何道友吗?听说他前些天回来,闹得挺热闹的,可惜我没遇上。旁边那个就是他那新门派的掌门吗?”一个今日才赶回来的执事堂金丹也看到了两人,在那儿喋喋不休地说道,“去年看到的时候,何道友还是个凝元呢,这么快就金丹了。当时我就觉得他很有前途的,现在听说他前些天一连打败几十个人,我也心痒得很。你们说我要是现在去和他切磋,他会答应吗?” “省省吧,”周林忍不住道,“别打扰他们,他们很忙的。” “忙?”那好斗的执事堂金丹十分困惑,又低头朝窗外看了片刻,“他们忙什么?” 只见两个人站在那里,怎么看都只是在站着而已。这好斗金丹正准备继续质疑,就见楼下谢冬突然抬起了头,和边上的何修远对上了视线,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瞬间的气氛无法言说,直叫人不能直视。 那好斗金丹默默从窗户边退开,接受了何修远很忙的事实。 周林摇了摇头,从二楼下去。 他本来不准备打扰那两人,然而谢冬心心念念着事情的结果,倒是一眼就看到了他,急不可耐便追过来询问。 周林与有荣焉地表示,编外贡献值通过了。 具体的方式就和之前谢冬所讲的差不多,大体和散修盟内部的贡献值一样,只是来回都要削掉两成。 来回削两成也划算啊!谢冬的两眼顿时就亮了,眼瞳中满是灵石的光辉。 到了第二日,谢冬与何修远两人再次来到这个大厅,周林便连相应的准备都做好了。 他给了谢冬一块玉石制成的腰牌。这腰牌与散修盟内部成员的腰牌形制类似,只是色泽不一样。散修盟内部成员的腰牌更透亮,而谢冬这块带着些浅棕色。 具体的贡献值就记录在这腰牌之内,使用起来十分方便。 谢冬十分高兴,边兴致盎然地研究这腰牌记录贡献值的原理,边又看了边上石碑一眼。 就这一眼,一个新发布的信息一闪而过,顿时吸引了谢冬全部注意。 那是则悬赏信息,要求修士去某个山间村落捕杀一种嗜食灵石的小型妖兽。这种妖兽又小又多,捕杀起来十分繁琐,还有损失灵石的风险,对修为的要求倒是不高,所以奖励也不多。 就是这样的一个信息,叫谢冬猛地拔出了自己刚刚到手的腰牌,对着石碑就是一刷,顿时就将这个信息给刷了下来,领取了这个任务。 领取完了,他才发现自己背后竟然还冒了汗。 嗜灵鼠,灵脉,二十年期限……无数个大字在谢冬的脑海里转着,化为一种志在必得的动力。 他够快吗,这个信息被别人看到了吗,边上的周林看到了吗? 谢冬忍不住这样自问了好几句,才反应过来,自己傻了。这个信息是通过散修盟的平台发布的,散修盟里自然早已经有人看过,但他们显然并没有发觉这个信息有多么重要。 哪怕现在周林看到谢冬这夸张的反应,也只不过是以为谢冬刚刚拿到腰牌,太激动了,忍不住一笑,“别急,以后用这腰牌的时候还多着。” 谢冬点了点头,暗道:嗜灵鼠妙用的流传范围,并没有自己原本所以为的那么广。 如此,那魔念所具备的知识,价值还比他原本所以为的大。 第61章 周林见谢冬这么快就领取了第一个任务, 对他道,“很多任务都是有时限的。有些任务比较急, 委托人定的时间也会比较紧。如果接取之后不能按时完成,给委托人造成了损失, 甚至有可能会倒扣贡献值。” 谢冬点了点头, “多谢道友提醒。” 他刚刚所接的那个嗜灵鼠的任务, 便是一个期限非常紧的, 要求在二十日之内完成。当然, 就算没有这个期限, 他也必须要赶快行动。贡献值事小, 嗜灵鼠事大, 稍微慢一点说不定嗜灵鼠就没了。 想到这里, 谢冬赶紧就向周林告了辞, 与何修远一起回了那间租下的屋子,收拾收拾便准备离开九通城。 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 正准备开始赶路的时候, 谢冬掐指算了算日子, 想到了另外一些问题。 嗜灵鼠一事虽然机不可失,十分要紧, 却毕竟是个意外, 时间上与许多事情都冲突了。 玉宇门那边,得再去一封信。 大概会被杨万书狠狠抱怨一通,但问题不是很大。 更主要的问题,是…… 谢冬稍微回了回头, 看了身旁何修远一眼。 何修远倒像是毫无所觉,依旧谢冬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对这突然又要在外面待上好些天的决定没有表现出丝毫异议,甚至连神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有没有那个概念,是不是算着那个日子。 “师兄,”谢冬不得不暗示他道,“这个任务的时限是二十天。实际上我的速度肯定会快些,但路程在那里,再怎么快也有限。等到做完这事再回去玉宇门,估计也差不多得要十来天了。中间的这段时间,都得耽搁在外面。” 何修远点了点头。 然后,然后大师兄就没反应了。很明显,他根本没听出谢冬的暗示。 暗示没有用,谢冬只得干脆摆出今儿的日期,明明白白告诉他道,“今儿已经十二了。” 何修远看了谢冬一眼,总算是明白了掌门师弟的意思。 今儿十二了,离月圆之夜还有三天。 这个事实何修远当然并没有忽略,他其实一直暗暗都算着日子。纵使如此,何修远却依旧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发表更多的看法。 “宗门离这边远,我借了凌溪的飞剑还得花十天才到。但你有那法宝飞船,两三天足矣。”谢冬叹了口气,“怪我,本来算着时间刚好,想不到又出了这种意外。师兄,要不你先回去?” 此言倒是叫何修远皱了皱眉头,神情中满满都是不认同,“你害怕我会带来麻烦吗?” “不是,这从何说起啊?”谢冬被问得都有些懵。他只是看着大师兄以前每个月都用阵法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无法安心把月圆之夜的对方放在外面而已。 而何修远急了那么一会儿,很快也明白谢冬是在担心他,神色稍缓,对谢冬道,“法宝飞船只有一件。我如果用它回玉宇门,你就无法及时完成你的事情。” 这是摆事实讲道理,叫谢冬无言以为。 “你接取的这个任务,”何修远看着他道,“应该是一刻也耽搁不得的吧?” 谢冬叹了口气,可不是吗?虽然他已经尽量表现得自然了,但大师兄成日里看着他,此时他有多着急,大师兄自然看得出来。 “我和你一起,”何修远又道,“没事。”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谢冬笑了笑,也只能同意了。 等到两人离开了九通城,取出法宝飞船乘坐进去,启动了,谢冬看着下方的云层,也开始反省起自己担忧过度来。 是他想茬了。何修远离家出走这么多年,总有在外面渡过那些个晚上的时候,也都是一个人过过来的。对大师兄而言,玉宇门边上的那个小山沟沟也不一定比别的地方安全。是谢冬以己度人,总觉得玉宇门是个归属,在宗门内总会安心一些。 谢冬转过脑袋去,只见何修远盘膝坐在舱内,已然又开始修行。 大师兄在这里,亦或是大师兄不在这里,究竟哪个会让自己更安心一些,谢冬也会说不清楚。不过他谢掌门这么区区一介凝元初期,有大师兄跟着,总会更加安全一些。 任务上所指的地点,距离九通城比玉宇门稍近,却也近不到哪里去。两人乘坐法宝飞船,路上花了约莫一天多的时间。 等到终于到了那上面所说的山间村落,他们还找不到委托人。 第49节 谢冬取出自己的腰牌,仔细研究了一下上面记载的任务,又仔细比对了眼下的这个村落,确定自己没有走错。 只要地方没错,委托人在不在的其实无所谓。腰牌上记录了委托人的气息,要联系也方便。为了以防万一,谢冬还是给委托人去了封信,问了问具体的情况。 至于那个山间村落,谢冬一眼就看得出来,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村落。 为了不惊扰凡人,两人遥遥就将法宝飞船降下,步行上山。他们装作普通的旅客,在那个村落里稍微打探了一下。 据村民说,最近山里面确实多了些奇奇怪怪的不知名的鼠类。以前还没有的,最近突然冒出来的。至于什么嗜灵鼠,什么吃灵石啃灵脉,什么作用什么危害,他们一概不知,连相关的概念都没有。 “那些小东西,贼精的。”村民还道,“山里面多得很。但你要存心去找,还找不到的。它们会躲,可会躲儿。” 这句话,是个十分实诚的提醒。 随后谢冬便与何修远在山里面走了一天多,还真一根嗜灵鼠毛都找不出来。要不是村民已经证实了山里确实有嗜灵鼠,谢冬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上当了。 是不是真的这么会躲啊?谢冬站在山林里面,盯着脚下的落叶,忍不住怀疑人生。 说起来这件事情也确实有些古怪,实在是太巧了。谢冬刚心心念念地想要找嗜灵鼠,还没到两个月,嗜灵鼠的信息就冒了出来。但要说不是偶然吧,那就更说不通了。如今知道他想找嗜灵鼠的只有魔念,其他人根本利用不了这点。 但这块地方本身好好的,突然冒了嗜灵鼠出来,总归会有什么缘由。这座山十分平凡,不像是有灵脉的样子,嗜灵鼠绝对不会自然搬迁过来。 等到联系上了委托人,还是得好好问一问。 结果嗜灵鼠没找着,委托人的回信也还没来,月圆之夜就先来了。 谢冬找到个山洞,带着何修远躲了进去。山洞的肚子里面挺大,刚好能停下那法宝飞船,他便干脆让何修远躲在了飞船里面。 “只有一个晚上而已,”谢冬说着话,嘴里有些发干,“不要太担心,很快的。” 何修远点了点头,神情十分自若。 谢冬又不间断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安慰谁了。这样的夜晚,何修远一个人过了那么多,此时此刻显然是谢冬自己比较紧张。 他一紧张,就开始不断与何修远说话。从天南说到地北,从自己早年的经历说到宗门未来的规划。何修远便在边上一直听着,只偶尔回应一两个简单的音节,却让人知道他听得十分认真。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就下山了,圆月渐渐升起。 何修远突然微微颤了颤眉梢。 这么细微的变化,谢冬却察觉得非常快。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停下了那些话语,两眼闪电一样看到了何修远身上,却又觉得自己这样的目光太过唐突无礼,又欲盖弥彰地移开了视线。 哪怕视线移开,谢掌门也用眼角余光始终关注着何修远的样子。 起初,何修远只是眉头微皱,然后拳头也开始慢慢收紧,呼吸微重。又过了片刻,何修远的眼眸开始有些湿润,眼角像是被水染了一点浅浅的红,衬得整张脸都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桃色意味。 何修远原本规规矩矩地盘膝坐着,此时也忍不住将两条长腿伸开,并在一起,绷紧,后背靠在墙上。头颅微扬,露出白皙的脖颈。 谢冬坐在他的边上,挨得还挺近的。 此时谢掌门只觉得靠近大师兄的那半边皮肤都有些灼热,心里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柔地挠了一把,坐立难安。他咽了一口唾沫,觉得自己再继续待下去,可能有些不太好。 谢冬站起身,犹豫要不要出去。 “师弟?”何修远睫毛一颤,有些着急地唤了一声,又改成他的名字,“谢冬。” 声音比平时微哑,挽留之意溢于言表,叫谢冬再也迈不开步子。 谢冬便又坐了回去,半开玩笑道,“你上次还不让我碰你,现在又不让我离开,师兄,我也很为难的。” 何修远垂下目光,“上次,很抱歉。” “别道歉啊,”谢冬摇了摇头,“我也没……” 这话刚刚说到了一半,谢冬猛地一惊,差点一下子咬住自己的舌头。只见何修远伸出两手,默默抓住了谢冬的胳膊。 不是平时的大师兄,是现在的大师兄啊,掌心微热的。 可惜何修远也只抓了这么一下,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傻,不过片刻便放了开,向谢冬解释道,“上次,是个意外,是我太唐突。并不是真的不能碰。” 谢冬心里如小鹿乱撞,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外表却还强自镇定。 他告诉自己,大师兄所说的这个“碰”,真的只是很纯洁的碰一碰而已。饶是如此,谢掌门心里却难免心猿意马。 谢冬伸出右手,搭在了何修远胳膊上。 何修远看了他一眼,眼角湿润,却果真没有抗拒。 谢冬干脆将他给摁在了自己的肩上,两只手都伸过去,虚搂在怀里。 “师弟,谢冬。”何修远就在这个时候道,“有你在这里,我觉得很安全。” 谢冬猛一愣。 何修远乖乖靠在他的肩头,两眼微闭,“以往每个月这种时候,我其实都有些不安,很害怕。但是你在这里,好像一切都会没什么可担心的。” 谢冬愣了好半晌,然后默默抬起虚搂在对方背后的手,揉了揉大师兄的头发。 何修远微微抬起头,看着他。 这是多么充满着安心与信赖的眼神啊,谢冬忍不住叹了口气。心底里那些心猿意马的旖旎心思,也在这种目光之下,被压了下去。 他将人搂得更紧了些,就这么搂了一整晚。 后半夜,何修远稍微出了些汗,脸颊也越发红了。但他还是一直乖乖靠在谢冬怀里。就像他所说的,谢冬让他安心。 等到黎明终于到来,何修远长舒了一口气,昭示着月圆之夜已经过去。 谢冬松开了他,稍微抹了抹他额头的汗,让他靠在舱壁上休息一会。等安置好了大师兄,谢冬才默默离开飞船,走出山洞,站在外面吹风。 这一晚上,大师兄是安心了,他却十分煎熬。 谢掌门觉得自己的忍耐力简直突破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但想到何修远交托给自己的是一种怎样的信赖,谢冬又甘之如饴。 其实这一晚上的气氛十分美好。 有无数个瞬间,谢冬都觉得应该坦荡说出自己的心思,说不定大师兄就同意了。但他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放任无数个机会溜走。 因为何修远说谢冬能带给他安全。 这种信任,说实话,谢冬受之有愧。他不仅无法带给大师兄安全,还一直都需要大师兄的保护。是啊,谢冬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甚至随时都害怕着体质暴露,引来无法抵挡的灾祸。谢冬可不会忘记,他身上这特殊体质能带来的麻烦,比何修远能带来的大多了。 他虽然想要和大师兄有着更进一步的关系,但在那之前,他觉得自己至少应该有着能和大师兄平起平坐的实力。 想着这些事情,谢冬此时身心的躁动却依旧难以平息。 他叹了口气,吹着山间清晨的凉风,掏出了自己的储物袋,决定数一数灵石,好让自己冷静一些。 结果储物袋刚刚拿出来,灵石数了两颗,咻,边上突然就杀过来一道风。 那是一道黑影。 风驰电掣,轻轻从谢冬手上刮过,一瞬间便卷走了他手中的储物袋。 谢冬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懵了。此时此刻,他另一只手上还拿着刚刚数出的两粒灵石。 咻,第二道风驰电掣的黑影过来了,转眼连这两粒灵石也刮走了。 谢冬总算反应过来,顿时发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 “灵石!我的灵石啊啊啊啊————!” 第62章 这一声惨叫突破天际, 顿时惊动了还在山洞里安心休息的何修远。 大师兄赶紧将法宝飞船一收,冲出来一看。 只见谢冬已经一个人追着那两道黑影跑出去老远, 神色状若癫狂,口中惊叫之声万分凄厉, “灵石!还我灵石!” 何修远也是第一次见到谢冬这么失态的模样, 不禁有些惊讶。 这么一失神间, 两道黑影已经冲进了山林的层层树影中, 不见了踪迹。 但谢冬依旧沿着它们消失的方向紧追不舍, 整个人简直要疯了。他抬手就是一道火蛇打了出去, 干脆将眼前的树影整个烧空, 顿时激起“吱吱”两声, 硬是把躲在落叶底下的两个小东西给烧了出来。 幸好这地儿前几天下过雨水, 没有引发放火烧山的悲剧, 只是浓烟很有些呛人。 谢冬管不了那么多。 他盯着那两小东西口中的储物袋与灵石,两只眼睛都红了, 抬手又是几枚火球丢了出去。 嗜灵鼠身手出奇地敏捷, 竟然还给它们躲了过去。 何修远虽然不明所以, 但看谢冬这么激动,他自然也感同身受, 连忙挥出两道剑气, 阻住了眼前嗜灵鼠的逃路。 他与谢冬一左一右,将这两只嗜灵鼠包围其中。 “躲?”谢冬满脸都是狰狞的冷笑,“你们倒是再躲啊?” 其中一只抱着谢冬的储物袋,“吱吱吱”连叫了数声, 誓死不还。 谢冬冷笑地走过去,却又突然停下脚步,神色微变,觉得四周气氛似乎有些诡异。 在这一瞬之间,只见无数的“吱吱”之声从四周冒了出来。而后从树木后面,草丛里面,石头底下,无数黑色的嗜灵鼠冒了出来,反而将谢冬何修远两人包围在内,少说几百只,各个眼睛里面都放着绿光,十分渗人。 谢冬头皮都发麻了,下手也不禁慢了一个刹那。 就这一刹那,咻,那抱着储物袋的嗜灵鼠一头钻进草丛底下,顿时又没了身影。另外一只抱着两粒灵石的,速度稍慢,但也不甘示弱,同样眨眼便不见了。 几百只嗜灵鼠潮水一样退去,弄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仅仅片刻之间,眼前又连个鼠影子都没有了,刚才那几百双发绿的眼睛简直就像在做梦。 但谢冬空空如也的手心不是梦,被抢走的灵石也不是梦。他气得直接掀开了眼前草地的地皮,恨不能掘地三尺。 刚才他是突然被数量吓到了。真想不到,这些小东西真的这么会躲,找了一天连根毛都找不出来,竟然一口气在这地儿躲了几百只!但数量虽多,实力却不足为惧,被吓到真是丢脸了。 刚刚谢冬匆匆一扫,多只是些炼气期的小妖兽,连筑基的都凤毛麟角。 “究竟发生了什么?”何修远终于找到机会问他。 谢冬深吸一口气,停下掘地三尺的动作,让自己冷静了一些。一时的丢脸没事,但他一定要在大师兄面前维持住自己的体面。 “也没有什么大事儿。”谢冬故作镇定地道,“就是这些小东西,嗜灵鼠,刚刚把我的储物袋抢走了。” 哪怕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谢掌门想到那一储物袋灵石将会有的遭遇,内心始终在滴血。 何修远闻言却有些困惑。他当然知道这地方有嗜灵鼠,还知道他们在这儿找了一天多就是为了找那些小东西。但嗜灵鼠爱吃灵石,却也啃不开修士的储物袋,除非修士自己将储物袋给打开了。掌门师弟这么聪明,明知道这地儿有嗜灵鼠,为什么还要打开储物袋? 在大师兄严肃思考之时,谢冬也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 嗜灵鼠虽然会躲,躲起来的功力超凡入圣,但几百只成群出动,总会留下踪迹。 第50节 谢冬深吸了一口气,集中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寻找这些踪迹,沿着那些被压断的草叶、被踩过的泥土,一路追寻,以最快的速度搜寻它们的老巢。 没错,这么多嗜灵鼠能藏得严严实实,一定是有巢穴的。 为了拯救自己的灵石,谢冬连眼睛都红了,用尽了毕生最大的努力,终于找准地方,铲开一道草皮,瞧见了被那群鼠辈挖出来的地道。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明确了。 谢冬运指如风,顺着那地道就开始挖,狠狠地挖,发疯一样地挖。 何修远也在一旁运使自己的剑气,努力帮忙,让谢冬的速度提高了不少。 终于,窄小的地道在两人眼前逐渐变宽,和其他方向的窄小地道合拢为一处,往山林里面深入。嘭地一声,谢冬狠狠卷走最后一片土壤,只见眼前豁然开朗,一个房屋大小的空洞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就在这房屋大小的空洞里面,密密麻麻全都蹲着嗜灵鼠,显然便是它们的巢穴。 何修远面对此情此景,似乎明悟了之前的困惑。 大师兄心道,难怪谢冬会自己解开储物袋。一天多都找不到的小东西们,就这样明明白白被他们挖出了巢穴。不愧是掌门师弟,这个诱敌之策实在厉害。谢掌门在大师兄心目中的形象顿时又更高大了。 而在层层鼠影的包围之中,便是那只抢了谢冬储物袋的小东西。 谢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只小东西个头浑圆,头顶上探出一小束颜色稍浅的软毛,长得很有特色,就算烧成灰了谢冬也认得。 此时此刻,谢冬那已经被他自己打开的储物袋,就如同一个自己剥开衣服的绝世美女,正在被一众嗜灵鼠无情蹂躏。无数的灵石被它们从储物袋里倒了出来,铺了一地,又被它们争先恐后地抢到怀里,抱着就开始啃。 这场景只叫谢冬两眼一黑。 他身为玉宇门的掌门,如今宗门蒸蒸日上,他也算是半个有钱人了,自然不会只在兜里装最普通的灵石。一粒中品灵石等于一百普通灵石,一粒上品灵石等于一百中品灵石。如今谢冬兜里就装着好几颗上品灵石,正被几只嗜灵鼠狠狠啃着,一粒就是一万灵石啊! “住口!无耻老鼠!”谢冬几乎要喷出血来,“还我灵石!” 他谢掌门不发威,这些混球都不知道他的厉害啊!只有火焰能表达他的愤怒,但他可不是只会喷火球的! 第63章 嗜灵鼠们从谢冬身上感到了可怕的风暴, 顿时也意识到了危险,纷纷抱头鼠窜。 虽然谢冬与何修远已经堵在巢穴之内, 但这巢穴四通八达,起码几十条地道通到外面。它们不愿放下怀中灵石, 速度慢了一分, 冲进地道里却也只在眨眼之间。 再愤怒的火焰, 也烧不到它们了。 愤怒的谢掌门不止会喷火, 五行法术他都很熟。只见谢冬将两手一抬, 两边响指一打, 便有一道道水流从地上冒了出来, 灌满这间巢穴, 又无孔不入, 通通灌进了那些地道里面。 “吱吱吱!” 嗜灵鼠们顿时被这水流冲得魂飞魄散, 惨叫不绝。 在水流里晕头转向之间,好些嗜灵鼠都被冲得放开了怀中灵石, 想抓也再抓不住了。哗啦哗啦, 不断有灵石沿着地道流出来, 因为重量沉到了最底下,片刻之间便铺了一地。 谢冬扳回一城, 看着一地灵石总算神色稍缓, 连忙就要掐诀将这些灵石给收回来。 在这时候,“波”的一声,又有个玩意从地道里滚下来了,沉在底下半晌没点动静。谢冬定睛一看, 那是一只嗜灵鼠,都在水里面被冲晕了,怀中竟然还抱着一块啃了几口的灵石不撒手。 还是一上品灵石,被啃了几口,伤了质地。虽然还能用,但价值得砍半。谢掌门心疼得要滴血,却毕竟之前已经心疼过一次,情绪还算稳定。 谢冬又去看那只嗜灵鼠,发现其头顶探出一小束颜色稍浅的软毛,正是之前从他手中抢走储物袋的那只。 想着它都快淹死了还抓着灵石不撒手,谢掌门隐隐起了一种奇怪的共鸣,竟有惺惺相惜之感。很好,够鸡贼,也够贪婪!也只有这样的小东西,才有本事从他手中抢食啊。 在回收灵石的同时,谢冬想着此行反正也是要捉嗜灵鼠回去的,总不能全宰了,便将这小家伙也从水底捞了出来,捏在手心。 手劲儿很有些大,带着些想将对方捏爆的狰狞,体现着谢冬此时矛盾的心情。 “吱……”嗜灵鼠晕晕乎乎地被疼醒了。 谢冬开始将那颗灵石从它怀中取出。 “吱!”嗜灵鼠一下子彻底清醒,顿时瞪大了双眼,两只爪子又往前一抱,仿佛那一颗灵石就是它的命根,“吱吱!” “还真是够贪啊?”谢冬笑,“很好,你的下半辈子,就用着这份贪婪,好好在我底下做事吧。” 这一笑分明只是普通的笑,却不知为何有些渗人,竟叫那嗜灵鼠都汗毛倒竖,不小心将爪子一松,终于叫谢冬将这粒灵石也给收了回去。 “至于你那一大家子,几百号的小东西,”谢冬又笑着问,“你说我是也捉回去好呢?还是宰了好呢?” 嗜灵鼠眨了眨眼,圆溜溜的两个小眼珠子望着他,水汪汪的。 嘿,还给他卖可怜? 谢冬脸上的笑容越发冷了。 “吱吱……”手中的嗜灵鼠见这招对谢冬没用,便转动脑袋,又眨了眨小眼珠,用同样湿漉漉的目光去看何修远。 一双眼睛黑得像墨水画出来的一眼,带着点水润润的光泽,可怜巴巴的。 何修远没遇到过这样的阵仗,顿时神情有些动摇,看着谢冬欲言又止,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要命,竟然还知道找大师兄卖可怜了? “师兄,千万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就妄下决断。”谢冬连忙道,“你想想,我们这一趟就损失了几万灵石,如果把它们都捉回去了,几百只的,长年累月养下来,那得吃多少灵石?” 想着那个场景,何修远打了个哆嗦。 说服了师兄,谢冬又看着手中那小东西,微微冷笑,“所以说,你那一大家子究竟该不该留下来,留下来究竟值不值,我们可得好好想想。最后想得怎么样,可就全看你的表现了。” 在这样的威胁之下,嗜灵鼠似乎深刻理解了自己的处境,垂头丧气低下了脑袋。但实际上,它的小眼珠还在不断转动,里面不时泛出侥幸的光辉,显然正在期盼那一大家子能及时顺利地逃脱出去,不落入到谢掌门的黑爪之中。 谢冬冷眼看出它的小心思,也不耽搁,转身就和何修远一起往地道外面走。 此时其他的嗜灵鼠应该差不多该被冲到外面了,他可不能真让它们给顺利逃掉了。 结果步子刚刚迈开,地道刚走了一半,上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是个少女的惊呼声。 谢冬眉梢一颤,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是什么人,会对眼前的情况造成怎样的影响。 片刻之后,他与何修远便走了出去,重见天日,而那个少女就站在外面,花容失色。 无数的地道正外面冒着水,一大群老鼠都晕晕乎乎地瘫软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乌压压铺了一片,这场景让小姑娘花容失色也是当然的。 直到看见谢冬出来,那少女才咽了口吐沫,“这就是那些嗜灵鼠啊!我之前只被他们抢过灵石,一个影子一眨眼就不见了,还是第一次看清楚它们长这个样子。那这位道友,你就是之前接了任务的谢道友吗?” 听到前面的话语,谢冬还有些动容,一股同病相怜之感油然而生,然后听到最后一句,神色顿时微妙起来,“你就是委托人?” “是啊,”少女点了点头,从一地老鼠的惊吓中回过神,却不知为何依旧愁眉不展,“我叫胡蔓蔓,你叫我蔓蔓就好。” “胡道友,”谢冬表示,“为了完成你这一个任务,你知道我损失了多少灵石吗?” “这、这个……”胡蔓蔓脸色微变,小小声道,“任务是你自己接的啊,而且我也写明白它们会吃灵石了啊……”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显然只能怪谢冬自己不小心。 谢冬也知道这个道理,却偏偏笑而不语,不放过任何一个讹钱的机会。当然他也不至于没良心到让对方全部赔偿,但总能让这趟任务赚得的贡献值多一点点吧? 胡蔓蔓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左右为难,正在不知道如何是好,委屈得差一点哭出来的时候,突然又看到了从谢冬身后走出来的何修远。 小姑娘顿时激动起来,恨不得立马冲到何修远身边,只碍于一地的鼠影才没有迈步。 谢冬眉心一跳,心想这又是什么情况。 却听这小姑娘激动地道,“这位、这位前辈是金丹吗?谢道友,这位前辈是与你一起过来的吗?” 原来只是因为金丹的修为而激动。谢冬神色稍缓,点了点头,“这是我师兄。” 胡蔓蔓眼睛都亮了,满脸的惊喜之色。 片刻之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狠狠咬了咬牙道,“好吧,谢道友,你这一趟损失了多少灵石,我都赔给你。” 谢冬没想到这姑娘这么干脆,有些惊讶,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良心是否应该稍微疼一下。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胡蔓蔓又紧跟着道,“你们得再帮我一个忙!” 谢冬回头,与何修远交换了一下视线,两人都没有说话。对方这个要求是在看到金丹的修为之后才提出来的,说明一定是件有些困难的事情。 “只是帮一个忙而已,求求你们了,”胡蔓蔓见状都要急哭了,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只求这位前辈出手,帮我找一个人!” “别着急,”谢冬和颜悦色,看在灵石的面子上,态度十分友好地表示,“具体怎么回事,你好好说说。” “我在找我的武哥哥!”胡蔓蔓道,“实不相瞒,他是逍遥派的弟子,但是和我私定终身,甚至愿意脱离逍遥派,加入散修盟和我一起。近日我本来与他定好了一个约会,但是一直等不到他。他从来没有让我等这么久过,我好害怕他是出事了。他说过逍遥派的人可能会抓他的,好几次都叫我小心。” 说完这些,这姑娘几乎要真哭了。 谢冬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一个故事,抽了抽嘴角,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好吧,难怪她直到现在才露面,而且脸色一直都不是很好。 “这是他给我的信物,平时都可以找到他在哪里的。”胡蔓蔓又取下脖子上的吊坠,低头看了看一地老鼠,最终还是捏着鼻子小心翼翼走了过来,将吊坠递给何修远,“他也有一个同样的吊坠,只要往里面灌入灵气就能找到对方。可是现在不管我往里面灌入多少灵气,吊坠都没有一点反应,应该是被人封起来了。我试了很久,凭我自己根本没法破开封堵,求前辈帮忙!” 如果只是帮忙使用吊坠,倒是容易。 谢冬看了何修远一眼,何修远便点了点头,将那吊坠从胡蔓蔓手中接过去。 吊坠刚刚到何修远的手中,便发了光。 “成了!”胡蔓蔓大喜过望,“信物终于有反应了!前辈,知道武哥哥在哪里了吗?” 何修远却神情微妙,“我并没有启动这个法器。” 胡蔓蔓一愣。 谢冬也皱起眉头,觉得十分不对。 “是不是、是不是……”胡蔓蔓期期艾艾道,“武哥哥来找我了?” “不是。”何修远斩钉截铁,“根据这个法器传过来的气息,从对面启动它的人,显然也是个金丹。” 胡蔓蔓张着嘴,脸色微微变白。 谢冬猛地将吊坠从何修远手中夺过,丢回给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胡蔓蔓表示,“难道是逍遥派的人?他已经被逍遥派的人捉住了?” “他自己就是逍遥派的弟子,就算和你私定终身,想要退出宗门成为散修,逍遥派也没理由因为这样就将他当敌人处理。”谢冬眉头皱得很深,心中猛然冒起又被卷入了麻烦事的不安,逼问得很急,“他为什么觉得逍遥派会捉他?他做了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胡蔓蔓懵了,只会这一句话。 “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嗜灵鼠?”谢冬又问她,“你为什么要叫人过来清缴嗜灵鼠?你有这个责任吗?” “它们是武哥哥不小心带过来的。”胡蔓蔓回答,“一开始只有公母一对,才小半年就变成了这么多。我觉得害怕,就发布了任务……” 谢冬深吸了一口气,“那就很清楚了。” “很清楚了?”胡蔓蔓很懵,“究竟怎么回事?” 第51节 谢冬将那吊坠又往她手里塞紧了一些,像是想要划清界限似的。 虽然这个“武哥哥”的所作所为帮了谢冬很大的忙,给了他捉到嗜灵鼠的机会,但他惹不起逍遥派,这个手不能插。 “嗜灵鼠不是他不小心带出来的。”最后谢冬只告诉胡蔓蔓道,“是他从宗门里面偷的。” 胡蔓蔓还是懵,她根本不知道嗜灵鼠有什么用,想不通有什么值得从宗门里偷的。但她的那个“武哥哥”身为逍遥派弟子,他自己肯定是知道的。冒着极大风险偷了出来,却没有办法看管好,竟然发得漫山遍野都是,这个“武哥哥”也着实愚蠢。 谢冬拉着何修远,将之前捉在手中的那一只嗜灵鼠藏在袖子里,准备赶紧离开。 临走他又看了看地上的其他嗜灵鼠,犹豫是不是冒险再捡一只回去,至少和手中这只凑成一对,以后也好叫它们下崽,子子孙孙为玉宇门做事。 最后谢冬还是觉得小命要紧,赶紧继续离开,却还是晚了一步。 咚!一个东西突然从天上砸了下来。 那是个人。此人已经被揍得人事不省,血流满面,十分凄惨。 “啊!”胡蔓蔓顿时惊叫着飞扑了过去,“武哥哥!” 人还没扑到,天上又砸下来一阵风,将她给狠狠掀开,摔到了一边。然后一声冷哼从天上传来,紧接着一个身穿蓝白衣服的修士从天而降,站在地上,看着一地的嗜灵鼠露出冷笑,“铁证如山。敢拿我们逍遥派的东西,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着,他抬起冷冷的目光,狠狠从在场几人身上扫过。 谢冬站在何修远身旁,连忙又退后一边,表示自己和胡蔓蔓真的没有关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接了悬赏任务过来做的,具体信息腰牌里面可以查的。 “哼。”这逍遥派的金丹看了何修远一眼,比较了一下双方的修为,没说什么。 随后他又看着一地的嗜灵鼠,神色冷峻,抬手掐诀,招来无数的风刃,顿时从这些小东西身上碾过,竟一口气将它们通通杀死。大宗门虽然知道嗜灵鼠的好,却只养少数便足够,面对繁衍开的自然全数杀掉。血流遍地,十分恐怖。 胡蔓蔓吓得脸都白了。 谢冬藏在袖子里的小东西更是心痛欲绝,肝胆欲裂,忍不住“吱!”了一声。 “什么声音?”那逍遥派金丹顿时目如极电,恶狠狠瞪到谢冬身上。 谢冬深吸了一口气,赶紧用手指狠狠捂住那小东西的嘴,又给何修远抛了个“不要说话”的眼神。完了,如果让对方发现他拿了一只嗜灵鼠,这事儿就没法善了了。谢冬不可能将嗜灵鼠给交出去的,也根本没办法得罪逍遥派。 但从相反的方向思考,只要别让他们发现嗜灵鼠,大师兄在这儿,打起来不一定输,回头和逍遥派谈起来也不算理亏。玉宇门虽然还弱小,但发展到现在,也并非没有人脉的。 于是谢掌门就想明白了,宁愿得罪眼前这个人,也不能留下把柄。 他笑道,“我说的,怎么了?吱,吱吱。” 学老鼠叫真开心,有种打我啊? 第64章 “你……”那逍遥派金丹想不到他居然这么不要脸, 气得青筋直跳,“你!” 谢冬自觉地往何修远身后退了一步, 又抬起头笑。那笑容有种说不出的贱感,直叫对方血冲大脑, 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这浓郁的杀气让何修远皱起眉, 手指抚上了腰间剑柄。 “你们竟然如此愚弄我!”那逍遥派金丹已然怒发冲冠, “简直找死!” 说罢, 他两手一招, 一道风刃裹挟着庞然威势便朝他们砸去! 原本他还顾忌着何修远也是金丹, 留了个面子, 不想当场打得太难看, 现在也顾不得了!面前这人也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金丹初期, 他则是在逍遥派内也排得上号的好手, 难道还能打不过了? 只见何修远指尖一转,腰间灵剑极电一般被抽到手中, 刚好与飞袭而来的风刃狠狠撞上。一时间狂风肆虐, 将周遭一片都卷得细细碎碎, 片刻之后才散开,却唯独没有伤到身后谢冬一根汗毛。 那逍遥派金丹抬手又打了两道风刃过去, 一左一右封住何修远的动作, 而后从兜里取出一方小印,用力抛到了空中。 小印迎风而涨,眨眼间就成了一个巨大的方形铁块,狠狠从何修远头顶砸落。 何修远手中剑刃挥出圆润的弧光, 竟对左右两边飞来的风刃不管不顾,直直上挑,又快又狠地打中那方印底部。两者相撞,发出极强的“锵”声,恨不得将人耳膜震裂。 那逍遥派金丹大喝一声,将真元不断往那方印里灌入,使得方印稳如泰山,在何修远的击打之下纹丝不动。 何修远神色未变,脚步不动,只不断挥动剑刃,以极快的速度做出无数次同样的击打,“锵锵锵”声不绝于耳。至于之前那两道风刃,还没有近身,就被这击打的余波给震散了。 很快,只听一声“嘭”响,那方印最终还是支撑不住,被这无数次的击打给击飞了出去,砸到另一边的地上,甚至底部还多了一些龟裂的痕迹,好半晌才渐渐合拢。 那逍遥派金丹发出闷哼,不禁往后一退,嘴角隐约有血迹渗出。 从始至终,何修远没有迈一个步子。 “你要与我死斗吗?”何修远冷着脸,指尖轻轻抹过发亮的剑身,“如果你真的想斗,我便要出手了。” 是的,直到此刻,何修远都一直在防守而已。 那逍遥派金丹抹掉嘴角的血迹,看着何修远的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当然还有许多压箱底的手段没有使出来,但何修远显然也没有拿出全力,这第一回 合试探性的交锋竟然是他败了。为什么会这样,对面分明只是一个无名之辈而已啊! 何修远见他始终不答,神色越发冷了,默默将灵剑提在手中。 “师兄,”谢冬适时地在后面道,“算了吧。” 何修远回头看他。 “这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谢冬提着嘴角笑了笑,看着对面那逍遥派金丹,“这位道友,你说是不是?” 那逍遥派金丹气不顺,对于自己竟然败了一筹的事实也十分不甘,但最终并没有被情绪冲昏了头脑。他虽然自幼心高气傲,也已经不是个热血小年轻了,不想打没把握的仗,再与何修远硬碰硬也对他没有好处。随后他便默默转身去捡回那方小印,收回了兜里。虽然没有开口认输,态度也很明确了。 何修远也收剑入鞘,两方重新恢复了和平。 至于之前那“吱”的一声,谁都没有再提及,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信了谢冬爱学鼠叫。 而在之前两方动手的过程中,胡蔓蔓也扑到了那不省人事的“武哥哥”身边,抱着对方不断抽泣,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难道不也是逍遥派的弟子吗?”胡蔓蔓抽泣道,“为什么要下手这么狠?” “逍遥派的弟子?”逍遥派金丹冷笑,“不,他现在只是逍遥派的叛徒。我们逍遥派,没有这种监守自盗的弟子。” 说罢,他怒气满满的一挥手,一道无形的鞭子就抽了过去,狠狠落在胡蔓蔓身上。 胡蔓蔓哭叫一声,整个人往边上倒去。 小姑娘的脸上更是多了一道血淋淋的鞭痕。 “你这狐媚子,竟然敢勾引我们逍遥派的人,诱惑他窃取宗门财产,”这逍遥派金丹神色越发狰狞,“你比他更加罪无可赦!” 很显然,他虽然难以奈何谢冬与何修远这对师兄弟,却准备将气全都撒到这个弱女子身上。 他在何修远手下没占到便宜,难道还收拾不了这个女人了? 胡蔓蔓也就凝元初期,修为和谢冬差不多,在对方的鞭挞之下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只知道不断哭喊落泪,根本无法想象为什么事情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眨眼之间,她脸上已然又多了好几道鞭痕,身上也有好几道血痕隔着衣服渗了出来。 谢冬微微皱眉,心道这也太狠了。胡蔓蔓分明是并不知情的,但对方偏偏就是这么不分青红皂白,连问都不肯多问一下,实打实的迁怒。哪怕是谢掌门这样的从不利人专门利己的人,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何修远更是脸色变了好几道,手掌也忍不住再度握住了剑柄。 “两位道友,”对方注意到他们的变化,冷冷笑道,“此事终究和你们没什么关系,难道你们想要插手逍遥派的事情吗?” 谢冬吸了一口气,将袖子里的嗜灵鼠藏在口袋里,然后伸手按了按何修远的肩膀,叫他稍安勿躁。 插手逍遥派的事务,这个罪名他们担不了。 谢冬上前两步,神情十分和善地道,“道友不要误会,如果只是逍遥派的事务,我们当然不应该管。我只是想说,这位姑娘似乎是散修盟的人。” “那又如何?”对方将眉头一挑,非常不客气道,“逍遥派怕了散修盟吗?” “逍遥派贵为三大门派之首,自然不会害怕区区散修盟。”谢冬表示,“但凡事都要讲究一个理直气壮,想要教训散修盟的人,总得知会他们一声。不然以后传言出去,其他那些不知情的怕是要说逍遥派仗势欺人了。” 其实三大门派之间究竟是如何排名的,从来没有过定论。谢冬一开口就说逍遥派是三大门派之首,显然让对方十分舒坦,连带着让谢冬接下来的话语也显得顺耳起来。 那逍遥派金丹内心有些得意,表面却还冷着张脸,“那你们就去通知散修盟吧。” “这……”谢冬一愣。 “怎么了?”对方冷笑,“不愿意啊?” 谢冬叹了口气,暗道自己这么一个自私自利之辈,为一个不认识的人做到这地步也是仁至义尽了。离开也好,眼不见为净了。 但在转身离去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只见谢冬走到胡蔓蔓身边,掏出自己的腰牌递过去,“胡道友,你交付的任务我已经任务完成了,你先验收一下。” 此举一出,在场诸人顿时都抽了抽嘴角。 连那个逍遥派金丹都不急着教训人了,看着谢冬的目光非常神奇。 胡蔓蔓更是瞪大眼睛看着他,眼泪连珠似的往下掉,似乎想不通他怎么能在这时候还记得这件事情。 谢冬也很无奈。他也想体谅这姑娘的心情,但再不找她验收,这份贡献值搞不好就拿不到了啊。天大地大,也没有关乎灵石的事情大。 就在谢冬与胡蔓蔓僵持的时候,突然一个细微的声音从旁边的地上传来,“蔓蔓……” 胡蔓蔓浑身一震,顿时转头看去,“武哥哥”居然醒了过来。 他挣扎地睁开了眼,看到胡蔓蔓脸上好几道血淋淋的鞭痕,顿时目眦欲裂,就连虚弱的声音都走调了,“你……你怎么……是谁伤的你?” 那逍遥派金丹适时一声冷笑,“居然醒了,命还挺大。” 说罢,他便又迈开步子,朝这边走来。 见到这个样子,“武哥哥”哪里还能有不明白的? 他顿时强撑着支起了身体,用尽全力硬是要挡在胡蔓蔓身前,“师叔,都是我的错,和蔓蔓没有一点关系,你教训我就可以了。” “不,武哥哥!”胡蔓蔓顿时又扑过去,将双手搂在对方身上,泣不成声,对那逍遥派金丹道,“你打我吧,你怎么打我都可以,要打要杀都可以,不要再伤我的武哥哥了!” 谢冬退后了一步。他第一次被别人这么秀恩爱,觉得有些晃眼睛。 那逍遥派金丹更是青筋直跳,两只眼睛疼得厉害,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这对狗男女!既然都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们!送你们一起上青天,做一对亡命鸳鸯!” 说话同时,他双袖鼓荡,已然是在酝酿致命一击。 不行,任务还没有验收呢!谢冬顿时急了,连忙又走过去两步,想要再说点什么。 “武哥哥”则已然紧闭了双目,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只羞愧居然连累了心爱的女子。 至于胡蔓蔓,却是狠狠咬紧了牙关,眼中孤注一掷的凌厉光芒一闪而过。 “你们这些可恶的人类!”胡蔓蔓道,“人类都是这么狡猾贪婪,欺软怕硬,只有武哥哥一个好人!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的!” 喂,这话骂得不对吧? 谢冬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却惊讶地发现,这姑娘嘴里居然长出了獠牙,眼中瞳孔竖了起来,脑袋两侧也开始长出一双毛茸茸的耳朵,身后更是多了一条粗大的尾巴。 她浑身的气质也变了,虽然还是凝元初期,却萦绕着满满的妖气。 “好哇!”那逍遥派金丹顿时大叫,“竟然还真是个狐狸精!” 第52节 话音还没有落下,他已经抬起双手,就要打出雷霆一击,准备斩妖除魔。 与此同时,胡蔓蔓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那是把扇子,更是件法宝。其光华璀璨,显然还不是件普通的法宝,而是法宝中的极品,比逍遥派金丹的小印、何修远的飞船,都更加高级。 这样的东西,本来凝元期是用不了的,胡蔓蔓却偏偏挥动了这把扇子。 顿时一股浓烟从扇子中冒出,随着扇出来的风往前席卷,弥漫一片,眨眼间便将那逍遥派金丹给笼罩了进去。谢冬站得太近了,殃及池鱼,同样被这股浓烟给盖得严严实实。 谢冬的视线被遮挡得什么都看不到,只得循着记忆里的方向往外跑去。浓烟之中,他感觉自己的修为竟然还松动了,一时间像是要跌落下去似的,幸好最后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稳定在凝元初期。 更要命的是,烟里的这个味儿啊……这个味儿啊! “好重的狐骚味!”他听到了那逍遥派金丹凄厉的咆哮声,“臭死了!熏死我了!呕!” 这把扇子里凝聚了好几代狐王的气息,当真十分刺激。谢冬也是用力捂紧了口鼻,才没有呕吐当场。 “师弟!”何修远着急地冲过来,但或许也是被熏着了,并没有冲进烟雾里。 幸好仅仅片刻,谢冬便从里面跑了过去。此时他仍旧紧紧捂着口鼻,根本不敢呼吸。 何修远连忙将他抱住,带到了上风的地方。 谢冬这才大大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要憋死了。 他回头看去,正瞧着胡蔓蔓将那“武哥哥”甩在背上,而“武哥哥”的脸都被熏绿了,显得比之前还要憔悴许多。随后胡蔓蔓四肢刨地,一头扎进山林里面,一溜烟就不见了。 谢冬不知道“武哥哥”以前是否知道胡蔓蔓的真实身份,但他总觉得这对男女将来的关系会更加坎坷。 而浓烟也总算渐渐散开。 那个逍遥派金丹之前被笼罩在了浓烟正中心,此时才终于从里面现出身形。他整个人趴在地上,几乎把肠子都吐了出来,这样的场景竟让谢冬觉得十分心疼。 这浓烟是极品法宝扇出来的,功效绝对不止是熏人这一项。 只见那逍遥派金丹,浑身的气息竟让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个金丹了,就像个凝元初期似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法宝?”他好不容易吐够了,在那儿自言自语道,“这浓烟简直是太可怕了……而且竟然还能将其他人修为封印到和她一般的程度。” 原来如此。谢冬暗道,因为他本来就是和胡蔓蔓同样的凝元初期,修为才没有受到影响。 但那法宝扇子的可怕功能,还不只是这样而已。 谢冬盯着那个已经像是凝元初期的逍遥派金丹看了好半晌,终于忍不住了,捧着肚子破口大笑。 “笑什么!”对方愤怒地看过来,瞧见谢冬的模样,顿时一愣。 “你……你……”谢冬也想忍住笑意的,但他忍不住,只得伸手指着对方的脑袋,“你自己往头顶摸一摸吧。” 对方带着微妙的神情,在自己的头顶上摸到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 他僵硬了一下,又黑着脸,将手掌移到身后,摸到一根同样毛茸茸的大尾巴。 “哈哈哈!”谢冬丝毫不留面子,笑得简直要打跌。 对方遇到这种事情,还被他这样嘲讽,本来应该十分生气,此时此刻却生不出气,只以复杂的神情看着他问,“你以为你现在是怎样的?” 谢冬一愣。 谢冬回头看何修远。 何修远一直都看着他,此时神情也十分微妙,瞅着他的头顶都不眨眼了。 谢冬觉得不妙,连忙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妈呀,好一双弹软的毛耳朵。 第65章 谢冬赶紧将手收了回来, 感觉指尖像是被蛰了一下似的。他居然在自己的头顶也摸到了两只耳朵,这真是太可怕了, 谢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随后他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摸了摸自己的身后, 果然也摸到了一条尾巴。 那个逍遥派金丹冷哼一声, 想要嘲讽两句, 但此时嘲讽谢冬就等于嘲讽他自己, 最终还是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至于胡蔓蔓, 已经跑得没有影子了。 如今那个逍遥派金丹的修为被局限在凝元初期, 已然追之不上。 谢冬则深吸了口气, 好不容易回过了神来, 接受了自己长出耳朵尾巴的事实。反正这只是因为受了狐族法宝的影响, 不至于恢复不了, 时间总会解决一切的。 相比之下,还是胡蔓蔓的事情更叫他郁闷。 任务直到现在也没有被她验收, 看来这个贡献值是真的拿不到了。 谢冬十分心疼, 却还要强自镇定。 幸好他已经逮到一只嗜灵鼠, 嗜灵鼠才是他此行最大的目的,只要兜里的那只嗜灵鼠还好就一切都好。 谢冬对同样正在对着耳朵尾巴抓耳挠腮的逍遥派金丹道, “这位道友, 既然已经没有事情了,我们师兄弟就先回去了啊。” 说罢,他又回头去拉何修远。 何修远却显得有些愣神,一时之间没有反应, 双眼依旧紧紧盯在谢冬的头顶上,一眨不眨的。 那逍遥派金丹冷冷给他们甩了一道眼刀,没有搭理,反而先一步运起真元浮向空中。这次遇到这种事情,他也觉得自己倒霉得很,要赶快回到逍遥派找人帮他恢复原状才行。 结果这么一运真元了,他才觉得不对。修为被局限在了凝元初期,还哪里来的真元?只剩下灵气可以用了。虽然也能飞行,却不仅慢得很,还根本无法高高飞入云层之中,只能贴着地面慢慢悠悠的晃。想到这一路上将有多少人看到他这副样子,此人的脸色就有些发绿。 “等等!”他见那边谢冬与何修远两人还没有走远,急忙道,“你们居然想就这么回去?” 谢冬回过头,甩了甩尾巴,“是啊,怎么了?” 难道这家伙还有什么意见吗?他觉得他现在有可能打得过大师兄吗? “你、你们……”却见对方伸出手指,指着谢冬问,“真的就这样回去?” 谢冬皱起眉头,刚想反问一句“不然呢”,便猛地回过神来,体会到了对方觉得这副姿态不能见人的心情。 随后谢掌门长长地“哦”了一声,露出一个微笑。 他微笑地从兜里取出件东西,披在自己身上。那是一条轻柔的纱幔,是当初谢冬从云喜山的尸体上扒下来的东西,一件非常好用的法器。纱幔这么一披,他的身形便被遮掩,整个人仿佛凭空消失在了原地,轻易根本察觉不出。 对方见状,果然两只眼睛就直了,这可是他现在最需要的好东西啊。 很快谢冬又将纱幔揭开,重新露出那张带着微笑的脸,“道友,这件法器,你觉得如何?” 那逍遥派金丹问,“你愿意借给我?” “我们非亲非故的,我为什么要借给你?”谢冬笑着表示,“但我可以租给你。” 对方此时尚且不知道谢掌门的秉性,很自然便问道,“怎么租?” “租给你,用上这么一路,”谢冬表示,“至少五万灵石吧。” “……” 对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多少?” “五万灵石。”谢冬捏着那纱幔,表示一口价,不议价。 “这只是一件法器!”对方有些暴躁了,“我就算整个买下来,也花不了五万灵石!” “哦,确实是这样没错。”谢冬微笑,“问题是,你现在要去哪里买呢?” 对方闭嘴了。 谢冬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在绝大多数时候,决定一件商品价格的并不是它本身的价值,而是客户对它的需求。正比如此时此刻,谢冬之所以敢给这件纱幔定五万的租金,是因为他觉得对方的面子值这个钱。 事实也确实如此。 对方脸色来回变了两三次,恨不得破口大骂,最终却还是屈服了,“好,五万灵石就五万灵石,灵石给你,东西给我!” “五万只是租金,”谢冬微笑,“还有五十万的押金。” 对方顿时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目瞪口呆,瞠目结舌。此人自幼在逍遥派的山门内长大,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识什么叫厚颜无耻的奸商。 “道友稍安勿躁,”谢冬表示,“五十万的押金就只是押金而已。只要你回去之后,找个时间,将这法器归还给我,我自然也会把押金归还给你。” 对方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反应吗?根本连骂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了。 片刻之后,这逍遥派金丹叹了口气,怀着十分精彩的心情,带着十分抽搐的表情,将腰间的一个储物袋取下,甩到了谢冬手中。 谢冬很快便乐滋滋地数出五十五万灵石,装在自己的兜里,又将对方的储物袋连着那张纱幔一起递了过去,“道友果然是爽快人!希望以后再合作啊!” 不,没有以后了,绝对不会再有什么以后了。对方抽着嘴角不断腹诽,一句话也不想和谢冬多讲,感觉就将纱幔披在了自己身上。 这一披,他僵硬了一下,又将纱幔揭开,瞪着谢冬。 “刚才忘了说,这纱幔的功效虽好,却有缺陷,披着它时灵气会被禁锢一部分。”谢冬态度和善地告诉他,“毕竟只是法器嘛,自然不可能那么完美。道友你如何觉得不满意,现在取消交易也可以。” 五十五万都交出去了,这逍遥派金丹对这件纱幔已经是志在必得,自然不可能只因为这样的原因就取消。此人有气无力地重新将纱幔给披在身上,打心眼里发誓,以后再也不要见到谢冬这个人了,最好永远都不要见到。 谢冬长舒了一口气,将新鲜到手的五十五万灵石数得乓乓响,要多开心有多开心。就算其中五十万只是押金,对方将来还有可能要回去,那也是净赚五万灵石啊,这一趟的损失已然全部被填补上了,灵石被啃食的郁闷终于一扫而空。 谢掌门心情大好地拉着何修远走了另一个方便。 等到估摸着已经离开了对方的视线范围,谢冬才叫大师兄取出那件法宝飞船,赶紧压着耳朵躲了进去。 直到何修远关闭了船舱,让这法宝飞船飞到了空中,谢冬才松开双手,长舒了一口气。 两只耳朵在他头顶上抖了抖。谢掌门心道,这副样子果然是不好见人的啊。要不是还有这件法宝飞船,他说不定还真不舍得将那件纱幔给租出去。 此时周围再无外人,谢冬也终于敢将那只仅剩的嗜灵鼠从兜里掏出来了。 小东西蜷缩成一整团,在谢冬的掌心里发着抖,没有半分之前的活泼与贪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谢冬发现自己的兜里有些湿了,再伸手一摸,竟然就连这嗜灵鼠底下的毛都是湿漉漉的,这小东西居然在哭。 谢冬沉默了片刻,将它搁在地上,摸了摸小脑袋。 这小东西刚刚被人宰掉了一大家子,想想确实挺可怜的。 “行了,谁叫你们全都这么弱?”谢冬道,“被宰掉也没有办法。要不是我下手快,连你都活不下来的。” “吱……”小东西抬起头,愤怒地看了谢冬一眼。 但那双黑眼睛湿漉漉水汪汪,只让人觉得可怜。 谢冬叹了口气,从储物袋里取出之前被它啃了几日的上品灵石,搁在它的面前。这上品灵石现在还有五千普通灵石的价值,但谢冬刚刚从别人手中敲了一笔大的,如今也不是特别心疼了。 小东西“吱吱”叫了叫,瞅了那上品灵石一眼,起初还再给谢冬赌气,不肯搭理。 过了片刻,它忍不住伸出爪子,轻轻捞了捞。 再过了仅仅一会儿,这嗜灵鼠便忍不住再度将这上品灵石给抱在了怀里,扑哧扑哧地啃了起来。 谢冬既觉得忍俊不禁,又觉得这个嗜灵鼠啃灵石的场面对他自己还是有些残忍,忍不住瞥开了目光,去看边上的何修远。 第53节 何修远此时的神情有些古怪。 准确来说,谢冬觉得,自从自己当初从胡蔓蔓搞出来的浓雾里面出来之后,何修远的表现就一直有些古怪。比如此时此刻,何修远又在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冬的头顶,简直像是从那时到现在都没有眨过眼睛似的。 谢冬被盯得有些不太自在,忍不住甩了甩尾巴,抖了抖耳朵。 顿时何修远的目光便又有了变化,整张脸都绷得很紧,拳头也握紧了。 这种表现,谢冬分析,大师兄应该是在强行忍耐着什么。 谢掌门以己度人,觉得何修远很可能是在憋笑。 “算了,师兄,你别忍了。”谢掌门又抓了抓自己的耳朵,“看你忍着我也难受。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会介意的。” “真的吗?”何修远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冬总觉得大师兄这短短的三个字里面,克制着某种激动。 谢冬点了点头,“当然,你想……”笑就笑吧。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何修远便猛地伸出了手,捏上了谢冬的耳朵。 第66章 谢冬顿时僵了一下。 不不不, 他并没有想让大师兄来捏他的耳朵……他根本没想到大师兄会想要对耳朵下手!为什么大师兄竟然会对他的耳朵感兴趣! 谢掌门呆站在原地,心中猛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何修远虽然浑然不觉, 却毕竟是个相对内敛的人。他仅仅轻轻地捏了一会儿,便又收回了手, 只抬起一双眼睛, 继续一眨不眨地看着谢冬。 “想捏就捏吧。”在这种眼神之下, 谢冬鬼使神差便道, “都说了没事。” 何修远两只眼睛顿时又亮了, 再度抬起两只手, 迅速伸了过去, 再次握住了谢冬头顶那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上, 继续捏着。 这次他终于彻底放纵起来, 一会儿顺着毛捏, 一会儿逆着毛捏,捏来捏去, 爱不释手。 谢冬忍不住又甩了甩尾巴, 两只耳朵在何修远的手中抖了抖, 被捏得忍不住都有些发热了,脸颊也微红。但话是他自己说出来的, 现在自然也无法出言阻止, 只能等待对方什么时候腻味了,自己停止下来。 可谢掌门显然想多了。 过了好一会儿,大师兄依旧根本停不下来,整张脸都微微透着一股幸福而又满足的光芒。 不就是两只长了毛的耳朵吗?谢冬完全无法理解, 为什么师兄居然会喜欢这种东西。 虽然他看着何修远,想象了一下假如对方也长着同样的耳朵与尾巴,内心深处也有些发痒……可惜现在长着这两玩意的是他谢冬,一点都不开心。 谁叫他当时站得实在太近,被胡蔓蔓那法宝扇子给误伤了?何修远却离得远些,没有挨着那浓雾。 何修远又捏了一会,几乎将谢冬那两只耳朵给摸秃了,终于暂时住了手。 谢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是这仅仅是中场休息罢了。 边上那只嗜灵鼠扑哧扑哧啃完了怀中的灵石,原地扭动了片刻,伸出小爪子勾了勾谢冬的衣服角,柔媚地“吱吱”叫了两声,眼巴巴想要更多。 谢冬瞪了它一眼,表示大爷我没钱。 然后?然后何修远便控制不住,又开始捏谢冬的耳朵。 任务没有被委托人验收,他们懒得再去散修盟,此行是直接回玉宇门的。一路上两天左右的时间,其中至少一半,何修远都在摸谢冬的耳朵。 谢掌门很无奈,再这样下去真要秃了,要从毛狐狸耳朵变成秃狐狸耳朵了。 偶尔何修远还会垂下目光,充满克制又暗含渴望地看着谢冬身后那条同样毛茸茸的长尾巴。 谢冬浑身一哆嗦,心中警兆突生,猛地将自己的尾巴抱在了怀里,誓死不允。 何修远略微遗憾地移开了视线,倒也没有强求。 “师兄,”谢冬忍不住问,“你就这么喜欢……毛茸茸的吗?” 何修远认真点了点头。 至于吗?谢冬难以理解地问他,“不就是狐狸的耳朵和尾巴吗?” “但是,”何修远严肃表示,“很可爱。” 谢冬松开了抱着尾巴的手,毛茸茸的长尾巴在这三个字下翘得有些高。他把尾巴翘着摇了摇,口中却还忍不住问道,“究竟是狐狸的耳朵和尾巴可爱,还是我可爱?” 这个问题着实让人有些为难,何修远微微皱了皱眉。 片刻后,何修远表示,“现在可爱的,自然是尾巴与耳朵。” 谢冬又摇了摇尾巴,笑了笑,内心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却难免有些不够满意。 却听何修远继续回答道,“师弟你,是一直都很可爱。” 谢冬摇摆的尾巴猛地僵了一下,有些愣。 “而且还十分厉害。”何修远表示。 谢冬听到大师兄这些认认真真的话语,不知道应该回应一些什么,忍不住稍微偏了偏脑袋,掩盖微红的脸颊,耳朵比起之前越发热了。 他有些激动,有些兴奋,也有一点点害羞。 飞船突然停顿下来,在半空中微微颤了一下。边上那只小小的嗜灵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吱吱惊吓着,吓得猛地蹦到了谢冬身上,抓着他的衣裳不撒手。 谢冬往外一看,原来是目的地已经到了。玉宇门的山门就在前面,如果再不停下,他们就得一头撞上护山阵法了。 “吓什么?到家了而已。”谢冬拍了拍那趴在衣服上瑟瑟发抖的小东西,“怂货。” 他将嗜灵鼠从身上撕了下来。嗜灵鼠在他的掌心蜷缩成一团,像一坨毛球。 谢冬把这玩意递给何修远。 同样是毛茸茸的小东西,何修远自然笑纳,摆在手心揉了两把。但相比之下,他显然还是更想念谢冬的耳朵与尾巴。 可惜谢冬已经不再让他瞎动手了。 谢冬红着脸,找了个头巾将自己的耳朵给包起来,又把尾巴塞进衣服里,等到飞船在这个小山头里停下,便拉开舱门走了出去。 迎面走来一个巡山的玉宇门小弟子,一见是他,连忙风风火火跑过来。 “掌门,你可算回来了!杨长老等你很久了!” 虽然谢掌门现在的打扮鼓鼓囊囊有点奇怪,大体上却也看不出什么不对。 谢冬咳嗽一声,背着手,满是掌门架子地嗯了一下,便由这个弟子给领着往山门里面走去。 何修远收起法宝飞船,跟在他们后面。 至于那只小嗜灵鼠,十分有此时自己还不能见人的直觉,滋溜一下就藏进了何修远的袖子里。 “掌门啊,你不在的这些天,可把大家伙给愁死了。”小弟子边领着路,边说了些玉宇门这几日的情况,“盟友们派人来了,全来了。一开始只有一家,二十来人,后来陆陆续续到齐了,整整六家,一百多号人呢,挤得我们都不知道该往哪里住了。” “挤吗?”谢冬皱眉,“玉宇门以前也不是没有说一百多人的时候,空地更是多,不至于不够吧。” “要只是单纯住人的地方,那当然够。”小弟子叹道,“可那些盟友派来的都不是普通的弟子,都是他们门派里最好的苗子,可金贵着。起初让他们住那些一般的地方,他们还很嫌弃呢。” 谢冬“哦”了一声,心道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杨万书不至于处理不了。 这番对话后,几人就来到了山门前。谢冬点头朝周围问好的弟子示了个意,走进去一看,玉宇门内果然已经人声鼎沸,在道路上走着的人喧喧嚷嚷摩肩接踵,十分热闹。 这场景叫谢冬十分满意。若非他很清楚其中一大半都是其余门派的人,这几乎就有个中型门派的样子了。 不少新建的房屋坐落在原本的空地上,看着也并不比以前建的那些高档。 “掌门,谢掌门!”杨万书收到信,也很快便迎了出来,捧着浑圆的肚子呵呵笑道,“你可算回来了。” 谢冬点头示意,“杨长老,这些天辛苦你了,还算顺利吧?”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我应该做的。”杨万书笑得两只眼睛都眯在了一起,“掌门交代的事情,我怎么能不好好完成呢?如今各位盟友都已经招待好了,掌门你就放心吧。” 话虽如此,谢冬却觉得他说话时语气很奇怪,仿佛怨念深重的样子。 谢掌门想起自己这些天不负责任当甩手掌柜的事情,也有些心虚,“一切顺利自然是最好,如果有什么麻烦你也不用瞒着,一概告诉我就行。” “大的麻烦倒也没有,”杨万书回答,“只是增加了一些建筑,花费了些许灵石。” 谢冬听到灵石二字,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没事,灵石该花自然要花,不要太过浪费就行。” “掌门放心,我心里都是有数的。”杨万书表示,“具体的支出,我已经叫人详细写了一份账单,过一会儿便可以送到你的书房里去。” 谢冬点头,“这样最好。也不用送到书房了,我准确先休息,直接送到卧房就好。” 说着,他便转了身,准备朝自己的住所走。 “掌门啊,还有一件事,我忘了说,”杨万书在后面幽幽地道,“你已经没有卧房了。” 谢冬刚刚迈开的脚步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僵硬着回头看他,一时半会没意识到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并不是我有意想对掌门的卧房下手,但这几天宗门里面的情况,掌门你应该也想象得到。盟友们过来,需要合适的住所,嫌弃我们能提供的房间不够好,又觉得掌门居然不在,是在故意怠慢他们。我能怎么办呢?只好把掌门的卧房也提供给他们住了。”杨万书眯着眼睛,看着谢冬,呵呵地笑,“他们一看,掌门的卧房居然也就这样,这才收回了之前的那些嫌弃,相信我们玉宇门并不是有意怠慢,而是用尽了全力来真心招待他们的。掌门啊,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做法的,对不对?” 谢冬愣愣地看着杨万书,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抽了抽嘴角。 是的,谢冬的卧房确实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和玉宇门其他弟子的住所差不多,但这也是他的卧房啊!他是相信杨万书能够将这件事情处理好,但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杨长老,”谢冬吸了口冷气,“你真不是故意的?” “绝对不是。”杨万书挺起了大肚子,义正辞严。那因为好几日忙得脚不沾地而产生的深深怨念之情,却已经隔着那满脸的笑容传导了过来。 谢冬还能说什么好呢?谢冬只好深深叹了口气,赞扬对方做得真是太好了。 “掌门过奖了,”杨万书笑道,“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现在应该住在哪里?”谢冬又问。 “抱歉,这个问题,我暂时还没有考虑。”杨万书表示,“但你是掌门,你想住哪里,当然就能住哪里。” 这句话就是废话。 谢冬无言以对,只得接受了自己被手下长老算计的事实,先和他告辞,回到了书房。 在书房前有一条岔道,何修远便要在这里与谢冬分别,会那间小茅草屋。临走,何修远将袖子里的嗜灵鼠抓出来,还给了谢冬,又问他,“师弟,你既然暂时没有住所,不如住我那里?” 谢冬吓了一跳,赶紧摇头,“师兄,别开玩笑,这绝对不行。” 谢掌门心道,憋一晚上就足够折磨人了,要每天都这么憋,那还得了? 何修远见他这么排斥,多看了他两眼,却也没有强求,点了点头便转身告辞。 第54节 谢冬则走进书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揭开头上捆着的头巾,两只耳朵抖了抖,又把尾巴从衣服里面掏了出来。 嗜灵鼠被他搁在了桌上,似乎已经从一家子被宰的悲伤中走了出来,正在百无聊赖地满桌子乱跑。 它突然停下脚步,抽了抽鼻子,敏锐地嗅到了被谢冬藏在书柜上的灵石,“吱”了一声,就要跳过去抢。 谢冬眼明手快,拎着它的后颈就提了回来,扔进一个透明罐子里。 “吱,吱!”嗜灵鼠非常不开心,两只爪子不停往罐子的边缘抓挠着,这容器却太光滑,它根本爬不出去,只能急得直叫唤。 “乖,别闹。”谢冬丢了粒灵石进去,“如果让别人知道你在这里,你就完了,知道吗?” 嗜灵鼠赶紧抱住灵石,却发现这只是一粒最普通的。 它抽了抽鼻子,有些嫌弃,最终却还是乖乖地啃了起来。 谢冬坐在了书桌前,两眼虚虚眯起,无意识地看着上次何修远送他的那一柄并蒂冰牡丹,心中整理起这一路的所得与损失。 原本只是为了找回大师兄而跑去散修盟,最后却得到了嗜灵鼠,这毫无疑问是此行最大的收获。 他们还结识了散修盟执事堂的成员,并说服散修盟弄出了编外贡献值。这个收获没有嗜灵鼠这么直观,却能持续很久,将来会带来的好处是无法估量的。 至于同胡蔓蔓以及那逍遥派金丹打的交道,却不知道是福是祸了…… 正思考着这些事情,谢冬突然耳朵一抖,听到又有人来。 他连忙重新将尾巴塞进衣服里,包好耳朵。来人敲了敲房门,竟然又是杨万书。 “杨长老,”谢冬把嗜灵鼠藏在桌子下,无奈问道,“又有何事?” 杨万书走了进来,神情有些古怪,“掌门,之前还有一件事忘了说。在这几日里,其实还有一些人来过。本来我一直以你不在这里为借口,一直没有回应他们,拖延到了现在。结果今日你刚刚回来,他们不知道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又找上了门来。” “究竟是什么人?”谢冬问他。 “郑奕。”杨万书报了个领头的名字。 谁?谢冬愣了一下。 又过了片刻,谢冬才长长“哦”了一声,想起来了。 郑奕,是曾经玉宇门的弟子,筑基巅峰。 曾经玉宇门有五个离凝元只差临门一脚的筑基巅峰,郑奕和杨万书都是其中之一。后来玉宇门因为出了冯长老一事,导致很大一部分弟子不信任宗门的前途,按照自己的意愿脱离了出去,郑奕便是其中之一。 那段时间,谢冬的压力是很大的。玉宇门原本有凝元弟子接近四十个,直接就走了二十多,只有十来个筑基和七十几个炼气留了下来。谢冬那时候还因为这个噩梦做过,如果不是杨万书及时凝元,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现在。 “郑奕,还有其他十几个筑基,都是宗门以前的弟子。”杨万书道,“他们来找我,说想重新加入玉宇门。” “你如何回答的?”谢冬问。 “我不知道。宗门现在弟子太少,十几个筑基会是很大一笔力量,或许应该答应他们。但我心里总是觉得不舒坦,又不想太轻易让他们重新回来。”杨万书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掌门,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太意气用事了?” 第67章 “你又没有直接拒绝他们, 当然谈不上意气用事。”谢冬听完杨万书这句话,笑着摇了摇头, “拖延到了我回来,你做得很好。他们现在在哪里?我要去见一见。” 说着他便起了身, 让杨万书在前面领路。 路上, 杨万书还忍不住问他, “掌门, 你果然也觉得应该留下他们吗?” 谢冬微笑, “我并不这么觉得。” 杨万书有些惊讶, “那你……” 谢冬摇了摇头, 笑而不语。 两人沿着道路走到了会客厅前。随着大门被推开, 足足五六个筑基修士正坐在里面。他们当然并非郑奕一行人的全部, 只是其中的代表。周围还有几个玉宇门的炼气期小弟子在给他们奉茶, 被找着说了几句话,毕竟都是以前认识的。 “谢掌门, ”坐在最中间那高个青年一见到谢冬, 顿时站起身来, 挺热情地打了声招呼,正是郑奕, “你可叫我们等了好久啊!” 在这一瞬间, 谢冬的神情就冷了下来,只脸上还带着凉凉的笑,“郑道友,别来无恙。” 这话语里生分的感觉太明显, 郑奕不禁停顿了片刻,再开口时脸上依旧充满了热情,“搞得这么疏远做什么?我们又不是外人,都是一家子的。” 谢冬很想要刺一句,不好意思,我们本来就是外人。 但他最终还是勾起了嘴角,微微笑道,“郑道友,客套的话就不必了,有话直说就好。” 郑奕还想多攀点交情,谢冬却没有半分平日里八面玲珑的样子,活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到了后来,郑奕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周围其他人也察觉不对,赶紧起身道,“谢掌门,当初选择离开宗门,是我们错了。其实我们当初一离开就后了悔,这段时间每天晚上都想着玉宇门的好,只有这里才是我们的根啊,这才忍不住想要回来。” “没错,”郑奕也稍微缓和了一下脸色,“这里才是我们的根。” “所以你们想要回来?”谢冬问。 对方几人方才已经将这个意思表达得非常明确,谢冬却又问了一次,这叫他们觉得有一些古怪。但仅仅片刻之后,他们便点了点头,“对,我们想要回来。” “那么你们觉得,”谢冬又问,“玉宇门为什么会让你们回来?” 对面几人愣了片刻,“我们本就是玉宇门的弟子啊,玉宇门和我们是一体的。就算我们中间走错了路,离开了一会儿,也……” “不好意思,我并不这么认为,玉宇门也并不会这么认为。”谢冬打断了他们,“你们不是玉宇门的弟子,诸位道友,你们早就不是玉宇门的弟子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块铁板,啪地砸在了这些人脸上。 郑奕的脸色似红似白地变了好几道。他本来就不是个擅长忍耐的人,当场几乎要发火,想指着谢冬的鼻子大骂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你们想要回来,是因为你们觉得玉宇门是根?”谢冬冷笑道,“放屁。” 此言一出,别说对面几人脸色又是大变,就连周围的玉宇门弟子都瞠目结舌了。他们都觉得谢掌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真是太不文雅了。 其中几人却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莫名有些爽快。 “其实我们都知道,你们之所以想要回来,和根不根的没有半灵石关系。”谢冬继续道,“冠冕堂皇地说这些有意思吗?你们只是看见玉宇门现在越来越好了,有盟友了,有灵泉眼了,热闹了,觉得回来之后能过得更好而已!” 对面这几人被戳破了脸面,都有些恼羞成怒。郑奕脸上更是青筋直跳,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幸好边上一人赶紧按住了他。片刻之后,郑奕深吸了一口气,又一次按捺下来,试图继续与谢冬交涉,“谢掌门,就算如此,难道不能给我们一个机会吗?” 谢冬问他,“你们当初离开的时候,说了些什么,还记得吗?” 郑奕抖了抖脸颊,没有说话。 “不记得了?”谢冬微笑,“可我还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他抬起头,目光从这些曾经的同门脸色逐一划过,“郑道友,非常巧,当初就是你问我,那些对自己的修行没有自信,成日指望躲在宗门已有凝元羽翼保护下的弟子,宗门并不需要吗?” 其余人已然想起那段对话,连忙试图打断,“谢掌门,何必如此……” “而我的回答是,”谢冬对他们的阻止置若罔闻,坚定不移地继续说了下去,“是的。宗门需要能在艰难的时候支持宗门,与宗门同甘共苦,一起前进的弟子,而不需要做不到的。” 对面几人听完这些话,顿时都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他们叹了口气。 谢冬翻出这样的话来,很明显便是心意已决,不可能再让他们回来了。他们当初既然选择离开宗门,不相信宗门的未来,不愿意和宗门同甘共苦,本来也不应该再回来。 其中一人当即便向谢冬拱了拱手,“抱歉,谢掌门,打扰了。” 说罢,此人便决定离去,不继续在这里丢人现眼。 谢冬侧过了身,十分礼让,给与他最后的尊重。 剩余几人面面相觑,纷纷露出苦笑,而后陆陆续续的向谢冬告辞,算是保留最后的脸面。 “各位,以后修真路上再次相见,希望我们还能平和相交。如果你们真的已经信任玉宇门的前程,往后玉宇门还会需要很多盟友,也十分期待你们的加入。”谢冬表示,“只是宗门内还有这么多弟子,都是在当初艰难时也依旧愿意留下来支撑宗门的。如今宗门逐渐变好,我希望他们能知道当初的选择是值得的。” 这席话说得还算漂亮,让这些人的内心深处多了更多遗憾,也稍微舒坦了一些。 等到这些人都陆续离开,最后只有郑奕还留下原处。 郑奕额头的青筋又更多了,握紧的拳头不断发抖,整个人气得够呛。 可以说,在这一行人里,其他人都可以平和地走掉,只有郑奕一个人是没法平和的。因为其他人本来都没有对回归玉宇门做出太大的指望,姑且一试罢了。唯独郑奕,看着玉宇门最近的发展,眼红得很,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当初做了错误的决定,这才将当初走掉的筑基同门一个个召集起来,想以此让谢冬明白他们的价值。 是的,十几个筑基,全都是郑奕靠一己之力召集起来的。他害怕自己一个人的分量不够,找了这么多人,如此处心积虑,志在必得,却竟然还是被谢冬几句话就打了回来,怎么能够不气? 谢冬看着他笑,“怎么,郑道友,还有事吗?” “谢掌门,谢冬!”郑奕怒气满满,同时又很不可置信,“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如今玉宇门里看着热闹,其实都是其他门派的人!整个宗门只有十几个筑基!我辛辛苦苦给你又找回来十几个,你居然还拽上了?” “哦,原来都是你的功劳。”谢冬不冷不热地表示,“谢谢,玉宇门不需要。” “你……你!”郑奕要气炸了,“你会后悔的!” “多谢道友关心。”谢冬冷漠回应,“我或许会后悔,也或许不会,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你如此刚愎自用,不听别人的劝说,只因为一时的意气而不顾宗门前程!”郑奕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骂,“玉宇门迟早会败在你的手里!” 说到这里,郑奕大概是气糊涂了,竟然运拳如风,想要往谢冬脸上砸。 谢冬冷冷一笑,灵气运转,裹着郑奕便狠狠往外面一甩。 郑奕摔出会客厅的大门,砸在台阶上,看着天上的白云有些懵,一时半会没有反应。 他当初离开得太早了,对谢冬的记忆还停留在前任掌门刚刚收下不久的小徒弟。 哪怕后来谢冬依靠丹药凝元,成为玉宇门的掌门,郑奕也没有多大的真实感,还觉得谢冬是个需要仰视他的晚辈,没意识到谢冬和他之间已经有了多大的差距。 而杨万书在边上看到了现在,见周围已经有其他门派的人聚起来围观了,连忙召集弟子,让他们将郑奕给清理出去。 “杨长老,多谢你将这件事情拖延到了我回来。”谢冬在他身边低声地道,“你把这个拒绝他们的机会留给了我,我很高兴。” 第68章 杨万书听到这句话, 回头看着谢冬。 谢冬嘴角含着笑,眉眼稍低, 视线落在台阶处仍旧挣扎的郑奕身上,眼中蕴着一种深沉的颜色。他在这看似风轻云淡的笑容之下彰显着他的愤怒, 又有种愤怒终于得到纾解的舒畅。 他如此干脆利落的拒绝掉郑奕这一行人, 内心并无算计, 也没有什么后续的计谋圈套, 不是因为这个举动能带来多大的好处, 只因为他想要拒绝。他还记恨着这些人当初如此轻易便放弃玉宇门的选择, 记得当初的艰难与那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 忘不掉, 所以无法那般宽宏大量。 向来心思千回百转的谢掌门, 在这个时候显得很是生动, 率直的展示出了自己的情绪。这让杨万书稍微有点意外,又猛然想起原来谢掌门还这么年轻。 是啊, 时至今日, 谢冬也不过堪堪二十岁而已。这样的年纪, 哪怕在凡人看来也足够年轻了,在修真界中更是幼嫩如同稚儿。 这么个年轻的掌门, 却在不知不觉间, 早已成为宗门的顶梁柱了。 “谢冬!”郑奕被好几个弟子驾着往外面推,嘴上还不停歇地怒骂道,“你不识好歹!一意孤行!你会后悔的,玉宇门迟早败在你的手里!” 第55节 他很快便被推出了山门之外, 这串怒骂却响亮得很,震得十里八方都听见了。 “诸位抱歉,见笑了。”谢冬迎上盟友们好奇的询问,也不遮掩,坦坦荡荡便将事情给说了一遍。 众人一听是这么回事,对郑奕的所作所为也是充满了鄙视。当初离开玉宇门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现在想回来又被拒绝,本来也是一件能好聚好散的事情,郑奕却偏偏还要骂骂咧咧,着实丢人得很。他们都表示谢冬的决定十分正确,这种人显然就是不能留。 等送走了这些盟友,谢冬自己却叹了口气。 有句俗话说得好,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他还是冲动了。 “杨长老,”谢冬自嘲道,“你看,像我这样的做法,才是真正的意气用事。” 杨万书许久没有回应。 谢冬觉得奇怪,抬头一看,只见杨万书满脸都是一副慈祥模样,双目之中甚至隐隐透出感动之色,直叫谢冬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掌门,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杨万书表示,“这是最好的做法!” “你真这么觉得?”谢冬问他,“你之前不是还说,宗门里现有的筑基弟子太少,或许应该留下这些人?” “这……”果然,杨万书闻言便又迟疑起来,支支吾吾的。 毕竟也是十几个筑基,就算知道留下来不一定好,也很难真的那么干脆啊。 谢冬笑着摇了摇头,边往前走,边和他说道,“当年这些人刚走的时候,玉宇门里剩下的只有十五个筑基。后来你凝元了,筑基便只剩下十四个,剩余七十多全是炼气。” 杨万书回忆起那段时光,也有些唏嘘。 “现在呢?”谢冬又问他,“有多少筑基了?” “已经十九个了。”杨万书回答了这句,突然抬起头,看向了东面稍远处的一排房屋,“不对……” 那是玉宇门弟子的住处之一,如今外面已经包围了那几个人。 一股灵气的波动正从房屋之内传出,搅动着周围的空气,形成小小的漩涡状的风。谢冬与杨万书都停下脚步,驻足看了一会。很快,旋涡状的微风凝结成一处,钻入那房屋之内,激起一阵灵气的跃动。 一个满脸喜色的修士从屋中走了出来,周围之人纷纷上去恭贺。 “又多了一个,二十个筑基了。”谢冬笑着道。 杨万书也十分感慨,“这才不到半年。” “而且距离我们拥有灵泉眼,才过了不到一个月,这新增的六个筑基总,足足有大半在这一个月内突破的。”谢冬继续往前走去,边走边道,“我们还有六十九个炼气期弟子。如果不出意外,五年之内,其中的一半会成为筑基。” 对已经拥有灵泉眼的玉宇门而言,这甚至是个相对保守的估计。 杨万书想象着将来的情景,不禁激动得有些老脸发红。在这样的前景面前,刚才拒绝区区十几个筑基的遗憾,顿时被他抛到了脑后。 “宗门还会扩张。”谢冬又道,“当然,现在不是适合扩张的时候,宗门的资源要优先提供给现有的弟子。但大约两年之后,宗门里炼气和筑基的数量便会达到新的平衡。那个时候,便是我们吸纳更多好苗子的时候。” 说完这些,他便已经回到了书房前,停下了脚步。 杨万书却还满面红光,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畅想之中,两眼发亮地看着他,指望他能再说出更多有关将来的规划。 “行了,杨长老,筑基弟子的积累只是宗门发展的第一步而已。”谢冬笑着看他,“往后会怎么样,还得看这几年真正会发展成什么样。至于现在,我还记着你之前说的花费,先将账本拿过来给我看看吧。” 杨万书这才回过神来,又是惋惜又是高兴地离去了。 谢冬走进书房,坐了不到一会儿,新的账本便送到了他的手上。 他翻开来细细一看,便发现这些时日为了容纳入驻的盟友而花费在建筑上的灵石,其实还不如这些天里赚的。新的一批灵植刚好成熟,已经被顺利卖出,整体的财务情况比十来天前反而更好一些。 灵植的种植贩卖这一套,还是当初谢冬搭的架子,却已经在这半年内发展成熟,为玉宇门带来稳定可观的收入。 后来常永逸管生意的时候,也发掘了一些倒买倒卖的路子,开拓了符箓与丹药的低端市场。如今常永逸闭关,这些路子被其余弟子接手,发展得也还算不错。 谢冬对着账本仔细一算,如今玉宇门仓库的资产总数已过百万。 “真是快。”谢冬笑叹了一声。 想当初水月宗想要讹他们两百万灵石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个数目像一座大山,如今看来也没那么多了。 玉宇门在发展,财富在积累,甚至所有人的视野都在变得广阔。 “宗门不会败在我的手里。”谢冬合上了手中账本,“玉宇门会在我的手中越来越好。” 在说这句话时,他的心中充溢着一种满足之感。 而后他将那用透明罐子装着的嗜灵鼠从桌子底下拿上来,摆在桌上,盯着这小东西看着,眼中却又浮现出更多的忧虑。 “玉宇门会有更多的弟子,更多的炼气与筑基,也会有更多的灵石,”谢冬自语道,“但是还不够。” 再多的炼气与筑基,也不过是修真界的最底层罢了。就算他方才讲给杨万书的那些前景全部实现,也不过是让玉宇门成为一众最底层小门派中稍微大点的一个而已。 或许对玉宇门现有的所有弟子而言,这个将来都已经是一个很美好的将来,所以杨万书才会那么高兴。 但谢冬的野心不止如此。 他想到让玉宇门更大更强,有资格取得更好的资源,从小型宗门变成中型宗门,从中型宗门变成大型宗门,甚至于最终能和三大门派比肩。这就需要更多的凝元,更多的金丹,乃至于……元婴。 这个需求是必要的,也是漫长的。修真界中,资质最普通的那些弟子,假设最终能修炼到元婴,那么他们从炼气入道开始突破到筑基的平均时间是五年,从筑基突破到凝元的平均时间是三十年,从凝元突破到金丹的平均时间是一百五十年,从金丹突破到元婴的平均时间是五百年。 当然,这只是个参考值,修真界中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走不到这一步。而另一部分的所谓天才,则能将这些时间缩短到极低的地步。三个大门派之中,几乎全都有着这种入道两百年内能便结成元婴的大天才。 但这种天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对玉宇门这种可怜的小门派而言,唯一接触过的,能类似这种天才的,就只有……曾经的谢冬他自己。 谢冬抽了抽嘴角,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当初他为什么要成为掌门呢? 当初毅然付出自身潜力为代价的时候,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哦,他想的是掌门之位能让自己安稳修行,待在玉宇门这种小破门派里也不会引人注意,不用时刻担心体质暴露,至于损失的潜力嘛,当了掌门之后总能以公谋私,还怕找不到机会弥补吗。 结果不知怎么的,他就为了发展宗门完全忘了自己的修行,一心想把这小破门派往大了搞,别说不引人注意了,他还主动往各种大门派各种金丹元婴面前转了好几圈,甚至差点被老怪物逮到了,而自己被损耗的潜力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亏了。谢冬突然发现,他亏大了。 如今宗门的初步发展阶段已经步上正轨,谢掌门毅然决定,他以公谋私的时刻已经到了。 以公谋私的第一步,就要从挪用公款,先把散修盟里的那块玉佩搞到手开始。 于是乎,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谢冬便把宗门里近百万的资产给转到了自己账上,然后……将这笔钱投资到了玉宇门的生意场上,亲自做起了生意。 第69章 谢冬这码事, 做得很是坦坦荡荡,划款这一步甚至直接走了明账。 他就直接和杨万书说了, 他要拿宗门的财产做本金,要给自己赚钱, 要买玉佩来补救自己的潜力, 有意见吗?他连自己的卧房都贡献给宗门了, 难道还不能拿宗门的钱了! 杨万书顿时连连摇头, 表示没有意见, 真的一点意见都没有。 谢掌门要钱做生意, 谁敢有意见?这件事很快便让全玉宇门上下都知道了, 非但没有任何人抗议, 这群小弟子们还纷纷奔走相告, 仿佛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一样兴高采烈。 甚至于这些弟子还踊跃报名, 争先恐后地想给谢冬打下手,以便近距离观摩。 谢冬见状也不推迟, 当即便挑了几个机灵的。 然后嘛, 这桩事情又顺理成章的传到了盟友们耳中。起初只是入驻在玉宇门里面的那部分知道了, 仅仅三天之内,便传得全都知道了。 盟友们之间, 是这样传的:“夭寿啊, 谢掌门要做生意了!” 什么?你问谢掌门做生意怎么了?你瞧瞧前段时间水月宗被他坑成了什么样,你说他做生意怎么了! 盟友们出奇一致地达成了共识,纷纷表示,谢掌门做生意, 那妥妥会是个谢扒皮啊。 于是乎,谢冬的生意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莫名其妙多了个“谢扒皮”的外号。谢掌门表示血冤,他其实是个厚道的生意人。 厚道的谢老板用宗门的钱在附近的两个仙市里各租下了一个店面,亲自挑选弟子看店。明码实价,做的也是正经生意,无非低价收货高价卖货那一套,和周围其他的店子看起来并无区别,甚至还更加实惠一点。 店一开出来,店子里面就很是热闹,因为盟友们都来围观了。 当然,他们只是围观,下手和谢掌门谈买卖这种事情还是让他们有些虚的。但路人们显然并不知道他们的心情,也还没有听说过谢扒皮的大名,一看只觉得这店子人气很旺,再进去一瞧价格也不错,顿时带得店里的生意也水涨船高起来。 一连数日,日收益都在一千灵石左右,和以前玉宇门弟子们自己做生意时的收益差不多,谢冬对此表示十分满意。 众盟友却不愿相信,这可是谢掌门亲自做生意啊,怎么可能只是这样而已?于是他们依旧成日里蹲在这两家店里,满怀好奇以及戒备,用微妙的目光看待店里的每一名客人,随时等待着谢掌门出手坑他们一笔大的。 但至始至终,谢冬并没有坑人。 此时是在家门口附近,要打开门做长久生意的,又不是捞一票就跑,他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暴露自己的奸商本性呢?万一把人都坑跑了,以后还找谁赚钱啊? 当然,他也不可能真的满足于一千灵石左右的日收益。他的目标可是散修盟的那枚玉佩,这么一点钱绝对不够。 而谢掌门真正的打算,其实非常简单。 赚钱的关键,便是大师兄的那件法宝飞船。为了这段时间的生意,他直接找何修远将飞船借在了手中。身为一件法宝载具,这飞船的速度不俗,比金丹期的修士还快数倍,几乎可以匹敌元婴,来往遥远的两地可以节约许多时间。而时间二字,在谢冬的眼中,就是灵石。 何修远曾经提出想帮谢冬驾驶,因为他是个金丹,驾驶起来更容易,速度也更快,但是被谢冬拒绝了。这段时间,谢冬预计要使用这件飞船的次数非常频繁,实在不好意思耽误大师兄的修行。 早在开店之前,谢掌门收下那些自投罗网想要帮忙的弟子之时,就将其中好几个直接丢到了散修盟的地界。 几日之后,他便能随时从那些弟子的来信中收到散修盟的实时物价情报。 两地距离远了,物价的区别自然会很大。比如玉宇门这边的特产,散修盟那边也会有需求,但运输过去费时费力,价格便会高一些。运用法宝飞船,在两地之间倒卖,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生财之道。 但谢冬的着眼点,并不是这些普通的倒卖。更暴利的,还是所谓的短期流行品。无论什么地方都会有这样的情况,某一时期某类物品突然供不应求,价格变得非常高,等到商人们发现这个商机,将东西供应过去了,价格又开始回落。只要谢冬比其余商人更快,其中差价自然能带给他一个大好商机。 运气非常好,这段时间散修盟为了宣扬他们的编外贡献值,搞了几场斗法比赛,奖励丰厚,参与者十分踊跃,连带着散修盟附近符箓和武器的价格是突飞猛进。 谢冬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他当即拉着这几日收购过来的东西,顺便还在周围的市场上扫了扫货,拖着一飞船的武器符箓就飞过去,大卖一笔,仅仅一趟就直接赚了好几十万。 随后他去九通城换了一笔散修盟的编外贡献值,又收购了一些实惠好卖的物品。 在这个过程中,谢冬还意外得知了胡蔓蔓的消息。她不仅顺利地躲过了逍遥派的追杀,竟然还特地来过九通城一趟,处理了当初谢冬接取的任务,给他留下了好几千的编外贡献值。 这个姑娘真是太有良心了,谢冬非常感动!如果不是他的耳朵与尾巴还没有消失,还得藏在衣服与头巾里,他就要把这个姑娘奉为千年难得一遇的绝世大好人了。 这几千贡献值,在玉佩所需的十几万贡献值中很不起眼,却也是一笔本钱啊。 一个月之内,谢冬就这么成日驾驶着法宝飞船,跑完这里跑那里,赚了一笔又一笔的灵石。哪怕几次之后,散修盟这边符箓武器的价值稍有回落,但玉宇门那边美颜丹的价格又被炒起来了,还是叫他赚了个盆满钵满。 到了后来谢掌门越赚越是斗志昂扬,恨不得还要多发展几个远距离销售网点,彻底将倒卖事业做大做强。幸好他还记得自己是个修真门派的掌门,不是什么商行老板,最终还是见好就收,没有成为被百宝阁和九恒商行之类所盯上的新生竞争对手。 谢冬心满意足数了数自己所赚的灵石,将从宗门拿出来的本金还到了宗门里面,也将那几个派出去的小弟子从九通城招了回来。 然后他便带着自己的盈利又一次启动了法宝飞船,再次落到九通城外。 谢掌门红光满面地走进了九通城的散修盟大厅,豪气万丈地倒出几百万灵石,换了几十万编外贡献值,最后又满脸肉疼地换了那块玉佩。 尽管肉疼,在终于将那块玉佩拿在手中的时候,谢冬心中还是充满了满足之感,觉得这一个月的辛苦都很值得。玉佩刚一入手,那温润的感觉就叫他浑身舒坦,仿佛整个人都被一股柔和的灵气包裹。 他仔仔细细、爱不释手地将这玉佩摩挲了好几遍,然后小心翼翼地藏在身上,避免被有心之人觊觎。 第56节 却就在谢冬想要赶紧回到玉宇门,和大师兄分享这份喜悦的时候,又一个意外发生了。 “戒严?”谢冬看着守在九通城门口的散修盟金丹,十分难以理解地问道,“为什么突然就戒严了?我两个时辰之前刚刚从这个城门进来,怎么现在就不让出去了?” 那守门的金丹摆了摆手,“刚才能进来,是你运气好。你要是稍微慢上一点,说不定已经身死道消了。” 身边也有其他人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长老们发现了一个魔修。”那守门的金丹道。 魔修?听到这两个字,其他人顿时一片哗然,谢冬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谢冬最开始接触到魔修这两个字,是以前差点被蓬莱派叛徒季罗弄死的时候,当时他还觉得魔修是个十分可怕的东西。但自从上次见到那个筑基期小魔修被仙道大能们活活虐死,他真是好久都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了,玉宇门灵泉眼里面的那个魔念甚至还想要怂恿他也当个魔修来着。 不知不觉中,魔修在谢冬心目中的形象,竟变成了只能东躲西藏的弱小可怜之辈。 当然,此时九通城因为外面有魔修而严禁出入,他也不会硬要出去找死。毕竟他也只是个可怜的凝元初期,万一真遇到个厉害的,他的小命就真得交代在外面了,还是和散修盟的人在一起更安全些。 谢冬叹了口气,无奈回到了大厅附近,想要花费灵石租一间屋子住下。 结果现在被迫滞留在九通城的人太多了,想租个屋子居然还租不上。好不容易瞅到一间空着的吧,斜刺里又杀出来一个路人,要和他抢。 “他出多少?”那路人道,“我多加一成。” 谢冬斜瞅着这人,心情十分不爽。想和他比谁钱多啊?他最近每天过手的灵石都是几十上百万,难道还比不过了? 尽管如此,想到租金要比平时贵了,谢掌门还是心疼不已。 结果那租屋的老板看了看谢冬,又看了看那个路人,沉吟半晌,还没来得及说话。 天空上忽然“轰”地一声,响得人耳膜都快要炸开了。 谢冬惊骇之下抬头看去,只见天上像是多了个太阳,炙热的光芒闪烁,亮得几乎要把半个天际都烧化。与此同时,一个黑影从光芒底下坠落,不知道砸到了哪里,激得土地猛然震动,地震一样。 “打起来了!”周围不断有人惊呼。 “是元婴!是元婴和元婴,他们打起来了!” 谢冬的耳朵还在嗡嗡地响着,视线仍旧看着天上,移不下来。那太阳一般的灼热光芒退去了,现出许多青红色的电光,又有黑气与其交缠,间或夹杂蓝光闪烁,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周围的人群还在议论纷纷,从这些打斗中泄露出来的光芒分辨着是哪位长老的法器和绝招。 很快又有执事堂的金丹出来清理人群,让他们不要聚在大街上,赶紧躲进屋中。 之前那租屋的老板见状,也不敢耽搁了,干脆左手收了谢冬的灵石,右手收了那与谢冬争抢的路人的灵石,口中嚷嚷,“都什么时候,还争什么争?屋子够大,你们两个就一起住吧!” 说罢,这老板就一溜烟跑了。 谢冬和那个路人互看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也确实没有心情再争了,便当真前后脚的进了屋中。 刚刚进屋,外面的天色就突然暗了下来。等到谢冬急急看去,天又亮了。 元婴修士斗法,便是如此神鬼莫测,引得天地都是异象。 谢冬估摸着,那魔修能和散修盟的诸多元婴打成这样,本身肯定也是一个元婴,而且实力很强。又或者,现在外面和散修盟元婴打斗的魔修根本不止一个。 谢冬叹了口气,想要找同租的那个路人说一点话,打听一点消息,结果对方已经吓坏了,一进屋子就找了个小房间躲着,根本就不搭理他。谢冬只得作罢,想着等到天上的元婴打完就能出去了,也住不了多少时日,没什么关系。 结果,他怎么也没想到,天上这么一神仙打架,就打了十几天。 不是每天都打得这么热闹,而是打一阵子歇一阵子,更多的时间是在双方追逐。听说散修盟已经找来不少仙道门派的元婴帮忙,但那魔修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物,至今都没有被拿下。 更可怕的是,九通城边上的一个小镇,在那些元婴们的某一次打斗之中被殃及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直接从天而降,将整个小镇都砸开了,死了近百个修士。 当时谢冬就坐在窗户边看着,亲眼见着那个火球砸下来,砸在地上红了半边天,光芒灼得眼睛发疼。 听闻死了那么多人之后,谢冬躲在那个屋子里,头皮发麻,却也只能继续在这儿躲着,根本没有其他办法。他只能继续等待,祈祷九通城的防御能强大些,祈祷自己的运气能好一些。 在这种时候,谢掌门深刻体会到了一个普通修真者在大能面前的无力。 十几天里,他倒是和那个同租人的关系处得好了些,得知对方是附近一个中型门派的弟子,单姓一个王字,来九通城也是为了编外贡献值的事情。但这王道友比谢冬还要不堪,一看着外面就浑身哆嗦,面皮发白,根本没法自然地交流。 少些交流也好,省的还得随时藏自己的尾巴和耳朵。 第十五天时,谢冬发现天上打架的频率越来越少,间隙越来越长,打起来越来越快,也不知道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谢冬猜测或许是个好消息,虽然不知道究竟哪边在上风哪边在下风,总之看起来像是要结束了。 胆子大一些的修士都开始在九通城的街上走了。 谢冬也用头巾包好自己的脑袋,整理好衣服,再次来到了这个城门之前。他几乎每隔几日就要不甘心地来逛一逛,虽然知道很难出去,但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呢。 今日的情形看起来就挺意外的,这城门口居然很热闹,围了不少人。 谢冬挤过去,和边上的人一打听,得知是外面有人想要进来。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最开始戒严的那几天,总有没来得及入城的人想要再进来。散修盟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一般也就是验一下身份,拿能检验魔气的法器或法宝查一查,确认一下和魔修没有关系,也就放行了。 但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外面的修士不是死了就是跑远了,居然还有想要进来的,这就十分稀奇了。 “听说是来找人的。”路人道。 “真叫人羡慕,”边上的另一个路人表示,“我写信给我媳妇,她都只要我好好躲着,没说来找我的。” 谢冬闻言也有些感慨。 这种时候还有人这么不怕死的找过来,也不知道究竟找的是什么人。 随后谢冬又听到边上人议论,这想进城的人还是个金丹,还是个很稀罕的剑修。 路人越说越详细,“对了对了,你们听说过前两个月在这边连战几十个人不败的那家伙吗?没有错,又是那个家伙。” 等等…… 谢掌门听到这里已然懵了,心中猛然冒出来三个字:不会吧? 第70章 谢冬瞪着双眼, 看着依旧堆在城门口的人群,脑子里有点混乱。 真的是大师兄吗?可是玉宇门离散修盟这么远, 法宝飞船现在也在谢冬自己手中,这地儿此时还如此危险, 大师兄怎么就过来了? 谢冬正准备挤过去一看究竟, 就瞧见有守门的执事堂金丹出来, 推开了这群看热闹的家伙。 隔着逐渐分开的人群, 谢冬望见了那个跟在守门人身后的人影。 “何道友, 你的身份我验过了, 没有什么问题。”守门的金丹对那人道, “但如今是非常时期, 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你入城之后, 无论寻人是否顺利, 希望你能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别让我们为难。” 谢冬看见那人点了点头。 白衣黑发, 眉目俊雅, 剑气凛然, 除了何修远,还能是第二个人吗? 谢冬一头冲了过去, 不等何修远继续与那执事堂金丹说话, 已然猛地抓住了大师兄的手腕。 何修远转头一看,正对上谢冬的双目,顿时既惊且喜,“师……谢冬。” 都什么时候了, 他还记着出门在外要喊名字呢。 谢冬心中翻搅着惊涛骇浪,一时半会还平静不下来。他好不容易维持住脸上的神情,勉强淡定地朝那守门的执事堂金丹拱了拱手,“打扰了,我就是他要找的人。”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守门人见此情形也有几分意外。 谢冬此时却顾不上礼数周全了,拉着何修远就走。他听到身后有路人在议论,但连究竟议论了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径直将何修远拉近了那间租下的屋子里。 那个倒霉室友此时见着外面还算安全,正好待在厅中透气。他一见谢冬这么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顿时吓得犹如惊弓之鸟,一溜烟又躲进了小房间里。 谢冬也不管他,只将何修远给拉到厅中,指了个位置让师兄坐下,然而反手关上门,深吸了一口气,“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听闻这边出了事。”何修远道,“你在这里。” “但我一早就已经给宗门里去过信,信上说得清清楚楚,我只是暂时得滞留在九通城罢了,别的一切都好,暂时也还算安全。”谢冬问他,“你为什么还要过来?” 何修远看着谢冬,眨了眨眼睛。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对于他的到来,谢冬似乎……不太满意,有些生气。 “退一万步说,你担心我,所以你过来了,但是这又有什么用?”谢冬指了指天上,“现在上头打架的是一群元婴,散修盟的金丹都不敢出城。你也不过是一介金丹罢了,在元婴一击之下,你和我又能有多大区别?难道你挨了元婴一击就死不了吗?”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谢冬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直盯着何修远。 师兄的衣服上沾了些路上的风尘,头发几天没有打理,发尾有些乱地翘着,除此以外看上去倒是还行,精神不错,也没有受伤的样子。 这叫谢冬一路上紧紧提起的心脏稍微松了松,但一股无名的邪火依旧在他的心中烧着,述说着莫名其妙的愤怒。 谢冬想着那天突然从上头砸下来的大火球,想着那个被直接砸开的小镇,后怕得很。 何修远将目光低垂下来,坐在那儿低声问道,“你看到我,并不高兴吗?” 谢冬猛地停顿了一下,竟然被问住了。好半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如果师兄问他是不是生气了,他可以很明确的说,他很生气。但师兄问他是不是不高兴……好吧,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这些天,他一直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恐惧是真恐惧,寂寞也是真寂寞,很多时候都感到自己突然间就孤孤单单一个人了,虚得不行。他也曾想过如果大师兄也在这里就好了,好歹两个人在一起是个伴。但想着大师兄实际上在更安全的地方,他又有些欣慰。 结果大师兄竟然真的过来了。 在看见何修远的那一瞬间,谢冬很高兴。但与此同时,他也很害怕。 谢冬低着头,看着大师兄仿佛做错了事一般的神情,沉默了许久,然后走过去,再度握住了对方的手。 何修远将视线移到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神情有些惊讶,因为谢冬在发抖。 “你怎么就知道,你一定能找到我?”谢冬问他,“万一我还没来得及看到你,你就死在路上了呢?” 何修远不知道他为什么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就算如此,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谢冬暗骂了一声。 他真不想鼓励何修远的这种做法,助长这种风气。如果师兄以后也这么不顾危险,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万一哪天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没地方哭去。 但是他真高兴,真真的高兴。 谢冬突然一把揽住大师兄的肩,用力将人摁在了怀里,搂得紧紧的。 何修远十分震惊,小小挣扎地了一会,却又很快安静下来,乖乖地靠在谢冬胸口。 “师兄,以后别这样了。”谢冬道,“既然危险没有落到你的头上,你又何必自找危险?就算我现在再高兴,也敌不过你安安稳稳的,更让我高兴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谢掌门仍旧抖着。也一只手在何修远的脑后后面不断揉着,用力地胡乱地揉着,将大师兄本就没打理好的头发揉得越发乱了。 “既然如此,”何修远回答道,“你就不要一个人遇到危险了。” 第57节 谢冬动作一顿,稍微把人松开了一点,费解地看着他。 “无论你在哪里,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我知道你有危险,我就一定会来找你。”何修远解释道,“如果你不希望我找过来,你一个人的时候,就别让自己遇到危险。” 谢冬笑了笑,莫名觉得师兄这话稚嫩得有些可爱,“我也想啊,这能控制吗?” “又或者,”何修远认真看着他,“从今往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谢冬话语一滞。 是啊,这竟然还真是个办法。如果一直两个人在一起,谢冬当然就没法独自遇到危险了。因为无论是危险的时候,还是安全的时候,他们都在一起。 谢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嘴角抽了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笑,“师兄,说点现实的。” “师弟,”何修远看着他,“这很现实。” “你的修行呢?” “如果你在宗门里面,我自然也在宗门里修行。”何修远道,“如果你在外面,我就要在你身边保护你。” “那么我们得这样到什么时候?” “当然是一直。” “一直?”谢冬听到这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笑着问他,“那如果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谈恋爱了,和别人双修了呢?也是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何修远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这个问题太意外了,让他有点懵。 谢冬迎着对方的视线,发现对方竟认真思考起来。这氛围实在太刺激,反而是谢掌门自己的心脏先受不了了。谢冬不知道究竟应该期待大师兄给出怎样的回答,最后还是怂了,瞥开视线道,“算了,这个问题就当我没问吧。” “师弟,”何修远表示,“我认为这个世上不会出现另一个人,让我想要和你分开。” 谢冬红着耳朵,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拉了另一张椅子在大师兄身旁坐了下来,沉默许久,觉得这氛围怎么还是那么刺激。 谢掌门怂怂的,不敢沿着何修远的这句话继续追问下去,又开始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过分。 师兄为了他,特地不顾危险的跑过来了,路程还这么远,按照时间应该是一听到消息就过来了,他分明非常高兴,听到何修远说以后要一直跟着他时分明更加高兴,却表现得这么别扭,反而让师兄露出了那种仿佛做错了事一样的神情。 谢冬的耳朵在头巾里面抖了抖。他想要安抚一下师兄,认个错,又不愿让师兄知道他真的这么高兴,犹豫再三,最后突然把尾巴从衣服里面掏了出来。 何修远顿时目不转睛。 “师兄,你不是很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吗?”谢冬咳嗽一声,小小声道,“已经一个多月了,差不多也该消失了。趁着消失之前,你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着,他把头巾也摘了下来,两只耳朵又抖了抖。 第71章 王老三, 男,修道大几十年, 凝元初期,目前在一个中型门派里面混着。当然他实际上有个更隐秘的身份, 但这在目前并不重要。最近王老三觉得自己有些倒霉, 跑散修盟了解一下编外贡献值吧, 结果遇到了元婴打架, 被迫滞留在了九通城, 想花钱租个好点的房子吧, 还被迫与别人合住。 是的, 他就是谢冬的那个倒霉室友。 王老三并不认为自己真的多么胆小如鼠, 只是觉得眼下这种情况不适合与人交流, 更何况谢冬这个室友还特别奇怪。他曾经在一次偷偷地窥视中, 看到谢冬从衣服里面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看起来居然好像是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这可把他吓坏了, 难道室友居然是个妖修吗?从此以后他对谢冬更是避如蛇蝎, 轻易不处在同一个地方的。 今日谢冬突然气势汹汹地领了另一个人过来,又把王老三给吓了个够呛。 他躲在自己的房中, 听到两个人在厅里面说了一些话, 但房屋的隔音有点好,具体说了什么听不太清。又过了一会儿,两人的对话停止了,大厅中安静下来, 王老三又开始犹豫要不要出去打个招呼。 主要谢冬带过来的这个人好像是个金丹,也不知道脾气怎么样。他如果连声招呼也不打,表现得太不尊重,有些金丹可能会有意见,万一把人给得罪了他以后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犹豫再三,王老三在屋中调整了心态,清了清嗓子,状着胆子推开了房门,往厅里面一看…… 他、他看见了什么? 谢冬和那个金丹两个椅子并排坐着一起,那条东西又从衣服里被掏了出来,果真是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正软软地搭在那个金丹腿上,尾巴尖还在不安地晃来晃去。 而那个金丹正在摸这条尾巴。 抚摸尾巴的时候,那金丹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看起来很是寡淡,但两只眼睛是极亮的,整个人简直就像是在冒着光一样。他把谢冬的那条尾巴摸过来,摸过去,又摸过来,还时不时地揉一揉。 谢冬的脸很红,下巴搁在对方肩膀上,头上竟然还有两只耳朵在不停地抖。 那个金丹又忍不住去捏那一对耳朵。 “师兄,”谢冬蹭了蹭他的肩膀,低声道,“轻点,要秃了。” 那金丹的动作稍微便停了停,侧过视线,看了谢冬一会儿。他正准备说话,却听见边上猛地传来一声惊呼。 王老三觉得自己要瞎了,一溜烟就冲进了自己的小房间,赶紧再度把门关上,觉得外面的世界简直太可怕了。他看见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这一个瞬间,王老三甚至都不再怀疑谢冬是个妖修了。 他突然想起以前曾经见过一些术法,是可以让人类生生长出动物的部分的,可以是爪子和獠牙,也可以是耳朵和尾巴。当时他觉得特别奇怪,爪子和獠牙可以争强战斗力暂且不提,让人长出耳朵和尾巴能有什么用?毕竟动物的耳朵并不能让修士的五感变得更强。现在他知道了,有些人真的会有这种趣味啊!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不要和这些人有一点点的接触,一点都不要。 而外面的客厅中,谢冬盯着王老三那个还在不断颤动的小房门,整个人也不由得有些凝固。 他被看到了? 这副样子居然被看到了,简直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师弟,”何修远还问他,“那是个什么人?” “一个室友而已。”谢冬咬牙切齿,“被房主硬塞在一起的,平时他也不怎么从房里出来。” 何修远点点头,应了一声。 谢冬的脸越发红了,忍不住站起身,再次将自己的耳朵尾巴给好好收起。 他不愿意让师兄失望,于是又从兜里拿出一块东西,递给何修远。 “这是……”何修远将那东西从谢冬手中接过,果然两只眼睛又亮了起来,“那块玉佩?” “我这一个月忙东忙西,可不是白忙活的。”谢冬得意地扬起嘴角,过去捏了捏师兄垂下来的头发,“好不容易赚够了灵石,当然就把这东西给换到手里了。” 何修远由衷赞叹,“师弟果然厉害。” 说完这话,何修远却又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个玉佩原本是他看中的,本来是想自己找散修盟要过来,交给谢冬。但是他实力不济,很多事情也不懂得,弄得最后还是谢冬自己忙东忙西,还因此被滞留在了九通城…… 虽然大师兄并没有将这一层心事给说出来,但谢冬一看他的神情,便鬼使神差地明白了他的想法。 何修远将玉佩还给谢冬。 谢冬笑了笑,反而将何修远的手掌一卷,让他将那玉佩给握在了手中,“师兄,这是我送给你的。” 何修远的两眼睁得大了一些,十分意外,也很不解。 “这枚玉佩,本来就是你最开始想要的。”谢冬笑着道,“我当然应该送给你。” “可是……”何修远困惑道,“我想要这玉佩,是因为想要给你。” “那你就将它再送给我。”谢冬表示。 何修远抬起双眼,看着他,神情比之前还要困惑。 “我将这枚玉佩送给你,是我的心意。”谢冬美滋滋道,“你将玉佩这枚送给我,则是你的心意。” 何修远又低下脑袋,仔仔细细将手中玉佩给看了半晌,终于有些懂了。 然后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笑容极轻极浅,并不是常常出现在这张脸上的表情,但一出现便是一场惊艳,衬得本就俊雅的五官越发柔和,让人怦然心动。 谢冬的一颗心就猛地在这个瞬间跳动了好几下。 他看着何修远握紧手掌,终于将这枚玉佩给认真收下,像是收下谢冬的一片心意。 谢冬突然想,如果师兄不把玉佩给他了,他应该怎么办?玉佩已经给出去,没理由再收回来,他应该会很伤心很难受,但能看到大师兄笑这么一下,似乎也不太亏了。 当然,这终究只是胡思乱想而已。 何修远将那玉佩给放在手中,贴在胸前,认真捏了半晌,也不知道究竟给捂热了没有,便又摊开手掌,将玉佩重新递到谢冬的眼前,“师弟,送给你。” 谢冬接过玉佩,心里美滋滋的,又觉得自己这么做实在有点傻。 傻就傻吧,又不是他一个人在做这傻事,还有师兄陪着他一起,比他傻得更认真。 两个人在一起,就连头顶上冒出来的傻气都仿佛是甜味的。 “师兄,”谢冬道,“从今往后,这块玉佩,就是我们的信物。” 何修远点了点头,认真地附和,“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心意。” 谢冬笑了笑。他没说究竟是怎样的信物,也不知道大师兄的想法是否和他一样,自己隐秘地高兴着。 之后顺其自然地,何修远便也在这间租来的房屋中暂住了下来。 屋中两间房,一个厅,三个人。王老三独处一间,成日里缩在自己的小房里面不出来,谢冬也不会去打扰他。这几日里,何修远便与谢冬住在一起。 他们一个凝元一个金丹,都早已经过了必须要吃饭睡觉的阶段,谢冬最近也不怎么劳心劳神,因此也不过是两个人坐在一起打坐修行罢了。 就连仅剩的一张床也只是个摆设。谢冬没有去睡,何修远自然更不会睡。 这么个小房间,竟然显得还有些宽敞。 有时候谢冬从打坐之中回过神来,睁开双眼,看着何修远坐在不远处认真修行的身影,看着那紧闭的眉目,甚至希望这个房间还能更小一些,让两个人更近一些。 何修远突然呼出一口气,也将两眼睁开,与谢冬四目相对。 谢冬下意识想要将目光移开,又不想显得心虚,最后强行与何修远互看了半晌,扯着嘴角露出了尴尬的笑。 “师弟,”何修远却道,“这个地方,甚至没有我那边大。” 谢冬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大师兄说的是他那间小茅草屋子。怎么了,难道大师兄嫌弃这地方小了吗?不会啊,大师兄什么时候计较过这种事情? “你愿意与我同住在这里。”只听何修远又问,“为何不愿与我同住在那里?” 谢冬想起来了,当初谢冬的卧房刚被杨万书给贡献给盟友们的时候,何修远确实邀请过谢冬去和他同住那间小茅草屋,被谢冬拒绝了。那之后谢冬就开始一路飞来飞去,没有提过住处的事情,何修远自然也没再提及。 想不到,大师兄不仅一直记着这件事情,还觉得谢冬之所以拒绝是因为嫌弃他住的地方小了。 谢冬忍不住笑了起来,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不禁陷入了沉思。 沉思到后来,谢冬又将脑袋低了下去,脸又开始红了,一直红到耳朵,也不知道究竟在脑海里面想象了些什么东西。 何修远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正准备问问自己是否让谢冬为难了,又猛地抬起头,看向了窗外。 “师兄,”谢冬察觉他神情不对,“怎么了?” 何修远突然站起身,握住了谢冬的手腕,将他往外面拉,“有些不对。” 第58节 两人路过王老三那间小房的时候,何修远甚至还特地缓了缓脚步,微微皱眉,对着里面道,“道友,出去。” 这神情显然并不是找王老三有什么事,而是要求王老三离开这个房屋。 谢冬心中一紧,顿时明白,师兄一定是感到了危险。 修士在修行到了一定阶段之后,往往会有心血来潮的感应,在危险到来之前便能心有所感。当然,这种心血来潮不一定每次都会灵验,但只要出现,就必然不能忽视。 谢冬反手将何修远给握得更紧一些,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 “轰隆!”天上猛然炸开了久违的巨响。 在这一个瞬间,天地变色,堂堂皇皇的青天白日又一次被黑色给整个笼罩,暗沉沉犹如深夜。谢冬捂着耳朵,等到这几乎要把人炸聋的巨响过去了,天上居然还是黑的。 王老三在房门背后发出了可怖的惨叫。 “王道友!”谢冬叫道,“此地或许会有危险!你再不出来,我们就不管你了!” 王老三没有回应,门背后只传出了有什么被砸开的声音。 谢冬抬脚一踹,将门给踹开,只见屋中空无一人,而窗户大开,透过窗户还能看到外面王老三跳窗逃跑的慌张身影。 谢冬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一时间也是无言以对。 何修远没有谢冬这么复杂的心态,眼见室友已经决心一个人面对危险,顿时也拉着谢冬夺路而逃。 他们离开那间屋子,沿街跑了不到片刻,天上的黑色终于渐渐退去,透出了阳光。 “都是魔气。”何修远皱眉道。 谢冬抬头望着天上那些逐渐消散的黑气,想着十来天前也这么天黑过一次,想必也是因为魔气。但那次只黑了一瞬间,这次的时间是那次的十余倍,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而那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动,显然也不是普通的响动。 正在谢冬揣测之时,天上突然飞来了一个东西。 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那是个什么,简直像流星一样,甚至在空中摩擦出了火花。 轰! 那个流星一样的东西砸了下来,狠狠砸在一排屋子里面,砸得地面一震,震得谢冬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等到谢冬终于站稳了身体,仔细一看,只见一个房屋已经被砸成废墟。 好巧不巧,十分精准,这废墟正是谢冬之前所住的地方,是他租下来的那间屋子。 而一个人从废墟里站了出来,正往外面吐着嘴巴里面的沙土。 “呸!”那人边吐便道,“魔修自爆!很猛啊!” 谢冬还估摸着,这样都能不死,看起来显然就是那些在天上打架的元婴之一了。可怜他的那间房子了,太倒霉了,死得好惨啊。 那元婴终于将嘴里的沙土给吐得差不多了,抬头一看,看到谢冬,顿时一愣。 谢冬看清楚这人的脸面,也十分震惊。 这不是蓬莱派的那个老头子吗? 凌宗主抽了抽嘴角,心情相当复杂地问道,“怎么哪里都有你小子?” 谢冬的心情也十分复杂,也非常想要问对方这个问题,但是在此时此刻,更重要的显然还是另一个问题,“这房子我租的,还要住的,赔吗?” 第72章 这房子是谢冬租的?赔不赔? 凌宗主听到谢掌门这话, 顿时眼皮子乱跳,整张脸都抽搐了。 要换个别人这么问, 不小心砸烂了别人的房子,他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自然不会废话, 该赔多少就赔多少。但此时撞到的是谢冬, 凌宗主莫名就觉得, 绝对不能便宜这个小子。 “赔什么赔?”凌宗主怒道, “这个房子是你租的, 又不是你买的, 我要赔也不会赔给你!房主在哪儿呢?” 谢冬呵呵地笑了两声, 倒也知道这个道理, 只问他道, “就算如此, 你害得我与师兄失去了暂住之处,难道不用赔偿?” 凌宗主抖了抖胡子, “赔什么赔?我给你找个别的住处不就行了!” “哦?”谢冬两眼一亮, “凌前辈, 你要送我一个房子吗?” 凌宗主嘴巴一张,又合上了, 半晌没说出话, 微妙感觉自己好像又入了个套子。 谢冬眯着双眼,正准备说点什么,就听天边又传来一句话,“什么房子?” 几人抬头, 往上一看,只见又一个黑衣白裳的元婴从上头飞了下来,看着凌宗主问道,“凌道友,你还好吧?” “还好。”凌宗主想起刚刚被从天上直接轰下来的惨状,脸色微微变黑,瞪了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找他要钱的谢冬一眼,抖了抖袖子道,“魔修自爆确实威力可怖,幸好我及时挡下了大半,伤得不重。其余道友此时如何了?” “有几位道友也受了些小伤,正在原地休息,其余人去追剩下的魔修了。”那黑衣白裳的元婴答完,低头看见谢冬与何修远,“这两位小友是谁?凌道友,你认识的吗?” 凌宗主抽着嘴角,恨不得想说一句不认识,忍不住又瞪了谢冬一眼。 谢冬此时的神情却有些微妙。 他眼熟这个新来的元婴,或者说是眼熟这套衣裳。这应该是哪个门派的长老服。当初那大能渡劫之时,他和一堆元婴金丹聚在附近围观的时候,就看见有几个聚在一起的元婴,穿的正是这套衣裳。 更微妙的是,当初谢冬感觉自己似乎被一个老怪物看穿了体质,而那个老怪物那时正与这些元婴在一起,很可能便是这个门派里出来的人。 谢冬心里提起了几分警惕,面上却摆出带着点谄媚的笑容,说出了方才被砸毁了房子一事。 对方笑了笑,对于这种谄媚的神情已经十分熟悉,自然觉得这也是个不用过多在意的俗人,“凌道友,你看看你,这种事情和人计较什么?” 说着,他从身上取出几块灵石,随手抛给谢冬,“我替凌道友赔你了吧。” 谢冬赶紧接住灵石,拿在眼前一看,通通都是上品灵石。 凌宗主则眼角狠狠一抽,看着那替他赔钱的元婴。 他真想提醒一句,你这样是会被缠上的,搞不好以后会被讹得血本无归的。 谁知道谢冬这次却很好说话,丝毫不打算继续讹人。谢冬只收下这些灵石,拱手道了句谢,然后便拉着身旁的何修远,想要赶紧离开。 然而步子还没来得及迈开,那元婴突然又轻轻“咦”了一声。 他抬手招来一阵风,就往谢冬那边打。何修远顿时脸色微变,想要挡在谢冬身前。谢冬却将大师兄拉住,感觉对方此时应该不会有什么恶意。 眼前这也确实不是什么攻击。 但对方的目的也出乎了谢冬的意料。只见招来的这阵风吹过来,往谢冬头上一卷,竟然猛地就……吹飞了他的头巾。 两只耳朵蹦了出来,在头顶抖了抖。 谢冬僵了片刻,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脸都绿了。对面凌宗主瞪大了眼睛,像看着什么不可理喻的东西一样看着他,让他想要挖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 另外那元婴则微微一笑,道了句,“有趣。” 谢冬深吸了一口气,丢人,太丢人了。这种东西让大师兄看一看摸一摸也就算了,怎么能让这么多人都看见!他强行压制下这强烈的羞耻之感,拱了拱手,勉强再往脸上堆出些笑,“前辈,你不要误会,我并非妖修,只是最近中了妖修的术法……” “我知道,”对方表示,“我有一徒儿,最近也中了同样的术法。他还告诉我,为了避免回去路上被人耻笑,他向另外一名道友购买了法器,花费了五十五万灵石。” 谢冬猛然想起那天讹过的那个逍遥派金丹,顿时一阵干笑。 如此看来,对方这身黑衣白裳的衣服就是逍遥派的长老服了,那天那个老怪物八成也就是逍遥派的了。早知如此,他当初说不定就不讹那五十五万灵石了。 但讹都已经讹过了,谢冬自然也不会后悔。 “前辈,这也是误会,其中五十万灵石只是押金而已。”谢冬表示。 对方倒也不是真的想和他计较这事,只是觉得有趣。他还准备继续将谢冬留下来,多聊一聊,又突然抬起头,看向了另外一边。 天上响起另外几道声音,是其他的元婴过来了。 “两位道友,惭愧。”这些元婴围在天上,向之前就在这里的凌宗主两人拱了拱手,叹气道,“方才那自爆弄出的魔气实在太重。等到魔气散开,剩余的魔修已经四散而逃,根本不知道应该往何处追寻了。” “他们跑了?”凌宗主顿时将声音拔高了两分。 他显得有几分激动,但在看了看其余诸元婴的样子之后,也只能叹了口气。此时此地加上他共有十余名元婴,却半数都带着伤,其中两人看起来还伤得有些重。几日的围追堵截下来,他们一直没让那批魔修讨过这么大的便宜,甚至还一直占着上方。魔修们却毅然牺牲了一人,局势逆转,也是无可奈何。 “我们会尽量想办法搜寻,但魔修最擅长躲躲藏藏,估计很难再主动找到他们。”其中一名元婴表示,“何况还有几位道友受伤,我们也该停下来休整休整了。” 其余几人点了点头,脸上都带着遗憾之色。但死了一个元婴魔修,还是让他们稍微感到安慰。 唯有凌宗主,脸色难看得过了头,似乎远比其他人更在意这一次失败。 随后这群元婴又留意到了边上的谢冬与何修远。想不留意都不行,谢冬头顶的那对耳朵实在扎眼,捂都捂不住。 谢冬本来已经趁他们交流时退出了老远,此时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退,想要假装看不见这些人眼里的好奇。 却又有散修盟的元婴“咦”了一声,叫住他道,“这不是谢掌门与何道友吗?” 这个元婴谢冬根本就不认识!纯粹是他当初和师兄一连好几天站在那个大厅里面,硬生生叫别人看得眼熟了。 这散修盟元婴还朝别人介绍道,“这是玉宇门的谢掌门,我曾经见过,本身并无异常,头顶的双耳应该是中了什么法术。对了,散修盟这次之所以开放贡献值,其实便是这位谢掌门出的主意。” 众元婴闻言更是提起了兴趣,一道道目光将谢冬打量了半晌。 那散修盟元婴说出这些话,估计也是好意,解释的同时还想顺便帮谢冬宣扬宣扬。谢冬自己却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没考虑过这么快就会在这么多大门派元婴的心里挂上号,更何况还是以一副顶着耳朵的形象! 好吧,就算忽略耳朵,对于还在发展初期的玉宇门而言,这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谢冬郁闷了片刻,最后也只能接受现实,将这事当成好事看了。 他在脸上挂着礼貌又不失热情的微笑,自来熟地挨个朝这些前辈打了招呼,还奉送了一连套马屁,拍得十分精致而娴熟。哪怕这些元婴早已习惯了这种恭维,也感觉谢冬的话语比旁人要更真挚一些,不禁纷纷流露出满意之色,显然已经对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至于耳朵,什么耳朵?谢冬在心里坚定表示,耳朵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 谢冬又问那散修盟元婴道,“前辈,既然那些魔修已经落荒而逃,滞留在九通城里的人是否可以出城了?” “可以。”对方出奇和蔼地道,“但你要现在就出城吗?只怕还是会有些危险。” 谢冬还没来得及回答,边上凌宗主却先插了嘴。 “他那宗门离蓬莱派近。”凌宗主道,“我带他们一起回去。” 谢冬抬头看他,十分意外,不知道这究竟是几个意思。 其余元婴却只当他们关系好,亦或者凌宗主特别喜欢耳朵,并没有多问什么,只纷纷与他们告别。 随后凌宗主一甩袖子,卷着谢冬何修远两人就上了天上的云层。 谢冬在云层上站好,往下一看,仅仅这么片刻间,他们已经行了十万八千里,将要离开散修盟的地界。终于摆脱那些元婴的视线,谢冬顿时松了口气,赶紧从储物袋里找出另一条头巾,终于有时间来再次将这对耳朵给好好包住了。 藏好了耳朵,谢冬又抬起头来询问凌宗主,“凌前辈,怎么突然如此好心?” 凌宗主却不知道在愁些什么,眉头一直深深皱着。 第59节 听到这问题,他哼哼了两声,“怎么,难道我平时对你不够好?” “哪有哪有,前辈对我的好我都记着,”谢冬表示,“只是前辈,你现在似乎在困扰什么?” 凌宗主叹了口气。 “是那些魔修的事情吗?”谢冬道,“不知晚辈需要帮忙吗?” “你能帮什么忙?不被那些魔修一爪子弄死就是好的了。”凌宗主斜眼看他,“你顶多也就能……帮我陪陪溪儿,没事多找他交流交流,让他高兴一些。” 谢冬惊讶,“此事与凌道友有关?” 再一想,谢冬顿时明白过来。和凌溪与魔修同时有关的事情只有一件,便是那个为一己之利欺骗凌溪感情,又为魔核之种险些将凌溪与谢冬何修远全都杀死的蓬莱派叛徒了。 谢冬吸了一口冷气,“是季罗吗?” 凌宗主瞪他一眼,骂了一句,“小狐狸 。” 既然骂这的是三个字,很显然,谢冬又说对了。 “这次散修盟遇到的魔修有五个,其中四个都是元婴,另外一个却让我们看不出修为,也几乎没有出过手。那个魔修还一直穿着一身黑袍,把头脸都遮住了。直到刚才,我们把他们避到一个绝路,压着打了一阵,才叫那魔修稍微露出了脸来。”凌宗主说到这里,整个人的神情都暗沉下来,“只是匆匆一睹,但那张脸我不会认错,与季罗那个畜生足有八成相似。” 果然,季罗很可能还活着。 对于谢冬而言,这同样是个糟糕至极的消息。 或许是感到了谢冬忽然压抑下来的情绪,身旁的何修远抬起手,轻轻按在了谢冬肩上,像是一种坚定的安抚。 “师弟,别怕。”何修远道,“我在。” 第73章 谢冬听到何修远的安抚, 笑了笑,将手伸向肩头, 握住了何修远搭在那儿的手背。 凌宗主看了他们一眼,微妙觉得这种场面有点辣眼睛, 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没有说什么。 而后不过一个日夜, 云层便载着他们回到了熟悉的地界。 因为想让他们尽早去陪伴凌溪, 凌宗主甚至都没让他们先回玉宇门落个脚, 第一站直接就落在了蓬莱派。 谢冬对此没有什么意见, 反正他也想要和凌溪聊聊。上次他能在散修盟找到何修远, 就是多亏了凌溪提供的消息, 这件事情他还没有道谢。 凌宗主在凌溪的洞府前放下他们, 然后便走了, 只道是刚好碰见就顺便载来的。 凌溪连忙迎了出来。他这一个多月一直在蓬莱派里面修行,没怎么出去, 看到两人过来十分高兴, “听说散修盟有魔修作乱, 你们没事吧?” “有惊无险。”谢冬笑着回应,谢了上次的事情, 又东拉西扯嘘寒问暖了片刻, 聊了些有的没的。 凌溪的气色和上次分别时差不多,当初险死还生却心若死灰时的阴霾几乎已经在他身上褪去,笑容中带着些少年人的傲气与朝气。 很显然,他还不知道季罗一事。 既然他不知道, 谢冬自然也不可能告诉他。 谢冬与他交流了一下修行上的事情,聊了聊一路上的见闻,讲了讲散修盟与这边相比更为独特的风貌。凌溪听得两眼微微发亮,甚至也想要过去看看。可惜他最近他被管得严了,蓬莱派里的人轻易不会让他跑得太远。 “以后会有机会的。”谢冬道,“凌宗主也是在担心你的安全。说白了,还是你太弱。等到你结丹之后,想出远门肯定就容易多了。” “那岂不是还得等几十上百年?”凌溪顿时唉声叹气。 谢冬也不说多余的话,只是笑着安慰。 末了凌溪想起还在闭关的常永逸,又问了问那个小子的情况。得知常永逸还没有出来,真的是一门心思闭死关了,凌溪有些动容,表示绝对不能让那个臭小子给追上。 等到谢冬和他告辞的时候,凌溪已经是一副立志也要闭关的样子。 离开了凌溪的洞府,谢冬又抬起头,看向了蓬莱派里最高的那处山峰。那是蓬莱派的中心所在,是凌宗主平时处理蓬莱派事务的地方。谢冬心道,虽然凌宗主没有在凌溪那边停留,但他一定会留心关注刚才的谈话。哪怕都是些没营养的寒暄,对凌宗主的期望而言,这样应该就已经足够了。 在蓬莱派的山门附近,谢冬看到了等在那儿另外一个元婴。见到他们出来,这个元婴便将他们护送回了玉宇门。 当然,谢冬没有让对方直接将自己与师兄送到玉宇门的里面。这次他不打算再惊吓盟友了,想要低调一点。那个元婴便在刚刚靠近玉宇门所在的小山头的时候,就将他们放了下来。 很快,两人终于回到了玉宇门。 杨万书收到信,一早就领了弟子在山门等着。分明只分别了十来天,这群弟子简直像是几十年没见着谢冬一样,看到他回来简直连眼睛都红了。 “掌门,”一个弟子哽咽着道,“我们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胡说八道什么?”谢冬照着他脑门就锤了一下,“我不就是稍微在那边停留了一会儿吗,不都在信上说了没事吗?” 这弟子捂着脑门直喊疼,委屈唧唧的,看着谢冬却忍不住笑,“掌门,你没事就好。如果你真的丢下宗门不管了,我们可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冬又想要锤他。 但周围的弟子们也围了过来,嘘寒问暖不停歇,一个个脸上的笑容都出奇灿烂,还有笑着笑着就哭的,都像是劫后余生似的。 “行了行了,”谢冬摆了摆手,推开他们往里面走,“散了散了,都散了啊。别人家的掌门都天天出生入死,我这还没怎么危险呢你们就这样,能别这么大惊小怪不?边上还有那么多盟友,让人看见了还要不要面子了啊?” 话虽如此,他却被这阵仗搞得就连自己的鼻子也开始发酸了。 最后谢冬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指了指大殿的方向,“别丢人现眼的,我的名字在名册里面,还一直亮着。只要我的名字亮一天,我就是活着的,只要我活着,我就是玉宇门的掌门,就绝对不可能丢下宗门不管。这句话就放在这儿了。你们就算要哭,也要先等什么时候我的名字真暗下来了再哭。” 这席话落地有声,竟然真让不少弟子觉得胸腔里面平添了一股豪气。他们异口同声一个“好”字,嚎得还挺响亮。 谢冬反倒觉得这场景够羞耻的,连忙更卖力地推开他们。 刚一推开弟子们,谢冬就又撞上了嘘寒问暖的盟友们。 盟友们没有弟子们那么真情实感,却也担忧谢冬之前的遭遇,纷纷询问着具体的情况。谢冬知道的本也有限,便挑着能回答的答了,只将季罗很可能还活着一事隐瞒了下来——反正这些人也不认识季罗。 等到盟友们也打发走了,谢冬才终于可以长呼出一口气,准备回去休息休息。 何修远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杨万书也在边上,向谢冬汇报这段时间宗门里的情况。 等他们走到岔路处,谢冬又停下脚步,问杨万书道,“我那卧房被你借出去一个多月,是不是可以收回来了。” 杨万书拍着肚皮笑,“掌门放心吧,新的房子已经又建好了一批,盟友们都搬过去了。他们既然早已相信我们是诚心相待,自然不会舍不得归还你的房子。” 毕竟谢冬的卧房十分朴实,还真不一定有那些新建的哪些好。说白了,最开始之所以会动用谢冬的卧房,很难说有没有这扬长老故意调皮的因素在里面。想到这里,谢冬瞪了杨万书一眼。 杨万书两眼眯成一条缝,捧着肚子告了辞。 谢冬叹了口气,回头去看何修远,却发现何修远也看着他,而且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师兄,”谢冬问他,“怎么了?” 何修远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又开口问道,“师弟,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谢冬思考片刻,叹了口气,“应该要低调一段时间了。” 之所以谢冬想要低调,一方面自然是因为魔修一事。虽然出事的是散修盟,距离这边很远,但那些魔修中也不乏元婴,这点距离也就是一个日夜的事情。而且季罗很可能还活着。不管他还有没有心思来找两人报仇,他们都应该减少被魔修看到的几率。 第二个方面,便是刚才在九通城,他们意外在许多宗门的元婴心里挂了号,让这些元婴得知了玉宇门的名字。这对玉宇门而言太早了,名声上的步子迈得太大了,实力却低微得可怜。如果宗门的实力一直无法与名声匹配,对将来的发展会有些不利。 第三嘛,玉宇门实质上也确实已经到了这个阶段。 “基本的资源积累已经足够,是时候关起门来,先修行一段时间了。”谢冬笑道,“等到门中的弟子的修为都上了一个台阶,再谈下一步。” 这个时间不会很长,大约在五年与十年之间。对绝大多数修真门派而言,这只是个转瞬而过的时间。对正在起步的玉宇门而言,这却将会是一场突飞猛进、脱胎换骨的巨变。玉宇门里半数的炼气期弟子会转化为筑基,而筑基中领头的那些能突破到凝元。 何修远明白了谢冬的意思,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大师兄自然也会继续留在宗门里修行。 “师弟,”何修远又向谢冬道,“你的修为,也会改变。” 谢冬一愣。他的手指下意识地紧扣在腰间那枚玉佩上,呼吸都有些发紧了。 何修远最后朝他点了点头,便转身告辞,回去那间小茅草屋。 谢冬则又在原地独自站了一会,而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总算平定下了心绪。真是不像话,仅仅前些时候他还觉得自己的修为比起宗门整体的发展而言并不重要,如今得到这块玉佩,感觉到了希望,他竟然也紧张起自身的修为来了。 谢冬自嘲地摇了摇头,却是没回那间好不容易被人还回来的卧房,而是先回了自己的书房,在书架旁摸索着打开了一道暗门。 那只小嗜灵鼠就被他藏在里面。 “吱吱!”嗜灵鼠仍旧被装在一个透明的高颈瓶子里,一看见他,两只爪子顿时在光滑的瓶壁上扑腾起来,一叠声地找他要吃的。 谢冬眼角一抽。 离去前他曾在瓶子里铺了不少灵石,如今都被啃完了,这玩意居然还不满足! 谢冬无奈,只得又丢了几粒灵石进去。看着小东西欢欢喜喜抱着灵石啃食的模样,谢掌门眉心直跳,深深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现在并不是一个寻找灵脉的好时机,嗜灵鼠却可遇而不可求,他只能养着这玩意。这一养好几年的,得多少灵石才是个头啊? 唉声叹气了半晌,谢冬将嗜灵鼠捞出来,放在了怀里,决定去后山问问魔念。 这玩意繁殖得这么快,这么能吃,谢冬相信,一定还有灵石之外的东西可以喂饱它。 而在这个时候,何修远盘膝坐在自己的那间小茅草屋子里面,抱着那一柄剑,望着屋内简单的摆设,正久违地思考一些复杂的问题。 一直以来,他都是单人独剑,似乎只要有一柄剑,他便不需要再和任何人交流,随时都可以得到心神的安宁。 此时此刻,他却在认真思考一个与过去的风格相差甚远的问题。 这间屋子究竟有什么不好,为什么掌门师弟不愿意住进来? 第74章 谢冬久违地再一次来到后山。 他走进那个安放着灵泉眼、同时困着魔念的山洞, 等了片刻,魔念却没有搭理他。谢掌门愣了愣, 这才想起上次魔念试图劝诱他修行魔功而不得,然后两方不欢而散, 如今魔念搞不好还在给他置气。 谢冬无奈地笑了笑, 摇了摇头, 也不着急, 转身就走到洞口, 一副要出去的样子。 咕咚一声, 灵泉眼的池子中央就冒了个泡泡。 谢冬假装没看到, 继续往外面走。 “咳咳!”一阵咳嗽猛地在他的耳边响起, 是魔念终究忍不住吭声了。 谢冬这才停下脚步, 故意摆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架势, “哎哟,前辈你在呢?我之前看你不出声, 还以为你已经想到法子跑出去了。” 魔念冷哼两声, 心道这小子装就装吧, 还特地往人心窝子里捅一刀。要能想到法子跑出去,他早就跑了, 还用待在这儿继续看这臭小子的脸色?无奈啊, 形势就是比人强啊。不说他现在只能指望谢冬了,就说这个地方只有谢冬一个人能进来,没个人说话,不和谢冬聊两句他就能憋死。 “小子, 你又有什么事?”魔念问他,“上次你好歹带了缕魔气过来,这次就两手空空?” 谢冬笑道,“我也不想两手空空,但魔气这玩意,我一介凝元期的小小掌门,实在不是那么容易能接触到的。上次能拿到一缕,已经是机缘巧合,这种机会自然不可能次次都有。” 第60节 这话当然是说谎。这次他在九通城遇到魔修自爆,能接触到的魔气足有一箩筐。但那是元婴期的魔气,给魔念吸收了搞不好会出事,他不敢带回来。 谢冬脸不红心不跳,口中还说得仿佛十分坦诚,“前辈你放心,你的事情我一直记在心上。只要你能带给我足够的帮助,我就绝对不会亏待你。虽然这一次没遇到机会,但只要门派的地位高了,我的修为高了,以后想搞到魔气还不是轻轻松松?” 魔念又给他冷哼了两声,也不知道这些话是该信还是不该信,最后叹了口气,“行了,有话直说吧,又有什么要问我的?” 谢冬便将那个小东西从怀里掏了出来。 这玩意“吱吱”地叫着,抱着谢冬的指甲尖,圆圆的脸蛋往上面蹭了蹭,模样十分可爱。 魔念却倒吸了口冷气,“嗜灵鼠。” “是啊,我按照前辈你之前的嘱咐找来了。”谢冬道,“如今嗜灵鼠已经寻到,不知下一步应该如何?” 魔念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十分复杂,“我想不到你能这么快。” “只是机缘巧合罢了。”谢冬表示。 “行了啊,你也不必谦虚。”魔念道,“有些时候你所以为的巧合,其实也未必是巧合。不然也不会有那句老话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谢冬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嗜灵鼠,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但运气和实力的关系,实在不是他现在应该考虑的,谢冬很快便将话题移回了自己的需求上,“虽然我原本打算寻到了嗜灵鼠就尽快寻找灵脉,但事情出了一些意外。寻到嗜灵鼠的时间比我想象更快,外面最近也变得不太适合出行,所以我估计还得把这玩意放在宗门里养一段时间。除了灵石之外,不知还有什么可以作为它的食物?” “你就喂灵石不行吗?”魔念问。 “太贵了。”谢冬十分严肃,“有没有便宜一点的?” 这话是如此理直气壮,魔念竟无言以对…… 好半晌后,魔念才告诉他,“如果只是想养活它,普通凡人的食物就够了。但你以后还需要用它去寻找灵脉,必须定期投喂灵石,培养它对灵气的感知敏锐程度。理论上,你投喂的灵石品质越好,它就越容易找到灵脉。” 谢冬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哗啦啦都是被啃食的灵石,心疼得脸都白了。 “就算如此,想寻找灵脉也不会那么容易。”魔念又道,“毕竟世上修真门派这么多,好找的灵脉都早已经被人占用,剩下的都是些极难寻找的,比如……” 这句话,早在当初谢冬第一次问他有关灵脉的事情时,他便说过。但在当时,他为了与谢冬讨价还价,特地隐去了“比如”之后的话。 此时此刻,他又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看了谢冬片刻,却是叹了口气,“比如那些极偏僻之地,比如海外,又比如秘境之内,甚至芥子空间。” “哦?”谢冬的眼睛都亮了。 “当然,各有各的困难。”魔念继续道,“极偏僻之地往往妖兽横行,海外亦有海族,就连秘境与芥子空间也少有自然形成、无人掌控的。很可能你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芥子空间,却发现里面布满了其他宗门的阵法……甚至魔修的印记。” 谢冬陷入了沉思。 “说到这个,几个魔修掌控的秘境,我倒是可以提供给你。”魔念又笑了笑,“如果你愿意随我修行魔功,他们会很乐意接纳你的。” 谢冬抽了抽嘴角,“你竟然还没有放弃?” “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就是不答应呢。”魔修冷哼,“太不识好歹了,你看看你,修正道仙术究竟有什么好?事到如今,你连自己耗损的潜力都没有这一点办法。” 听到这话,谢冬也忍不住“嘿”了一声,甚至还有些小得意,“这你就错了。” 说着,他将腰上的玉佩给取了出来,“我有办法了。” 魔念看清玉佩,愣了愣,片刻后才道,“哪里搞来的?” “你管呢?反正我现在已经有了这法宝玉佩了,这是我和师兄的定情信物。”谢冬只将玉佩给他看了一眼,很快便放了回去,宝贝得不得了。 魔念又被他肉麻得一哆嗦,再开口时不免有些酸唧唧的,“法宝玉佩了不起啊?法宝的功效也是有限的,魔功才是能解决你这问题最好最快的方式。你看看你,修为和上次见面相比根本一动不动,法宝玉佩真的有用吗?” 谢冬原本还得意着,听到这话却安静下来。 “瞧瞧,我说中了吧?”魔念表示,“这法宝已经到你手中多久了?仙道修士搞出来的东西,就是慢!” 谢冬摇了摇头。 这不是慢的问题——玉佩到他手中已经接近二十天了,虽然这对修道之人而言只是一个很短的时间,但法宝毕竟是法宝,他的修为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段时间里完全没有变化——这就是有问题。 只因为此前谢冬已经习惯了长时间一动不动的修为,才没有及时发现其中的不对。 他握紧了腰间玉佩,用指尖翻来覆去地摩挲着。这个玉佩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优良法宝,品质不俗,在散修盟里搁了这么长时间,不应该是有问题的。他为了这玉佩来回奔波了这么久,满怀着巨大的期望,也绝对不能有问题。 在这患得患失间,谢冬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他抽了抽嘴角,解开了头巾,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顿时蹦了出来。 魔念被吓了一大跳,“这是个什么玩意!” “前辈,”谢冬指着耳朵,“这是妖族的法术。已经接近两个月了,还没有消失,你知道如何破解吗?” 魔念没有吭声。他当然知道这是妖族的法术,他见多识广,不可能分辨不出眼前的情况。但谢掌门突然在头顶长出了这玩意,画面还是太吓人了,魔念觉得眼睛有点疼。 好半晌,魔念平静下来,教给谢冬一小段口诀。 谢冬研究了一下这段口诀,发现魔念还是挺厚道的,这口诀完全基于仙家道法,没有魔修的私货。谢冬便放下心来,就地盘膝而坐,将其运转起来。 身上的妖法经历了这么些时间,其实已经十分微弱,只剩下最后一点点遗留比较顽固。随着谢冬默念口诀,这么一冲击,很快就连这点遗留也被冲散。 只见谢掌门头顶的双耳宛如被清风吹了吹,左右晃动两下,便如烟如尘一样消散在了空中。 那仍旧藏在衣服里面的尾巴,自然也在同一时刻消散了。 谢冬长舒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顶,体会了一下久违的没有耳朵的感受,微微勾起嘴角。 他正准备高兴一下,便发现自己的修为也在这一瞬间猛地上涨了一截。 是了,他当初被胡蔓蔓的法宝殃及,长出耳尾只能算是那法宝的副作用。从那个时候起,他的修为便被限制到了与胡蔓蔓相同的程度。直到此时,这段时间里自身修为的进步,才真正能让他感受到了。 谢掌门嘴角原本微微勾起,这会儿一下子恨不得咧到了耳朵跟。他的两只眼睛都亮了,像是蕴着两朵烟花似的。 “……这么高兴啊?”魔念问他。 “当然了。”谢冬笑得合不拢嘴,“我当然高兴。” 他那些耗损的潜力终于不是有希望被填补了……而是正在被填补!一直以来的希望终于变成了铺展在眼前的平坦大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吗? 师兄说的没错。在接下来五到十年间,谢冬的修为也会更上一层楼。更有甚者,他说不定会成为整个玉宇门中进步最大的人。 想到这里,谢冬几乎整个人都在冒着光。 魔念体会到他的欣喜,酸唧唧道,“这么容易满足,也是挺好的。人类的欲望就是这么简单。” 谢冬也不和他计较,只问他,“难道你不会因为自己变得更强而高兴吗?” 魔念闻言,沉默了好一会,然后突然笑了笑,“我现在确实并不渴望这样的事情。更何况我的脑子里还有上古魔主的记忆,再怎么强,难道强得过上古魔主吗?” 他说出这话,却不仅仅是为了泼谢冬的冷水。说完之后,他便继续沉默下来,不知道心中泛起了一些怎样的心思。 谢冬反倒产生了一点好奇,“那你现在有什么不简单的欲望?” 魔念没有回答。 片刻后,魔念像是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表示,“谢掌门,打个商量。我会继续帮你,不再找你要其他的报酬,就当是和你交个朋友。等你找到灵脉之后,就把我放了,如何?” “你想做什么?”谢冬眯起双眼,“你说你渴望的并非人类简单的欲望……但如果你根本没有欲望,你就不会想要出去。所以呢,你该不会想要毁灭世界吧?” “放心吧,没有毁灭世界那么伟大。” 魔念说完这话,沉默了好半晌,而后发出了仿佛自嘲一样的笑声,“我只想杀一个人。” 第75章 魔念的这句话显然引发了谢冬的兴趣, 他好奇地问道,“是什么人, 居然让堂堂上古魔主惦记着想杀?” “我并不等同与上古魔主。”魔念只道。 但更多的事情,他就不告诉谢冬了。无论谢冬如何询问, 他都不愿意满足谢冬的好奇心, 只反复强调这件事和谢冬没有关系, 他想杀的那个人谢冬也根本就不认识。 “万一呢?”谢冬表示这其实也不是单纯的好奇, “你不告诉我是谁,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和我没有关系?万一你想做的事情会妨害我, 我放了你岂不是自找麻烦?” 魔念不吭声了, 沉在灵泉眼的池子底下不停吐着泡泡。 谢冬又问了好几遍。无论他怎么问, 魔念都打定主意就是不告诉他, 一心死守这个秘密。 “行吧, ”到最后,谢冬也只能放弃了, “既然如此, 也别怪我不愿意帮你了。” 说罢他便将嗜灵鼠塞进兜里, 转身走到洞口,准备出去。 “但是谢掌门, ”魔念最后和他说, “如果我一直帮助你,你还是会把我当做朋友吧?” 谢冬一愣,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魔念没说再其余的话,灵泉眼里面一片沉寂。 谢冬也没有回应, 径直走了出去。直到彻底离开这儿,看着山洞被阵法严严实实封在了后面,他才叹了口气。 好吧,不得不承认,魔念这次走了正确的一步。 虽然谢掌门一向自诩为自私自利之辈,但只看看以往常永逸那样作死也没有被他丢下不管,便能知道,他其实还是一个挺重视感情的人。和他谈感情,确实比与他谈利益更容易让他就范。 谢冬摇了摇头,沿路走回,再一次进入自己的书房,打开暗门将嗜灵鼠放好。 他再一次给这小家伙摆了一圈灵石,边看着嗜灵鼠扑哧扑哧啃着的模样,边想着魔念这档子事。片刻之后,他依旧没有确定究竟要不要答应魔念的条件——毕竟他们的关系其实也没有好到那个地步。 但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谢冬还是决定到时候再说。 之后嘛,谢冬又来到大殿里,召集全部弟子开了一个会议上。会议之上,谢冬公布了之前所做出的决定,表示最近修真界不平静,我们要低调。 谢掌门说低调,弟子们自然没有丝毫异议——本来就只有谢掌门一个人喜欢往外面搞事。 很快,整个玉宇门都彻底低调了起来。 生意不再往外扩展,只维持着原本的收益渠道,稳定给宗门的日常消费提供支持。弟子们安心修行,也并不往急着外招收新的弟子,等待目前这一批都修行好了再说。 盟友们倒是依旧有来有往。还是按照最开始说好的那样,盟友定期派长老在玉宇门的讲学堂开课,以换取派弟子入驻玉宇门享受灵泉眼的资格。谢冬也和他们说了,灵泉眼的期限只有二十余年,盟友纷纷表示理解,并表示就算将来无法再享受灵泉眼,也会继续和玉宇门守望相助,维持同盟情谊。 谢冬嘛,也收下心来,成日里打坐修行,轻易不迈出宗门半步。他就像是干渴了无数时日的人突然遇到净水一样,急迫地吸纳着空气中的灵气,不断增长着自己的修为。 到了凝元期,进步的速度不会再有炼气筑基那样快,但每隔一段时间都能感知到自身的变化,这样的感觉实在太好。 起初他还得兼顾着掌门职责,时不时处理一下宗门里的问题,不得不打断修行的节奏。到了后来,从第二年开始,玉宇门便在这种低调中彻底稳定,需要谢冬解决的问题几乎一整年都出不了一次。谢冬便更开心地投入到修行之中,几乎像是在闭关了。 何修远偶尔过来看他,都只走到门外,感知到他在修行,便不做打扰,转身离去。 在谢冬修行的间隙,偶尔休息的那点时候,他也会去看何修远。 但实际上,何修远是个远比谢冬更加勤奋修行的人。正如大多数何修远有空的时候都只在谢冬门前便默默离去,谢冬好不容易有空的时候也往往只能看见何修远紧闭的房门,大师兄在里面闭关闭得正开心。 无论是平常的时候,还是在月圆之夜,两个人都很少有机会遇到。 实际上,谢冬在好几次月圆之夜都只能艰苦磨炼自己的克制力之后,已经形成了看见月圆就赶紧回房的自然反应,特地避免在这种时候去找何修远了。 但在平常的时候,谢冬还是十分思念大师兄的。运气好的时候他们一年能遇到两三次,遇到了就一起喝喝茶聊聊天,说一说修行时的体悟,偶尔何修远还会对着谢冬笑一笑,倒是十分甜蜜,足够两人回味很久。在遇不到的时候,谢冬就看着摆在书房里的那一枝并蒂牡丹,也算睹物思人。 第61节 有时候谢冬也会思考,明明两个人都在宗门里面,怎么好像距离反而比以前更加遥远了似的。最后谢冬只能安慰自己,这样也挺好,他总不能为了情感上的事情去打扰大师兄的修行啊,更不能荒废自己的修行,身为修真之人当然还是修行比较重要。 幸好山中无岁月。从二十岁到二十五岁,凡人看起来很长很重要的几年,修行起来真的是转瞬即逝,不过弹指一挥间罢了。 这几年里,谢冬在空闲时,除了偶尔处理一下宗门事务,偶尔和大师兄遇到了聊聊天,偶尔去后山找魔念讲述一下恋爱上的困扰,偶尔去常永逸闭关的地方看看这小子究竟能不能活着出来了……当然也会偶尔想起自己还有个徒弟,指导一下赵团圆的修行。 赵团圆这个小徒弟,不得不说,还是一个挺不错的孩子。他经历了险些被魔焰烧死的变故,早年因魔气而受到了旁人不该有的期盼,错误认识了自己的潜力,还拜了谢冬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师父,最后居然没有长歪,更在第二年便顺利从炼气期突破到了筑基期,进步速度在成为整个玉宇门都算是快的。 因为曾经被谢冬用火蝴蝶引发了兴趣,赵团圆对火性法术十分钟爱,更在筑基之后听了几堂擅长炼丹之术的盟友长老讲课,竟从此沉迷上了炼丹。 谢冬一想,炼丹?这玩意赚钱啊!顿时十分支持。 尽管实际上赵团圆炼丹的天赋比较一般,一开始炼几炉废几炉,成天糟蹋材料,尽亏钱了,但谢掌门显然很明白投入越大收入越大的道理,并没有责怪他,还直接放下话来,不管赵团圆想要什么材料,只要别太昂贵,都可以尽情从宗门库存里取。 就这么,到了玉宇门低调的第三年,赵团圆沉迷炼丹的第二年,这孩子终于顺利炼出了第一炉子成功的丹药,可喜可贺。再到后来,就如同每个正在飞速进步的丹修那样,赵团圆成功的几率越来越高,能炼的丹药越来越好,终于不再亏钱,开始能稳定给宗门赚钱了。谢掌门的嘴都乐歪了,上心搜罗了一些教授炼丹之术的玉简,还特地在征询魔念之后剔除其中掉不靠谱的,将剩下靠谱的交给赵团圆,大力支持徒弟的炼丹大业。 这段时间,玉宇门里成功从炼气突破到筑基的弟子,也正如地里正处收获期的萝卜一样,接二连三地冒出了头来。 原本宗门之内七十来个炼气,只有刚刚好二十个筑基,在第四年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五十来个炼气,和接近四十个筑基。原本那些筑基期弟子,到达筑基巅峰的也有四五个,彻底填补了当初玉宇门流失那么多弟子的损失。 到了第五个年头,宗门内筑基人数已经过半,那些筑基巅峰更是纷纷闭关,以极高昂的势头冲击凝元。 谢冬嘛,还在凝元初期。 当然,谢冬的修行速度并不比弟子慢,他对自己的进步也已经十分满意,实际上他距离凝元中期已经只差临门一脚,只不过凝元期原本就比之前的两个阶段需要更多的时间积累罢了。 上次与何修远见面时,他也感觉大师兄虽然依旧在金丹初期,实力上却已经比之前更强了许多,修为更加凝练。 而谢冬在这距离凝元中期只差临门一脚的阶段,卡了大概两三个月。谢掌门知道这只是个正常的关隘,不急不躁,依旧每日细心打磨自己的修为。 到了第五个年头也将要过去的某一天,谢冬便在冥冥中有了感觉,知道宗门内又将有什么变化发生了。 他沉下心来,合上双眼,吐纳着空气中的灵气。 便就是在这么一天,谢掌门停滞了两三个月的修为终于微微一动,猛地又往上冲了一截。谢冬睁开双眼,满脸都是惊喜,他终于到达凝元中期了。 但空气中的气氛仍旧并未改变,似乎整个宗门依旧在等待更大的变化。 谢冬想了想,起身出门,再次来到了常永逸闭关的地方。 这个小子,当初一说闭死关,就真的一门心思闭死关,整整五六年没有从里面出来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真的死在里面了。如果还没死,谢冬觉得,眼前该是这小子出来的时候到了。 片刻后,风起云涌,灵气躁动。除了也在闭关的那些,玉宇门内的弟子们纷纷被惊动,出门便看见云层在头顶集结成了漩涡的模样。 弟子们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有人要凝元了。 他们有些激动,纷纷猜测着是谁要突破,沿着灵气的指引来到那漩涡状云层之下,却发现谢掌门早已等待在那儿。 何修远自然也被惊动,也过来了,正好看到谢冬等待中的身影。 他正准备走到谢冬身边去,那漩涡状云层的云层便猛地一阵震动,一头钻进了底下的洞府。 而后洞府大门被从内而外直接推开,鼓荡的灵气从里面汹涌漫溢而出。 围在边上的众人连忙往里看去,只见常永逸闭合着双眼,正盘膝坐在那儿,衣摆还在上下翻飞。好半晌,常永逸才睁开双眼,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 当然,此时的他,已经是个凝元了。 弟子们全都十分高兴,纷纷冲进去想要恭喜他。常永逸却冷冷扫了他们一眼。 这小子本来脾气就很不好,此时又带上了凝元的威势,顿时压得那些炼气筑基的弟子们不敢靠近。弟子们只好站在原地,干巴巴道了几句恭喜,然后灰溜溜躲到了谢掌门的身后。 谢掌门也是眉眼带笑,神情十分欣慰。 看到谢冬,常永逸自然也收起了那副不可一世的臭姿态。这小子起了身,整理一下了衣裳,自豪地走在谢冬身前,脸颊发红,终于不可抑制地显露出了自己的欣喜。 谢冬也不多话,直接张开双臂,狠狠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小师弟。 “很好,”谢冬说,“你知不知道,现在不少人都在筑基巅峰闭关,在和你比赛谁能更快凝元了。但你还是最快的。从今往后,我准备交给你的活儿可不少,你得努力为宗门卖命了。” 一来就是要人卖命……这果然是谢掌门的风格。 常永逸却完全不在意,只为自己终于能更加有用了而高兴。 而谢冬在这一番勉励之语后,也没多停留,很快便转身离开,让常永逸自己好好稳固修为。谢掌门一走,其余弟子自然不会留下来面对常永逸的臭脾气,连忙跟着全走了。 常永逸深吸了一口气,握了握拳,暗道以后要痛改前非,不能让谢冬失望。 就在这时候,常永逸一抬头,却发现还有一个人没走。 是何修远……何修远刚才一直站在谢冬的背后,谢冬倒是从头到尾都没看到他。此时此刻,何修远看着常永逸,张了张嘴,像是想要问些什么。 常永逸皱了皱眉头。他与何修远不熟,也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大师兄,此时感到非常纳闷,暗道我不打算找你麻烦了难道你还不想放过我吗,顿时不太客气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话一出口,他想起刚刚还决定痛改前非,又有点后悔。 却听何修远问他,“掌门师弟,喜欢你吗?” ……虽然此时何修远确实起了点误会,但实际上,哪怕以何修远一贯的言简意赅,这一句话正确的表达方式也应该是:我知道掌门师弟有一个喜欢的人,是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你知道是谁吗? 但何修远其实也会紧张,于是最后便简化成了这个模样。 “什么?”常永逸莫名其妙,甚至觉得这是个挑衅,顿时再次狠狠竖起了眉头。 第76章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常永逸连拳头都握紧了。 他刚刚出关, 正是最兴致昂扬的时候,却听到何修远问这种话, 十分不爽,几乎要被气炸了。 何修远察觉道对方这突然漫溢出来的敌意, 有些茫然, 并且也在一瞬间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表达让对方产生了误会, 便张了张嘴, 想要解释一下。 常永逸却等不及他开口, 直接质问道, “难道师兄还会不喜欢我吗?” 何修远僵在原地, 抿紧了刚刚张开准备解释的嘴。 “我与师兄自幼一起长大, 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亲近的关系!”常永逸还不解气, 一叠声地表述着自己的愤怒, “早在他还在谢家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 后来师兄拜入了玉宇门, 我也依旧跟着他, 我们一直都在一起!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原谅,不管有什么好处他都不会忘了我!他如果不喜欢我, 还能喜欢谁?难道他就很喜欢你吗?” 一席话说完, 常永逸深吸了一口气,瞪圆了双眼,宛如斗鸡一样看着何修远。 何修远的反应却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何修远没有说出一句反驳,也没有与常永逸争论, 双唇张了又张也没能吐出一个字来。好半晌后,何修远垂下了双眼,竟是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十分落寞。 “原来如此,”从头到尾,何修远只挤出了这一句话,“果然如此。” 这个气氛太诡异了,常永逸感觉有些不对。但是能有什么不对?常永逸满头都是问号。 “抱歉,常师弟,打扰了。还有,恭喜你顺利突破。”最后何修远向他道了歉,便转身离去。 常永逸看着他的背影,满脑子问号都在转圈。等等,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挑衅完了,居然就这么走了?而且还一副好像十分伤心的模样,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就算吵架吵输了,也不至于搞得好像失恋一样啊? 直到何修远整个人都走没影了,常永逸还觉得莫名其妙。 他也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有什么问题,毕竟谢冬显而易见是喜欢他的。谢冬本来就很少不喜欢什么人,何况是他这个师弟,这个事实难道很值得大惊小怪吗? 常永逸原地想了又想,没有相通,最后也就将这件事情给忘到了脑后,重新进入洞府之中,依照谢冬之前的嘱咐稳固自己的修为。 而何修远也回到了自己的那间小茅草屋。 时候正值深秋,窗外落叶唰唰地往下掉落,扑了一地枯黄。大师兄踩着这一地落叶进屋,在墙角坐下,抱着自己的佩剑,眉头微微皱着,展不开。 他觉得自己应该思考一些问题,但脑子里一团混乱,无法平静。 自从谢冬亲口告诉他自己有个喜欢的人之后,何修远一直在猜测那个人究竟是谁,也曾主动像谢冬问过,但当时谢冬并没有回答。而后何修远一直在猜测,他一直在意着这件事,也曾经想过那个人会不会就是他自己……但如今他终于知晓答案了。 何修远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双眼空空茫茫,不知该看向何处。虽然茫然且混乱,但他能清楚感受到自己现在的心情。毫无疑问,他很难受。 正在这无所适从的时候,何修远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 他一下子被惊醒,站起身来,透过窗户,果不其然,看到了谢冬的身影。 “师兄。”谢冬嘴角含笑,十分高兴地走了过来,“我突破到凝元中期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值得高兴?” 何修远打开屋子的门,让他进来,“师弟,恭喜你。” “这都多亏了你送我的玉佩!”谢冬乐颠颠道。 “玉佩是你自己得来的。”何修远表示,“其实与我无关。” “怎么会与你无关?当初都说好了,这里面有我的心意,也有你的心意啊。”谢冬笑着伸出手,想要搭在他的肩头。 何修远微微往后一退,不动神色地避开了。 谢冬停在原地,微微皱眉,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师兄,怎么了?” 何修远摇了摇头,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虽然懵懂,有些事情却也并非一无所知。一直以来,他与谢冬的相处已经过于暧昧了,只是他那时还不知谢冬心里的人究竟是谁,多少怀有侥幸。但现在他知道了,谢冬喜欢的是常永逸,这种暧昧如果再持续下去,便显得过于卑鄙。 “常师弟也刚刚突破。”好半晌,何修远终于憋出一句话,“你应该多陪陪他。” “他?那个臭小子怎么了?”谢冬顿时将眉头皱得更紧,“难道他又欺负你了?唉,师兄,你高他一整个境界,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千万别太惯着他啊。” “不是,”何修远连忙解释,“常师弟并没有做什么。” 谢冬歪着脑袋,狐疑地看着他。 “掌门师弟,时候不早,我要开始修行了。”何修远又道。 谢冬还是头一次在大师兄这儿收到这么明显的逐客令,心里郁闷得不行。 他一从何修远那儿出来,就把常永逸那个臭小子给提溜了回去,认真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结果嘛,常永逸比他还要懵逼,就差指天发誓自己真的什么也没有做了。 谢冬无奈,只得猜测约莫大师兄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他唉声叹气了半晌,愁眉苦脸的。 “师兄,”常永逸纳闷地问他,“多大点事啊,你至于吗?” “唉,你不懂啊。”谢冬叹了口气,浑身萦绕着难以言喻的忧郁气氛。 常永逸不知怎么地就打了个哆嗦,真真是搞不懂。他不就闭关了五六年吗,怎么一出来,两个师兄就变得都奇奇怪怪的了? “对了,你的修为稳固得怎么样了?”谢冬又向他道,“如果修为稳固得差不多了,你就要开始干活了,但在那之前你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学习。这里是我这些年处理宗门事务留下的记录,你先看着。” 说着他就掏出了一大摞书本,往桌上一摆,把浮尘都震了起来。 常永逸咽了口唾沫,也顾不上琢磨两个师兄究竟为什么变得奇怪了,诚惶诚恐地将这些东西给搬了回去,一心投入到了学习之中。 就这么,又过去了一年多。 这一年多内,谢冬赫然发现,何修远对他的态度突然疏远了不少。虽然以前也是一年顶多见两次面,但只要见面,气氛那都是非常好的。现如今,何修远却像是特地避免与他过于亲密似的,愁得谢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常永逸对宗门事务的学习倒是一日千里,都已经能跟着杨万书打下手了。除了他们之外,玉宇门这一年多内又有两个筑基巅峰顺利凝元,同样很快便被谢冬给予了重任。 第62节 看着门内四位长老,谢冬十分满意。他觉得,到了现在,就算自己离开一段时间,门内的长老也已经可以保证玉宇门的稳定了。 嗜灵鼠也在这段时间被他给喂得又肥又圆,每天喂的都是上好的灵石。 谢冬掐指一算,如今修真界也算平静了下来,没再听说魔修又弄出什么幺蛾子,该是外出寻找灵脉的时间到了。 他便去找了何修远,说了这事,询问大师兄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出去。 何修远如今虽然莫名其妙与他疏远了很多,但当初是他主动提出了约定,说好了无论谢冬去那里,他都会跟在身旁。此时谢冬提出要与他一起出行,他自然没有理由反对。 就这么,谢冬又召集弟子们开了会,将玉宇门交托给常永逸与杨万书两人,要求另外两位长老好好辅佐他们,然后便与大师兄一起入了法宝飞船,在众弟子的恭送之中离开了宗门。 谢冬说了,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都有可能。 对于留在宗门里的人而言,掌门出行,他们心中虽然挂念,生活却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常永逸依旧埋头于宗门事务,在忙碌中不断学习。他的脾气在这段时间里收敛了许多,至少在面对普通弟子时不再那么成日里鼻孔朝天的了,慢慢改善着自己在一众弟子心目中的形象。 杨万书对他的进步十分满意,常常把自己的活都交给他干,美名其曰培养。 常永逸对此怨声载道,但时间一长,他与杨万书的关系也处得不错。 这一日,常永逸好不容易在忙碌中偷得闲来,边蹲在大殿里喝着茶,边看着谢冬的来信,边问身旁的杨万书道,“杨大哥,说起来,你觉不觉得师兄有点奇怪?” 杨万书也喝着茶,“哪里奇怪?” “就……”常永逸抖了抖手中的信,指着其中谢冬抱怨何修远越来越不爱搭理他的段落,“他是不是太在意大师兄了?” “这并没有丝毫奇怪。”杨万书淡定继续喝茶。 “还不奇怪?”常永逸十分纳闷,“就连大师兄也特别奇怪!有时候我看见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还会莫名其妙起一身鸡皮疙瘩,都不知道是怎么了。” “哦,”杨万书表示,“这也没有什么。” 常永逸一脸茫然,“是吗?” “起鸡皮疙瘩是正常的。”杨万书告诉他,“我年轻的时候,看见这种小情侣,也会起鸡皮疙瘩,后来习惯了,就好了。” 常永逸又喝了口茶,还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小情侣?两位师兄和小情侣能有什么关系? 茫然之间,常永逸想起了当初何修远那突然莫名其妙问他的话,“掌门师弟,喜欢你吗?” 噗! 常永逸终于把这句话给听明白了,顿时将嘴里的茶水给喷了一地。 他吓坏了,连忙奋笔疾书,试图澄清这个误会。 第77章 谢冬坐在飞船上, 透过窗户看着底下的云端。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oM 那只嗜灵鼠被他放了出来,正在飞船里面遍地乱爬。 谢冬伸出指头, 掐指算了算。距离当初从蓬莱派那儿弄来灵泉眼,已经接近七年了, 距离灵泉眼可能开始枯竭的期限还剩下十三年。 这个期限看起来很长, 但灵脉难寻, 其实也紧迫得很。 此时谢冬也没有别的线索, 一切的期望都押在那只嗜灵鼠身上。谢冬只是让飞船在云层上面漫无目的地飘着, 等待着嗜灵鼠做出反应。 这一趟究竟能不能顺利达成目的?谢冬并不知道。他也已经做好了这第一次灵脉搜寻会失败的准备, 大不了再来第二次, 第三次……更何况, 就算真的失败, 只要这趟出行能改善一下他与大师兄之间突然尴尬起来的关系, 也不算是白跑一趟了。 想到这里,谢掌门叹了口气, 回头看了船舱里的另一端。 何修远正坐在那儿, 如往常一般吐纳修行, 却与谢冬一个头一个尾,隔得要多远有多远。 这种显而易见的疏离, 实在让谢冬发愁。 好吧, 大师兄突然不愿意靠近他了,他就主动靠近大师兄吧。 谢冬站起身,离开这边的窗户,朝着何修远走过去。 何修远听到声音, 察觉到时他在靠近,很快便睁开了双眼,看着他,神情十分淡漠。但仔细一留意,便能发现大师兄的眼眸之中其实透着一种微妙的不安,似乎谢冬的接近极大扰乱了他的心神。 谢掌门停下了脚步,愁。 正在此时,脚边那只乱爬的嗜灵鼠突然有了动静,“吱吱”一叫,显然被什么东西给吸引了,速度飞快地朝一个方向窜了过去。它一头撞上了那方向上的船壁,却仍旧不愿意停下,胡乱叫着,不断用小爪子抓挠着船身。 谢冬顿时精神一振,“感应到灵脉了?” 何修远也移开了视线,关注地看着那只小东西,同时操纵飞船,朝着嗜灵鼠的指引而去。 然后……隔着老远的距离,谢冬就看到了一座直上云霄的险峻山峰,以及其上绕山而建的各种巍峨大殿。很显然,这处灵脉早已经被人占据,而且发展成了一个庞大的宗门。 再等两人继续靠近,便有一道流光飞来,在飞船前面化作一个修士,“不知是何方道友,来我们玉虚观所谓何事?” 好吧,还是三大宗门之一,难怪嗜灵鼠如此激动。 蓬莱派,逍遥派,三大宗门剩下的那一家,便是眼前的玉虚观了。 说到玉虚观,谢冬还想起来一件事。当初他从云喜山收了一地尸体回去,让不少宗门的前辈们欠下了人情,其中便有这玉虚观里的一个。但这件事情和眼前的情况没什么关系,搬出来反而节外生枝。 谢冬将仍旧无比激动的嗜灵鼠抓到手心,狠狠摇了摇,终于叫它安静下来,塞进兜里,然后出到飞船外面,十分客气地与那拦路修士打了声招呼。 谢掌门表示,他们师兄弟二人只是路过此处,遥遥看见玉虚观的山门,因其恢弘华丽的气场而心驰神往,才情不自禁靠近了些。 马屁人人都爱听。不管那拦路修士实际上信没信,总之他对谢冬的态度好了不少。 本来嘛,玉虚观的人也没有那么闲,不是每个靠近的路人都会被他们拦下的,只因为这件飞船是件法宝,才叫他们稍微留意了下。再看飞船里面总共只有一个凝元和一个金丹,这拦路修士也没有多为难,很快就放走了两人。 片刻之后,法宝飞船终于离开了玉虚观的地界,叫谢冬长舒了一口气。 他一把将嗜灵鼠掏了出来,摆在地上,指着它的鼻子道,“以后这样的地方,就不要带我们过来了。” 嗜灵鼠委屈唧唧,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湿漉漉地看着谢冬。 好吧,谢冬仔细一想,这小东西也不知道哪些灵脉是被其他宗门占据的啊,还真有些委屈。他叹了口气,从兜里又掏出一块灵石。 “吱!”刚才还很委屈的嗜灵鼠顿时又激动起来。 “这样吧,以后所有的地方,你都只能带我们来一次。”谢冬道,“不管是什么地方,不管是哪一条灵脉,来第一次的时候,我都会奖东西给你吃。但是你要再敢带我们来第二次,就得挨饿了,懂了吗?” 这样的命令简单得很,嗜灵鼠又通人性,当即抱着谢冬的大腿,吱吱地答应了下来。 谢冬将手中的灵石抛给它。 同时谢掌门在心中盘算,中原大陆上的宗门多如牛毛,但真正拥有灵脉的宗门,却也有限得很。现在这样的做法,等于是打算将整个大陆的灵脉都挨个筛一遍,看有没有漏网之鱼了。虽然效率低,耗时长,但万一真的能捡到一个漏,那就比去那些极偏僻之地或者海外要安全得多了。 何况法宝飞船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就算把整个大陆筛一遍,其实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在谢冬思考的时候,何修远一直在边上看着他。如果是以前的时候,何修远还会说一句师弟十分厉害。但此时此刻,何修远只是看着,哪怕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也并未出声。 当谢冬察觉到这抹视线,转头看向他时,何修远早已及时收回了目光,反而叫谢冬怀疑只是错觉了。 而后嘛,飞船继续在天上漫无目的地飘着,从中原大陆的这头飞到那头,又从那头飞到这天,拜访了无数的宗门,与无数的道友们联络了感情,就是找不到一条没有主人的灵脉。 谢掌门终于相信自己的天真了。魔念老早就和他说过,好找的灵脉肯定会被人找光,他怎么就不信邪呢。 好吧,就算没有魔念这席话,按照常识谢冬也应该知道,漏网之鱼的指望本来就是不切实际的。只能说侥幸心理实在是要不得,不试一试又真的没法甘心。 如今试过了,甘心了,谢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刚好飞船此时离海岸不远,谢冬当即与何修远商量了一下,表示要出海搜寻。 对于谢冬的决定,何修远一如既往毫无异议,只是点了点头。 ……那一封寄给玉宇门的信,便是谢冬在出海之前写的。 信件传输的速度,比修士自身飞行的速度要快上许多。两人刚刚离开海岸,面对底下满眼的海水飘了一日,玉宇门那边的回信就来了。 “这么快?”谢冬展开了回信。 就算信件在路上的速度快,一般玉宇门里收到信,看完了,再给他回信,中间总得有个几天,这次却急得仿佛给他们回信就没有花时间似的,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谢冬将信件内容一看,顿时越发诧异。 正常而言,宗门里的回应,都是杨万书写得比较多。毕竟杨万书比较老成稳重,会在信件之中交代许多宗门日常发展之类的事情。此时的信上,杨万书的字迹却只有寥寥几句,只大约和谢冬说了一下,盟友们都在招收新弟子了,玉宇门差不多也该招新了,问问谢冬是否同意。 这样大的事情,杨万书却只写了这么几句,和平时的风格完全不符合。 再往下看,谢冬愕然发现,竟全是常永逸慌乱的笔迹。而常永逸所写的内容,更叫谢冬觉得十分诡异。 “师兄,”谢冬怀着奇怪的心情,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何修远,“这是师弟给你的信。” 何修远将信接过来,仔细一看。 信上硕大的几排字: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天大的误会!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就是那天的对话,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我没明白你其实是那个意思!总之全都是误会!我相信你肯定能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可怕的误会! 字字疯狂,力透纸背,几乎能看到常永逸在后面声嘶力竭的身影,就差拎着何修远的衣领不停摇晃了。 当然,常永逸也想说清楚究竟是哪天的什么对话。 但是他知道先看信的肯定是谢冬,说清楚了他怕被谢冬打死。 就算谢冬愿意看在多年的师兄弟情分上,不打死常永逸,那也得打残。常永逸十分恐惧,感觉自己承受不住。 话说回来,两位师兄都是男的,居然还是那样的关系,换做平常时候,常永逸肯定也是难以接受的,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才能消化掉这个惊人的事实,说不定还会闹腾闹腾。但此时此刻,常永逸赫然发现自己竟然也被卷入这场关系,惊吓盖过了一切。在这可怕的误会面前,两位师兄谈恋爱就谈恋爱吧,反正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何修远将常永逸这封信看过来,看过去,认真看了好几遍,深刻体会到了对方的惊惶与急迫,却依旧不是很能确定常永逸的意思。 他与常永逸不熟,交流不多,但对话绝对不止一次。毕竟常永逸被谢冬给予了重任,是玉宇门的长老,常常需要处理宗门的事务。单就他们这次离开宗门之前,常永逸就例行公事地与何修远说了不少话。 当然,在这些对话中,何修远记忆最深刻的,还是一年多以前的那次问话。 该不会……说不定……莫非是……何修远的心中猛地动荡了起来。 “师兄,”谢冬突然在边上问,“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究竟和你说过什么?” 何修远猛地将信纸一折,抬起头来看着他,竟像是突然被惊吓了似的。 谢冬感觉更奇怪了,“师兄?” 何修远摇了摇头,心里一团乱麻,“我不知道。” 他不确定,不敢确定。 但常永逸这封信上密密麻麻的“误会”二字,却像是一把野草将种子给撒进了何修远的心里,在那儿不断疯长,让何修远无法克制地怀疑着那个可能,怀疑着常永逸的含糊其辞指的就是他最期望的那个答案。 何修远不禁握紧了手掌,几乎将手中的信纸握成了一团。 “师兄,”谢冬紧紧皱起眉头,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些古怪了,“那个臭小子究竟和你说什么了,究竟是什么误会?这些时日你如此疏远我,又是否和这有什么关系?我们相识这么久,无论发生了什么,你总该给我说一说吧。” 第63节 何修远抬起了双眼,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十分纯粹,又带着些莫名的探究与期盼,十分认真。 谢冬直视着这样的目光,满心翻涌地情绪顿时被压了下去,甚至有些脸红。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感觉连自己也变得古怪了,这种时候脸红个什么劲。 “掌门师弟,”只听何修远问他,“你所喜欢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谢冬本就莫名发热的脸,在听到这句话时,噌地一下又烧了起来,变得更热了,简直像是着了火,“师、师兄,你怎么又突然问起这个了?” 何修远只是想通了,既然他无法确定常永逸所说的误会究竟是不是当初那次问答,他为什么不直接从谢冬这里获得答案? 虽然这个问题他曾经也问过谢冬,而谢冬过于羞怯,没有直接回答。 但实际上,他还可以问得更加直接一点。 “掌门师弟,”何修远继续问他,“你所喜欢的人,是常师弟吗?” 谢冬原本人正羞,脸正热,猛然听到这话,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了,“咳、咳咳!师兄,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不是他吗?”何修远的神情微微变化,带上了一股仿佛恍然大悟般的舒畅,拭去了这段时间里一直压在他心头的阴霾,“你并不喜欢常师弟?” “我当然不喜欢他!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谢冬下意识地答了,又觉得这种说法有点不够严谨,“不不,我也不是不喜欢他,但只是对师弟的那种喜欢,我心里真正意义上喜欢的人绝对不是他。两种喜欢是不一样的。” 原来如此,两种喜欢并不一样。何修远终于确定了常永逸的误会指的是什么,也明白当初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会了。一切都得到解释,真的只是误会罢了。 “师兄,”谢冬还在诚惶诚恐地问,“你怎么会这么问,这究竟是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想法?” 何修远仍旧看着他,眼眸明亮。 虽然大师兄的神情变化十分细微,稍不注意就容易被人忽略,但谢冬十分确定,大师兄此时非常高兴。那是一种拨开迷雾见月明般的神情。 “掌门师弟,”何修远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我吗?” 谢冬瞠目结舌,没能很快回答,只是脸颊可见地又更红了,像要滴血似的。这太突然了,谢掌门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连一颗心脏都跳得要蹦出了嗓子眼。 但他的表现已经证明了一切。 方才问常永逸时,谢冬极力否认,试图解释得清清楚楚,此时问何修远,谢冬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脸红。其中的差别,大师兄就算没有一般人对情感那么敏锐,也能感受得到。 “掌门师弟,不必回答。”何修远道,“这个问题,当我没问。” 谢冬顿时有些慌了。别介啊!他不是不想回答,他只是紧张啊!好不容易把心理准备做得差不多了,结果大师兄又要他不必回答?完了,大师兄该不会生气了吧。 但再仔细一看,何修远此时的神情,又和谢冬所猜测的并不一样。 何修远坐在船舱的边缘,靠在船壁上,将自己的那柄佩剑抱在怀中,神色温软,嘴角甚至微微带笑。谢冬一时间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盯着看了又看,大师兄真的在笑。 自从一年多前,谢冬顺利进阶到凝元中期,却意外遭到大师兄冷遇开始,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对方在他面前露出笑容。 就像冰雪初融似的,笑得谢冬心里都开满了一地的小花小朵。 “师弟,”何修远道,“我明白了。” 谢冬此时反而很懵,大师兄究竟明白什么了明白? 何修远还记得,谢冬曾经说过,他的心里虽然有个喜欢的人,但那段喜欢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化为足够相守一生的承诺。所以何修远想,在那些沉淀足够之前,谢冬是说不出口的。当沉淀足够的时候,该发生的一切都会自然发生。 而经此一遭,何修远也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为什么会因为误以为谢冬喜欢的是常永逸而伤心?那当然是因为,他希望谢冬喜欢的就是他自己。 法宝飞船依旧漫无目的地在海面的上空飞行,灵脉的线索依旧少得可怜,被喂得圆滚滚的嗜灵鼠依旧在他们脚边慢悠悠地爬来爬去,船舱内的气氛却已经有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谢冬走到了何修远身旁,挨着何修远身旁,还伸出手,试探性地搭了搭肩。 何修远侧了侧身,靠在了谢冬边上。 谢冬长长地叹了一声,暗道这都多久了,整整一年多啊,他与大师兄莫名其妙疏远起来的关系终于恢复如常了,甚至似乎还比原本更亲密了一分。 而他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其实他应该知道的。虽然不明白原原本本的前因后果,但当初出事的时候何修远就提及过常永逸,如今事情解决,也显然是因为常永逸那封诡异的信,总之绝对和常永逸脱不开关系就是了。再看何修远突然问出的这几个喜欢不喜欢的问题,结合常永逸的误会二字,甚至就连前因后果都能猜个七七八八出来。谢冬忍不住呵呵冷笑了两声,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处置那个臭小子。 远在千里之外的玉宇门中,常永逸猛地打了个喷嚏,突然遍体生寒。 谢冬在自己的脑海里,将能想起的惩处方式都过了个遍,还没觉得解气,突然听见脚边的玩意“吱吱”叫了一声。 嗜灵鼠立起了身子,耸着鼻尖在空气中嗅了嗅,又猛地激动起来,一溜烟跑到某个方向的船舱角落,抓挠起那里的船壁。 这是又有发现了? 师兄弟两人顿时又将注意力给放在了灵脉一事上,连忙操纵着法宝飞船,朝着嗜灵鼠指引的方向飞去。 很快,一座海岛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谢冬正准备加快速度靠近那座海岛,何修远皱起了眉头,突然将他手臂一压,“有妖兽。” 谢冬暗骂一声,暗道连海上的灵脉也被占据了吗,连忙又放缓了速度。不过片刻,他也就冷静了下来。海上的灵脉,虽然理论上会比中原大陆的宽裕一些,但海中的妖兽也不少。偶尔找到一个,是个被别人占据过的,实属正常,再继续找别的就是了。 何修远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反而皱得更深了,“好厉害的妖兽!” 谢冬一愣。 大师兄是剑修,本事比一般的同级修士强上很多,同时为人更是非常内敛沉静,绝不会轻易给出“好厉害”这样的评价。 能被大师兄这样评价的妖兽,究竟…… 谢冬正想着,呼啦一声,水面突然鼓出了一个山峰大小的形状,水花像瀑布一样浇了下了。一个硕大的身影从水中翻出,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甚至谢冬的视野根本就没法将这只妖兽给看完整,只有一条黝黑的、长条的、布满鳞片的,比山峦还要巨大的尾巴。 “跑!”何修远道。 大师兄在握着剑的时候,是个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打过去,就会打而不会跑的人。他都说要跑了,谢冬顿时明白眼前的情况有多么可怕,毫不迟疑,与师兄一起控制着法宝飞船,用尽全力往相反方向逃去。 但那巨型蟒蛇一样的尾巴足有数千米,拍下去溅起的水面能有天高。 一个法宝级别的飞船,在全速逃走的情况下,竟然被这些溅起的水花给直接拍到了水底下。 船身翻滚,谢冬在里面被甩了个晕头转向,好不容易被何修远抓住,想要重振精神继续逃命,那妖兽却根本不给他们机会,直接一尾巴甩在了飞船身上。 飞船顿时被砸得又往下沉了不知道多少,到了连光都透不下来的海底深处。 幸运的是,等到谢冬再次从不断的翻滚中回过神来时,那妖兽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大抵他们对那妖兽而言或许连填牙缝都不够,根本不值得纠缠。 但可怕的是,船身被刚才那一下给拍裂了,往里面漏着水。船身因为受创而显示出复杂的纹路,都是炼造时篆刻在上面的阵法与符文,此时正在不断闪烁。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整个飞船都会毁掉。 好歹也是两百万灵石的东西,谢冬忙让何修远将飞船给收了起来。 飞船一收,两个人自然便直接落在了海底深处,被海水给狠狠包裹。谢冬一下子被海水挤压得够十分难受,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难道他堂堂凝元修士,居然会被淹死? 胡思乱想之间,谢冬感觉有一双手搂住了自己的腰,带着他往一个方向游动。 他知道那是何修远,但此时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连上下左右都不知道,不管往哪里游都感觉毫无生路。 谢冬勉强用灵力在海底撑出几个气泡,这个地方却太深了,哪怕用尽全力都支持不了很久。 就在谢冬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要憋死了的时候,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覆住了他的嘴唇,开始往他的口里渡气。 第78章 嘴唇处突然传来的柔软触感, 让谢冬怔愣了一瞬间。但很快的,他便意识到这是什么, 胸中掀起惊涛骇浪,就连颗心脏也顿时快就要跳出嗓子眼了。 是、是大师兄啊!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谢冬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伸出两只手, 把住了正在前面搂着自己的身躯, 却几乎忘了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几乎忘了这生死存亡的关头, 也几乎忘了两人正在深不可测的海底, 连包围在身体四周的海水都给忘了, 只想用自己的一切来体会这一个瞬间, 浑身都在战栗。 身前的何修远感觉到他这突然的激动, 皱了皱眉头。分明正在渡气, 掌门师弟却不知道为何, 竟然反而比之前窒息得更严重了。 再这样下去,谢冬绝对会真的溺死在这海底。 幸好, 谢掌门还是靠谱的。在这危机关头, 他仅仅大脑空白了片刻, 便再一次恢复了神智,想起了眼前的情况。 不仅如此, 谢冬还爆发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求生意志。 开什么玩笑……都这样了, 大师兄都这样了,他怎么能够死在这种地方!不管眼前的一切多么令人激动,如果他无法活着离开这片海底,就什么都没有了!多年的修行毫无意义, 无法再带领玉宇门前进,就连与大师兄的一切都会彻底终结! 他知道何修远此举是想救他。师兄已经是金丹期的修士,本身还很可能拥有银鲛血脉,想在海底生存会比谢冬容易很多。但海底是元婴修士才能踏足的领域,就算师兄能因为银鲛血脉而活下来,想救谢冬也是希望渺茫。 谢冬必须自救。 他冷静下来,松开了握在对方身上的双手,开始翻找起自己身上所携带的所有物品。在这种求生意志的催促下,他不愿意放弃一切微小的可能,什么办法都值得一试,死马也得当成活马来医。 灵石,符箓,丹药……储物袋里的一切都被他翻找了一遍。然而他只是一个凝元期的修士,所掌管的宗门也小得可怜,就连法宝也没见过几件,又怎么能找到足够解决眼前事态的东西? 哪怕如此,谢冬也不愿放弃。 何修远仍旧在给谢冬渡气,让谢冬能维持住自己的意识。 在这被争取到的时间里,谢冬将身上的物品一件一件细数过去,思考每一点可能。而后他终于碰到了那个东西。 那个躺在储物袋最底层的,被挡在许多东西背后的,是一粒洁白圆润的小珠子。 谢冬握住了那颗珠子。 他想起这珠子是从何而来的了,一辈子也忘不掉。那是他目前为止见过的唯一的一个渡劫大能。那大能在渡劫之前,曾经出现在玉宇门的山门附近过。因为谢冬埋葬了从云喜山里带出来的一具尸体,他将这粒小白珠子拿出来,当做礼物馈赠给了谢冬。 馈赠的同时,那渡劫大能还告诉谢冬,谢冬很快就会用到这件礼物。 而后不久,这粒小白珠子便帮谢冬挡了一个老怪物的窥视。当时谢冬觉得自己被救了一命,便以为这就是小白珠子的作用已经发挥了,而后便一直将其压在储物袋的最底层,再也没有用过。 但那真的就是它最大的作用吗?或许眼前才是它真正该起到作用的时刻呢? 谢冬将这粒小白珠子从储物袋里取了出来,开始往里面灌注自己的灵气。 安静的海底仿佛空无一物,连光都透不进来,一片黑暗。海水的流动也感觉不到,只有可怕的力度从四面八方积压过来。或许就在周围的不远处,便有其他生物游过,但谢冬只能感知到大师兄在他的身前。 这真是一种空空茫茫却又无比沉重的感觉,像生,也像死。 无数的灵气被那小白珠子鲸吞,谢冬感觉自己的意识又一次模糊了,不得不再次伸手抓在师兄的身上。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办法,不知道是否有用,不知道究竟需要花费多少灵气,甚至不知道这个小白珠子究竟能做什么。但是他没有其他办法了。他的身份与实力能接触的一切,都完全无法解决眼前的危机。只有手中的这个小白珠子,是渡劫大能送给他的,或许能带来一线生机。 反正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不是吗? 何修远或许是察觉到了谢冬的想法,也伸出手来,将谢冬的手掌包裹在内。 他感觉到了谢冬的灵气像流水一样被消耗,但周围的一切毫无变化。他发现谢冬的灵气都被灌入进了他手中的东西里,但谢冬已经要支撑不住了。 谢冬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就在这时候,又一股力量进入到了那小白珠子里,是何修远的真元。这是个危险的举动,在对方正在操纵法器或法宝时突然加入自己的力量,很可能带来一些难以预计的变化。然而谢冬的力量已经眼看着快要枯竭,何修远也没有其余的选择。 幸好,小白珠子对于何修远的真元并不排斥,非常干脆地一起吸纳了,仿佛那与谢冬灌给灵气毫无区别。但是它依旧是个无底洞,何修远的真元也无法给它带来丝毫的改变。两个人的力量都被这粒小白珠子毫无止境地吸收着,不知它究竟需要多少。 不过片刻,就连何修远也感到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第64节 谢冬自然更是不堪,几次都快要晕厥过去。他开始觉得自己所做出的是个愚蠢的选择,手中所握的非但很可能并不是救星,或许还是个催命符。不仅将带走他的性命,连原本很可能活下来的何修远,也在这无止境的消耗中变得危险了起来。 这对谢冬而言,是无法承受的损失。 但谢冬并没有选择放弃,他将自己身体里仅剩的力量也往那小白珠子里挤着。他必须拼尽全力,来争这一线生机。 终于,就连身体里的最后一点灵力,也被谢冬给挤了出去,成为了他能满足这无止境的吸纳的最后一丝力量。在这份力量也交托出去之后,谢冬终于再也无法维持住自己的神智,不可避免地因为力竭而陷入昏迷。 在这最后的一瞬间,谢冬只觉得,一直漆黑的海底突然变亮了。 像是一团白光,突然从他的手心中绽放,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了里面。 “师弟!”何修远焦急的呼喊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谢冬想着:奇怪,海底怎么可能听到声音?该不会是他太想要在最后听一听师兄的声音,产生幻觉了吧…… ……不对。 并不是幻觉。这声音太真实了,他是真的听到了大师兄的呼喊。 为什么海底能听见声音?难道他们已经顺利离开了吗? 谢冬不知道自己在一片混沌之中昏迷了多久。或许只是很短的一个瞬间,也或许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意识在难以形容的停滞之后终于逐渐回笼,谢冬感觉到有什么在轻轻拍打他的脸,湿漉漉的,还有水珠落在他的脸上。 “师弟,”然后他又一次听到了何修远的声音,“师弟!” 并不是幻觉,确实是何修远的声音。 他还活着,他得救了。 “咳、咳咳!”在一连串的咳嗽之后,谢冬终于顺利睁开了双眼。 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便是何修远湿漉漉的脸。大师兄整个人都是一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样子,水珠沿着他的脸不断往下滴落,一头黑发都贴在脸上,衣服也是湿透的,全部巴在身上。 见到谢冬睁开双眼,何修远终于松了口气。他将谢冬稍微扶起来一点,拍着他的背后,帮助他把呛进去的水全部咳了出来。 “师兄……”好半晌,谢冬缓了过来,“我昏迷了多久?” “约莫半盏茶。”何修远答道。 还好,这个时间不算很长。谢冬松了口气,又问,“我们离开海底了吗?这儿是哪里?某座海岛,还是那一处的海岸?” 这些问题却让何修远沉默下来,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他只将谢冬扶得坐起,让谢冬自己往周围看。 谢冬摸了摸身下的地面,是一片沙滩。然后他看到了一盏灯,放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他认识这盏灯,是大师兄的法器。看来这地儿并没有光源。 “是夜里吗?”谢冬边自言自语地问着,边抬头往更外面看去。 只看了一眼,他便愣住了。 就在他的附近,就在何修远的身后,他看到了很多海水,正包围着这片沙滩。不,并不是普通的海水。这些海水不是在底下,而是在空中,就像一面看不到尽头的墙一样。 好半晌,谢冬深吸了一口气,“这里仍是海底?” 何修远点了点头,“似乎如此。” 只是仿佛有一个硕大的气泡将这些海水给拦在了外面,圈出了这一块还算安全的地方,让他们勉强可以落脚。 “这究竟是哪里?”谢冬茫然地问。 何修远摇了摇头,又伸手指了指谢冬手心。 那颗小白珠子仍旧被谢冬紧紧握着。 “刚才这个发了光。”何修远指着小白珠子告诉他,“等到光芒散去,我们就到了这里。” “看来是确实被它给救了。”谢冬苦笑,“结果竟然被带到这么个奇怪的地方,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说着,谢冬又觉得大师兄的姿势有点奇怪。 两人都在海水的边界处。谢冬还好,整个人躺在干燥的沙滩上,何修远却似乎泡了半截身体在海水里面。 这样难道不难受吗? “师兄,你怎么……”谢冬很是诧异,伸手便往何修远后面捞了捞。 然后……嗯,他是不是摸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滑滑的,有鳞片的? 在这一瞬间,何修远脸色微变。谢冬只觉得手底下刚摸到的东西猛地往后一退。 然后哗啦一声,水花一溅,一条白嫩嫩的鱼尾巴便被甩到了沙滩上。 与此同时何修远抬起了双眼,以某种复杂的目光看了谢冬一眼,满脸欲言又止的神情。谢冬有些发懵,盯着大师兄看了半晌,却发现何修远的脸色甚至是微红的。 这样的神情……竟让谢冬隐约有了一种自己刚才不小心耍了流氓的错觉。 第79章 何修远将尾巴缩回来, 缩在自己的衣摆底下,然后张了张嘴, 看似想要解释一下,却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说明。 到了最后, 他还是抿住了嘴唇, 只是默默地看着谢冬, 指望对方能自己理解眼前的情况。 而谢冬在懵了片刻之后, 也确实很快便理解了大半。 谢掌门咳嗽一声, 指着何修远的尾巴道, “师兄, 这是因为你的血脉吗?” 何修远点头, “或许是。” 说着这句话时, 他仍旧看着谢冬, 两只眼睛湿漉漉的,脸颊的薄红也并未褪去。这样的神情让谢冬忍不住低下了头, 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想起了指尖上仿佛还遗留着的触感。 滑滑的, 有鳞片的……师兄的尾巴。 谢冬又用眼角看过去,余光看着那条白嫩嫩的尾巴。那真是一条鱼尾, 却长在师兄的身下, 鳞片还十分嫩薄,像细小的贝壳一样铺开,在灯光下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或许是察觉到了谢冬的目光,那截鱼尾又猛地一缩, 尾巴尖还不安地在沙滩上拍了一下。 谢冬顿时又是一声咳嗽,猛地将视线给彻底瞥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正在意些什么。虽然这确实是件值得人惊讶的事情,但谢掌门早就认定师兄有银鲛血脉,如今落入海中,长出鱼尾,也只是合情合理的发展罢了。 “师兄,你以前也曾经这样过吗?”谢冬又问道,“是只要落水便会如此吗?” “普通的落水并不会。”何修远摇了摇头,“以前从未如此。” “那或许是因为这次的海底实在太深了。”谢冬猜测,“或者时间太长。” 这么说着的时候,谢冬的视线却忍不住又看了过去。看着那白嫩嫩的鱼尾,谢掌门内心深处似乎也涌动着什么异样的感觉。这太奇怪了,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在意?他又不像师兄那样,会对毛茸茸的耳朵尾巴有特殊的兴趣,更何况只是条鱼尾而已。 而且眼前的气氛,究竟为什么会如此尴尬?他不就是不下心摸了一下鱼尾巴吗,分明师兄以前也摸过他的尾巴的! 再细思下去,谢冬却又自己发觉了其中的不同。 他虽然也曾长出过毛茸茸的耳尾,但那只是因为法术,也只是另外长出来的东西。而师兄的这条鱼尾,是他因为银鲛血脉而与生俱来的,更是双腿所化。 换而言之,谢冬刚刚摸了鱼尾,就等于是摸了…… 完了,谢掌门没法再继续想下去了。他突然之间面红耳赤,指尖都开始发烫,像是着了火一样。 正在这个时候,耳边突然又是哗啦一响。 谢冬抬起头来一看,原来是何修远又把尾巴给放进了边上的海水里面。 “有点,”何修远迎上谢冬困惑的视线,有些磕碰地解释道,“有点干。” 好吧,既然是鱼尾,这么长时间地摆在干燥的沙滩上,理所当然是会有些难受的。谢冬抽了抽嘴角,接受了这个设定。 他想要和师兄好好分析一下眼前的情况,刚才的想法却仍旧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就犹如指尖的热度一般。 谢掌门看着何修远湿漉漉巴在身上的衣裳,看着从师兄上身滴落的水,看着那些水珠从湿透的黑发中渗出来,沿着白皙的脖颈一路滑进衣服里……在那衣服的里面,鱼尾与上身交界的位置,究竟会是怎么的一副模样? 不不不,他在想些什么? 谢冬猛地从沙滩上站起身来,越发无法直视大师兄了。 他面红耳赤地背过身来,扯开了自己腰间湿漉漉的储物袋,清点着其中的物品,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 幸好,这储物袋是他最近两年刚换的,质量不错。虽然被水给泡湿了,谢冬还曾经在海中打开它翻找了半晌,水却没有被灌进去,里面还是正常的。如今谢冬清点物品,是想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因为之前的那一通乱翻而掉在了海里。 果不其然,一小瓶丹药不见了。还好并不是贵重的丹药,这个损失勉强可以承受。 最重要的东西还在。谢冬松了口气,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牌。这是他为了这次的出行特地从仙市里买来的低阶驭兽牌。 而后只见谢冬把木牌平举在身上,伸出另一只手,用力往后一拍,一个圆圆的小东西就从里面掉了出来,“吱”的一声,落在地上还打了个滚。 “吱吱!”这小东西吓坏了,浑身的毛发都湿漉漉的,沾满了地上的沙子。 “活着就好。”谢冬笑了笑道,“你也是命大。” 这小东西,当然就是那只嗜灵鼠。 谢冬是在当初叫何修远将已损坏的飞船收起来之前,把它从水里捞出来的。那时飞船里面已经漏了一半的水,而这小东西已经被淹得不省人事,看起来就是一团飘在水里的毛球,被谢冬捉在手里也一动不动,谢冬都以为它活不过来了。结果现在它又开始活蹦乱跳,还可以继续为谢冬卖命,谢掌门十分高兴。 “吱……”好半晌,嗜灵鼠总算发现自己已经安全,冷静下来,慢慢甩掉了身上的沙子,又开始伸出小爪子揉着被泡得皱巴巴的毛发,神态十分委屈。 谢冬甩给它一粒灵石,算是恭喜它大难不死。 看着这灵石被嗜灵鼠一点点啃食的样子,谢冬深吸一口气,自己也冷静了下来。 然后他取出纸笔,开始试着给宗门里面写信。用来写信的纸并不是普通的纸张,而是百宝阁特制的千里传讯纸。简单来说,这些信纸是被百宝阁像炼器一样炼出来的,还被高阶修士用法术加持过,宣传是哪怕天涯海角、碧落黄泉,都能保证将信件安全快速地送到。当然,宣传词多有夸张,但这信纸确实不怕普通的水浇火烧,还能自动寻人,实乃居家旅行必备之物。 如今谢冬写好了信,折成小剑模样,又往上附着了自己的神识,然后抬手一扬,信件便极快地往上飞去。 谢掌门满怀期待地看着它。他并不指望信件真的能安全送达,但就算如此,他至少能够通过信件的轨迹判断玉宇门所在的方向,也能通过附着在上面的神识大约探知周围的情况……吧? 美好的算盘还没有打完,谢冬就眼睁睁看着信件在上头漫无目的地绕了一圈,然后回到了他的手心。 谢冬手指一抽。 飞不出这片深海也就算了,竟然连方向都探不到吗? 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而后谢冬又试了试用灵力飞行,结果此地的灵气很古怪,分明灵力运转如常,他却居然飞不起来。 谢冬不禁抬起脑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麻烦了。现在的情况好像比预想的还要糟糕一点。” 何修远点了点头,并疑惑为什么掌门师弟突然不看他了。 “师兄,”谢冬虽然不敢看他,却还关心着他现在的状态,“你这鱼尾……是还能恢复的吗?” 第65节 何修远将尾巴在海水里轻轻摆了摆,“我不知道。” “总得尝试一下。”谢冬道,“既然是因为落水太久,才会出现鱼尾,那么试着离水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能恢复。” 何修远沉默了片刻,然后默默将尾巴又从海水里抽了出来,哗啦一声,重新摆在沙滩上。干燥的沙地弄得他有些不太舒服,何修远微微皱起了眉头。 片刻之后,何修远又摆了摆鱼尾,感觉越发难受了,却一声没吭。 毕竟眼前的沙地其实很大,灯光照出的只是附近的一小片,还有许多地方隐在黑暗里面,需要他们过去探查。而且此地灵气有些古怪,两人都无法飞行。想要行走在沙地间,自然还是双腿比较方便,为此他必须忍耐现在的不适。 “掌门师弟……”何修远开口唤了一声,很轻很低。 “怎么?”谢冬应了。 何修远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那只嗜灵鼠却突然又立起身子,激动地“吱吱吱”连叫了好几声。 下一刻,这小东西就离弦之箭一样地跑动起来,眨眼间就窜到了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谢冬都懵了,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这个鬼地方也有灵脉不成? “小东西!”眼前也没有时间让谢掌门继续深思了,他大喝一声,拔腿就追进了黑暗里面,“回来!不要乱跑!” 只有何修远一个人还留在岸边,默默看着谢冬消失的方向。 谢冬点起几个火球,往四周丢去,照亮了更大一片地方。但火球的亮度很有限,完全比不上何修远的那盏灯。更何况嗜灵鼠太小了,根本看不到,只有“吱吱”的响声还在提示谢冬正确的方向。 片刻之后,谢冬转了回来,将那盏灯提在了手中。 灯光左右一晃,照得何修远的影子也晃了晃。 何修远敛下了目光,认为谢冬会选择追逐嗜灵鼠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掌门师弟从来都分得清轻重缓急。他只叹息自己此时在沙滩上行动不便,无法跟在身旁。等到鱼尾顺利恢复,他必定会很快追上。 但灯光又晃了晃,谢冬走到了何修远身前,将灯盏交到了他的手中。 何修远抬起眼,看着谢冬,十分困惑。 下一刻,谢冬突然弯腰蹲了下去,然后一手托在何修远背后,另一只手托在下面,直接将何修远给抬起来,抱在怀里就开始朝那“吱吱”响动的地方追去。 何修远十分惊讶,却只下意识紧了紧握着灯盏的手,引得光芒又晃动了两下。 上身还好,下身却是鱼尾,滑滑的。开始谢冬还担心自己会不会抱不住,结果最后抱得还挺稳,他松了口气,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门心思去追那嗜灵鼠。 而何修远一声不吭,只在片刻之后默默偏了偏脑袋,轻轻将脸埋在了谢冬的肩上。 谢冬忙着去追那嗜灵鼠,没有注意何修远的变化。 如果在这个时候,谢冬稍微低一低头,便能够轻易发现……在灯光的照耀下,大师兄的双颊,是前所未有的红。 第80章 谢冬抱着何修远, 跟着那嗜灵鼠吱吱的叫唤声跑了好一会儿。 这块被圈在海底的气泡出乎意料的大。刚才还能看到的海水已经脱离了灯光的范围,隐入黑暗之中, 而前后左右再也看不到边界,满眼都是沙滩。 不、不对。 仅仅跑了数里, 谢冬便惊愕的发现, 脚下的沙地褪去了, 竟渐渐变成了青石板路。 很快灯光的范围内就再也看不到一粒沙了, 全是整整齐齐的青石地砖, 还长了些青苔。如果没有刚才的记忆, 谢冬几乎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海底, 而是在某个安静空旷的城市街道上。 而吱吱的叫声也越来越近, 似乎那只嗜灵鼠停止了跑动, 停在了某个地方。 不多时, 前面出现了一堵墙壁,谢冬顿时停下了脚步。不等谢冬开口, 何修远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提起了手中的灯。但这堵墙在灯光中根本看不到头尾, 显得出奇宽广。 “吱吱!”那只嗜灵鼠正在墙角底下着急得打转。 看到谢冬过来,它顿时扑到了谢冬脚边, 用两只小爪子抓着谢冬的裤腿, 把谢冬往那边拉着。它明显想要越过这堵墙,进到里面去,叫声中甚至带了点撒娇的意味,试图让谢冬想想办法。 谢冬在这堵墙下左看右看, 也是头疼得很。墙壁虽然宽广,却是不高,也就是普通的院墙,但谁知道翻进去会遇到什么? 归根结底,谁会想到能在这地方看到一堵院墙呢? 更何况他的怀里还抱着个人。 正在谢冬左右为难的时候,何修远开了口,“师弟,将我放下吧。” 谢冬一愣,低下头一看,这才发现师兄全程都低着脑袋,垂着视线,倚在谢冬的肩头,脸颊却是出奇的红。这样的神情让谢掌门忍不住心头一动,甚至有些发痒。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何修远露出这般模样。 然后他稍微弯下腰,想要轻轻地把师兄给放到地上。 何修远的脸色却更红了,反而伸手在他身上推了一把,直接从他的怀里挣了出去。 “师兄……”谢冬有些担心。 手中的触感依旧是嫩滑的鳞片,鱼尾仍未恢复,他怕何修远会摔出个好歹来。 但谢掌门显然是想多了。 何修远稳稳地站在了地上。就在他从谢冬怀里挣出去的一瞬间,鱼尾一摆,像是有白雾一样的水汽浮出。等到水汽散尽,立在地上时,便已经是两条细白的长腿。 “师弟,你之前的判断很对。”何修远松了口气,站在地上道,“离水之后,会很干燥,有些难受。等到习惯干燥的时候,就能恢复。” 谢冬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 虽然他之前只是很纯洁地看向了鱼尾,但在鱼尾变化之后,师兄……没没没有有有穿穿穿……好吧其实上衣的衣摆很长,该遮住的都遮住了,顶多只能看到小腿,但是师兄还是没没没有有有穿穿穿…… 谢冬的耳根像烧了起来一样发烫,想要将目光赶紧移开,却又根本没法轻易移开。 何修远又抿了抿唇,不知是否听到了谢冬的心声,抬手就从自己的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套新的衣物。然后光华一闪,这套新的衣物便整整齐齐穿戴在了他的身上,就连之前在海里打湿的上衣也一并被换下了。 谢冬长长吐了口气,感觉乱跳的心脏终于平静下来。 然后他抬起头,对上何修远的视线,想要说两句话出来,缓解一下这古怪的气氛。 但当谢掌门与大师兄的视线真正对上的时候,两个人却只知道互相看着。何修远的脸颊微红,弄得谢冬的脸颊也红了起来。谢冬脸一红,何修远的脸就更红。何修远的脸这么红,谢冬便跟着越来越红…… 到了最后,两个人面对着面站着,不知道互相看了多久,还是就连一个字都没发出声来,光在那儿比赛脸红了。 直到嗜灵鼠在那儿“吱吱”地拉了谢冬裤腿半晌,焦急万分的,却发现自己根本没被搭理,又委屈又伤心,不禁撩起谢冬的裤腿,伸出牙齿,狠狠咬了一口。 谢冬倒吸了一口冷气,疼得直跳。 “你这小东西!”他把嗜灵鼠捞了起来,掐着那小短脖子狠狠摇晃,“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不怕我宰了你吗!” 嗜灵鼠:“吱!” 谢冬……好吧,谢冬还真不能宰了它,只好愤愤不平地将它塞进了驭兽牌中。 但经过这么一打岔,两人终于从刚才那比赛脸红的尴尬境地中摆脱了出来,再度留意起了眼前的情况。 谢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腕,幸好他的肉体经过修行,比平常人结实,并没有被咬出伤口。然后他从何修远手中接过灯盏,开始沿着眼前的院墙走,打算先绕一圈,多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找到个门。 门还没找到,他们先看到一个圆形的窗,开在墙上。 透过窗户,他们能看到墙的里面是一处院落……就普通凡人的那种四合院,很平常的样子。但在这种地方,显然就不平常了。 “师兄,”谢冬忍不住问,“你怎么看?” “唯有极大的法力,才能办到。”何修远回答。 谢冬点了点头。虽然师兄答得很简洁,眼前的情况或许很复杂,但无论是在海底建了个院落,还是把一个院落搬到了海底,都必然需要极大的法力。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们闯入了某个大能的洞府。 谢冬深吸了一口气,又掏出了那一枚小白珠子,摆在眼前仔细看了看。既然是这枚东西把自己与师兄带到了这里,那么这个地方,莫非就是那渡劫大能所建的? 正在谢掌门深思之时,何修远又道,“里面有一个人。” 谢冬一惊,忙将珠子收起,“在哪儿?” 何修远伸出手,指了一个被层层树影遮盖在后面的地方。此地无风,树叶都安安静静的,毫无波动。谢冬废了老大的劲,才从那一成不变的树叶缝隙中隐约看出个一个深色的轮廓,还真的像是有一个人。 然后谢冬也伸出手,想要试试能不能通过窗户伸到院子里面去。 结果不行。手指刚刚伸到一半,便被什么东西挡了下来。似乎在这面有形的院墙背后,还另有一面无形的墙。如此看来,翻墙而入的算盘显然也是打不成的。谢冬只好再度提着灯盏,与何修远一起继续沿着墙走。 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人又在院墙上看到了好几个同样的窗户。透过窗户,里面依旧是那个院落。而通过不同的角度,他们终于清楚看到了之前那个掩盖在层层树影之后的人影。 那是个少年,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躺在园中的一张软塌上,双目闭合,约莫正在小歇。 谢冬觉得这个少年似乎有些眼熟,但他想了半晌,也没想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最后只能作罢。少年睡得很熟,无论谢冬在外面弄出怎样的声响,也根本醒不过来。 而后谢掌门与大师兄又一起沿墙走了一段。 院墙着实很长,好几里路才有一个转弯。转了两个弯后,终于有一扇门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门就是那种普通宅院里的大铁门,门前两个狮子雕像,门扉紧闭。 谢冬抬起手,准备敲门,想了想又把手腕放了下来。这个地方太诡异了,他觉得还是先认真观察一下比较好。于是谢冬把这两扇大铁门认认真真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没有任何异样,十分平常。 然后谢冬又去看门口的那两座狮子。 这一看,谢掌门嘴角一抽,顿时就有发现。 “掌门师弟,”何修远走过去问,“这两座狮子,有何……” 话没问完,何修远声音一顿,显然是已经注意到了。两座狮子通体都是用极细腻的玉白材质雕成,眼睛更是圆润至极,每一个眼珠都是一颗白润浑圆的小白珠子。 而两个狮子理应是四个眼珠,眼前却赫然只有三颗,还留有一个圆圆的窟窿。 谢冬将自己手中的那颗小白珠子掏了出来,和这三颗眼珠比较了一下,一模一样,顿时心情十分复杂。他带在身上这么久,救了他不止一命的宝贝,实际上竟然是一颗眼珠子? 唉……渡劫大能不愧是渡劫大能,出手就是不凡。 谢冬边郁闷着,边朝着那个剩下的眼窟窿,把手中这颗小白珠子给放了进去。 他当然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正确的,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但眼前还有别的办法吗?这么个硕大的提示就摆在眼前,当然还是照做比较好。 小白珠子放了进去,两只狮子的四颗眼珠都整整齐齐了,谢冬又在门口等了片刻。 ……怎么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谢冬正在腹诽,突然听见吱呀一声,原本紧闭的大铁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主人!”之前看到的那个少年从里面冲了出来,满脸喜色地叫道。 这两个字一出口,少年便看到了眼前的两人,脸上的高兴劲儿顿时一滞。片刻后,少年叹了口气,似乎心情非常复杂地道,“原来不是主人……是主人的客人吗?” 谢冬看着这个少年,同样心情复杂。 如此近距离地看清了五官,他终于想起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了。就在那大能渡劫的时候,就是当时谢冬入定时误入的大能记忆中。那曾与对方并肩而战,也曾酌酒一杯谈笑风生,最后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对方一人面对这茫茫然天地的……不就是眼前这个少年吗? 眉目五官,一模一样。 第66节 第81章 少年往谢冬与何修远的身后看了看, 确定眼前真的只有这么两个人,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 又很快便非常礼貌地微笑问道,“两位客人, 是主人邀请你们过来的吗?” 谢冬用指尖轻轻敲了敲脑门, 觉得眼前的情况稍微有点复杂。 好吧, 细细一想,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总而言之, 谢冬初步猜测, 眼下这个地方应该确实是那位渡劫大能的洞府, 这个少年口中的那个“主人”自然应该也就是那位渡劫大能了。至于眼前这个少年为何与渡劫大能记忆中的那一个如此相像, 虽然谢冬不知其中究竟有着什么缘由, 但两者理应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想清楚了这些, 谢冬便指了指刚刚放在狮子眼眶中的那枚小白珠子,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明白了。 他当初从那渡劫大能手中得到这件礼物, 如今又在深海之中被其传送过来, 整个前因后果说下来也不过是三五句话而已。 “原来如此, 主人仍旧不愿回来。”少年眼中的失望更浓了一分,脸上却仍旧微笑着, “两位客人, 那枚白珠乃是让这处府邸醒来的钥匙。既然主人将它送给了你们,这处府邸自然也会为你们而敞开。” 说罢,少年便侧了侧身,将谢冬与何修远给领进了门。 此时院落之内已经灯火通明, 亮如白昼。何修远收起了手中灯盏,谢冬则一路看着边上的草木,想试着观察出一些什么。而后少年将他们引入了一间厅室之内,又十分恭顺地给他们倒了两杯茶水。 谢冬客气地道了谢,伸手接过茶杯,刚巧碰到少年的指尖,不禁一顿。少年的体温冰得吓人,显然并不是一个活人。 等到少年暂时离开之后,谢冬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向身旁的大师兄说了这一发现。 “确实并非凡人。”何修远点了点头,再开口时却显得有些迟疑,“看起来似乎是某种傀儡,周身的气息却不同寻常,反而更像是某种灵体……” 话没说话,少年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是灵傀儡。” 这样的议论居然被本人听到,谢冬顿时显得有一些尴尬。 少年却丝毫都不介意,边端了点心摆在两人桌上,边自我介绍道,“我并非普通的傀儡,而是主人潜心研究许多年,特制出来的。我的身体并非实质,是由主人的法力所化。当然,我的灵魂也是由主人创造出来的。” 既然他是如此坦荡,谢冬便也咳嗽一声,相对自然地问道,“你是守护这个院落的人吗?” “算是吧,”少年笑道,“我一直在等着主人回来。” 说罢,他躬了躬身,让两人自便,而后又离开了这个厅室,开始在外面忙碌。谢冬抬头透过窗户看了看,能看到少年在院子里不断修剪花草的身影。 “这么大的地方,一直只有这一个人?”谢冬不禁感叹了声。 其实刚才谢掌门便发现,院落里的那些植被长得非常杂乱,野草都足有半人高了,一看便是许久都没有人搭理的样子。再看眼前少年如此勤勉的身影,或许直到两人到来之前,少年一直都陷与沉睡之中无法醒来。 而谢冬将那枚小白珠子归还到原位,与其说是唤醒了这处府邸,不如说只是唤醒了少年一人。 有关少年与那渡劫大能,谢冬还有许多好奇的地方。 但眼前显然不是关注那些事情的时候,找到离开这片海底的办法才是当务之急。而在此之前,嗜灵鼠的反应也十分让人在意。如果这处大能洞府里真的有一个灵脉,谢冬说什么都要试着求一求。 谢冬又往窗外看了看,确认少年一时半会不会回来。然后他取出驭兽牌,小心地将嗜灵鼠放了出来。 嗜灵鼠落在地上,围着谢冬的脚转了两圈,歪着脑袋“吱吱”两声。 此时它终于顺心如意地进到了院墙里面,却反而显得有些迷茫。 “灵脉呢?”谢冬问。 嗜灵鼠顿时又“吱吱吱”了好几声,表示它也不知道。 谢冬眉头微皱,暗道这小东西难道在耍自己吗?但嗜灵鼠之前的那番激动确实不似作伪,现在的迷茫也非常真实。再联想到之前在沙滩边缘时,这小东西刚被放出来时也没有什么反应,片刻之后才突然激动……难道这里的灵脉还是时有时无的?时而能被嗜灵鼠感知到,时而不行? 这可真是稀奇了。 谢冬边想着,边往嘴里塞了一口点心。 “师弟,”何修远也刚刚吃完一块点心,告诉谢冬道,“这儿的东西,至少陈放了几百年。” “咳——噗噗噗!”谢冬呛着了。 何修远连忙帮谢冬顺了顺气,虽然不理解为何师弟反应如此夸张,却还是认真说明道,“这些食物里有许多珍贵的灵植,陈放到了如今,灵气更加凝实,也更容易被我们吸纳,比刚做出的会好上许多。” 话虽如此,想到自己竟然吃了陈放过几百年的点心,谢冬依旧感慨万千。果然,他在这条修真路上走得还太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适应。 谢冬又喝了一口几百年的茶水,感觉心情十分微妙。 而嗜灵鼠在他的脚边转了许多圈,依旧毫无头绪。 谢冬便将这小东西重新收进了驭兽牌,起了身,决定去找那少年聊聊。少年依旧在外面修剪草木,一副十分努力的样子。 见到谢冬过来,他很快停下了动作,有些羞愧地道,“客人,我招待不周,十分抱歉。只是院中如此凌乱,我实在无法置之不理……如果一直让客人看见院中这个样子,主人同样不会开心吧。” 谢冬原本只想问问这地儿究竟要怎么出去。但他听完这些话,想到这儿的点心茶水都是放了几百年的,又忍不住顿了顿,转而问道,“你的那个主人,已经有多久没有回来了?” 少年微笑道,“大约五百七十三年吧。” ……这不是几乎六百年了吗? “虽然我一直在这里沉睡,”少年继续微笑,“但我的意识是清醒的,每天都会思恋着主人。” 谢冬突然有些无法直视少年的笑容了。 就算只是个有些特殊的傀儡,这样的日子过下来,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更何况少年的神情如此鲜活,显然有着正常人的七情六欲。 谢冬比较着眼前的少年与当初在大能记忆中看到的那一个,顿时觉得他们果然还是完全不同的人。大能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嬉笑怒骂都常有之。而眼前的这个,无论心中想着什么,脸上都会微笑,笑得都叫人有些心疼了。 “而且主人还……”少年正准备继续说一些话,看着谢冬,却不知道又想了一些什么,笑容突然一僵,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少年转而道,“虽然如今想来,主人不在这儿的时间,已经比在这儿的时间还要长了。” 谢冬完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然而何修远也从后面走了过来。大师兄有些迟钝,自然不明白为何谢冬此时的神情如此古怪。很快何修远便问道,“你的主人,当初在这儿住了多久?” “五年。”少年微笑答道。 “……” 住了五年,然后让人等了几乎六百年?就连何修远也抿住了嘴唇,根本无法接话。 “一开始的时候,主人还是十分开心的,每天都会与我交谈,还教我修行。”少年又道,“直到有天晚上,主人大约是喝醉了酒,突然把我拉进房里,盯着我看了很久,伸手摸着我的脸,说了句‘你很像他,但你并不是他’,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谢冬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脑门,终于忍不住问,“这样的主人,你究竟为什么还要在这儿一直等他?” 少年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微笑,“客人你说笑了。我是因为这处府邸而被创造出来的,我就是这儿,这儿就是我。我必须在这儿,我也只能等待着主人。” 好吧,有关渡劫大能与这个少年的事情,谢冬已经无话可说了。 他及时终止了这个话题,转而提出自己的需求,询问起如何离开这片深海来。 “原来如此。”少年却叹道,“两位客人,其实从你们一出现,我就在猜测主人邀请你们过来的意识。果然,主人已经不希望我再等下去了。” 什么意思?谢冬微微皱起了眉头。 “两位想要从深海出去,其实不难。”少年道,“这个府邸,其实是主人炼制的一件法宝,有穿梭空间之能。只要客人炼化了这件法宝,自然可以来去自如。既然主人已经将钥匙交给了客人,自然是允许客人来炼化的。” 什么?一个送上门的空间法宝?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而且馅饼还这么大。谢冬虽然觉得这件事情简直好过了头,有些不真实了,却还是忍不住问,“那我们要如何炼化这件法宝?” “只需彻底炼化法宝的核心即可。” “法宝的核心在哪?” “核心就是我。”少年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微笑显得有些伤感,“客人,你与主人结缘,是因为埋葬了一具尸体。而我的主人,希望你能将我也一起埋葬。” 第82章 谢冬听完少年的这番话, 许久都没有回应。在这样的气氛中,就连空气仿佛都被紧紧绷成了一根丝, 随时有可能断裂。 将眼前的这个少年也一起埋葬?不,谢冬很快便意识到, 就连埋葬二字, 也只不过是一个好听的说法。少年是灵傀儡, 灵魂和肉体都是法力所化, 如果将他彻底炼化, 驱逐掉前任主人留下的法力, 灵魂和肉体都将不复存在, 就连葬身之处都没有。 “客人, ”少年又垂下视线, 说出了最后一个请求, “在你做出最后的决定之前,我希望能够多得到几天的时间, 至少将这杂乱的院子给整理干净。” 谢冬点了点头。 少年躬身对他行了一礼, 回转过身, 继续面对那些草木,投身于忙碌的修剪之中。 谢冬则与何修远一起回了之前的那个厅室, 又喝了一口茶, 反而松了口气。这件事情的发展完全在谢掌门的意料之外,不仅少年需要时间,他自己也需要很多时间。 白得一件空间法宝?果然,世上不可能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谢冬的头都疼了。 何修远一直默默跟在谢冬的身后, 更是一声不吭。 谢冬回头看去,只见大师兄的视线正看向窗外,果然还在留意那个少年的身影。 “为什么?”何修远眉头微皱,神情困惑而不解,“既然创造了他,又为什么要让我们将他给炼化?” “大约那位大能是不想再看到他了吧,也不打算再回来了。”谢冬解释道,“他的模样与那位大能的一位故人一模一样,是仿造着那个故人做出来的,但终究并不是同一个人。” “他那位真正的故人呢?”何修远问。 谢冬沉吟片刻,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与大师兄说,最后还是老实答道,“早就离他而去了。” 何修远沉默了下来,神色显得有些哀伤。 又过了片刻,何修远脸上的哀伤渐渐褪去了,眉头也皱得更深一些。虽然大师兄没再说话,但很显然,他在同情了那已经生离死别的两人之后,果然还是更同情院中的那个少年,而且对那渡劫大能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极大的不满。 谢冬不禁笑了笑。 站在谢掌门的立场,那个大能是他的恩人,送出的礼物救了他不止一命。虽然这并不能让他觉得对方这样的做法很对,但总归是他的恩人,他还是得辩解两句。 “其实并不是完全无法理解。”谢冬道,“既然已经意识到了并不是同一个人,相见便是痛苦。既然已经无法再相见,思念便也只剩下痛苦。” 何修远道,“就算思恋会痛苦,也不会比无法再思念更痛苦。” 谢冬猛地一愣,抬头看着大师兄,想不到对方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啊,确实是这样的没错,谢掌门竟然轻易被说服了。 “如果我思恋一个人,就算再如何痛苦,旁人也无法阻止我。”何修远继续道,“谁想要阻止我,我就和谁决斗。” “噗。”谢冬竟被逗笑了。 何修远看他一眼,十分困惑掌门师弟为何要笑。 “师兄啊,”谢冬道,“现在遇到这件事情的人,并不是你。” “但现在要做出选择的人,是掌门师弟你。”何修远依旧紧皱着眉头,满腔都是不满,“就算那位大能真的想杀他,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凭什么要你来?” 归根结底,凭什么是掌门师弟来当这个刽子手?这才是最令何修远觉得无法原谅的地方。 就算只是由法力所创造的傀儡,也有着正常七情六欲的灵魂,几乎能算是个活生生的人了。哪怕与那少年仅仅相识片刻,方才谢冬的动摇与抗拒,何修远也是看在眼里了的。 第67节 如果他没有记错,掌门师弟甚至是从来都没有亲手杀过什么人的,何况这种无冤无仇的无辜之人? 而将这种不满抒发了出去之后,何修远抬起头,却发现谢冬的神色有些古怪。 “是啊,”谢冬自言自语道,“要做出这个选择的,是我?” 突然间,谢冬站起了身来,“师兄,你提醒了我。” 何修远困惑地看着他。掌门师弟这么聪明,难道有什么需要提醒的吗? 其实谢冬也正在困惑着同一个问题。这么明显的事情,他为什么竟然直到现在才发觉?从来没有人说过少年必须死。谢冬最大的需求是想要从深海出去,所以少年说出了这个办法,可这只是第一个选择,谁也不能说这就是唯一的选择。如果拒绝这个选项,尝试找出其他的办法,谢冬……只是无法得到这件空间法宝了而已。 这可是一件空间法宝啊,多少灵石啊!比四百万还值钱啊,就算整整四千万也不一定买得起啊!难怪谢冬没有及早发现其中的真相,他被自己的贪婪蒙蔽了双眼! 但就算他如此贪婪,对方提出的条件,也是谢冬难以接受的。谢冬不愿意当这个刽子手。 这只是一个选择。既然谢冬自己不愿意,那便从来没有什么人能逼着谢冬一定要将这件空间法宝据为己有。 退一万步说,就算谢冬真的愿意,真的为了能得到这件空间法宝而不顾一切,他就当真能够如愿以偿吗?他只不过是一介凝元,大师兄也只是金丹。他们想要炼化这样一件法宝,就算得到了原主人同意,又谈何容易? 或许那位大能根本不在意少年的死活,也或许他是真的想要借谢冬的手彻底结束少年的等待。但对谢冬而言,乖乖地炼化那个少年,还真未必是个很好的选择。 “我想通了。”谢冬长舒了一口气,“我要寻找其他的办法。” 何修远虽然不明白谢冬究竟想通了什么,但看到谢掌门突然重振了精神,也十分高兴,眼眸都变亮了几分。 谢冬将手边的茶水喝完,抹了抹嘴,深吸了一口气,出去再度找到那个少年。 少年又一次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恭顺向他行礼,“客人……” “你的那个主人,有和你说过什么吗?”谢冬直接打断了他,“有真正说过自己的意思吗?” 少年一愣。 “想要让我将你也一起埋葬?”谢冬道,“这只是你自己的推测,不是吗?” 少年愣愣地道,“这确实只是我的推测,但是……” 他说到这里停顿下来。谢冬这次却也不急了,就等在边上,看他还能说出些什么。 好半晌,少年都没能说出“但是”后面的话语,整个人也变得有些动摇,“莫非主人,还希望我继续等待下去吗……” “不,”谢冬笑了笑,“或许他是真的已经不希望了。” 少年一惊。 “可他已经把钥匙给了我,他把选择的权利给了我。”谢冬表示,“现在我做出了决定,我不会按照你之前说的那样做的。所以无论他究竟愿不愿意,无论你究竟愿不愿意,你都得继续这么下去了——除非他自己过来解决和你的事情。否则的话,我凭什么要替他干这种事?” 少年愣愣地看着谢冬,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 “所以,现在嘛,你再帮我好好想想吧。”谢冬又道,“我们要离开这里,到海面上去。总不至于真的只有那一个办法吧?” “或、或许还有别的……”少年结结巴巴道,“但我长时间都在沉睡,除了这个府邸,其他的事情我都不是很清楚。对了,书房中有很多主人收藏的典籍,虽然里面的很多内容我不是很懂……主人既然将钥匙给了你们,该是允许你们进去的。” 谢冬长舒了一口气。很好,这就是他需要的信息,找到努力的方向了。 他问了书房的具体位置,朝身后何修远打了个手势,又向少年道了声谢,便带着师兄一起朝书房而去。 “客人,”少年突然在后面道,“谢谢你。” 谢冬略微惊讶地向后看去,只见少年深深躬下了身体,行了一个比以往还要真挚无数倍的礼。 谢冬摇了摇头,回头时甚至忍不住笑了笑。 他在走到了少年的视线外面之后,压低了声音对何修远道,“师兄,还是你说得对。” 何修远困惑地看着他。 “就算思恋再如何痛苦,也不会比无法继续思恋更加痛苦。”谢冬道,“如果其他人想要阻止这种思恋,确实是件值得拼命的事情。” 说着,他们踏入了那间书房。 却还没等他们来得及查阅摆放在其中的书本,谢冬之前匆忙挂在腰间的驭兽牌就突然震动了起来。 因为只是低阶的驭兽牌,控制其中妖兽的力度还不足够。如果其中妖兽的情绪特别激动,便会出现这样的现象。 而嗜灵鼠之所以突然如此激动,自然只会有一个缘由。 谢冬与何修远对视了一眼,然后放出了嗜灵鼠。 “吱吱!”嗜灵鼠一落到地上,就像是疯了一样。它先是在书房里胡乱跑了两圈,然后总算找准了方向,突然爬上了一张书桌,在书桌上蹦蹦跳跳,像是拼命想要够到半空中的什么。 其实谢冬从一进来就注意到,书房里总共有两张书桌。其中一张的位置很正常,另外一张却有些奇怪,从布局上根本让人想不通为什么会摆在那里。如今正被嗜灵鼠踩着跳的,就是这张位置很古怪的。 谢冬诧异地看着这张书桌的上空,想不通究竟是什么引得嗜灵鼠如此激动。 直到在这个地方站了许久,两人才神色微变。 有一股精纯的灵气,正在从这个看似空荡荡的地方,古怪地溢散而出。 第83章 “吱!”嗜灵鼠依旧在桌面上蹦蹦跳跳, 两只小爪子伸得老高,仿佛半空中那件看不见的东西正对它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吱!吱吱!” 谢冬伸手将它捞了回来,嗜灵鼠却还在不断挣扎。 直到谢冬又塞了块灵石到这小东西的嘴里, 它才乖乖安静下来。 “师兄, ”谢冬带着脸上微妙的神情, 绕着这古怪的桌子走了一圈, “这个该不会是……” 何修远的神情也十分郑重, “应该是个入口。” “芥子空间的入口?” “很相似, 但有些不同。比起云喜山那处芥子空间, 这儿的感觉更……”何修远说到这里迟疑了片刻, 眉头微皱, 想了许久才想出合适的形容, “更大。” “更大?”这个说法实在很有大师兄的风格,谢冬不禁一笑。 何修远点了点头。 他是金丹, 比谢冬高一个境界, 所以感觉会比谢冬更加敏锐, 能通过眼前这些不知从何处溢散的灵气感知到一些谢冬感知不到的东西。 而所谓的“更大”……谢冬想了片刻,“是指这个入口所通往的空间, 比云喜山的芥子空间更大?” 何修远又点了点头, 并补充道,“大很多倍。” “那应该是个秘境吧。”谢冬表示。 所谓秘境,与芥子空间一脉相承,也是个能聚千万里空间与一点的玩意。但与大多数都是由大能法力人为创造的芥子空间不同, 秘境往往都是自然形成的,是天地威能的一种。于是乎,相比普通的芥子空间,秘境往往会大上很多倍,就如同修远刚才所说。 除了大小的区别之外,秘境也往往会比芥子空间更加诡秘难测。 芥子空间若有危险,往往都是来自于前人所布置下的阵法。而秘境,则很可能有着完全不同的天地规则,出现别处根本没有的诡异生物,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谢冬认真想着这些事情,围着这个很可能是秘境入口的地方转了好几圈,口中一言不发,脸上的神情时而紧绷时而舒展,显然正陷入极大的迟疑与纠结之中。 “掌门师弟,”何修远问他,“我们要进入到这个秘境中去吗?” “眼前的秘境中应该有一条灵脉,这是我不可能轻易放弃的东西。”谢冬道,“但秘境毕竟诡秘危险,我们也不能贸然行事。” “而且这个入口本身也不稳定。”何修远表示。 谢冬抬头看他。 “相比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入口好像变得大了一些。”何修远眉头微皱,“但我总觉得,再过一会儿,入口应该又会变小。” 谢冬点了点头,暗道了句原来如此。他知道大师兄说的是对的,嗜灵鼠的反应已经证明了这一点。那小东西之所以时而能感知到灵脉,时而不行,正是因为这个入口在间歇性的变化。 进入秘境的时间是有限的,并非随时都能。 过了片刻,入口扩大到了一个极致。 何修远向谢冬形容了入口的轮廓,就在桌子的上方,足有一人大小。如果两人站在桌上,甚至可以直接走进去。 所以他们应该现在就抓紧这个时间吗? 不,谢冬依旧选择按兵不动,与大师兄站在一起,继续围在边上观察着。灵脉再要紧,也还是他们的小命更要紧。 又过了片刻,就如同两人所猜测的那样,入口又开始渐渐缩小。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谢冬便已经无法再感知到那些从入口溢散出来的灵气,手中的嗜灵鼠也“吱”了一声,无精打采地瘫在他的手心。 “入口关闭了。”何修远道。 谢冬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告诉自己不用心疼,入口一定还会打开的。 而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必须尽量搞清楚这个秘境里的情况,尽量多做一些准备,尽量加大自己安全的保障。 其中最简单的,第一件要做的事情,自然就是询问那个少年。 少年依旧在外面修剪草木,听到他们的询问也很是惊讶,“秘境入口?” “你不知道吗?”谢冬诧异地问。 “我是感知到书房里的那个地方有些不同寻常,但主人并不喜欢我表现出好奇。”少年道,“主人不在的时候,我一直在沉睡,也没有机会去探寻。而主人在的时候,并不允许我独自待在书房里面,自己倒是经常在书房里待上很长时间……对了,主人有时候也会站在你们说的那张桌子旁,边研究着什么,边在手中记录着什么。” “书写?”谢冬忙问,“他记录了什么内容?” 少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晓。 却在谢冬表示出失望之前,少年又道,“但我知道主人都将那些内容放在了哪里。我去找来吧,或许对你们有用。” 谢冬十分高兴,“那便拜托了。” “客人不必客气。”少年笑着向他行礼道,“你们让我能够继续留存于世,我很高兴能帮助到你们。” 而后少年便与他们一同进入书房,在某个书柜的右下角找出了翻找了半晌,找出一块玉简,递给谢冬,“主人当时所用的玉简,便是这一块。” 谢冬将玉简接到手中,道了谢,很快便将自己的神识附着在指尖,轻轻点在玉简之上,读取着其中的内容。 但他与渡劫大能当年的修为差距实在太大。仅仅这么一读取,谢冬便感觉到了玉简上所残留的法力径直冲击到了他的识海之中,几乎两眼一黑,脚下顿时便是一个踉跄。 “师弟!”何修远连忙搀扶住他。 谢冬摇了摇头,解释了一下只是受到残留法力的冲击,然后将玉简交给何修远。何修远仿照着谢冬刚才的动作,也试了一下。如此一来,何修远自然也受到了同样的冲击。但他的境界终究比谢冬高,仅仅脸色变得白了一些,倒是能够顺利阅读。 此情此景不禁让谢掌门有些郁闷。 他好不容易搞到了法宝玉佩,填补了自身潜力的耗损,修为也有了进步,结果相比大师兄还是弱得不行。唉,想当年他仅仅是个筑基的时候,都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弱,果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好半晌,何修远将指尖从玉简上移开,揉了揉脑门。 谢冬忙问,“师兄,如何,还顺利吗?” 第68节 “顺利看完了。”何修远抿住嘴唇,视线低低地往下垂着,“但是,有很多地方,没有看懂。” 谢冬闻言愣了片刻,然后竟然捧腹大笑。 掌门师弟居然如此过分!何修远径直将玉简塞谢冬的手中,倒是没有阻止他笑,但情绪显然不爽得很,就连周围的气息都开始变冷了。 “好好好,师兄,对不起,你辛苦了。”谢冬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拍了拍何修远的肩,安慰了好几声。何修远倒也好脾气得很,只是这样的两句话,便真的被安慰到了,很快收起了方才的郁闷,只苦恼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当然只好让谢掌门自己再试着多看几遍了。 谢冬叹了口气,继续让自己的神识进入玉简。 结果或许残余的法力已经让何修远刚才化解了不少,这次谢冬受到的冲击便显然没有第一次那么激烈,很轻易便忍了下来,只是识海里稍微有些刺痛。谢冬就顶着这种刺痛,认认真真看了下去。 好不容易顺利看到了内容,谢冬却愣住了。 玉简的前一段,讲的是那位渡劫大能发现这个秘境入口的经历。玉简之中写明,那位大能是先发现了这个入口,才又在这儿建了一个洞府。而后玉简中又写了一些大能本人对这个秘境入口的观察研究,结果正如谢冬两人之前所推测的,这个入口会间歇性变化,大约每次开放半个时辰,闭合两个时辰。 至于谢冬更加关心的,关于秘境内部的信息,大能倒也写了一些。据那大能所说,这个秘境内部十分独特,十分有趣,却没有太大的危险,哪怕修为再低也可以试着一闯。 但在这寥寥的几句总述之后,更多的内容…… 谢冬十分羞愧的向何修远道了歉。 他竟然也没有看懂。 后面的内容,大能用的竟然根本不是修真界中通用的文字!也不是谢冬所认识的认识的任何一种文字!根本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语言! 谢冬郁闷地往下看了半晌,剩下的全都是这种完全看不懂的文字。 谢冬的头都要炸了。 “掌门师弟,”何修远又指了指那张桌子,“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谢冬揉着发疼的脑门,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直接进去看看吧。反正那个大能说了,里面没有太大的危险,哪怕修为再低也可以试着一闯,这句话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于是他们便向少年告了辞。 在少年的祝福中,在秘境的入口又一次达到最大的时候,谢冬与何修远两人站上了那张桌子,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谢冬走前面,何修远走后面。当谢冬走进入口时,原本那些只是稍微溢散出的灵气猛地扑面而来,笼罩得他的视野都是一片白茫茫。就在这一片白茫茫中,他感到大师兄在后面拉住了他的手,就像是害怕与他走散似的。 而后不过瞬间,白茫茫的雾气散去,他们眼前出现了……嗯?一个村子? 真的是村子,一座座的全是砖砌的房屋,有些烟囱里还在冒着炊烟。难以相信,这个秘境里面竟然还有居民。 此时此刻,好些村民都正在屋外,闲闲散散的干着自己的活。 但谢冬两人一出现,这些村民就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东西,抄着农具就把他们包围了起来,然后好几把锄头就直接朝着谢冬头顶砸了下来。 谢冬抽了抽嘴角。 眼前景象虽然看着可怕,但他第一时间便发现了,眼前这些暴躁的村民,全都只是普通的凡人。 谢冬叹了口气,扬起右手,想要招来一阵风,将这些人给吹散。 然而……没有成功。 灵力竟然根本不听使唤。谢冬猛然惊觉,此时此刻他似乎也成了一个凡人。 这可怎么办啊!眼看尖锐的锄头已经就在头顶,谢掌门额头的冷汗当即滴了下来。 第84章 在如此紧急的关头, 谢冬心里竟然还想着:难怪大能说这个地方哪怕修为再低也能试着一闯……只要进了这里就变成了凡人,修为高低根本就没有区别! 但尖锐的锄头就要砸中他的脑门, 哪怕想通了这点也毫无帮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一只手猛地将谢冬往后一拉, 让他避开了那些锐器。与此同时, 一道人影果断挡在了谢冬眼前。 是身后的何修远。 大师兄从来就是个优秀的保护者, 就像一柄利剑一样, 无论何时都十分可靠。在以往的任何时候, 谢冬看到何修远的背影, 都能安下心来。 但此时此刻, 谢冬的心中却咯噔一响, 反而越发焦躁不安。 因为谢掌门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 何修远此时和他是一模一样的。体内的力量根本不听使唤, 沦落得几乎和凡人一样,金丹期的修为不复存在, 身为剑修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剑技无法使出, 甚至连拔剑都会显得困难。 实际上, 何修远确实没有拔剑。 他直接握住剑柄,将自己所带的飞剑从腰间取出, 连剑带鞘地抡出一个大圈, 迎上眼前的攻击。 斧子、锄头……足足六七把尖锐的铁器,就这么狠狠砸在了剑鞘之上。 铁器再尖锐,也只不过是普通的农具而已。何修远手中的这一柄则是被剑修精心蕴养了几十年的宝剑,质地远比平常金丹期修士的法宝更加优秀。这样的一个交锋, 结果自然是何修远的剑顺利挡下了那些农具。 何修远本人却痛哼了一声。 哪怕剑还是原来的剑,他无法顺利运用体内真元,也终究不是平时的金丹宗师了。尽管在多年的锻炼之下,他的体质胜于普通的凡人,也无法支撑他承受这样的交锋。 虎口开裂,手腕青紫,何修远整个人都忍不住往后踉跄了一步。还有一柄没来得及挡下的木棒,狠狠砸在了他的肩上。 “师兄!”谢冬顿时惊呼出声,目呲欲裂。 那些暴躁的村民被挡下一击,却也被激起了凶性,越发蛮不讲理地挥舞农具朝两人打来。 谢冬无法再容忍何修远挡在身前,弓着腰就从侧边冲了出去,狠狠抱住一个敌人的腰,再往其他人身上一撞,将这群聚拢在一起的家伙撞得散开了片刻。 “师兄!”谢冬叫道,“把剑拔出来!” 不知什么东西打中了谢冬的背后,弄得谢冬两眼一黑,几乎晕厥。但现在谢冬憋了一口气,说什么也不甘示弱,比平时更凶猛了不知道多少倍。 虽然他自幼体弱多病,是个富家里的公子哥,开始修行之后也极少亲自与人打架……但俗话说得好,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谢冬现在就拿出了一股不要命的气势,要多莽有多莽。他依旧抱着那个家伙的腰不撒手,对方用手肘来撞他,他反而抓住对方的胳膊,用牙齿狠狠一咬,硬是夺下了这人手中的斧头。 何修远第一次看到掌门师弟如此凶悍的样子,也十分惊讶。 他想要冲过去帮忙,但谢冬之前要他拔剑,他便必须要先拔出剑来。无论何时,何修远都会优先听从谢冬的命令,因为他知道掌门师弟总是会比他有更多的办法。 平时轻轻松松的拔剑一事,现在显得有些困难,但并不是办不到。两人现在其实没有失去自己的修为,真元依旧在何修远的体内运转,只是无法控制。何修远狠狠握住自己的剑柄,身体里那些无法控制的真元便自发地包裹了上去,冲击着剑鞘上的禁制。 而后是一段焦心的等待。 谢冬嘴里是从敌人身上咬下来的血,头上也被他们用工具砸出了血来。但谢冬依旧凶狠得很,把手里抢来的斧头舞得像个风车一样,硬是让人不敢靠近。 终于,一声无比的悦耳“铮”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何修远的剑终于出鞘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何修远已经再一次冲了过来。他提着出鞘的利刃,冲到谢冬的身旁,对着包围在四周的武器便是出奇利落地往下一斩。 唰啦一声,农具们应声而断,轻而易举便被砍成了两截,叮叮咚咚落在了地上。削铁如泥,真正的削铁如泥。 谢冬长舒了一口气,捂着自己头上的伤口,默默靠在了师兄身后。 周围那些暴躁地村民们还有些呆愣,看着手中断得只剩下半截的武器,都是懵懵的,一时间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等到他们终于反应过来,再看向何修远手中那闪着寒光的利刃,便齐刷刷往后退了一步。 何修远见谢冬受伤,气得不行,挥剑便想要和这些家伙再比划比划。 谢冬却按住了他的手,“师兄……这样就可以了。” “掌门师弟,”何修远忙问,“你还好吗?” 谢冬依旧捂着头上的伤口,苦笑着摇了摇头,暗道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莫名其妙就和一群人打架,莫名其妙无法控制自己的灵气,竟然还莫名其妙在凡人的手里受了伤。他也很想随师兄的意,狠狠让这些家伙知道究竟谁的拳头比较大。但在此时此刻,他们还得先弄清楚这个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 “各位,”谢冬开口问那些村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些村民忍不住又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退得够远了,才有人梗着脖子反问,“你们又是什么人?” 谢冬松了口气。虽然只是毫无意义的对话,但谢冬之所以问这种问题,只是为了验证一下两方的语言是否相通。如今看来,虽然对方的话音很是奇怪,带着某种浓浓的口音,但他们的语言确实是相通的。 “我们两人只是路过此处,”谢冬又道,“你们却一拥而上,喊打喊杀,是不是太过分了!” 那些村民面面相觑,似乎根本想不到谢冬会这么说,都显得有些无措。 好半晌,才有人开口道,“你说谎!你们分明是想要毁灭我们村子的恶魔!” 谢冬冷笑一声,朝何修远打了个手势,又指了指边上一棵树。 何修远心领神会,挥剑一砍,那棵树便被砍成了两截。 周围的村民们都要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顿时又连连退开了老远。 “我们怎么可能想要毁灭这个村子?”谢冬冷笑,“我们如果想要毁灭这个村子,现在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和你们废话?” 村民们看着他,神情都有些动摇,几乎是信了他的话。 “我们原本并无恶意,真的只是路过而已。你们却做出这种事情,害得我们险些丧命于此!”谢冬松开了捂在自己头上的手,指着伤口道,“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呢?” 村民们没有说话。 刷!何修远又挥了一次剑,把刚才砍下来的树冠又砍成了两半。 “长老!”村民们慌了,“快把长老叫过来!” 又过了片刻,终于有一个老人被村民从一件屋中引了出来,颤颤巍巍到了两人眼前。 看着这个仿佛被风一吹就要倒地的老人,谢冬也是无语得很。他不好再摆出那种凶神恶煞的样子,勉强缓和了语气,向这个老人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什么也要讨一个交代。 “两位只是路过此地的?”老人抬起头,用浑浊的双眼看着他们,“我在这个村子里住了近百年,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路过。不知两位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九通城。”谢冬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道。 老人闻言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这个九通城在哪?” “我也不知道。”谢冬继续脸不红心不跳,“我们迷路了。” “世上根本并没有什么九通城。除了我们这个村子之外,世上再无人类。”老人继续摇头。 听到这句话,谢冬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又往何修远那边使了个眼色。 何修远提起了手中的剑。 “但这也只能怪我们太孤陋寡闻。以前这里从未有人路过,不代表以后也没有嘛。”老人改口道,“两位客人,十分抱歉。你们出现的方式与传说中的恶魔太过相似,才让我们产生了误会。不知两位需要什么补偿?” 补偿二字,是谢冬最喜欢的。 但他看了看这个普普通通的村落,抽了抽嘴角,觉得他们应该也拿不出什么让人看得上眼的东西。 谢冬想了又想,最后表示要在村子附近找一间屋子,稍微住一些天,并询问村中是否有文字记录的典籍,他们要借来一看。 老者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倒也没法拒绝,只是指了一间距离村子里其他人最远的屋子。 这个屋子看起来久无人居住,十分破旧,但谢冬十分满意。 第69节 距离其他人远,对谢冬两人而言正好,清净。 而何修远一进屋,便忙不迭撩起了谢冬额前的头发,想看他的伤口。谢冬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连连表示没事,早就不流血了,现在甚至都不疼了。 何修远却沉默了片刻,脸上神情也有些古怪。 好半晌,何修远道,“师弟,你的伤口,已经痊愈了。” 谢冬一惊,第一反应便是这不可能。他刚刚才被人开了瓢,鲜血直流的,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怎么可能会这么快?但他又摸了摸自己的伤口,竟然还真的痊愈得彻彻底底,连疤都没有了。 何修远也退后一步,把自己的上衣扯开,露出肩膀光滑的皮肤。 谢冬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还不小心踩到一个小矮凳,差点摔得人仰马翻。 却见何修远指着自己的肩头道,“这里之前挨了一下,当时应该是青紫了,现在却也已经看不到任何痕迹……师弟,你怎么了?” 谢冬揉着刚才因为踩到矮凳扭伤的脚,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第85章 何修远穿好了衣服, 又给谢冬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之前他这只手虎口开裂,手腕也扭伤, 此时已经全好了。 谢冬受的伤更多一些,但无论是额头的创口, 还是身上其他那些被打得青紫的地方, 都同样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 “果然, ”谢冬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这个地方太奇怪了。” “为何伤势会这么快痊愈?”何修远问他。 谢冬摇了摇头, 表示还说不准, 可能的缘由太多了。如果服食过疗伤的丹药, 伤势痊愈倒也正常, 但从受伤到现在, 他们分明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处理。莫非这个秘境里的空气中含有可以疗伤的物质?他们所知的信息太少, 根本无从判断。 还好,没过多久, 村民就把之前答应的书本给他们拿了过来。来的是三个壮汉, 十分警惕地在外面敲了敲门, 等谢冬开门后直接将书塞到了他的手里,然后扭头便走, 都不敢稍微进去坐一坐的。 “他们还真把我们给当成瘟神了。”谢冬无奈地摇了摇头, 倒也不在乎。 村民们对两人的态度如何,在谢冬的眼里,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他走进屋,满怀期待地将书本翻开, 只希望可以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结果刚刚翻开来看了第一眼,谢冬就跪了。 书里的文字,他不认识。 之前谢冬还因为两边的语言相通而十分庆幸,现在才知道自己的天真,两边的文字并不相通!他在这儿根本就是一个文盲! 身旁何修远发现谢冬脸色不对,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当即也有些发晕。 谢冬郁闷地合上书本,“比想象中还要麻烦一些。” “师弟,”何修远问他,“这样的文字,是不是有些像之前看到的那些?” 谢冬知道他在说什么,这说的是之前他们从渡劫大能的玉简中看到的文字。同样都是不认识的文字,两者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笔画看起来也是一脉相承。 那枚玉简被谢冬带了进来,就在他的储物袋里面。如今谢冬无法控制灵气,这个储物袋就如同师兄的剑鞘一般,连想要打开都变得十分麻烦。 还好只是麻烦一些,并不是打不开。 谢冬用双手不断拉扯着袋口,像之前何修远拔剑时那样,祈祷体内那些无法控制灵力能够快些冲开禁制。如此这般,整整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唰啦一声,袋口终于被谢冬给一把扯开,稀里哗啦掉出了一堆东西。 除了玉简之外,储物袋里还有很多重要的东西,都一并被撒到了地上。谢冬赶紧将他们捡起来,摆在了桌上。 随后谢冬拿起玉简,试着在这里再次阅读,结果很不错,神识并未受到影响,读起来还算顺利。谢冬将玉简中的文字描摹下来,然后与书本中的未知文字进行对比。果然,两者确实有着某种相似之处。 但谢冬越看,却反而越发皱起了眉头。因为两者虽然相似,但从头到尾,谢冬无法从中找到任何一个完全相同的文字。虽然相似,却并不完全相同吗?谜团非但没有解开,还越扯越大了。 “难道还真的得去问那些村民吗?”谢冬叹了口气。 虽然心里清楚应该这么做,谢冬却没有马上出门,内心非常抗拒。因为之前那糟糕的初遇,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和那些人有过多的交流。 随后谢冬又检查了一下从储物袋里面掉出来的其他东西。 有一些之前准备的丹药和符箓,有驭兽牌,还有……玉宇门的名册。 这份名册一式多份,彼此之间都有关联。只要带着这本名册,哪怕出门在外,玉宇门里多了谁、少了谁,也都一看便知。 如今谢冬顺手翻开,便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何修远问。 谢冬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笑着将手中名册递给他看,“宗门的弟子变多了。” 何修远闻言,连忙仔仔细细将其看了个遍,神色之间也十分喜悦。虽然他并不像谢冬一样能将每个弟子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数量上的变化还是很明显的,玉宇门里多了整整多了十来名新弟子,“这是新招收的吗?” “是的吧。”谢冬笑道,“之前杨万书就在信里问我,是不是应该招收新弟子了。结果我都还没找到机会回信,他们就已经把这事给办好了,手脚还真快啊。” 无论如何,宗门的弟子变多了,壮大了,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两个人怀着愉快的心情,坐在一起重新分析了一下眼前的情况。 不多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村民们都进入各自的屋中休息去了,村子里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谢冬拿起那枚驭兽牌,想把嗜灵鼠给放出来,好趁机去搜寻一下灵脉。然而控制驭兽牌比打开储物袋要更困难无数倍,谢冬试了许久都没能成功。 嗜灵鼠放不出来了,他们要如何找到灵脉?早知如此,他之前就不把那小东西给收进牌子里了。 这件事情让谢冬的心情就又郁闷了起来。他只得看着窗外的夜色叹了半晌的气,然后与大师兄一起整理出床铺,先休息一晚再说。 第二日清晨,他们趁着村民们还没有开始活动,回到了之前进入这边的入口附近,想要试试能不能先回去一趟。然后何修远带着谢冬在周围转来转去,搜寻了许久,最后却什么都没找到,那个连接秘境与海底洞府的入口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能现在刚好是入口闭合的时间。”谢冬表示,“先等等看。” 何修远点了点头。他们之前已经知道,这个入口是间歇性变化的,每次开放半个时辰,关闭两个时辰。刚好遇到入口关闭,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不值得任何惊慌。 但事实远比他们所想的更加糟糕。 两人站在原地,从清晨一直等到了晌午。村民们都陆续从屋中出来,纷纷向他们投以警惕的目光,然后远远绕开。而在整整三四个时辰中,谢冬两人没能在哪怕一瞬间感知到那个入口。 入口真的消失得无形无踪了,难道他们被关在了这里? 谢冬的嘴唇有些发干,心里也开始着急。 他转过头,看向周围那些特意与他们保持距离的村民。哪怕他昨晚上还很厌恶这些家伙,如今却不得不与这些村民更多接触了。 在这些村民们警惕的视线中,有一道目光显得尤为咬牙切齿,刚好被谢冬给逮到。谢冬仔细一看,巧了,如此咬牙切齿看着他的,正是昨日里那个被他狠狠咬了一口的熟人,如今手臂上还挂着伤呢。 谢冬在脸上挂着叫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这位大兄弟,昨日里真是对不起了。” 那人被吓得往后跨了一大步,手中的斧头也很快被举了起来,简直像谢冬会把他怎么样似的。 “兄弟你这是做什么?昨天我们虽然起了点冲突,但那都是误会嘛!”谢冬丝毫不以为意,继续打着招呼,目光却落在对方胳膊上那个血齿印上。 是的,没错,这就是昨天被谢冬咬出来的伤,才刚刚结疤,疤痕新鲜得不得了。很显然,这道伤口的痊愈速度十分正常。而昨天谢冬在同一时间受的伤,却在一个时辰之内就好得彻彻底底。 分明都是在这个秘境里面,为什么会有这种区别?谢冬的两人的伤口之所以痊愈,并不是因为这个秘境中含有可以疗伤的成分吗? 对面那个警惕的村民也很快发现了两人的不同,不禁瞪着铜铃大的眼睛问道,“你昨天受的伤呢!怎么不见了!” 谢冬笑而不语。 “你们果然是恶魔!”对方吓得又往后退了几步。 “不要胡说。”谢冬表示,“我只是把伤口给治好了而已,怎么就是恶魔了?” “骗人!”对方不信,“哪怕最好的郎中,也不能让伤势好得这么快!” “那是你太孤陋寡闻了,我比你所知道的最好的郎中还要好。”谢冬微笑地掏出一瓶丹药,“只要用了这瓶子里好,怎样的伤口都能马上就好,不信你也来试试。” 对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有些动摇。 “我没说谎。你看,因为我昨天咬了你,你现在活动不太方便,是不是?我是来赔礼道歉的,保证可以把你的伤给治好。” 对方看了看谢冬手中的药瓶,又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伤,最后警惕心终于还是输给了好奇心,朝着谢冬伸出了胳膊。 谢冬便打开药瓶,将其中液体撒了一些到对方的胳膊上。 修真者普通的疗伤药物,对凡人而言,可就是真正的仙药了。药液刚刚撒上,不过须臾,对方胳膊上的伤口便彻底痊愈,真真看不到一点痕迹。 “你看,”谢冬将药瓶收回,“我没有骗你吧?” 对方的目光却仍旧紧盯着这个药瓶,目光不舍得很,甚至闪过了几丝贪婪。 “怎么了兄弟?”谢冬眯起了眼,善解人意地问,“还想要啊?” 对方迟疑了片刻,最终狠狠点了点头,“我想买过来!你要多少钱?” “不要钱。”谢冬表示,“但你得帮我一个忙。” 说着,他便从身上取出几张纸,递给对方,“你识字吗?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 对方低头一看,顿时将眉头拧得死紧,“我识字。但这些都是什么?我一个都不认识!你该不是在耍我吧!” 谢冬摇了摇头。此时他拿出的那些,都是他昨天描摹下来的,大能玉简中的文字。果然,大能所用的是与这儿并不相同的另一种文字。 然后他又取出了昨日从村子里拿到的那本书,“那些不认识就算了,这些你总该认识吧?” 对方点了点头,倒也不推迟,很快便从头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谢冬听。 书本中所写的是这个村子里的记录,哪一年哪一天发生过什么事情的这种,但其中并没有值得在意的内容,令人有些失望。但谢冬还是听得津津有味,接触一门新的文字本身就有其趣味。 对方倒也老实,说念书,就一连给谢冬念了好几个时辰,念得自己口干舌燥。谢冬也收获不小,足足认识了好些个字。 直到太阳开始落山,光线不太好了,这人才停止下来,“念了这么久,够了吧?我耽搁了一天的活,你可别骗我。” “不骗你,不骗你。”谢冬十分干脆地将药瓶给了过去。 虽然这本书还有许多没有念完,谢冬对新文字的学习也刚刚开始起步,但他身上好东西可多了,哪怕给出去这药瓶,下次想找人帮忙,也根本不怕找不到。 如此两方都很满意,谢冬便和这村民告辞,回去了那间偏僻的屋子。 接下来的两日,谢冬如法炮制,继续用各种药瓶引诱着此人,陆陆续续几乎念完了整本书。 随着对新文字的深入学习,谢冬渐渐发现,那位大能留在玉简中的内容,似乎很有可能并不是一种文字,而是一种基于不同文字的密码。如此这般,谢冬便将一部分精力转移到了破译密码之上,倒是感觉找对了路。 却就在这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的时候,谢冬又发现了一件要命的事情。 这要说回他所带的那本玉宇门名册。 最开始的时候,谢掌门发现名册中多了新弟子的名字,还只觉得是长老们招收弟子的速度太快,并没有察觉其中的有什么不对之处。 但实际上,仅仅第二天,名册中便又多了新一批的弟子。 第三天、第四天,都是如此。 “为什么会这样?”谢冬十分诧异,“发生了什么?” 第70节 就算要招收弟子也不该这么急的,一般宗门都是每两年招收一次。如今玉宇门的名册却出现这种变化,仅仅四天,宗门弟子的数量多了整整五成? 这太奇怪了,不合常理。就算常永逸想要如此乱来,杨万书也会阻止他,没理由在这么短的时间招这么多弟子。 但更令谢冬头感到皮发麻的,是之后发生的另一件事。 名册里暗了一个名字,表示有弟子陨落。仅仅小半日后,这个名字消失了。然而实际上,宗门弟子陨落之后,这暗淡的名字应该在名册上留存一年。 第86章 谢冬看着手中的玉宇门名册, 额头上的汗当即便滴落了下来。 这不正常,这绝对不正常。如果说谢掌门之前还抱有什么侥幸心理, 此时名册中陨落弟子的名字居然在小半日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已经让他不得不想到那个答案。 “时间不一样, ”谢冬按着自己的脑门, 头又开始疼了, “时间的流速不一样。” 无论怎么想, 事实都只能是这样。 名册之所以发生这样的变化, 除了秘境内外的时间流速不一样之外, 倒也并非完全没有其他的解释。比如玉宇门那边出了极大的问题, 导致这个名册被人肆意更改了。但越是思考下去, 谢冬便越能发现, 进入秘境之后的种种异常之处, 其实都能用时间流速不同这一个答案来解释。 他们的伤口之所以这么快愈合,是因为他们的身体是从外界而来。他们以为只过了一个时辰, 其实身体已经过了好几个月。 之所以秘境的入口会在进来后便消失, 是因为那开放半个时辰关闭两个时辰的规律只适用于外界。而在秘境之内, 每一次开放都只是五分之一个瞬间的事情,他们当然根本察觉不到。 之所以他们在进入秘境之后无法再控制自己体内的灵力与真元, 甚至连內视都做不到, 只能依赖体内的力量自行运转,是因为这些力量的循环也如同他们的身体一样,运转得无比快速。只有他们的意识是缓慢的,这缓慢的意识自然无法捕捉到体内快速运转的力量。 “师兄, 情况十分糟糕。”谢冬长叹了一口气,“秘境内的时间流速,比秘境外快了有六七百倍。这个秘境中的一天,便是外面的两年多” 何修远非常惊讶,“我们进入秘境,已经有四天……” 谢冬闻言不禁露出了苦笑,大师兄的这句话还真是一针见血。 现在最令谢冬觉得难以接受的地方,正是这里,“是啊,我们在秘境内只过了四天,外面却过了至少有八年了。” 更糟糕的是,他们现在还没有出去的办法。每在这个地方多耽搁上一天,外面就会又多过去两年!如果耽搁一两个月,外面甚至就要过了百年了。 假如是两个独行侠,遇到这种事情倒也无所谓。但他们不是,他们还有宗门,谢冬还是玉宇门的掌门。他之前花费那么多的心血,努力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把玉宇门拉扯得越来越好了,如果这么多年都无法回去,宗门里究竟会发生什么? 甚至他之前收到了宗门里的来信,连一封回信都没有找到机会寄出去。 何修远虽然没有像谢冬这样这么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却深刻体会到了谢冬的焦虑。他知道谢冬已经开始慌了,便拿着自己的剑,想要去外面试着再寻找其他的出口。 “大师兄,”谢冬却按着额头道,“回来。” 何修远停下了脚步,“我们需要出口,秘境的出口很可能不止一个。” “是,我们当然需要出口。”谢冬苦笑,“但这个地方这么大,你要花费多长时间才能找到另外一个出口?我们剩下的时间,最多只有两天多。” 何修远睁大眼睛,愕然看着他。 “如果在两天之内找到办法,一切或许都还来得及。”谢冬道,“如果到了第三天我们还困在这里……这场大劫,玉宇门说不定就渡不过去了。” 谢掌门边说着这句话,边最后看了手中的名册一眼。 对此时的玉宇门弟子而言,他这个掌门已经离开宗门八年多了,但此时的宗门看上去还是平稳的,每隔两年都在十分正常地招收着新弟子,除了那个或许是意外陨落的弟子之外并没有其他异样。这说明他当初留在宗门的长老还很可靠。只要不出现太大的变化,哪怕他这个掌门一时半会还回不去,那些长老也可以再继续支持宗门一段时间。 然而这个“太大的变化”,又是一定会出现的。这场大劫,便是灵泉眼的枯竭。这是在当初谢冬找蓬莱派要来那灵泉眼的时候,就知道一定会发生的事情。毕竟玉宇门之所以能顺利地发展到现在,灵泉眼是必不可少的。 灵泉眼最初有着二十年的期限,而后过了大约七年,到他们进入这个秘境之时已经只剩下十三年。扣去现在又已经过去的八年,剩下的时间只有五年。换算成秘境内的时间,便是两天多。 除去找到灵脉之外,就连谢冬自己都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个大劫。所以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两天多,他需要在两天多的时限里解决这一切,找到秘境中的灵脉,然后回去玉宇门。 “两天多……”何修远默念着这个时限,“要如何办到?” 谢冬摇了摇头。无论办不办得到,无论这个时限是否令人绝望,他只有这个办法。但仅仅片刻之后,谢冬又勾起了嘴角,“总是值得一试的。” 何修远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点了点头。 困在秘境的这四天里,何修远虽然无法像谢冬一样思考出这么多东西,对于眼前的困难却也有所体会。秘境里的一切都太过异常,他们此时根本毫无办法。但是何修远相信谢冬,既然谢冬这么说了,掌门师弟最后就一定能找出正确的出路。 “这四天里,我一直在看这本书,学习这边的文字。一天就是两年……如果这边的文字最终并不能让我们找到办法,又或者我们半途而废去寻找其他的出路,这些时间就都白白浪费了。但是这八年的时间,我们根本浪费不起。”谢冬道,“到了现在,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说着,谢冬又将另一样东西给摆在桌上。 是那张摹写了大能玉简内容的纸。 何修远拉出桌边一张椅子,在谢冬的侧边坐下,“掌门师弟,有任何我能够帮忙的吗?” 谢冬指着那张摹写了大能玉简内容的纸,“那渡劫大能所写的并不是一种文字,而是一种密码。这种密码与秘境内的文字既然相似,就肯定有着某种联系。我们必须找到其中的联系,把密码破译出来。” 何修远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学习太多这边的语言,但这几日他一直跟着谢冬,潜移默化地总归认识了一些字。他就用着这认识不多的几个字,一个一个地拿出来,穷尽一切能想到的规律,想尽一切办法去与密码对比。在这种时候,哪怕一点微小的忙,他也必须用尽全力去帮。 两人对着桌上的书本与纸,很快奋战起来。 太阳在不久之后落山,但谁也没提休息二字,继续挑灯夜战。 到了黎明时分,外界大概又过了一年多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玉宇门的名册上又暗了几个名字,又有弟子陨落了。之前也有弟子陨落,但那只是单独的一名,此时却有这么多人。这件事情足以带给人许多不安,昭示着玉宇门那边很可能发生了什么。 但谢冬仅仅扫了一眼名册,将这个变化记在心中,便又继续投入进破译密码的奋战之中。无论玉宇门发生了什么,他现在该做的事情只有这么一件。 如果顺利破译了大能留下的密码,他们就能顺利出去吗? 是的,谢冬深信着这一点。大能不会平白无故留下这种密码,而且还是与秘境内文字相关联的密码。而且据海底洞府里的那位少年所言,大能在这个地方住了五年。在这五年间,只要大能进入过这个秘境哪怕一次,在这一天等于两年的时间流速下,少年都不可能不发现。 唯一的解释是,大能有办法改变秘境里这夸张的时间流速。而这个办法,很可能就被他留在了这段密码之中。 此时此刻,在玉宇门。 那意外陨落的几名弟子的尸体被人带了回来。不,更准确的说,是有些将这些尸体给甩进了他们的山门,作为一种挑衅。 “你们的谢掌门呢?你们那个据说十分厉害的金丹宗师呢?”门外的人张狂地大笑道,“怎么就这些小鱼小虾在这里了?看看,连自己的弟子都保护不了了。与其这样被人欺负,不如成为我们阴阳门的附属吧!” 阴阳门,是五百里开外的一个中型宗门。虽然比不过大型宗门,比起现在的玉宇门还是绰绰有余的,里面有着至少三五个金丹的那种。 而此时正站在外面的叫嚣着那个家伙,很多玉宇门弟子也都认识。 郑奕。 就是当年在筑基巅峰时选择离开玉宇门,在宗门初步发展后又想回来,却被谢冬直接轰出去了的那个家伙。 如今他也突破到了凝元期,加入了阴阳门,巴结上了阴阳门里的某位金丹宗师,并且还咽不下当初被谢冬赶走的那一口气,特意报复来了。 第87章 那些意外陨落的弟子的尸体, 合着门外之人张狂的叫嚣,很快便传入了门中长老的眼耳之中。 郑奕?入了个中型门派阴阳门?还想要玉宇门成为阴阳门的附属? 这样的事情着实气人。但现在的玉宇门也不比从前了, 自从谢冬离开之后又出了五个凝元,总计九个凝元长老, 遇到这种事情倒也不虚。尤其是常永逸这个暴脾气的, 完全见不得对方那副嘴脸, 抄着家伙就想上去揍一顿。 还好杨万书此时在玉宇门中的威望更高, 人也更加沉稳, 姑且拦下了常永逸。当然, 杨万书也不打算对郑奕客气, 很快便带着宗门内所有的凝元长老一拥而上, 将对方给堵在外面, 好好问了问这些弟子究竟是怎么陨落的。 郑奕冷笑几声, 倒也没承认是不是自己下的手,只反复叫嚣, 说谢冬和何修远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了, 肯定是已经死在外面了, 玉宇门已经完全没有前途了,还是加入阴阳门比较好。 他这样叫嚣到了最后, 终于激得杨万书也忍不住了, 九名长老和郑奕打了一架,又一次把这家伙给狠狠轰了出去。 郑奕倒也带了些人,却都不是什么好手,还是被打得灰头土脸, 很没面子。最后被轰走的时候,郑奕还放了狠话道,“你们就嚣张这么一会吧!等我们阴阳门的金丹长老过来了,看你们还能怎么着!” 常永逸气得又丢了一块大石头过去,恨不得把人砸死。 直到郑奕走没了影,玉宇门的众人依旧十分气愤。九位长老姑且安抚了众多弟子,又集体进入大殿之中,关上门来开会。 但很显然,最气的那个人正在他们之中。大殿的门一关上,常永逸就直接踢翻了一张桌子,“什么玩意儿!被宗门赶走的家伙,现在居然还想回来欺负我们吗!” “常师弟,冷静些。”杨万书叹了口气,“这般事情不值得这么气愤……世上总有小人,要次次都为小人生气,气得过来吗?任他如何挑衅,只要我们玉宇门沉得住,他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这话十分在理。几位长老的脸色都好了很多,常永逸的气也消了不少。 但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杨万书却依旧愁眉不展,“只希望,我们玉宇门不会真的有一天,被这种小人给威胁到了。毕竟这个小人……如今也有靠山了。” “不必怕他。哪怕我们还比不过阴阳门,也不必怕他,”另一名长老道,“他说得这么嚣张,其实也不过刚刚凝元,加入阴阳更是没有两年,就算阴阳门金丹再多,又哪可能个个都被他请动?他最多巴结了一个金丹,也最多就能请动一个金丹罢了。” “看你这语气,该是找到办法对付那一个金丹了?” “自然的。我们玉宇门虽然没有金丹,但别的地方有啊。不说远的,就说附近的潮海集和琳琅集,每天都能见到几个金丹的散修。”方才说话的那个长老道,“我们有灵泉眼啊。我可是听人说过的,散修如果不愿加入门派,想找个灵气充沛的地方修行,都得另外交灵石来租的,这些金丹散修也不例外。我们不收灵石,邀请金丹散修来住,他们难道会拒绝吗?哪怕请来的人不愿为我们而出手,只要有金丹宗师住在这里,阴阳门的金丹就总得掂量掂量,看看那个郑奕究竟有没有这个分量。”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杨万书也点了点头。 对现在的玉宇门而言,那汪灵泉眼就是最大的依仗。只要灵泉眼还在,哪怕会招人觊觎,他们也终究能找到方法应对。 只怕…… 杨万书抬起了双眼,看向了大殿里的一个地方。 众长老也忍不住转过头,顺着杨万书的目光,同样看向了那一个地方。 那是大殿的一面墙,也是一件特殊的法器,显示着宗门内所有人的名字,是所有玉宇门内名册的母本。而在这面墙上,在所有弟子与长老的名字之前,有两个名字高高在上。谢冬,何修远。 这是一离开宗门就是八年的两个人,连一封信都没回来过。 但与此同时,在场的九个人都很明白,这两个人是玉宇门真正的主心骨。如果没有他们,就没有玉宇门的现在。而此时此刻,如果这两个人中有任何一个人在玉宇门的里面,在能被他们找到的地方,面对郑奕这般小人的挑衅,玉宇门就不会沦落到如此被动的地步。 如果他们还在,郑奕甚至压根就不会敢来挑衅。 “真是受不了了!”常永逸突然气得又踢翻了一张桌子,“他们究竟去哪里了?不管是死是活,也总该来封信吧!” “掌门向来对宗门事务极为看中,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如此。”杨万书道,“或许是被困在了哪里吧。” “一困八年?”常永逸道,“那他们究竟是死是活?就算死了,至少也该让我们是死在哪里了!” 杨万书看了常永逸一眼,发现这小子的手在发抖。这小子之所以说出这话,不仅仅是在表达自己的气愤,还是在掩饰自己的担忧与害怕。 片刻后,杨万书忍不住笑了笑,朝着那面墙伸出了手指,“当然还活着。只要名字是亮着的,他们就还活着。只要还活着,他们便随时都有可能。” 常永逸松开了紧握的手,心中也似乎安定了下来。 “只要掌门和大师兄回来了,”另一个长老忍不住道,“我们玉宇门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却又有人道,“如果再过八年也回不来呢?” 在这么一句话下,整个大殿都变得寒冷。这是个谁也不愿想象的可能,长久以来毫无音讯的等待已经将他们的不安放大到了极致。他们都知道,谢冬与何修远随时都可能回来,但这个随时究竟是多久?甚至于,如果一直等下去,等来的并不是两人的归来,而是两人名字的暗淡呢?如果说最初的等待还是平常的自然的,现在已经每一天都在不安之中煎熬。 杨万书却始终看着那面墙,“无论如何,掌门临走之前将宗门交给我了我。我会努力做到最好,直到他回来的那一天。” 杨万书做得确实很好。 虽然谢冬陷于秘境之内,并不能准确知道玉宇门里面的情况,但透过他手中的那本宗门名册,还是能窥得一二。谢冬能知道,在宗门诸位长老的努力下,宗门虽然遭到意外,却一直平稳发展着。 但就连看名册的时间,谢冬也变得吝啬了。 第71节 对如今的他而言,每一个刹那都是十分宝贵的。每多耽搁几个刹那,外界就过了好几个时辰。每耽搁半个时辰,外界就过了几十天。他必须拼命抓住所有的时间,将所有的身心都投入到眼前所做的这件事上。 投入到密码的破译之上。 他揉着自己的眉心,使劲翻阅手中的书本,拼命对比着密码与秘境内的这些文字。他读出书中由秘境内文字所书写的内容,在边上用自己的熟知的文字将这些内容复写一遍,指望能从中找到什么灵感。 但这么多的文字,各不相同,想要找到能与密码对应的那个,进而找出规律,简直犹如大海捞针。 反而何修远,对秘境内的文字认识不多,在这个阶段比谢冬更有优势。 “师弟,”何修远尝试着伸出手,指着密码中的第一个符号道,“你看这个,是不是像一个‘气’字?” 气? 谢冬紧抓每一个灵感,赶紧将这个字用秘境内的文字默写出来。 而后两相比较,谢冬双目一亮,精神一振,就反复拨开迷雾见了青天,“确实非常像!许多比划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几笔,又少了几笔。” 这多的几笔与少的几笔,显然就是他现在所需要寻找的规律。 谢冬深深吸了一口气,找出另外一张纸,将这不同的比划剥离出来,结果出现的东西十分熟悉。这就是一个字,又是一个“气”字,而且正是那种谢冬所一直以来熟悉的文字。 “原来如此。”谢冬不禁往后仰起了头,将胸中浊气呼了出去,“很简单的规律,只是将两边的文字重叠了而已,重复的笔画删去,不重复的笔画留下……只是这么简单的规律而已!” 这甚至只能算是那渡劫大能所留下的一个小小游戏。 如果换了平时,换了任何一个不这么急迫的时候,谢冬会很乐意地面对这个游戏,享受游戏的过程,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脑海都仿佛被掏空了,这个简单的答案就像是用自己的命来得出的一样。 而他现在甚至没有高兴的时间。 几乎毫无休息,谢冬投入到了下一个步骤。他顺着破译出的规律,一个一个地找寻着密码说对应的文字,将它们拼接起来,拼出整个密码的内容来。 何修远在他的边上,也努力帮着忙,尽其所能加快谢冬的进度。 很快地,一段东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这东西的内容,却令他们两人都十分惊讶。 无论怎么看,谢冬都只能得出唯一的结论。 这是一段法诀。 第88章 谢冬看着纸上好不容易拼凑出的那段法诀, 手都在发抖,“开什么玩笑?” 费尽了心力, 赌上一切所解开了最可能让他们顺利出去的办法,结果居然是一段法诀?不不, 让谢冬不敢置信的并不是这个事实本身, 而是……他们究竟要怎么使用这段法诀?他现在连自己体内的灵力都无法控制! 何修远注意到谢冬脸上难看的神色, 顿时也从终于解开密码的欣喜之中回过神来, 意识到了其中的困难, “师弟……” 谢冬摇了摇头, 深吸了一口气, 并没有让自己在大师兄担忧地目光中沮丧太长时间。 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重新俯在桌子上, 拿起纸笔, 继续自己方才的工作。这段法诀只是大能留下的密码的第一个段落而已,后面还有许多其他的内容需要破译, 其中或许有着能解决这一障碍的办法。 此时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晌午, 外面的世界又已经过了一年多了。 长时间迫使自己用最大的速度来思考, 让谢冬的双眼之中充满了血丝,整个人都显得憔悴了很多。他不管不顾, 脑中毫无休息的概念, 只能不停让自己继续。 又过了两个时辰,外面的玉宇门已经连续十年没有等到他们的掌门。 谢冬也已经将手中的纸张写得满满当当,而后终于放下了笔。那位大能所留下的所有内容终于都已经被破译完毕,全部被谢冬写在了这里。 “开什么玩笑。”谢冬将手中这张纸来来回回看了三遍, 忍不住再次说出了这句话。 他之前的预估没有错,在这些剩下的内容中,那位大能确实教授了他们如何在这种情况下控制自己的灵气,使用法诀。但这些教授本身,又令谢冬感到了更多的绝望。 这是一篇功法。 他们想要从秘境里出去,想要摆脱这极快的时间流速,需要使用一段法诀。要使用这段法诀,他需要学会如何在这种情况下控制自己体内的力量。而要控制体内的力量,他们需要学习一篇功法? 明确的道路终于摆在了眼前,只等着他们来走。谢冬看着这条道路,却觉得浑身发寒。 何修远看着谢冬的脸色,突然从他手中抽出了那张纸,认真看着这篇功法。 “师兄……”谢冬欲言又止。 “这是一篇功法。”何修远道,“这是那位前辈指出来的路,我们应该学习这篇功法。” “确实如此。”谢冬忍不住露出了苦涩的笑,“但是师兄,从头修行一篇从未见过的新功法,需要多少时间?” 这就是让谢冬感到绝望的地方。 这条好不容易找出来的路,需要时间,而他们现在最缺的正是时间。 何修远沉默了片刻,显然也明白谢冬说的是对的。但沉默之后,何修远再开口,却仍是道,“就算如此,总该试试。” 谢冬看着何修远认真的眉眼,终究没有阻止。他知道这是师兄会做出的选择,也知道这是师兄该做的事情,毕竟他们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一个需要时间的希望,哪怕再令人感到绝望,至少终究是个希望。 然后谢冬被何修远这认真的模样所感染,就连心中的绝望似乎也消散了很多。 是啊,只要还有努力的方向,就谈不上绝望。 他也合上了双眼,开始认真研究那篇功法。这功法是他亲手破译出来的,一字一句全在他的脑海之中,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但谢冬既然是谢冬,在这般情况下,自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照本宣科地学习。几乎是本能的,谢冬开始分析这篇功法,将过程与结果剥离开来,剖析其中的思路,找寻自己最需要的那些部分。 这是一篇非常完整的功法,不仅仅是为了教授他们如何控制体内力量,不仅仅是为了让他们能在这种情况下使用最开头的那段法诀。其内容十分精妙细致,又蕴含许多深刻之理,细读之下叫人豁然开朗。谢冬突然发现,这功法甚至很可能就是那位大能的毕生心血,是一个传承。那位大能留下那个海底洞府,留下那块玉简,留下这个需要进入秘境才能解开的小谜题,或许是在为自己的道统选择继承之人。 相比海底的那座洞府,眼前这篇功法才是真正的隗宝。如果是在平常时候,谢冬必定欣喜若狂。 然而在此时此刻,眼前功法越是高深越是精妙,反而越让人心情沉重。这样的一篇功法,别说剩下的时间仅仅只有一天了,就算一年,十年,甚至一百年,都不一定学得透的。 幸好,此时谢冬也不需要学透。 他只需要知道,究竟要做到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可以使用那段法诀。 “让自己的意识能捕捉到体内力量的流动。”谢冬自语道,“让体内力量流动的速度更慢……亦或者,锻炼自己的意识,让自己的意识加快数百倍。” 功法内大段大段的内容,都是在教授这一件事。教授如何通过调息让体内力量流动的速度可以更慢,又如何通过冥想让自己的意识可以更快。 如果深入学习这门功法,学成之后,灵气运转的速度以及思维的速度都能控制自如,必定能让人变得十分强悍厉害,这功法的宝贵之处可见一斑。但谢冬现在没有那个时间,他不可以一点点学习,一点点通过其上所说的内容锤炼自己。 幸好,他也不需要学习得那么扎实。通过调息让体内力量流动的速度可以更慢,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他还能选择另一个办法。让自己的意识的速度提高,让自己的意识能在一瞬间捕捉到体内飞快运转的灵力,运转起那个法诀。只需要仅仅一个瞬间,便足够了。 在一天之内用尽全力,努力在一个瞬间做到让自己的思维加快数百倍,这看似夸张,却并非是一个不可能达成的事情。任何人都可能有那种体验,明明只过了一瞬间,却仿佛过了很久一样。 谢冬抛开脑中那篇珍贵的功法,长舒一口气。现在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尽全力,在一天之内得到这种体验。 他开始了无尽地尝试。 时间仍旧在一点一点的过去,秘境外面的世界依旧在时光飞逝。 谢冬努力放平心态,不急不躁,相信自己可以办到。 但在又一夜过后,谢冬还是忍不住急躁了起来。他猛地站起了身,告诉自己这样下去不行。一瞬间仿佛过了很久的体验,根本不是凭空就能憋出来的。他觉得他自己必须做些什么,看到些什么,遇到些什么。 “师弟,”何修远也放下手中的功法,开口问他,“应该如何做?” 昨夜谢冬那句自言自语,何修远是听到了的。他知道眼前的关键在哪里,知道谢冬最需要办到的事情是什么,也希望自己能为此出一份力,“要让一瞬间仿佛过了很久,需要什么?” 谢冬踱着步子,想象着各种各样的情境,“比如说,临死?” 临死之前的一瞬间,必然是很长的。但在眼前的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安全地体验临死之刻。 谢冬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列举,“又比如说,看到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正处在十分紧急的关头?” “夙愿终偿?” “与喜欢的人亲吻?” 谢冬列举了一堆,边列举边摇头。直到说出最后的这句话时,谢冬突然愣了愣,边上何修远更是直接站起了身。 “师兄,刚才那句……”谢冬有些尴尬,不知道应不应该要大师兄忽略这句话。 何修远已经走到谢冬的身前,双手抓在谢冬的肩膀上,脑袋往前一倾。 两个人四瓣嘴唇便碰在了一起。 轰! 在这一刻,别说什么一瞬间仿佛很久了,谢冬的心里简直像是火山喷发了一样。 好像一瞬间变成了很久,又好像无论多久都只是一个瞬间,时间在此刻的他们面前根本毫无意义,谢冬整个人都快爆炸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因为他们已经根本分不清时间了,何修远后退了一步,垂着眼帘道,“原来如此。” 他略微捕捉到了之前谢冬所描述出的那种状态,也体验到了那种状态。但是在那一个瞬间,何修远居然忘了应该趁机使用功法,实在是有些沮丧。 谢冬当然也同样给忘了。 直到何修远与他分开,谢掌门还显得有些呆滞。 “掌门师弟……”何修远试图唤醒他。 谢冬却猛地一下跳了起来,整个人欣喜若狂,“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就是这种感觉!” 刚才那个瞬间被错过了?这怕什么,他已经捕捉到了那种感觉! 那种状态的余韵如今还在,谢冬闭合了双眼,让自己回忆起那种状态。只要捕捉在一瞬间到了那个状态,在余韵还没过去的时候模拟出那个状态,对谢冬而言并不困难。 何修远看着谢冬这副欣喜若狂,瞬间便投入进使用法诀的努力之中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轻轻笑了笑。 第89章 仿佛有什么在耳边破碎, 仿佛挣脱了某种桎梏。 当谢冬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仿佛和之前不一样了。慢, 太慢了,就连空中的细小的飞絮都仿佛停滞在了那里, 一动不动的。 谢冬定定看着四周这静寂的一切, 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他终于回到了正常的状态之中, 不用再承受每一个瞬间都有无数时间流逝的巨大压力。他又试着內视, 很顺利便捕捉到了每一点灵力的流动。他终于能顺利控制灵气。 成功了。 不仅如此, 因为两人的身体始终保持外界的速度, 一直在自发地吸纳着空气中的灵气, 体内的灵力也在十年间一刻不差地自发运转, 谢冬发现自己的修为竟然提升了, 已经突破到凝元中期, 就连距离凝元后期也只有一步之遥。 谢冬欣喜若狂,心神也终于得到一丝放松。 何修远站在他的边上, 此时也如周围的一切一样, 缓慢得仿佛一动不动。大师兄的脑袋微微低垂, 双目闭合,嘴角微微勾起, 带着浅浅的笑意, 双唇还微微有些湿润。 第72节 心神松懈之下,谢冬看着对方这个样子,难免有些呆愣。 很显然,大师兄还处于那快速流逝的时间之中。他得想个办法, 把大师兄也带过来。 话说回来,这次他能够成功,多亏了大师兄的帮助。 大师兄……的帮助? 谢冬忍不住抬眼又看向了对方湿润的双唇,心脏后知后觉地鼓跳如雷,一张脸也烧得通红。之前因为急于使用法诀而没来得及体会的情绪,在此时一股脑地全部涌入到他的胸腔之中。虽然迟来,却汹涌得仿佛能冲开一切。 不不不,他在想些什么,大师兄只是单纯地在帮他而已! 谢冬如此对自己强调,希望自己能够冷静几分,但很快的,他想起了这个帮助是在怎样的前提下发生的。 与喜欢的人亲吻。 与喜欢的人。 然后大师兄就吻了他!这证明了什么? 谢冬面红耳赤,根本没法再直视大师兄的双唇。 幸好此时并非是能有余裕够探究这种事情的时候,谢冬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解决。他要找到把师兄也拉过来的办法,找到灵脉,找到出去的办法。 谢冬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先去看看房间外面的情况。 却就在他一只脚跨过了门槛,另一只脚也刚刚抬起的时候,何修远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了,“掌门师弟。” 唰!谢冬的后脚被门槛给无情地绊了一下,几乎摔了个狗啃泥。 何修远从后面走过来,诧异地看着他这副惊慌的样子,“掌门师弟,莫非还有什么不对吗?” “师师师兄,”谢冬问,“你怎么会……难道你也在刚才使用了那段法诀?” “是的。”何修远说着看向了外面,正好看到一片正准备落下的叶子停在半空中,眉眼之中焕发出一种惊喜,“如今看来,我们似乎都成功了。” 谢冬点了点头,稍微松了一口气。既然何修远也成功了,他眼下需要解决的事情便少了一件。 然而谢冬很快便想到……他能成功,是因为何修远正是他所喜欢的人,那么为什么何修远也能够成功? 不不不,现在不是思考这种事情的时候! 谢冬终于把两只脚都从那天杀的门槛上迈了过去,来到外面,穿过村子去看他们当初进来时的那个入口。 在穿过村子的过程中,双目所见的场景却令他们十分惊讶。 那些村民……谢冬原本以为,在此时此刻,那些村民会如同刚才的何修远一样,只是动作变得异常慢而已。亲眼看到之后,他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原来如此。”谢冬深吸了一口气,“这些人,其实根本就不是人。” 在放慢了数百倍之后,原本看起来十分正常的人们,终于显现出了原本的形态。那是一堆颜色各异的细小之物,像是难以容肉眼看清的飞虫一样,以极快的速度飞舞着。唯有用尽所有的想象力,才能将这些小虫飞舞的轨迹,勉强拼凑成一个人类的轮廓。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象,只要把眼前的景象再加快了数百倍,便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了?又或者,其实所有的人,在改变了时间或空间的维度后,实质上也会变成眼前这副模样? 谢冬摇了摇头,突然发现自己似乎隐约触碰到了某种哲学的领域。但很快,他便把这些事情给抛到了脑后,找到了当初进来时的那个入口。 入口果然也恢复了原状,此时正在开放的时候,站在这儿便能感受到从外界传进来的气息。 谢冬嗅着眼前令人怀恋的气息,原本欣喜的脸却猛地一僵。 “是海水的气味,”何修远也皱起眉头,“外面全都是海水。” 是啊,这个入口原本就在海底深处。至于那个海底洞府,那个守在洞府里的少年,谢冬想了片刻,只能叹一口气,“都过去这些年了,外面理应有了许多变化……又或者他已经学会怎么自己移动那个府邸了吧。” 总归他们现在是不能从这里再出去的。幸好他们现在已经可以使用体内力量,飞行起来速度快了许多,而秘境的入口通常都不止一个。 而且就算他们现在出去,如果没有找到灵脉,也难以解决玉宇门所遇到的问题。 谢冬取出了自己的御兽牌,轻敲两下,放出了嗜灵鼠。 “吱吱……”嗜灵鼠也已经在里面被困了十年了,此时不仅精神不振,连身体都给饿缩了一圈,完全不见当初圆滚滚的可爱模样。 幸好,在啃了谢冬给它的灵石之后,这小东西很快重新焕发了神采,两只眼睛亮闪闪的,抱着谢冬的指甲就开始蹭。 谢冬笑着,伸手想摸一摸它的小脑袋。 结果指尖还没有碰上去,嗜灵鼠便嗖的一声,从谢冬手心跳了下去,眨眼没了影。 谢冬愣了不到片刻,便焕发出一脸更高兴的笑容,赶紧和师兄两人紧随其后。 灵脉就在这个秘境的里面,这是他们早就知道的事情。而且既然在入口外面都能感受得到,这个灵脉距离眼前的村落也不会很远。 一路没有再发生其他的意外。 不过须臾,一条苍翠的山脉便出现在了两人眼前。仅仅看着这条山脉,谢冬便觉得充沛怡人的灵气直灌入体,让人神清气爽,修为更是当即上涨了一截,竟隐隐有要就地突破到凝元后期的趋势。 很显然,这就是灵脉。 更加喜人的是,就在这条灵脉附近,何修远找到了另外一个出入口。 “太好了,太好了!”谢冬忍不住大笑三声,只觉得这段时间积压在心口的焦虑与烦躁都一扫而空。他终于,马上,就能回到自己的宗门了。 而在这个时候,玉宇门的情况其实已经十分糟糕。 这种糟糕,是从谢冬手头的那本名册上难以看出来的。如果只看名册,最近这几年玉宇门虽然没有再招收过新弟子,也偶尔会有一批弟子陨落,但陨落的人数并不多,整体的变化还算平稳。 然而实际上,玉宇门已经糟透了。灵泉眼早在两个月前便已经枯竭了,靠灵泉眼招揽而来的金丹散修不愿意再多看他们一眼。郑奕靠着所巴结到的那个阴阳门金丹卷土重来耀武扬威,逼迫玉宇门成为阴阳门的附属。当初的盟友更是纷纷作壁上观,根本不愿意再帮持他们。 更加致命的一击是,杨万书被郑奕的人偷袭,身受重伤。幸好众人及时赶到,施法冻结了他的躯体,却只是勉强保住一命。杨万书无法醒来,随时都在生死的边缘。 在这十余年里,玉宇门之所以能勉强保持平稳,杨万书功不可没。如今杨万书却再也没法支撑宗门了。掌门足足十余年都没有回来,连杨长老都倒下了?玉宇门的众人就像是被抽了主心骨,整日里惶惶不可终日。 但没有弟子说要离开。偶尔有新加入的弟子想要干脆倒向阴阳门,也会被老弟子们狠狠教训一顿。 如今的玉宇门里还有大半弟子,都是当初跟着谢冬,眼睁睁看着谢冬是如何把一个弱不堪言的宗门拔拉成后面那个样子的。他们不愿意放弃希望,他们相信谢冬一定还会回来,因为大殿里谢冬的名字还亮着。只要谢冬还活着,就随时可能回来。 在这些玉宇门的老弟子眼中,谢冬,始终是奇迹的代名词。 然而,这所有的压力,都积压在了玉宇门剩下的几名长老身上。在杨万书重伤的情况下,现在引导整个玉宇门的人是谁?说起来连那个人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可当初谢冬临走时,只将宗门交给了包括杨万书在内的两个人,其余人都是辅佐。 玉宇门新的主事人,是常永逸。 在所有长老都为杨万书的重伤而愤慨,想要直接和郑奕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原本最应该愤怒最应该冲动的常永逸,却蹲在一旁,看着杨万书紧闭的双眼,发着呆。 郑奕被玉宇门众弟子的态度所激怒,就连他所巴结的那个金丹也认为整个玉宇门都给脸不要脸,失去了耐心。 他们已经放出话来,如果玉宇门始终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们不介意屠杀满门。 好些玉宇门的弟子在听到这些话后,都想要干脆与他们鱼死网破。不过是抛头颅洒热血,谁还怕死了?在冲动之下,这种话说起来真的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但这样惨烈的事情最终并没有发生。 因为常永逸在意识到自己的责任,终于从发呆中回过神之后,私底下找了郑奕,求见了那位阴阳门金丹。在这次会面中,常永逸一改自己平常的暴躁与冲动…… 不,准确来说,常永逸表现得比平常还要暴躁冲动。他不断在那两人面前咒骂谢冬与杨万书,说自己早就受够了他们,现在终于归到他来管玉宇门了太开心了,他很愿意带着整个宗门归顺阴阳门。 但有个问题,谢冬在弟子们心目中的威望太高了。只要弟子们相信谢冬还活着,这种事情很难成功。为了说服那些弟子,他需要一些时间。 那阴阳门金丹冷笑一声,表示这不是个问题。他给了常永逸一个玉简,玉简中是一个办法,一个让人相信谢冬已经死了的办法。对,就像当初蓬莱派被欺骗相信凌溪已死时一样,常永逸只需要制作一个和谢冬相似的神魂,瞒过大殿中的名册,让谢冬的名字暗下去就行了。 常永逸拿着玉简,手发着抖,说这也是件需要时间的事情。 “不要说笑,常小弟,”郑奕冷笑道,“谁都知道,你和你们谢掌门是最熟悉的,这件事对你而言应该十分容易。” “我们只是看起来熟而已。其实我忍他很久了,就算熟也有限。何况我都十多年没见过他了。” 就这么,常永逸最后得到了两个月的时间。为了确保常永逸会乖乖听话,郑奕让他服下一份毒药。两个月之后,如果拿不出让人满意的结果,便会直接身亡。 常永逸回到玉宇门,坐在大殿中,看着谢冬的名字,暗自问着自己,还剩下两个月的时间,谢冬真的能回来吗? 第90章 常永逸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大殿之内, 望着那面写满了名字的墙,坐在那儿静默了许久。 他的手中握着一团东西。几乎没有重量, 也看不见形体,但他知道这团东西就在他的手心, 是他亲手做出来的……一团伪造的、用来模仿谢冬的神魂。 就像郑亦最初所认定的那样, 常永逸对谢冬非常熟悉, 制出这样的东西根本要不了两个月。实际上, 哪怕两天都绰绰有余。 但常永逸还是争取到了两个月的时间。 自那之后, 阴阳门对玉宇门的欺压与逼迫都暂时终止下来, 玉宇门可以喘一口气, 有时间来稍微弥补这段时间的损失了。这种短暂的安逸难能可贵, 宗门内却始终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气氛, 他们不相信阴阳门会就这么放弃, 猜测背后一定有其阴谋。 常永逸瞒下了那件事,没告诉任何人, 他自己就是那个阴谋。 他站起身, 将手中那团伪造的神魂举起来, 靠近墙壁上谢冬的名字。 只需简单的几个步骤,他便能让谢冬的名字暗下来, 让所有弟子相信谢冬已经陨落。而后他便能彻底掌控这个宗门, 像之前约定的那样投靠郑亦,以换回自己的解药。 但常永逸只是默默站在那里,那团伪造的神魂几乎要与谢冬的名字接触,却始终隔着一寸。 片刻之后, 常永逸收回了手中的东西,并扣紧五指,将这团东西彻底毁去。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自从被郑亦做出那个约定之后,他已经为自己创造了许多次机会,制造出了许多伪造的神魂。他一次又一次徘徊于自己的性命与宗门的未来,在自己的胆怯与对谢冬的信任中往复。 常永逸并不认为自己是个非常坚定的人。他给了自己无数次选择的机会,最后却都选择了同一个答案。 好吧,那就继续相信吧……谢冬会回来的,一切都会变得更好,他还能继续相信。 常永逸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紧紧地握了握自己的拳头,走出了大殿。在山门之外,玉宇门众人正在修复之前受损的灵田。 “常长老。” “常师弟。” 弟子们与其余的长老们与他打了招呼,向他汇报了灵田修复的情况。其中一些较年长的还十分唏嘘地感慨道,常永逸与以前相比真的变了很多。 常永逸笑了笑,“我也觉得我变了很多。” 这个变化比所有人以为的还要大。没人知道他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如今又正承受着什么。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察觉了他的异样。 因为在那约定的一个月后……从距离约定的最后期限不足一半时起,常永逸的身体开始被之前所服下的毒物侵蚀,头上开始长出白发。 一开始只是寥寥几根,不仔细翻找根本看不出来,渐渐地却越来越多,每一天都有新的黑发褪了颜色,变成了白发。从一根根的白,变成了一缕缕的白。再到后来,几乎满头都是花白的了,乍一眼望去像个垂暮的老人。 一个月零五天,一个月又十天,一个月又十五天…… 除了头发,常永逸逐渐发现连自己的身体都变得衰败了起来,动辄被风一吹就是一阵咳嗽。同门们发现了不对,询问着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却只是摇头。 时限还没有到呢,还有十余天呢,他……难道还应该再继续等待下去吗? 随着最终的期限越来越近,阴阳门也察觉到了常永逸的推诿。那个阴阳门的金丹卷土重来,带着郑奕再次给玉宇门施加压力,断了喘息的机会。 第73节 玉宇门也想过要求援,但没有一个外人想要插手这件事,如今的玉宇门也已经失去了能请动别人的价值。就算蓬莱派,谢冬在时虽然关系不错,但两派之间早就有过了约定,三十年内蓬莱派绝不会轻易出手相帮。至于玉宇门原本的那些盟友们,不仅完全无法指望,甚至想要趁火打劫,还试图劝说他们趁着没被阴阳门完全吞并,先便宜便宜这群所谓的盟友。 如此,玉宇门仅靠着自己宗门上下,又勉强撑过了几天。 郑奕私底下又找过常永逸,在最后的期限只剩下五天的时候。他趾高气昂,颐指气使,提醒常永逸把握住最后的机会。 常永逸应了,然后又一次将自己一个人给关在了大殿里面。 就像之前所说的,重新伪造出一个能替换掉谢冬的神魂,常永逸只需要花费不到两天的时间。他又一次将一团同样的东西给握在了手心,起身面对着大殿内那一面写满了名字的墙壁,伸出手,就像这一个多月内已经反复发生过无数次的场景那样,让那团东西快要触碰到谢冬的名字,却始终差着一线。 他用眼角余光看到自己脸侧,那里垂着一大缕白发,他的手发着抖。 大殿外面又开始嘈杂了,是郑奕带来的人又打了进来,正与玉宇门的众弟子们纠缠不休。 “呸!”一个弟子怒骂道,“我们就算与玉宇门死在一处,也绝对不会依附于你这种小人!成为你的手下!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吧!” 众弟子义愤填膺,都是一样的态度,“掌门还在外面,我们容不得你们这些家伙在宗门里面撒野!” “掌门?”郑奕冷笑道,“还记着你们那掌门呢?看着吧,距离你们彻底死心的时候已经不远了。” 说罢,他也不与这些愤怒的弟子们打嘴巴官司,只笑盈盈地抬起头,看着玉宇门中央大殿那紧闭着的大门。他知道常永逸正在大殿里面,正在做着最后的工作。郑奕眯起双眼等待着,等待最终那个令自己满意的结果。 在众人混乱的交战中,时间似乎过了许久,也似乎仅仅过了一会儿。 吱呀一声,大殿的门打开了,常永逸慢慢从里面走了出来。 在这个瞬间,郑奕咧开嘴大笑了一声,并做了个手势,让自己带来的人都停下了动作。玉宇门众弟子本来战斗得正酣,却也在这个瞬间莫名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氛,忍不住同样停止了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常永逸一个人的身上,看着他从大殿里面走出来,慢慢地走下了台阶。脸色蜡黄,带着某种凄惶的目光。 气氛像是拉成了一根丝线,让众人有一种莫名的紧张。 然而常永逸只是抬起头,看了这群突然静止的人们一眼,然后默默站在了玉宇门众弟子的同一侧,什么也没有说。 “臭小子,”郑奕将一对拳头握得咯咯响,状似提醒地对他道,“你是不是应该有什么事情要宣布了?” 在郑奕看来,这是件十拿九稳的事情。因为时间只剩下不到五天了,无论常永逸之前是真的做不好,还是故意拖延,在这最后的时间里,他都得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自己的命。 常永逸却摇了头。 与此同时,郑奕终于看清了大殿里面的景象。那面写满名字的墙就正对着大门,正巧能被郑奕看得清清楚楚。在名册的最上方,在玉宇门所有弟子名字的最前方,谢冬两个字,竟然还好端端的亮着。郑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现在没有什么可宣布的。”常永逸道,“还不到时……” 一个“候”字还没说完,郑奕已经怒不可遏,竟视周围的玉宇门弟子如无物,直接一脚给踢了过去,狠狠踢在常永逸的腹部,将他整个人都踢飞了出去。 常永逸的身体已经十分衰弱,跌在地上一阵猛烈地咳嗽,一时半会竟起不来身了。 “常长老!”众弟子大惊,连忙跑过去将人扶起。 有人想要替他还手,但那个阴阳门的金丹宗师就守在郑奕的身后,仅仅一推掌,反而将玉宇门的众弟子给通通吹飞了出去。 “执迷不悟!简直难以置信!”郑奕怒不可遏,在原地不断跳着脚,“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懂?你们那个谢掌门已经不会再回来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常永逸仍旧咳嗽不止,还趴在地上,却抬起一双眼睛,笔直地看着他。 众弟子仿佛得到了某种默契,也都一言不发,只是这么看着他。 郑奕被这些人看得发毛,忍不住往后面退了两步,口中却仍旧不间断地怒骂,“你们会为你们的执迷不悟付出代价!谢冬不会回来了,他只会死在外面!” “何必说这么多废话。”那阴阳门的金丹在郑奕背后冷冷笑道,“既然他们敬酒不吃,偏偏要吃罚酒,我们还需要客气什么?这些蝼蚁一样的货色,既然不肯好好依附,杀了也谈不上可惜的。” “没错。”郑奕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师尊说得对。” 众玉宇门弟子们瞪着他,像是在唾弃他这么轻轻松松就又拜了个师尊。郑奕却混不在意,只学着那金丹的模样冷笑道,“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顾昔年同门之谊了。” 阴阳门的金丹走到郑奕身前,长袖无风自动,上下翻飞,举手投足之间带来一股摄人的压迫感。 金丹宗师的力量仿佛在空气膨胀到了极致,刺得人浑身的皮肤都在发疼。 众玉宇门弟子被压制得无法动弹,神色灰败,几乎已经看到了末路,目光之中却仍旧刻着深深的愤怒。 正就在这个时候,天上传来了一道声音,“这是怎么了?” 众人闻声,抬头看去,只见一只翼长数十尺的巨大飞鸟盘旋在了天上。他们尚未看清鸟背上坐着的人,便见一道凛然的剑气直接从天上削下。 那阴阳门的金丹脸色大变,连退直退,几乎是在狼狈逃窜,最后还损失了一枚救命的防守玉佩,才堪堪挡下这道破天而来的剑气。 “是大师兄!”玉宇门弟子认了出来。哪怕人影未现,只看这道剑气,便绝对不会是第二个人了。 常永逸也终于从地上爬起,好不容易站起身来,抬头看去。 巨大鸟背上立着一人,正是谢冬。 谢冬皱着眉,冷着声道,“是谁在我玉宇门撒野?” 话音未落,那阴阳门的金丹已经被剑气给逼到了极致,身上在这片刻之间便多了许多的伤口,竟是须臾也不能敌。 何修远刚从秘境里出来,修为比之从前已经又更精进了许多。 郑奕脸色大变,没想到两个人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更没想到同为金丹宗师竟然也会有这样大的差距,竟直接转身,仓皇而逃。 谢冬在鸟背上头看得真真切切,自然不会让他给逃了。 只见谢冬抬手,招来一阵风,而后几道法诀一出,这一缕缕徐风顿时化作一道道坚韧的绳索,将郑奕给绑了个结结实实。 “郑奕。”谢冬从鸟背上跃下,落在地面,“想不到是你……我当初将你驱逐出宗门,却未曾断你的后路,这竟然是个如此错误的决定。” 在这说话之间,谢冬五指渐渐握紧,那些风做的绳索就像是被人牵拉一般,狠狠锢紧了郑奕的脖子。郑奕方才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曾经做过的事情他也猜得出来,这个人已经彻彻底底触到了谢冬的底线。此时谢冬不打算再留任何余地,恨不得直接将人给活活勒死。 但常永逸的情况很不对。 谢冬一早便注意到了常永逸的异样。头发如老者一样花白,身体也十分衰败。这是毒物的影响,很快谢冬便猜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解药在哪里?”谢冬问。 郑奕被他给留了最后一口气。那边的阴阳门金丹已经快被何修远给活活打死,同样留了最后一口气。 “解药、解药在……”郑奕痛苦地用双手扣在脖颈上,因窒息而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解药在、在我这里、我、我藏了起来……” 谢冬让那些风做的绳索稍微松开一些,“藏在哪里?” “藏……藏在,”郑奕缓过了一口气来,竟破口大笑,“告诉你们,然后你就可以杀了我吗?我不会听你的,你现在根本不敢杀我!放了我,现在马上就放了我,等我安全之后再给你们解药,不然就让这个姓常的臭小子给我陪葬吧!” 谢冬沉默,眼前的情况有些棘手。 常永逸闻言走上前来,冷眼看着郑奕片刻,然后取出自己的剑,狠狠捅进郑奕的胸腔里面,亲手送这个小人上了西天。 第91章 郑奕躺倒在地上, 血液不断从胸腔的空洞中流出,整个人早已经断气, 两只眼睛却还睁开着、圆瞪着,真正的死不瞑目。他到最后都无法相信, 自己怎么就这么被杀了呢?直接一剑穿心, 下手的还是常永逸。 这怎么能下得了手?难道不想要解药了吗, 难道不想活下去了吗?别说郑奕想不通, 就连谢冬都大吃一惊。 “气死我了!”常永逸仍不解气, 血红的剑在手中挥舞着, 脚底还狠狠往郑奕的尸体上踩着, 边踩边破口大骂, “我忍了他这么久, 他居然还要拿我做威胁?气死了, 真的气死我了!” 看他如此激动,眨眼间就和方才判若两人, 谢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反倒是常永逸自己踩得太激烈了, 现在身体又不行, 片刻之后一个踉跄几乎摔个狗啃泥,连忙把剑戳在地上才勉强稳住。 谢冬想要过去扶一扶, 却发现这小子怒视着自己。 下一刻, 常永逸把剑从地上抽了出来,朝着谢冬便戳了过去。 众人都被这个场面给吓了个够呛。何修远在那边早已经将那阴阳门金丹给制住,见状也连忙想要过去救援。但脚尖刚刚一动,何修远又看了看, 最后还是停在了原地。 常永逸用剑间指着谢冬的鼻子,“怎么现在才回来?” “……遇到一些意外。” 然后常永逸就十分激动地把剑给摔在了地上,“你知道这些年都发生了些什么吗!真是气死我了!” 说罢,这个臭小子恶狠狠地一转身,也不管这遍地混乱,气呼呼地便往自己房里走。 “你等等,”谢冬叫住他,按住发疼的脑门,“解药怎么办?” “现在还要我来管什么解药?”常永逸愤怒道,“这些年我管的已经够多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管!” 然后这小子就走没了影。 谢冬只得伸出手又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感觉脑门越发疼了。他不禁感慨,世事真是无常。前一刻他还觉得常永逸成熟得简直变了个人,眨眼间怎么就又成了那个作天作地的小师弟。 其余诸人面面相觑,也没有谁去触常永逸的霉头,纷纷围在谢冬身旁。 “掌门。” “掌门你可算回来了!这些年我们想死你了!” “现在该怎么办啊掌门?” “我们可以打回去,搞死阴阳门吗!” 听这一声声的,眼前的情形是多么熟悉啊,简直就和谢冬离开之前一样。 谢冬算是明白了,常永逸之所以能这么干脆,直接弄死郑奕又直接走掉,解药的事情管都不管,都是因为他回来了。不管这臭小子搞出什么破事都有他兜着,那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冲动第一,冲动万岁。 他摆了摆手,怀着复杂的心情,先稳住周围的弟子们,然后点了几个人,把郑奕的尸体给甩了出去,省得留在这里碍眼。 至于郑奕带来的其余人,能逃的刚才都已经全部落荒而逃了,没来得及逃的都被愤怒的玉宇门弟子们给宰了,尸体铺了一片,同样被谢冬叫人给扔了出去。唯有那个阴阳门的金丹宗师,一路被何修远打得哎哟哎哟直叫唤,根本逃不掉,又始终被留着一口气。 “你的乖徒弟死了。”谢冬走过去道,“你又怎么样?愿意和我们谈一谈解药的事情吗?” 此人停滞在金丹初期已经多年,平常时候从来不会将凝元期的小辈给放在眼里。但此时此刻,他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只能在何修远的剑光之下瑟瑟发抖,“那毒物是郑奕自己搞出来的东西,解、解药什么的,我不清楚……” 谢冬冷笑,“你觉得我们会相信吗?” 郑奕也就是个脱离宗门不过十余年的凝元修士,就算这些年抱了阴阳门的大腿,又能够有多少积累?郑奕能弄出来的毒物,眼前这个阴阳门金丹却不知情,这种事情是根本不存在的。 这阴阳门金丹陷入也很明白这个道理,整个人不禁抖得越发厉害,却还是始终不愿意说实话,“我真的不清楚。不如我把郑奕的东西都给你,你找找,说不定能够找到一些线索。” 谢冬给何修远使了个眼色。 何修远的剑光顿时越发森寒。 “何必弄这种蹩脚的威胁?我知道你们想杀了我,也知道我技不如人。”对方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十分忌惮地看着何修远,“没想到这次会提到铁板,遇到高手了,我认栽。但事情我是要说清楚,我没有骗你们,我说不知道就是真的不知道。如果你们不愿意信,真的杀了我,我也没有办法。不过阴阳门可不只有我一个金丹。郑奕死了就死了吧,我和他的价值完全不同。你们如果真想杀我,还是得考虑清楚……” “难道我们会怕阴阳门吗?”谢冬道,“如果无冤无仇也就算了,确实不想招惹,但你们阴阳门已经先招惹了我们。刚才的情景你也看到了,我们这边的弟子们甚至已经想要直接打上阴阳门。” 对方的脸色变白了一些,但仍旧不肯松口,只道要杀要剐随他们便。 谢冬觉得有些微妙,思考着或许这家伙已经给自己布置了什么保命的秘法。比如在哪个安全的地方设置了接收魂魄的阵法,死后也能差使可信之人寻找肉身什么的,对金丹宗师而言并不十分罕见。 “你不肯说出解药的位置,杀了也是无益。”谢冬道,“我们只能试试搜魂了。” 第74节 搜魂?听到这两个字,对方的脸色果然又变了。 何修远看着谢冬。想要搜魂,至少得是同等修为,而何修远身为玉宇门唯一的金丹宗师,是根本不会所谓的搜魂之术的。但这个事实,何修远知道,谢冬只得,玉宇门内的弟子也有一部分知道,眼前这个家伙却是不知道的。 “当然,我这师兄是个剑修,搜魂这种事情不是特别熟练。”谢冬还煞有其事的表示,“如果真搜下来,难免会对魂魄有些损伤,搞不好会影响轮回。” 那阴阳门金丹已经是面白如纸,“好,我说,我说……其实我刚才也没有说谎,我确实拿不出解药……因为根本就没有解药。” 谢冬一愣。 “那种毒物确实是我给郑奕的,但我还没有研究出妥善的解药,郑奕从一开始就在骗人。他告诉你那师弟,只要事情办好了就给他解药,但所谓的‘解药’其实根本无法根除毒性,只是缓解毒性,让他可以活得长一些,需要每隔断时间定期服用‘解药’才能一直活下去。那个毒物的目的,本来就是长期控制某个人。” 听完这段叙述,谢冬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至于能缓解毒性的‘解药’,”对方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一包东西,“在这里。” 谢冬不禁问他,“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对方点头,“千真万确。” “没有办法根除?” “或许其他人能找到办法吧,但我还没研究出来。” 谢冬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只得从他手中接过那一包东西,“服下这个之后,能缓解多久?” “一个月需服食一颗。超过两月没有服食,就会直接身亡。” 谢冬揭开手中纸包,里面有大约二十颗圆滚滚的丹药,“只要每月服食,就可以和没中毒时一样?” “原本是的。”对方道,“但你的那位师弟,这次已经隔了几乎两个月。毒物对他的身体所造成的耗损已经很大了,就算再服食解药,缓解了毒性,保住了性命,已经造成的耗损却难以再补回来。” “好吧,”谢冬深吸了一口气,隔着纸包轻捏着手中药丸,声音低沉,“我明白了。” 那阴阳门金丹的眼睁睁又转了转,“我手头只有这些,只能保你师弟两年的性命。如果你们还需要更多,放我回去……” 谢冬抬起了头,一双眉眼似笑非笑。对方剩下的半截话便堵在那里,说不下去了。 放他回去,让他再做更多解药拿过来?那这放回去之后,到底是谁威胁谁,谁拿捏谁,谁该为谁办事了? 谢冬心里虽然为常永逸的事情着急,这种事情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听你这么一说,”谢冬将手中药丸重新包好,“倒是让我有些怀疑,你是不是依旧没说实话。” 对方道,“这些话都是千真万确的……” 谢冬又看了何修远一眼。何修远神色微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那阴阳门宗师脸色骤变。 这家伙大概是以为何修远要开始搜魂了,干脆挣扎暴起,一不做二不休,灵气鼓荡着就朝何修远扑了过去。 何修远刚想再把人制住,感觉到对方身上发出的波动,脸色一变,又连忙将谢冬往后一推。 谢冬同样察觉到了,这家伙想要自爆。 同阶修士,就算实力再如何有差,也很难在对方自爆时截住对方的魂魄。很显然,这家伙想让自己的魂魄逃出去。但这里是玉宇门内,如果真的让这家伙给自爆了,所造成的损失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何修远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将手中利刃狠狠往前一突,刺入对方胸口,抢在自爆之前了结了此人的性命。 这一剑干脆利落,对方死得也很干脆,顿时就咽了气。 但留下的麻烦真的太大了。谢冬站在原地,一会儿看着手中的药丸,一会儿看着这阴阳门金丹的尸体,不住地唉声叹气。 “掌门师弟,”何修远站在一旁,看着尸体十分懊恼,“十分抱歉……” “道什么歉啊?”谢冬道,“我看他那意思,彻底解决毒物的办法根本没有,还想利用永逸的性命长时间吊着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如他的意,杀了也就杀了吧。” 说着谢冬又叫过来一个弟子,将手中药丸交给对方,吩咐对方拿给常永逸,让那小子先服一粒,“好歹现在又多了许多时间。这废物研究不出彻底解决毒性的解药,不代表别人也解不了毒。” “师弟,”何修远问他,“你已经有办法了吗?” “总有些想法吧。” 随后谢冬又处理了一些宗门内的事务,解决了弟子们急于想找阴阳门报仇的情绪,点了几个人去探查阴阳门的具体情报,看望了重伤的杨万书,然后带着何修远一起往后山走。 眼前遇到了这么多棘手的问题,谢冬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魔念。 这玩意虽然没有什么用,但好歹活了这么多年,知道的东西是真的多。偶尔与魔念聊聊天,往往能得到许多启发。更何况灵脉如今已经找到,魔念当年还提出让谢冬找到灵脉之后就放了它来着。 至于此时带着何修远一起,是因为在经历了那秘境之旅后,谢冬觉得他们两人的关系已经不一般了。既然都已经是、是……是那样的关系了!总不好再瞒着太多事情。是时候把魔念介绍给大师兄认识认识了。 然后当走了一段路后,遥遥看到后山中的那个洞口后,谢冬心里咯噔一响,猛地又想起了一个要命的事情。 他们距离上次离开玉宇门已经十三年,距离灵泉眼最开始被安放在这里已经二十年,灵泉眼如今都已经枯竭了。当年魔念和灵泉眼一起被搬来了这里,而后蓬莱派凌宗主布下只容谢冬通过的阵法,并言明如果没有魔气灌溉,魔念只能存活三到五年。 虽然后来谢冬也给魔念喂了一点魔气,但只是细微的几缕,想来也不会让魔念能多撑上几倍的时间。 所以……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魔念……还活着吗? 第92章 何修远发觉谢冬的脸色刹那间又变白了几分, 诧异地问道,“师弟, 怎么了?” 谢冬干笑两声,不知道应该如何说。 居然把魔念给忘记了这么久, 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件要命的事情, 谢冬心里还真有些愧疚。此时此刻他唯有安慰自己, 那可是上古魔主的一部分啊, 不知道已经活过了多少岁月, 老怪物中的老怪物, 应该不至于真的饿死……应该还坚强地活着吧? 想着这些事情, 谢掌门终于来到了那个洞口之前。 他急切地走了进去, 步子刚一迈入心里却又是咯噔一响, 很快便察觉到一个明显的异样。阵法呢?当初凌宗主为了困住魔念而布置在这里的隔绝内外的阵法呢? 以往每次进来的时候, 谢冬都能很切实感受到阵法的存在,毕竟他就是阵主。而今却不对了。谢冬站在原地愣了愣, 又左右走了一圈, 不得不确信, 他根本无法沟通到那个阵法。而后何修远也走了进来,原本应该拦下其余人的阵法毫无动静。很显然, 那个阵法已经不存在了。 那可是元婴真人布下的阵法。 究竟是因为时间太久, 自然消失了,还是遇到什么意外,被解除了?谢冬不得而知。 他都进山洞内部,看着灵泉眼所留下的遗骸, 神色十分忧愁。泉眼已经枯竭得一点不剩,不仅再没有半分灵气泄出,连池子里的水都干涸了,原地只有一个凹陷下去的泥土坑。至于当年住在里面的那个魔念?说实话,如果现在还在里面,那谢冬简直得大呼奇迹了。 奇迹并没有发生。谢冬在这泥土坑的边上蹲了半晌,那魔念的声音始终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魔念果然已经不在这里了,也不知道是跑了还是真给饿死了。 不管等了多久,不管用什么办法去找,都已经不在了。 最后谢冬叹了口气,起身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坐下,抬头望着山洞的顶部。他恍然体会到,时间真的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太多事情都已经被改变了,以往习惯的一切都有可能已经不复存在。哪怕在刚回宗门的时候,这种感触也并没有这么深刻。它却在此时突然浓厚了起来,沉重地压在谢冬的心头。 何修远挨在谢冬身旁坐下,沉默地陪伴着,安抚着他的惆怅。 “我这次带你过来,本来是想介绍你认识一个家伙。”谢冬开口道,“不是什么好家伙,更不是能让别人知道它在这里的东西。你是第一个被我带过来的人,我也是想了很多才做出这个决定的。但是那个家伙已经不见了。” 何修远抬起双眼看着他,总算是知道他的惆怅从何而来。 “太快了。”谢冬十分唏嘘,感觉自己的时间被偷走了似的,亏得心头都在滴血,“怎么就过了十几年了?习惯的东西都变了。” “还会习惯的。”何修远表示。 谢冬一愣。 “山中无岁月。”何修远道,“十几年,不值得太放在心上。” 谢冬这才明白过来,不禁勾起嘴角笑了笑。 是啊,虽然他们在眨眼间失去了十几年,但修行之人,到了后头往往闭个关出来就要几十年,世事的变化简直太正常了,谢冬只是第一次得到类似的经历而已。对他们而言,这变迁本身,就是一件迟早会习惯的事情。 两人从后山回去之后,谢冬又去找了常永逸,看看这小子的情况,顺便问问他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 常永逸已经服下了之前那阴阳门金丹给的药丸,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不少,但身体还是虚,趴在桌子上根本不想起身。看到谢冬进来,常永逸也只是抬起头,打了声招呼。 “心情好些了吗?”谢冬站在门口问。他可不想一进去又被剑尖戳着鼻子。 常永逸的心情确实好多了,甚至还颇有些眉飞色舞。 之前的憋屈与愤怒在这片刻的休息之后已经烟消云散,而谢冬的归来在他心中约等于苦尽甘来,真真叫人高兴。随后他给谢冬讲了讲这些年发生的事情,着重讲了自己是怎么呕心沥血为宗门卖命,最后又如何机智地以性命为赌注拖延了最重要的两个月,总算没让宗门在谢冬回来之前承受不可挽回的损失,得意洋洋的。 谢冬见他还有心情邀功,不禁抽了抽嘴角,“看到你这么精神,我也就放心了。” “本来嘛,”常永逸简直要把身后看不见的尾巴给翘到天上,“我这么机智,还能有多大的事?就算有事,反正师兄你都会解决的。” 谢冬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现在身体还虚,没事少瞎动弹,多吃的好的补补。” 常永逸连连点头。一束头发随着他这动作垂到耳边,白色的。常永逸又伸手把这缕白发捞起来,放在面前轻轻碾开,里面倒是又现出一些黑发,花白的。这小子突然沉默下来,看着自己的头发,似乎陷入了沉思。 谢冬见到他这副样子,怕他其实还是没想开,便劝他道,“头发的事情都是小事,大不了染染。” “我确实想要染一染。”常永逸道,“黑色白色混在一起真的难看。” “染成黑色……” 常永逸摇了摇头,“我想染成纯白的。” 什么?谢冬一时之间有些捕捉不到这小子的思路。 “一头纯白的长发,”常永逸抬起双眼,一本正经,甚至微含憧憬地问谢冬道,“是不是会显得非常酷炫?” 谢冬:…… 谢冬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甚至觉得之前自己担心这小子简直是没事找事。他突然心很累,摆了摆手和常永逸告辞,继续去操心解药的事情。 常永逸这个当事人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还在琢磨着怎样的造型和白发比较相配。 但走到门口的时候,心累的谢冬还是回过头来,姑且问了问他这些年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去过后山。 “后山?”常永逸表示没怎么注意,“灵泉眼没荒之前我倒是去看过几次,就是没进那个山洞。至于荒了之后,谁还顾得上什么后山啊。” 谢冬心道也是。 如此看来,假若魔念真的走了,那也是偷偷走的,没让玉宇门的这些弟子们发现。其他的线索估计就更难以找到了,谢冬只得作罢。 等到彻底出了常永逸的房门,谢冬走在外面,再隔着窗户往里面一看,发现常永逸这小子还在用指尖轻轻碾着自己的头发。常永逸此时的神情和刚才又不一样了,那些眉飞色舞和得意洋洋都只挂在微微勾起的嘴角,眼眸之中却压着一些别样的情绪,显出了些许沉甸甸的意味。 片刻之后,这小子叹了口气,抬眼往窗户一看,谢冬早已收回目光,往外走了。 常永逸真的长大了。仔细一想,分明对谢冬而言只是几天的时间,小师弟的心理年龄却已经可以当自己的叔了……孩子突然成长的感觉来得太猛烈,谢冬心中反而很是惆怅。 幸好,只要他们继续走下去,眼下的这些年也只不过是慢慢修真路上极微小的一部分。他总会习惯一切,也习惯这变迁本身。 想着之前与何修远的对话,谢冬心中些微的惆怅逐渐散去了。 但眼前所面对的难题还无法解决。谢冬原本想找魔念问问常永逸所中之毒的问题,如今却连魔念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要找出魔念根本毫无线索。 最容易的路子断了,只能再想办法去找其他的路子。 第75节 谢冬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盘算了一下自己所能利用的人脉,思考谁能带来帮助。他认识的有权有势有实力的家伙还真不少,元婴真人都是好几个。问题只在于,他应该怎样请动这些人出手。 灵泉眼已经荒废,宗门的势力还不足以入元婴真人的眼,难道他要交出刚刚找到的灵脉,交出那个秘境的信息吗?这是不可能的。灵脉在谢冬眼里已经成为玉宇门重新发展的根基,他只能另寻它物。 片刻的思考与抉择之后,谢冬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一个足矣让元婴真人意动,玉宇门也承受得起损失的东西。 然后谢冬又花费了一段时间,来进一步研究这个东西。 翌日,谢冬将宗门里的事情给交代好,又和何修远一起出了山门。他们这次离开的时候,许多弟子都跟在身后,投注在他们身上的视线充满担忧,恨不得拉着他们留下来。谢冬不得不再三表示,他这次不是出的远门,只是到别的宗门拜访一下,去去就回,真的去去就回。 至于这次出行的目的地,谢冬思考了一晚,最后决定还是先就近去蓬莱派试试。一则蓬莱派与他的来往确实最多,二则魔念的事情他还是无法不在意,要问问凌宗主那个阵法突然失效的事情。 刚到蓬莱派门口不久,他们两人便被请了进去。一路引到蓬莱派深处,竟是凌宗主亲自会见,也算是特别重视了。 “谢掌门,你出行多年,刚一回来便拜访我蓬莱派,不知所为何事?” “遇到了一点棘手的情况,”谢冬也懒得绕弯子,直接便回答道,“或许需要贵派的能人帮忙。” “哦?”凌宗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若我没有记错,距离你我上次交易,过了约莫二十年。” 这是在提醒谢冬了,三十年还没到。 “凌宗主,”谢冬的心情顿时十分复杂,“这个约定,你记得当真清楚。” 他早从玉宇门弟子口中得知,当初郑奕刚欺上门来不久的时候,玉宇门的弟子就求蓬莱派帮过忙。结果凌宗主不仅拒绝,还早早逼着唯一可能自己出手的凌溪闭了关,断绝了玉宇门从蓬莱派得到任何帮助的可能。毕竟按照约定,如果蓬莱派帮了忙……那玉宇门确实不用再担忧会不会成为阴阳门的附属了,因为他们会直接成为蓬莱派的附属。当时谢冬又不在,这么大的决定无人能做。 想着对方一直如此淡定地看着玉宇门遭受劫难,谢冬难免有些腹诽,却也知道对方完全没错,毕竟约定就是约定。从头到尾,蓬莱派没有无缘无故帮助玉宇门的义务。 “放心吧,当年的那个约定我也没忘。”谢冬将昨日挑选好的那样东西摆在石桌之上,“这次我过来,说是需要帮忙,可能不太准确。准确来说,我希望能与贵派达成一个交易。” 那是几张纸。 凌宗主将那几张纸拿出来,刚刚扫了两眼,目光中微微的好奇就变了,变得慎重了许多。 “我那小师弟,在玉宇门这次的劫难里中了毒,直到此时仍旧受到毒物侵害,下毒之人拿不出能彻底根除毒性的解药。”谢冬细心留意对方的神色,缓缓说道,“不知这件东西,是否足矣请贵派的能人异士出手,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 凌宗主一时间没有回话,认认真真将这几张纸仔细看了下去,越看便越是慎重。 这样的神情就和谢冬所预料的一样,让他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东西的分量是绝对足够的——不可能不够,这是他从渡劫大能的玉简中破解出的功法的一部分。 对,只是一部分,眼前的情况还不需要谢冬将整份功法都拿出来。这部分里记载了一些特殊的小法术,以及吸纳运转灵气时的特殊法门。如此单独拿出,学习起来或许有些困难,但价值仍旧是巨大的。 更重要的是,谢冬并不是将这些内容交给蓬莱派,而是分享给蓬莱派。交易达成之后,玉宇门弟子仍旧能够学习,只是不再垄断了。这个损失对玉宇门而言是微小的,这个诱惑对蓬莱派而言却是不可抵抗的。 好半晌,凌宗主终于将视线从纸张上移开,“这都是你的笔迹。” “那又如何?”谢冬故作诧异地问他,“难道其中有任何错漏吗?” 凌宗主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谢冬微笑,“那么贵派同意这个交易吗?” 凌宗主又沉默了许久,突然拿着这几张纸起了身,“我要先拿给另外的人看看。” 谢冬没料到这出,连忙跟着站起了身,眉头微微皱起,“凌宗主?” 若说这个交易有那里对玉宇门不利,那便是两方实力相差太大。如果对方想要强取豪夺,谢冬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所以谢冬才会最先选择蓬莱派,他觉得凌宗主的人品还算可以信赖。 凌宗主也确实不会做出那等下作的事情。只是手中的东西太令他惊讶,一下子没有考虑周全,回过神后才发觉自己的举动太过突兀,“抱歉,是我唐突了……但兹事体大,我必须得先让另一个人看看。谢掌门如果放心不下,可以随我走一趟。” 谢冬又慢慢坐了回去,“哪里会放心不下蓬莱派呢?方才我只是突然之间太过紧张了,凌宗主不必在意。” 凌宗主朝他点了点头,这才离去了片刻。 而后不过喝了两口茶的时间,凌宗主便回来了,身后还带着一个人。 谢冬抬眼看去,等到看清楚凌宗主后面跟的是什么人,顿时受到了惊吓,差点把嘴里的茶水给喷出去。 那是一个长得十分纤细的少年,皮肤细腻,发白如雪,浑身修为的波动平平常常、不值一提,就像是个最普通的筑基晚辈。 但谢冬偏偏是曾经见过这个少年的,就在某天晚上,就在那个大能渡劫的时候,而且记忆十分深刻。这哪里是什么最普通的筑基晚辈?这分明是个活生生的、元神期或者大乘期的老怪物! 谢冬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还勉强保持着平静,好不容易将嘴里的茶水给好端端地咽了下去,努力做出一副真的没认出少年身份的样子。 可惜装得太晚,显得太过蹩脚。 少年发现了谢冬的异样,抬头笑着看他,“谢掌门,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这位道友面善得很,让我不由得想起那被毒物所害的师弟。”谢冬看着少年头顶的白发,心情复杂地道,“他想把头发染成纯白,还和我说白发很酷炫。” 少年闻言沉默了下来。 谢冬心道要遭。他方才太紧张,话题扯得太乱来,说不定已经惹了对方不快。 片刻之后,却听少年问他,“难道不酷炫吗?” 谢冬:…… 第93章 此时此刻, 此情此景,面对这个伪装成筑基晚辈的老怪物所提出的问题, 无论谢掌门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究竟如何,他都只能给出一个答案, “很好, 很酷炫。” “你的品味很好。”少年十分高兴, “你师弟的品味也很好。” 就这么, 谢冬初步赢得了眼前这老怪物的友谊, 还帮常永逸也初步赢得了同样的友谊。他的心情非常复杂。 “谢掌门, 我已经听说了你这次过来的目的。”少年坐在石桌的一侧, 手中拿着之前谢冬交给凌宗主的那几张纸, “实不相瞒, 对于破解毒物, 我有些经验,也有些自信。如果谢掌门信得过我, 这个交易我们便答应下来, 由我来陪你们走这一趟。” 老怪物竟要亲自出手?谢冬简直受宠若惊, “真是多谢了。” 少年笑着点了点头,又轻轻拍了拍手中的纸张, “既然交易已经达成, 我想冒昧问一句,这些内容究竟是你从哪里得来的?” 谢冬稍显迟疑,“无论从哪里得来,应该都与我们的交易没有关系。” “确实如此。”少年将纸张放在桌上, “我只是有一些好奇。谢掌门,你知道这些内容最初是属于谁的,得到它们又意味着什么吗?” 谢冬看着他,没有说话。 “大约二十年前,有一位大能曾在附近渡劫成功,他也是这千年来渡劫成功的第一人。你所拿出来的这些内容,很显然,就是由他所创造的。”少年便自顾自地解答了下来,末了还问他,“你知道这些内容都是什么吗?” “一套功法?”谢冬忍不住回答。 “是,但不准确。”少年又将视线移到谢冬身上,语调之中带着一些感慨,“这是道统,是传承。你能得到此物,说明你是他所选定的传承之人。” 传承之人的说法太玄乎,谢冬没有吭声。 少年便换了个更通俗的说法,“他想要收你当他的徒弟。” 谢冬嘴角一抽,“我早已经有过师承……” 少年笑了笑,挑眉稍微往上一挑。谢冬的师父,便是玉宇门的前任掌门,何修远的父亲。但所有人都很清楚,谢冬的师父早就已经陨落了。就算没有陨落,在一个渡劫大能面前,一个止步于凝元期的普通修士也很难有什么竞争力。 然而何修远就在边上,谢冬自然不会说出这些话。谢冬义正辞严,好徒不拜二师,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弃自己的师门。 “难以想象,他居然也会有被拒绝的一天。”少年笑着摇头,“你可得好好想清楚了,他传承的道统可是弥足可贵的。如果真的就这么放弃,你未必还能有再次选择的机会。” “但我就算不拜他为师,”谢冬表示,“手中已经得到的这套功法,我好像也能够自由地学习?” 少年一愣。 “理论上,我不仅可以自己学,还可以派发给我们玉宇门上下,让所有弟子都一起学。”谢冬越说越带劲,感觉这套功法简直是个宝库,“我还可以无数次地将这些内容分享出去,与不同的人达成不同的交易。” 少年愣了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有意思。谢掌门,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你居然想要把这份道统传承得到处都是吗?” “有什么问题吗?”谢冬指了指少年的手心,“你们这儿不是已经传承了一份?” 少年看着手中的纸张,嘴角微勾,“如果是别人得到这份传承,定然会好好地藏起来,不轻易让任何人看到,哪怕至亲至爱也会防上一手。就算不得已分享给别人,也绝对会是在最关键的、完全找不到其他办法的时候。而你……真有意思,你这样的人我真是第一次见。” “没办法,”谢冬耸肩,“谁叫我是掌门呢?” “对,谢掌门。”少年含着笑容站起了身,“我倒是好奇了,如果他知道你准备要干的事情,会不会后悔将道统传给了你?” 谢冬不说话,心道就算后悔也没办法。他谢掌门已经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反正是绝对不会再吐出来的。更何况那套功法现在正刻在他的脑子里。 少年将那几张纸卷好,收入袖中。走到院落外面,又回头看来,像在催促谢冬。 谢冬先好好与凌宗主告了个辞,然后与何修远一起跟在少年后面。 不过片刻,他们便出了蓬莱派的山门。谢冬两人的坐骑就停在外面,还是那只从仙市里买来的大鸟。少年看了大鸟一眼,有些嫌弃,便从身上掏出一个漂浮的葫芦,稳稳坐在了山门。 谢冬看着那葫芦,眼皮子直跳。这可不是普通的玩意,一看就并非凡物,气息比法宝还要贵重,说不定是一件灵宝。大街上就这么掏出了这个玩意……看来这少年其实并没有多么认真地扮演低阶修士。 少年骑着葫芦飘到谢冬身旁,盯着谢冬看了一会,突然笑了笑,“你真的各方面都很有意思。” 谢冬不明所以。 少年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整个人的汗毛都竖上了天。说出这句话时,少年甚至还舔了舔嘴角,“尤其是你的体质,特别有意思。” 谢冬浑身鸡皮疙瘩一炸,头皮都发麻了。他整个人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视线却不由得对上了这个老怪物的目光。何修远发觉谢冬的异样,诧异之下连忙护在了谢冬身侧。那老怪物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这么与他对视。 这样的四目相对,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谢冬之前并没有这样近地直视过眼前白发少年的眼睛,竟然直到此时才发现,少年看起来黑白分明的双眼,其实不太正常。 那双瞳孔漆黑如墨。但太黑了,仿佛什么都沉在了墨池子的里面。谢冬站在这么近的地方,却没有从那双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实际上,少年的瞳孔里没有任何倒影,就像洁白的纸张上两团沉沉的墨迹。 “发现了吗?”少年往后退了两步,眨了眨那双异样的眼睛,“我是个天盲,天生看不到正常的东西。” 谢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少年也仿佛遗忘了方才点破谢冬体质的事情,只是又眨了眨那双眼睛,“但我可以看到许多其他的东西。” “比如说?”谢冬的声音有些发颤。 “因缘。”少年笑道,“每个人都会有其因缘,而你的因缘……特别有意思。呵,简直叫人惊讶。” 说罢少年转了身,乘坐葫芦继续往前飘去,“所以别这么紧张,谢掌门,我是不会动你的。你这样的人,我还招惹不起。” 片刻之后,少年的身影几乎消失在前方。 谢冬重重吐出一口气,操纵大鸟跟在后面。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就刚才的那片刻间,背后的衣服居然已经被汗湿了。 “师弟。”何修远站在身旁,默默地安抚着他。 谢冬伸出手,忍不住找进何修远的袖子里面,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心。 何修远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冬摇了摇头,“险些被戳穿了一个秘密。” 秘密?这个词语显然让何修远有些在意,大师兄的两只眼睛都睁得大了一些。但何修远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默默给与谢冬能够自由保存秘密的尊重。 这样沉默的体贴,叫谢冬忍不住一笑,紧张的心情也松下来许多。 第76节 “是啊,体质……”谢冬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身旁的人说话,“这所谓的秘密,我也迟早应该告诉你的。或许就在不远的将来,也或许……应该就在现在?” 第94章 谢冬自语到这里, 突然愣住,抬头看了看身旁的何修远。 他确实早就觉得与大师兄之间不该再有秘密, 有关自身体质的事情也确实是迟早该说的,但这个迟早, 究竟是什么时候?他一直想不到一个完美的时机, 直到此时, “现在就说”这个选项猛地从他脑子里冒了出来。 但如果真的现在就说, 会不会又太唐突了一点? 谢冬突然想起以前和魔念的对话。那时魔念讽刺他身为一门之主却不敢和任何人交心, 因为害怕这琼炎之体被人觊觎, 他就连对何修远都不敢吐露事实。 所以现在呢?他想走出这一步, 他真的已经不需要再害怕当初曾害怕过的事情了吗? 万一大师兄在得知事实之后, 也开始觊觎他的四百万呢? 那、那岂不是太棒了吗…… 糟糕, 因为太过期盼大师兄的觊觎, 谢掌门甚至觉得在这种时候吐露事实,坦言自己的体质能通过双修极大增强对方的修为, 反而有种心怀不轨的意味, 会玷污他们纯洁的爱情。 何修远诧异地看着谢冬, 无法理解为什么掌门师弟的脸色在短短片刻间就出现了如此复杂的变化。最开始是忧心忡忡的,后来豁然开朗了起来, 却又突然渐渐变红, 到现在已经是面红耳赤了。 谢冬脑中突然冒出的某种想象实在太过刺激,以至于他好半晌都没能再说出一句话。 不知纠结了多久,谢掌门最后决定还是先含蓄地暗示一下,“师兄, 你听说过琼炎之体吗?” “琼炎之体?”何修远默念了一遍,显出几分诧异。 谢冬点了点头,紧张地等待着师兄更多的反应。 何修远却摇头道,“具体是种怎样的体质?” 谢冬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结果,猛地就被噎了一下。大师兄居然不知道琼炎之体吗?但琼炎之体的名气分明很大,是最著名的几种炉鼎体质之一。 如果不知道琼炎之体,那就证明…… 好吧,证明师兄对炉鼎这种东西完全没有接触,连研究都没研究过。 仔细想想,何修远就连对普通的欢爱之事都十分排斥,没有研究过炉鼎,还真是太正常了。而且何修远对外一贯是冷冰冰的独行侠性格,自然也没有谁会在他面前谈论这些事情。含蓄的暗示就这么倒在了第一步,谢冬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哪怕这世上的另外任何一个人,不知道琼炎之体,都是一件会令谢冬感到高兴的事情。唯独何修远,谢冬希望他知道,他却偏偏不知道。 “师弟,”何修远还问他,“这体质与你的秘密有什么关系?” 望着师兄纯洁的目光,谢冬说不出话,心情十分复杂。此时此刻,不管他试图用怎样的言语解释清楚自己的体质,似乎都很唐突,难逃心怀不轨的嫌疑。 也罢,等到两人实质性走到那一步的那一天,师兄总会知道的。 而在那之前,他得先向师兄好好表一次白,认真接一次吻,明确双方的心意,奉上精心准备的定情之物,办一场热闹的双修大典。等到他将现在所面临的问题解决好,再次让宗门迈入平稳的发展期之后,他就能开始一步一步地做这些事情了。 对,一定要是认真而盛大的,容不得半分轻率。他要用这种方式向所有人证明,也让自己铭记,这是一段将会坚守一生的感情。 想象着那些场景,谢冬又憧憬了起来。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脸上带着莫名诡异的笑容。 直到前面那个骑着葫芦的白发少年忍不住悬停在了空中,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十分微妙。 这场景终于叫谢冬感到了一丝尴尬。他咳嗽一声,暗暗用手把嘴角压平,不禁反省起方才有没有笑得太傻来。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玉宇门的山门之前。 少年先落在那儿,好奇地往里面看了片刻。谢冬与何修远稍慢一步落下,领着少年便往里面走。 “掌门,”却有弟子急急地跑过来,拦了谢冬一下,神情还十分紧张,“有客人来找你,现在偏殿之中,几位长老正陪着。” 谢冬停下脚步,神情微妙,“客人?” 弟子猛点头,还加重了语气道,“是个元婴真人。” 元婴真人?谢冬十分惊讶,在这种时候,又有哪个元婴真人还会来特地拜访? 若是平常时候,元婴真人自然不容忽视。但此时此刻,眼前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谢冬很快问道,“永逸也在偏殿陪客吗?” “常长老还在他自己的房里。”那弟子回答,“说是不想出门。” 谢冬抽了抽嘴角,便决定先将那客人给放到一边,等到带身旁少年去常永逸那边看过了再说。 “掌门,”那弟子被谢冬的选择惊得目瞪口呆,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掌门要如此在乎那个看起来只是个筑基的少年,忍不住再度强调,“那是个元婴真人。” 谢冬看了他一眼,暗道真是个没眼色的。元婴真人怎么了?元婴真人能比得上身边这个老怪物吗? 少年自己反倒是笑了笑,毫不在意,“谢掌门,既然如此,你就先去招待客人吧。我就现在你这宗门里好好逛逛,不急。” 而后不等谢冬再说什么,少年已经挑了一条小路,自顾自地逛了起来,便逛着口中还边道,“这地方有点意思。” 谢冬抽了抽嘴角,暗道这老怪物怎么看什么都有意思。 随后他叹了一口气,另外点了几个弟子过去给少年领路,又问之前的那个弟子道,“究竟是哪个元婴真人过来做客了?” “还不是一般的元婴真人,来头不小的。”那弟子压低了声音,“说是逍遥派的一名长老。” 逍遥派? 谢冬皱眉思考了片刻,总算恍惚想了起来,他曾经与这门派的几个人见过一面,都是当初在散修盟那段时间的事情了。一次是捉到嗜灵鼠的时候,见过一个逍遥派的金丹,还同甘共苦地一起长过狐狸耳朵,最后被谢冬用一件隐身法器讹了几十万灵石。另一个是之后在九通城,碰到一群元婴,里面就有这逍遥派的,还是前面那个的师父。 但无论那个金丹,还是那个元婴,概括起来就两个字:不熟。 以前几乎没有什么接触的人,在这个时候突然过来做客,透着种古怪。 谢冬边想着这些事情,边整理了自己的仪容,褪去了一路上的风尘,与何修远一起走向了偏殿。 坐在偏殿中饮着茶的逍遥派元婴真人,正是当年在九通城见过的那个。 谢冬掩下了心中疑虑,在脸上摆出无可挑剔的笑容,“前辈,好久不见,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谢掌门,”对方客气地朝谢冬拱了拱手,“只是碰巧路过此处,听说你回来了,便过来看看。” 说着,他勾起嘴角,看着谢冬。目光并不锐利,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非常温和,却不知为何让谢冬有一种莫名不适的感觉,汗毛都忍不住微微竖起。 “谢掌门,你这么多年在外游历,吃了不少苦吧?如今回来,又是否遇到过什么棘手的难题?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忙的,你都可以告诉我,我定当仁不让。”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送上门的帮助自然也不能要。谢冬强行忽略心理上的不适,客气地婉拒,“原本是遇到一些问题,但现在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就不劳烦前辈了。” “哦?”对方挑眉,“是吗?” “就在刚才,我已经求得了其他前辈出手。” “原来是这样。”对方眯起眼睛笑,“如果问题可以解决,那自然是最好。但如今你所遇到的这个问题,似乎不太简单,你现在找的这人不一定解决得了。如果你以后还需要我来出手,可以随时联系……” 话说到一半,此人的笑容突然僵住了,目光直勾勾的投向了门外。 谢冬跟着也看向门口。原来是之前说要自己随便逛逛的少年,刚好逛到了这里,正倚靠在院中的一棵大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偏殿里面。 “多谢好意,”谢冬适时对这逍遥派元婴道,“但我对现在请来的这位前辈,还是很有信心的。” 这元婴不敢与少年过多对视,很快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沉默了好一会儿。期间少年没有走动,一直倚靠在那棵树旁。 如此,又过了不到片刻,这个逍遥派的元婴便提出要告辞了。 谢冬客气地送他出了山门。 等到这个元婴彻底走后,连影子都看不到了,谢冬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皱起眉头,思考这个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少年终于不再靠着那个树干,起身拍了拍背后沾的灰,走到谢冬身旁,望着那元婴离去的方向,“看来我的本事被人质疑了。” “那是他有眼无珠,不识泰山。”谢冬恭维了一句。 既然客人已走,谢冬也不再耽搁,连忙带着少年往常永逸那边走。 路上,少年还开口道,“你这个地方,有……” “有点意思。”谢冬忍不住抢白。当然并不敢明目张胆,只是极其小声地嘀咕。 少年却还是听到了,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想说这个。” “你这个地方,有魔气呢。” 谢冬猛地刹住脚步,震惊地看着他。 “从那个地方进来的,”少年伸手指向山门,又从左到右一路走来,“一路都是魔气,一直延伸到——” 少年的指尖最终停在一个地方,“那儿。” 谢冬满头是汗,目光紧追着少年的指尖,直到看清了最后所指的这个地方,不知为何又松了口气。 那是玉宇门的后山。 “那儿有什么?”少年偏着头问他。 曾经有魔念。谢冬暗道。 要么有魔修进来将魔念带走了,要么魔念自己得到魔气出去了,总之果然没有被活活饿死。得知了这个消息,哪怕谢冬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内心深处依旧仿佛有一块巨石落地,松快了不少。 第95章 “我听说魔修们最近有些不安分, 有好几个宗门都被他们光顾过,损失不小。”蓬莱派的白发少年边说着, 边抬起那对纯黑色的瞳孔,看着谢冬, “但你这儿, 又能有什么魔修感兴趣的东西?” 谢冬皱眉, “我怎么知道他们对什么感兴趣?” “哦?”少年笑了笑, “你不知道吗?” “我又不是魔修, 我当然不知道。如果你只是问后山有什么, 我倒是能告诉你, 之前有个灵泉眼在那儿, 现在已经枯竭了。”谢冬表示, “而这个灵泉眼, 是当年蓬莱派送过来的。里面究竟有什么,蓬莱派应该比我更清楚。” 总之谢冬并不想主动讲出魔念一事, 顺便还把自己给摘了个干干净净。 幸而少年对魔修之事也并非特别感兴趣, 讲了这么两句便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还打了个呵欠。 “是否可以继续去见我那师弟了?”谢冬催促。 少年点了点头。 谢冬连忙再次在前领路。 照理说,现在常永逸体内的毒性已经得到延缓, 不需要这么急切。但小师弟之所以有这种遭遇, 完全是为了宗门,更完全是因为谢冬回来得太晚。这件事情一刻不解决,谢冬就一刻也安不下心来。 片刻之后,他们终于到了常永逸的门前。 谢冬正准备推门而入, 猛地嗅到里面传出的气味,却脸色微变,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第77节 “怎么了?”少年走上前来问。 谢冬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花费一点时间来做好心理准备,然后敲了敲门。 他嗅到了白玲花的气味,而这白玲花……是一种染料。 很快,屋内的脚步声走到了门口。下一刻,常永逸打开门来,探出脑袋。那脑袋顶上的一头长发果然已经是纯白纯白的了,就像糊满了雪一样,连半根黑丝都看不到。 “师兄,”常永逸还潇洒地把头发一撩,“好看吗?” 谢冬无言以对,甚至退后了一步。 反倒是身旁那少年又上前两步,就连无神的眼眸都亮了两分,仿佛忘了自己的是个瞎子,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好看极了。” “道友真有眼光!”常永逸十分高兴,领着少年就进了屋。 “这位道友是我从蓬莱派请来的。”谢冬跟在后面,“他对解毒一事很有研究,你快让他看看……” 一句话说到这里,谢冬忍不住停了下来,因为他不确定究竟有没有人听他说话。此时此刻,常永逸和那少年已经就白发是多么酷炫、如何才能让白发更酷炫、需要选择怎样的搭配,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谢冬在边上站了半晌,还是常永逸好,姑且理了他一句,“知道了师兄。”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们依旧在展开着热烈的讨论。 谢冬揉了揉脑门,决定暂时还是不打扰了,便退出了这间屋子。等到他们聊完了之后,总会记得还要解毒的,大概吧。 随后谢冬又找其他长老与弟子们谈了一会儿话,进一步掌握宗门内的情况,顺便挨个问了一下他们是否见过奇怪的人了后山。当然,他并没有得到什么值得在意的答案。不是没人见过别人去过后山,而是去过后山的人太多了,那地方从来就不是什么严格意义上的禁地。宗门自己的弟子去过,曾经的盟友去过,来访的客人去过,就连阴阳门都打过去过……究竟是哪一批人里混入了将魔念带走的魔修,实在是猜不出来。 谢冬摇了摇头,正准备再问点别的,便见一名弟子径直地跑到了他的面前。 “掌门!”那弟子满脸喜色,极其高兴,“杨长老醒过来了!” “哦?杨长老醒了?”谢冬闻言也是大喜,连忙将其他事情都放了一放,赶紧去看杨万书。 杨万书因为重伤昏迷了许久,之前一直呆在地下的冰室里。上次谢冬来探望时,发现他的情况已经好转了不少,便叫人给抬回了他自己的房里,派人专门看顾着。而后杨万书又在床上躺了几天,如今终于醒了过来,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谢冬到时,里面已经堆满了恭贺的人,还能听到一个女修抽泣的声音。 这女修名叫秋玲,也是玉宇门的弟子之一,谢冬自然是认得的,之前的几日却是一直错过了,直到此时才是回来之后见的第一次面。只见她喜极而泣,坐在杨万书的床边不停抹着眼泪,怀里还抱着一个奶娃娃。 嗯?奶娃娃? 谢冬满脸的喜色突然有一点凝固。 他很快调整了心态,笑着朝杨万书恭喜道,“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宗门可还离不开你。” “掌门……”杨万书也十分感慨,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你可算回来了……” 谢冬劝慰了两句,又装作不经意地看向那奶娃娃,“这孩子是?” “掌门还不知道啊?”杨万书恍然大悟,忙叫那女修带着孩子起身行礼,“秋玲现在是我的道侣,这孩子是我们的儿子。掌门你这么多年都不在,没能参加我们的双修大典,真是可惜了。” 谢冬半晌没有吭声,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好歹还勉强维持着。 二十年不见,杨万书居然已经有道侣了? 谢冬不由得想起当初了,杨万书还是那个卡在筑基巅峰几十年的老头子的时候。就算杨万书突破到凝元之后已经重焕青春,也算得上是十足的老树开花了。更何况居然还有了儿子,实在是、实在是……太叫人羡慕了! 好半晌后,谢冬才调整好心态,笑着向杨万书道了贺。 然后他凑近了秋玲,伸手轻轻逗弄逗弄了这小孩。 孩子应该刚刚出世不久,看起来一岁左右,伸出的小手掌嫩嫩的,试图抓住谢冬在他眼前乱晃的指尖,却总也抓不住,急得小脸一皱一皱的。 谢冬忍不住一笑,倒也没打算真把孩子给弄哭,逗了片刻就收回了手。 秋玲再度坐在床沿,将孩子递给杨万书。一家人其乐融融,四周围观的众人看着也十分高兴,时不时便爆发出一大片欢笑之声。 谢冬见杨万书情况稳定,便寻了个时机默默退了出去。 他再度回到常永逸的屋门前,里面的两人总算是消停了,没再继续谈论什么白发。少年正按着常永逸的脉门,探查他浑身的经络,认真解决毒物的问题。 片刻之后,少年松开手,拍了拍衣裳站起身,报了一串草药的名字。 谢冬听得清清楚楚,不过片刻便牢牢记住,而后很快转身去找人采购这些草药。 少年走出房门,站在他边上,继续嘱咐道,“购起了之后交到蓬莱派去,十天后再过去取炼好的丹药。” 谢冬看了他一眼,“必须拜托蓬莱派的道友来炼药吗?” “必须蓬莱派?”少年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不,准确来说,是必须由我来亲手炼药。” 谢冬没说话了,神情满满都是惊讶。 “意外吗?”少年道,“我也挺意外的。原本以为只是个很容易解决的小玩意,结果居然比我所想象的更麻烦一点。这样的东西,究竟是哪里沾上的?” “阴阳门里的一个金丹宗师。”谢冬道。 少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谢冬明白这眼神的含义。就连眼前的老怪物都会道一句“麻烦”的毒物,不可能出自于一个金丹宗师之手,更何况只是个中型门派的金丹宗师。 难怪那个阴阳门的金丹根本拿不出真正的解药……当然,那家伙也可能只是碰巧弄出来这样的东西。但谢冬活到现在,一直以来所培养的直觉让他从中嗅到了某种复杂的气味,无法轻易相信这真的是个简单的巧合。 那个阴阳门金丹一定是从别人那里得到这种毒物的。 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给他这种毒物?这种毒物最终被用在了常永逸的身上,只是一个单纯的巧合,还是一个被计算好了的事件?那个人知道这种毒物会被用来对付玉宇门吗?如果知道,这对那个人究竟有什么好处? 不应该有好处的,现在的玉宇门不存在能被这种层次的人看中的东西。 只除了……谢冬他自己。 琼炎之体是个极为特殊的炉鼎体质。是极少数的,需要在上位才能发生作用的体质之一。与一般的炉鼎体质不同,这种体质更多需要炉鼎本人的自愿与主动。并非完全不能强迫,只是炉鼎的使用者们认为自愿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 为了取得这种自愿,他们往往会布下许多设计,等待炉鼎的自投罗网。 谢冬想起之前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那个逍遥派元婴,额头上滴下了冷汗,却又忍不住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就算不是此人,大约也相差不远了。还好,他找到了眼前这个少年,这一关算是闯过去了。 但他感觉自己已经被盯上了。这种被盯上的感觉,真的是如芒在背,难受至极。 他为什么会被盯上? 分明他与那逍遥派元婴并没有太多接触。一直以来的经历也让他知道,哪怕元婴真人,也不可能在寥寥几次见面中便轻易看穿他的体质。 要想一眼看穿他的体质——谢冬看了身旁少年一眼——至少也得是这样的老怪物才行。 “前辈,”谢冬突然开了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恭敬,“我有一事想问。” 少年看着他。 “这样的毒物,”谢冬问,“是元婴真人可以做出来的吗?” 少年的神情似笑非笑。 “亦或者……是像你这样的前辈?” 真正的敌人,究竟是处于哪个层次的?在等待答案的时间中,谢冬感觉呼吸都沉重了起来,仿佛心头压了一座大山。 第96章 “元婴真人?做出这样的毒物?倒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少年慢悠悠道, “但如果背后无人指导,可能性就极低了。” 换而言之, 就算将毒物交给那阴阳门金丹的人只是一个元婴,其背后也极大可能有着某个老怪物的影子。 “我明白了。”谢冬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 “如何, ”少年笑着舔了舔嘴角, “需要我帮忙吗?” 谢冬猛地打了个激灵, 抬头看向他。少年的目光一如既往, 瞳孔始终只是漆黑一片, 此时此刻却莫名让谢冬感到头皮发麻, 冷汗在背后染湿了一片。 “不愿意就算了。”少年没有坚持, 很快便摇了摇头, 重新取出葫芦骑在上面, 最后只叮嘱了一下别忘了将草药收购齐全之后交给蓬莱派,转眼间就飞走了。 谢冬停在原地, 风吹过背后被汗水打湿的地方, 凉丝丝的。 少年的那句问话, 或许是一个试探,对谢冬闻言却也是一个提醒。任何一个知晓他体质的人都可能对他产生同样的觊觎, 那个少年当然也不例外。他是无法求助任何人的, 所有人在本质上都可能变成他的敌人。 沉重的压力几乎叫他喘不过气。 但顺着这个思路来看,如果那少年也是不可信任的,他口中说出的话自然就有可能是个谎言。 事实究竟如何,真正的敌人到底是谁, 必须先验证清楚。 谢冬激发了通讯符,联系了之前派去阴阳门附近查探消息的弟子。那些弟子很快回讯过来,说阴阳门那边的情况有些奇怪。一个金丹宗师死了,对这样的中型宗门而言理应是极大的事情,阴阳门却像是完全没有反应一般,该如何依旧如何,顶多比以前收紧了一些警戒,也没有说要来找玉宇门的麻烦。 这个消息并不令谢冬感到意外。 他当初就觉得那个阴阳门金丹应该有着某种保命秘法,如今看来果然如此。那家伙当初虽然被何修远干脆利落一剑穿心,肉身当场没气,却应该还没有魂飞魄散。 既然还没死,谢冬自然要找到这个人,再好好谈谈。 要去哪里找到这个人,也很简单。肉身已毁,只剩魂魄,想要复活总得让门下弟子多做一些准备。谢冬当即下了命令,叫那些在阴阳门附近探查的弟子继续留意。 不过数日,谢冬便得到了结果。与他的猜测相符,每日都会有几个阴阳门弟子行为古怪,将一个奇怪的大包裹带去一个十分偏僻山谷中。这山谷,应该是那阴阳门金丹准备复活的藏身之处。 而后谢冬披上在仙市里购买的匿身法器,决定亲自去那山谷一看。 这种匿身法器,与谢冬一开始从云喜山的尸体上扒下的隐身纱幔形制相似,质量却好上许多,披在身上并不会影响灵气的运转,当然价格也更昂贵。想当初谢冬扒到那件纱幔的时候就像见了宝,如今宗门却已经富了太多,再买更昂贵的已经十分轻松——顶多谢掌门内心深处还有点肉疼。 谢冬与何修远一起,带着另外几个玉宇门的凝元,寻了个隐秘的小道去了那山谷。 当他们披好匿身法器,走到山谷里面时,正好撞上几个阴阳门的弟子。 如之前探查出的情报一样,这些阴阳门弟子举止十分古怪,大约四五个人,运着两个漆黑的大包裹。那包裹约莫有一个人那么大,还不断往外散发着血腥味。 谢冬等人放轻脚步,暗暗跟上。 这几个阴阳门弟子沿着山谷走了一段,将包裹运入一个阴暗的洞窟之内。 一进入这个洞窟,便有一股更加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像是死了许多个人似的,地上却只有一滩暗红色的血水。 阴阳门弟子解开那两个古怪的黑色包裹,里面赫然是两具新鲜的凡人尸体。 “呵呵呵……”一个阴暗的声音从洞窟深处传来,“再过两日,新的肉身就能完好如初了。等到了那时候,我一定要让玉宇门的那些家伙们好看……” 谢冬顺着声音看去,看到一个暗沉沉的影子。 直到片刻后,那几个阴阳门的弟子在周围点亮了火把,照亮整个洞窟,才叫谢冬能看清那个影子。那竟是一个不完整的人,眉目之间有那阴阳门金丹以前的样子,就像是同一具肉身似的。但当初的那具尸体已经叫谢冬派人给烧了,如今的这个肉身也十分可怖,能一眼看到骨架与血淋淋的肌肉,本该覆盖全身的皮肤却只生长了一小块。 而后那两具新鲜的凡人尸体被放在了洞窟中心,之前的那滩血水之上。 不过片刻,这两具尸体便咕噜咕噜冒出一些气泡,转瞬融化成了同样的血水。血水又沿着地面流动,径直流到那阴阳门金丹不完整的新肉体脚下,被他所吸收。随着新的血水逐渐干涸,不完整的皮肤开始生长,覆盖住更多的血肉,越发像是这金丹之前的那具肉身了。 利用尸体重建肉身,这根本就是魔修的手段。 第78节 谢冬看得头皮都在发麻,被他带来的其余人自然更是不堪。一个玉宇门的凝元长老忍不住趴在洞口吐了出来。 “谁?”那阴阳门金丹顿时有所察觉,不完整的肉身抬手一会,便有一道锋锐的气劲朝洞口飞去。 锵!何修远拔了剑,及时将这一招给挡了下来。 匿身法器在他身后脱落,露出了他的身形。 “是你!”那阴阳门金丹脸色大变,“你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他边大叫着,边用脚掌在地上用力一踩,顿时一阵血雾蒸腾,弥漫了人的视线。趁此机会,此人连忙就要逃走。那几个阴阳门的弟子也仅仅跟在他的后面。 谢冬正站在洞口处,抬手便丢了个阵盘出去。阵盘在洞口展开,眨眼间便是一个扎扎实实的结界。那阴阳门金丹太过留意何修远的举动,没有察觉,一头撞在了上面,跌了个七荤八素。 何修远随后赶到,一剑朝此人的脚腕削去。 剑尖划过,拉出一道血花,这阴阳门金丹却完好无损,反倒是他的身后有人发出惨叫。何修远愕然回头一看,只见后面跟着的一个阴阳门弟子扑倒在地,脚腕被已经狠狠削开,鲜血淋漓,凄惨得很。 明明白白削在那金丹身上的伤口,竟然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这一幕叫所有人都有些惊讶。 那阴阳门金丹打破谢冬丢在洞口的阵盘,还想要跑,何修远没有多余的空闲迟疑,连连又刺了两剑在他身上。结果却都和之前那一剑一样,此人依旧完好无损,只有身后那名阴阳门弟子不断惨叫,身上凭空冒出了可怖伤口,血淋淋的,整个人几乎断了气。 如此情境,叫何修远再难以下手。 “是符箓吗?”谢冬看到此人背后所贴着的东西,又接连丢出几张阵盘,阻住了对方逃跑的速度,“竟然还有这样的符箓,怕不是魔修的手段。” “谢掌门!”这阴阳门金丹听出谢冬的声音,顿时咬牙切齿,“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掐指一算,算到有人想要找我们玉宇门的麻烦,自然就过来了。”谢冬微笑着答了,又抬头看向何修远,“师兄,不能手软。如果让这个家伙跑了必然后患无穷,我们必须要留下他。至于那个弟子,虽然可怜,但也是这家伙的弟子,不知为他做过多少坏事,此时代师受过,死了不冤。” 这个道理十分正确,何修远也并非真正的心慈手软之辈,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很快,何修远便重新抬起了剑,再次砍在了此人身上。 那代人受过的阴阳门弟子惨叫连连,几次挣扎着想要扯下身上沾着的符箓,却根本扯不下去。直到又过了片刻,这名弟子停下了最后的挣扎,咽了气,那张符箓突然被莫名冒出的黑火一卷,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阴阳门金丹身上也有着对应的符箓,此时同样被无名黑火给吞噬了。 何修远再一剑狠狠劈在他的身上,终于在此人的背后给拉出一条豁大的伤口,叫他整个人趴倒在地,难以动弹。 至于其余几个还活着的阴阳门弟子,此时也被谢冬带来的其他人给制住了。 谢冬扯到身上的匿身法器,走过去道,“道友,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那阴阳门金丹恨身道,“谢冬,你究竟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这种时候,你分明应该自顾不暇了!怎么可能来找我!” “哦?”谢冬挑眉,“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难道不是吗?”那阴阳门金丹喃喃自语,不可置信,“难道我被骗了吗?难道顾前辈只是在利用我吗?” 顾前辈? 谢冬听到这三个字,目光沉了一下。 然后谢冬又故作风轻云淡地笑道,“这一次,你就算自爆也逃不掉了吧。” 说罢,谢冬退到了何修远身侧,“师兄,杀了他。” “不!”这阴阳门金丹不断挣扎,连连求饶,“别杀我,放了我!不是我想为难玉宇门的,区区郑奕还不值得我那么重视,这不是我的主意!是顾前辈允诺了我好处!都是顾子……” 眼看着他就要说出真相,何修远难免有些迟疑。谢冬却握住何修远的手,在那人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之前,狠狠刺入胸口之内,彻底了结了此人性命。 “掌门师弟?”何修远困惑地看着他。 却见谢冬已经是冷汗淋漓,额前的头发都被沾湿了贴在脸上。 “此间事已了,”谢冬还故作自然,抬手招呼其他人道,“我们回玉宇门吧。” 临走,他还不忘在这个洞窟内搜刮了一通,与平时的谢掌门一般无二。 在回去的一路上,谢冬都神色自若,仿佛无事发生。但何修远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在颤抖。 顾子旭。 那个阴阳门金丹并没有将这个字说完,但在修真界中,能对应上的“顾前辈”只有这么一个人。一点也不出人意料,这正是之前那个莫名拜访玉宇门的逍遥派元婴。 真相果然就是如此,那个蓬莱派的少年并没有说谎,不存在任何的侥幸。 谢冬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姑且平静了下来。 他没敢让那个阴阳门金丹把话说完,因为他害怕被顾子旭察觉他已经知道了真相。只要他还不知道真相,顾子旭就定然还会指望着能依靠布局请他入瓮,不会很快做出太激烈的逼迫。 在一段不短的时间里,顾子旭的态度都会是比较温和的。 虽然这种温和就犹如温水煮青蛙,但已经被这种层次的人给盯上了,哪怕些微的喘息之机都是可贵的。 回去的路上,谢冬绕路去了趟蓬莱派,取了那少年炼好的解药。 等到了玉宇门,他便推开常永逸的屋门,将解药给了这小子。一起交给常永逸的,还有另外一个东西。 常永逸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那个被谢冬摆在桌上的木头片子,整个人都有些发懵,半晌没伸手,“这是什么?” “掌门令。”谢冬回答。 “我知道这是掌门令!”常永逸吓坏了,“你把掌门令拿给我做什么?” 第97章 一间房, 常永逸站在那头,谢冬坐在这头, 中间隔着张桌子,上面摆着玉宇门的掌门令。一连许久, 没有人说话, 气氛无比尴尬。 半晌之后, 谢冬叹了一口气, 将掌门令又往那边推了推, “干嘛啊?拿着啊。” “我不拿这玩意。”常永逸警惕地看着他, “你想干什么?你为什么想要我拿这玩意?” “别这么紧张, 只是掌门令而已。”谢冬淡定道, “我虽然是掌门, 但总有在外面跑的时候, 不能叫掌门令总跟着我。所以在宗门里找个人保管着,免得遗失在外罢了。” 这话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 谢冬给他摆事实, “像前任掌门, 我们的师父, 他还在的时候,掌门令不就是一直放在宗门里吗?如果不是这样, 他陨落之后想要找人继任掌门之位, 可就要麻烦多了。” 不提前任掌门还好,一提前任掌门,常永逸就炸了,“什么意思?难道你怕自己也陨落在外吗?” 谢冬不说话了, 只是看着他。 “你……” “常永逸,”谢冬连名带姓的喊了这三个字,显出一种认真的态度,“我们必须以防万一。” “你究竟想做什么?”常永逸问他。 “我不想做什么。现在我最希望的就是能一直安安稳稳,什么也不要发生。”谢冬道,“然而所谓万一,就是哪怕一万个不愿意,也要防着或许会发生的事情。你把掌门令拿着吧,只是个保障而已。” 常永逸深吸了一口气,“只是以防万一?” 谢冬点头,“只是以防万一。” 常永逸虽然还觉得这事极不吉利,但话说到这里,他也不好再继续任性下来,只得好好将掌门令给握在了手心。 但刚一握住掌门令,常永逸又觉得不对了,“等等。就算要找个人保管掌门令,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最合适。” “胡扯。”常永逸清楚得很,此时只要他拿了掌门令,不管谢冬嘴上如何一直说着只是以防万一,实际上都是个严肃的交托,表明着万一那个万一真的发生,他常永逸就是下任掌门了,“你为什么不给大师兄?无论看身份,看地位,还是看实力,他难道不都比我更合适吗?总不至于你就只知道心疼他吧?” 谢冬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他,“你能想象大师兄掌管这个宗门吗?” 常永逸想象了一下,打了个哆嗦。 然后他退了一步,“就算不给大师兄,为什么不给杨万书?” “杨长老年纪大了……” 常永逸打断他,“这不是理由。” “对,这当然不是理由。”谢冬道,“实际上,如果你想要将掌门令转交给他,我也是不介意。” 常永逸一愣。 “只要你说服得了他。”谢冬最后这么说。 什么意思啊?常永逸有些懵,难道杨万书会比他还要排斥这个职责吗?分明这么多年来杨万书一直兢兢业业地搭理着宗门,面对这个职责理应也不会太过推脱才对。 既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常永逸在行动上自然也不会迟疑。 仅仅过了数日,在刚刚感到解药有效,体内毒性已经解除的时候,常永逸便找到杨万书,提了手中那掌门令的事情。 结果被杨万书一口拒绝。 究竟为什么会拒绝?常永逸还想继续游说,却被杨万书抱着儿子给堵了回去。 因为杨万书有道侣了,生了个大胖小子,之前还不幸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道。从此往后,已经没有什么比老婆孩子热炕头更重要了!别说不要掌门令了,杨万书甚至连门中长老的职务都想要辞掉。 单身人士常永逸感觉受到了强烈的暴击。 他无言以对,只好歹劝住杨万书留在了长老之位上,内心默默感慨着谢掌门的神机妙算。 那枚掌门令终究还是落到了他的手上。 常永逸握着这枚掌门令,那感觉就像是握了个烫手山芋,时时刻刻都在担惊受怕,生怕谢掌门下一刻就要闹出什么事来。 然后,什么事都没有。 谢掌门安分得很,几乎每一天都待在宗门里面,连正常出门的时候都少了,整日里低调得不得了,就蹲在书房里琢磨着那套从渡劫大能手中得到的功法。 在此期间,谢冬将这套功法给复制出来了很多份,分发到玉宇门的弟子们手中,人手一套。 这套功法的价值,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能制住掌控意识的快慢,还能调节体内力量的运转速度。其对实力的增强极大,更涉及许多深刻玄奥的道理,足矣让人在修道之路上走到很远。 宗门弟子们如获至宝,纷纷感慨跟着谢掌门混准没错,而后通通埋头进了对功法的专研之中。 谢冬始终是对这套功法研究得最深人的人。每隔断时间,他还会在讲学堂里分享自己的经验,也鼓励另有心得的弟子同样站出来分享。 如此一来,不过几个月,宗门所有弟子在功法的学习上都是突飞猛进。 当然……谢冬也曾经想过,难道那个渡劫大能就特别值得信任吗? 但他的敌人已经够多了,每日面对那些假想中的敌人都会心力交卒。这个渡劫大能当然也同样有可能心怀不轨,但假如真的连这渡劫大能都心怀不轨了,谢冬也就连最后的挣扎之力都没有了。所以无论是不是真的应该信任对方,他都只能选择信任。 幸运的是,这段时间逍遥派另有事情。这些大门派又聚在一起,搞什么比斗大会,让顾子旭没空来为谢冬布更多的局。 这给了谢冬很多余裕。数个月后,在确认宗门上下对那套功法的修习都已经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所有弟子都已经能够按照功法初步控制自身意识的快慢之后,谢冬召集了玉宇门所有人,公布了一个消息。 第79节 一个理应早就该告诉他们的好消息,“我找到了一条灵脉。” 众弟子先是震愣,而后忍不住大声喧哗起来,克制不住地狂喜乱舞,又感到难以置信,十分困惑谢冬为什么不早些公布。 谢冬给了他们片刻的时间来消化这条信息,然后才抬了抬手,叫他们安静下来,“这条灵脉,虽然我早已找到,却处在一个特殊的地方,想要入驻进去并不容易。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叫你们修习这套功法,一是因为功法确实宝贵,二却是因为这套功法能帮助我们居住在那个地方,更好地利用这条灵脉。” 在众弟子希冀的目光之下,谢冬微微一笑,“现在我们已经准备万全。玉宇门的各位弟子,搬迁吧。我们将搬迁至那条灵脉,开始新的修行之路。” 弟子们欢呼着,雀跃着,欣喜若狂。虽然也有弟子对脚下这片修行了许多年的土地满怀眷念,但搬迁意味着灵脉,意味着更好的资源,意味着更快的修行,没有人会看不清应该如何取舍。 在谢冬带有煽动性的讲话之下,没有人怀疑,玉宇门的搬迁仅仅是为了灵脉。 只有谢冬自己知道,搬迁的目的除了灵脉,还有避世。灵脉所处的位置是一个还未被世人知晓的秘境。那个秘境十分隐蔽,除了那渡劫大能之外应该不会再有人知晓应该如何进入。 玉宇门的所有人都为了搬迁而集结起来,收拾好所有需要携带的东西站在广场上。 谢冬赫然发现,这个数百人的队伍里,竟然有着好几个小孩儿。在谢冬离开的那十几年里,结婚生子的绝对不止杨万书一人。这些在玉宇门诞生的孩子们,大的已经有十几岁,小到只能被抱在怀里的也足足有好些个。 谢冬清点着这些孩子的人数,心情莫名就变好了许多。 看到这些孩子,就仿佛看到宗门的未来,充满希望。 大师兄的那件法宝飞船,也在这几月内被谢冬不惜花费大量灵石给修好了。玉宇门上下几百个人,全部装在这个飞船里,刚好装得下,仅仅是稍有些拥挤。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到了谢冬与何修远最终从秘境离开的那个出入口。 这个出入口的隐秘性自然不如海底深处的那个,但也绝对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这是在一个悬崖墙壁的半山腰,还被层层叠叠的藤蔓给覆盖住了。扯开藤蔓之后,还得砸开里面的一堵山壁,才能看到中间所空出来的一个山洞,就像是一个鼓在山体里面的气泡。他们所需要的出入口,正在这气泡里面。 法宝飞船停在山洞里面。飞船里的人陆续走下来,感受到洞内莫名充斥着的灵气,全都十分激动。只有其中对灵气最敏感的那部分玉宇门弟子,才能感知到这些灵气是从一个看不见的点喷发出来的。 等到所有人都出来之后,何修远收好飞船,谢冬则让山壁生长,堵住洞口,将这里再度掩饰得仿佛空无一物。 他们手拉着手,陆续从这个出入口踏入到秘境之内。 短短数日,原本一直蜗居在那个小山头的玉宇门,就这么在整片大陆上消失了。行动太过迅速,没人知道他们搬到了哪里。就算是之前一直留意着他们的家伙,也仅仅在一个错眼间,便失去了他们的踪影。 而在玉宇门众人踏入了秘境之后,他们所有人都和当初谢冬与何修远第一次来这儿时一样,很快便感受到了这地方的异样,无法自由运转体内的灵气了。 谢冬对此早有准备,已经以前将所需要的法诀告诉了他们。 短暂的新奇之后,众弟子陆续进入状态,纷纷尝试着这段时间一直学习的功法,努力运转那到法诀。 速度有快有慢。 快的不过几个呼吸,便从这种异样的时间流逝中摆脱出来,看着周围依旧宛若静止的同门们啧啧称奇。 慢的则要花费大半日——在这种地方,就是一年多了。 无法自己运转功法的孩子们,便由他们的父母来引导到正确的时间中来。在他们的父母能够自由行动之前,则是谢冬亲自给这些还未辟谷的孩子们传递养分,省得一不小心把这些孩子给饿死了。 众人抬着头,看着眼前郁郁葱葱长满绿树的灵脉,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充沛灵气,都是感慨不已,赞叹不已,几乎难以相信自己此生竟然还能得到这种享受。 当最慢的那个家伙也终于从快速流逝的时间中摆脱出来时,众人已经围绕灵脉造起了一圈建筑。这些建筑都出奇简略,甚至连玉宇门以前的那间大殿都没有,只是一排就地取材的木屋。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极大的喜悦。 灵脉的好处显而易见。甚至有不少卡在瓶颈许久的弟子,都在踏入此地的那一刻,就地便直接突破了。 谢冬也早已顺利突破到了凝元后期,甚至隐隐有了要结金丹的意味。 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修行?完全没有的。都不需要谢冬再说些什么,弟子们已经纷纷闭关。 当然,谢冬早已下过命令,所有搬迁至此的弟子都不允许再轻易出去。理由是他们现在还没有能力守住这个灵脉,只能避免一切有可能泄露灵脉所在位置的情况出现。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修真之人而言,没有什么比更好更快的修行更重要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弟子们一个接一个的突破。 整个玉宇门的实力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的往前迈进着。 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没有比这更令人满意的情况了。谢冬躺在草地上,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微风,看着满眼的绿意,想着整个宗门欣欣向荣的现状,嘴角都忍不住擒起了微笑。 他突然听到了脚步声,转头一看,是常永逸。 常永逸把怀里的掌门令拿出来,摆在谢冬眼前晃了晃,长舒了一口气,“你突然把这玩意交给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会发生些什么。” “只是让你保管着罢了。”谢冬笑道,“能出什么事啊?” “没事就好。”常永逸将掌门令递给他,“既然没事,这玩意你能不能自己收起来了?” 谢冬看了掌门令片刻,摇了摇头,“还是需要以防万一,你继续拿着吧。” 常永逸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什么,倒也没有坚持,很快便皱着眉头转身离开了。 谢冬继续躺在那儿,看着蔚蓝的天空,嘴角依旧擒着微笑。但只要细看就能发现,他的笑容之下其实压着沉沉的忧虑。 又有脚步声响起来了。 谢冬再度转头过去一看,这次却是何修远。 何修远走到谢冬边上,坐下来,沉默地陪着他一起,吹了好一会儿风。 “掌门师弟,”好半晌后,何修远开了口,“一切都在变好。” “是啊,”谢冬微笑,“一切都在变好。” 何修远低下头,看着他的双眼,“既然如此,掌门师弟,你又在忧虑些什么。” 谢冬一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何修远将手伸出来,握住谢冬的发颤的手,“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一直以来,你究竟在恐惧些什么?” 谢冬看了他半晌,最终还是一笑,“害怕这条灵脉被别人发现,我们守不住。” “不是。”何修远斩钉截铁,“不仅仅是这样。” 他看得出来,绝对不仅仅只是这样。但谢冬所真正害怕的究竟是什么,他却不得而知,只希望能从谢冬口中得到答案。 谢冬笑着摇头,开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紧得很,十分干涩,几乎出不了声了。 他不想隐瞒大师兄,他希望能有一个人来与他共同分担这个压力。 但他又无法在这种时候,真正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对方。 谢冬盯着何修远看了许久,手上突然使了劲,一把将人给扯了过去。何修远倒在草地之上,正准备起身,谢冬却翻身过来,按住了他的肩膀。 对着师兄那双微微湿润的唇,谢冬狠狠吻了上去。 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又像是在发泄着什么。长久以来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第98章 “唔……” 何修远瞪大着双眼, 两手紧抓在谢冬肩膀上。心脏在胸膛里狂跳,整个人微微发颤, 这感觉真的十分陌生。 但他知道这个,谢冬在亲吻他。 这已经不是两人之间的第一次亲吻了。 不同于之前的浅尝而止, 谢冬现在的嘴唇很热, 几乎是粗暴地啃在他的唇上, 可这依旧只是个亲吻。何修远试图说服自己平静下来, 告诉自己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讶。温度在两人之间不断升高, 一种战栗的感觉沿着颈椎不断攀爬。何修远闭合了双眼, 试图让自己用全身心来感受这一切。 但谢冬并没有满足于一个亲吻。 这不是平时的掌门师弟, 何修远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这么激烈。 谢冬的手掌握在他的身上, 力道太大, 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谢冬一瞬间就红了眼睛, 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展开了更加冲动的攻势, 仿佛想要将对方拆骨入腹一般。 他撕扯着何修远的衣裳, 松开了何修远的双唇, 又狠狠咬在对方的颈窝。 还要继续,还想要继续……想要彻底占有这个人。 何修远却终于将两手推在谢冬身上, 忍不住从地上挣脱了出去。他急促地呼吸着, 涨红着脸,眼眸湿润,眼角还有些发红。 谢冬突然冷静了下来,就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何修远的反应十分混乱。双唇方才已经被谢冬啃得红肿, 他用手背摁着,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不知道应该再做出什么反应。他模糊地感知到了谢冬的欲望,隐约明白谢冬想要做什么,但是,但…… “对不起,师兄,”谢冬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几步,让自己平静下来,苦笑道,“是我太乱来了。” 何修远的脸还燥热着,整个人还乱成一团。 “师弟……我不是……我只是……”他用力摇了摇头,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只手摁在地上,五指无意识地紧紧扣着,几乎要将泥土挖出一块来。 “嗯,我明白的,是我太唐突了。”谢冬重新坐在他的身旁,握住他的那只手,“抱歉,可能吓到你了。” 何修远抬起头,看着谢冬,嘴唇紧抿,目光湿漉漉的。 “没事了。”谢冬又摸了摸他的头。 “掌门师弟,”何修远终于冷静下来,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冬一顿。 “你现在不正常。”何修远道,“你得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事。”谢冬仍旧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什么事都没有。” 何修远挣开他的手,站起身来转身离去,看上去有些生气。 谢冬留在原地,看着对方的背影,直到那身影都消失了,才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究竟都在做些什么?他分明知道师兄一直排斥情爱的事情,几十年了,一直如此,从未和任何人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连半点经验都没有,如果没被吓到才奇怪了。 更何况大师兄对感情如此认真,理所当然会厌恶这样轻率的做法吧。 谢冬想到这里,从兜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刚刚编织到一半剑穗,是他准备送给大师兄的礼物。剑穗是深黑色的,很衬师兄的气质,可惜编织下来发现色泽有些单调,又寻不到合适的材料来点缀,这才一直耽搁着没有完成。 分明已经一步步在做着循序渐进的准备,居然还那样冲动,真是太不应该了。 就算如此,想到师兄方才的抗拒,谢冬还是有些沮丧。 等等,不对! 谢冬突然发现了什么,猛地站起了身。 他看向草地后面的那一丛灌木,这丛灌木里面散发着微弱的异样的气息。谢冬赶紧走过去,抬脚往里面一踹,当即踹出来一个……熊孩子。 “哎哟!”熊孩子捂着屁股墩,奶声奶气地控诉道,“掌门你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打我!” 谢冬:…… 谢冬简直想打死他。 第80节 这熊孩子他熟悉得很,就是杨万书前些年生下来的那个傻儿子。当年分明还只是一个奶娃娃,如今却已经长到了狗都嫌的年纪。 谢冬深吸了一口气,“你在这里做什么?” “玩捉迷藏呢!” 谢冬问了个更要命的问题,“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的?” “一早就在这里了!”杨小书道,“我看到你和大师伯在那里说话了,你还把大师伯按在地上,还咬他,还撕他衣服,你欺负大师伯!” 谢冬按了按额头,感觉眼前漆黑一片。 所以大师兄也发现这孩子了吗?所以大师兄是因为这个孩子才拒绝的吗?不管是不是,总之谢掌门就把这笔账给记在这熊孩子头上了! “掌门,”杨小书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又凑到谢冬身前道,试图让谢冬帮他作弊,“你如果不帮我,我就告诉别人,你欺负大师伯。” 如果让别人知道他让这熊孩子看到了少儿不宜的东西,杨万书怕是要和他没完。 “怎么帮你?”谢冬觉得自己的头很疼,“你不是藏得很好吗?再继续藏这儿吧。” “不,其实我的任务不是藏起来。”杨小书羞涩地笑道,“我正在找人。” 所以这熊孩子是在寻找其他小伙伴的途中,偶然看到谢冬在和何修远说话,便忘掉了原本的目的,一直躲在这里偷看? 谢冬又想打死他了。 但杨小书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引起了谢冬的主意,“我已经找了小萍子两个时辰,哪里都找不到。她平时根本没有这么会躲,一定是作了弊,掌门你得帮我!” 小萍子,谢冬也认得,刚刚两三岁,还在一举一动都非常笨拙的年龄,是个十分乖巧的女娃娃。她和杨小书这种成天上蹿下跳的孩子完全不一样,居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找到,确实很不正常。 “她不会跑到密室去了吧?”杨小书又道。 孩子们口中所谓的“密室”,其实就是这个秘境出口外面的那个封闭的山洞。这么好几年了,这群孩子又成天漫天遍野的乱窜,自然也曾从那个出口跑出去过。他们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广阔,只看那山洞漆黑一片,洞口封闭,无法出去,便一直这么称呼。 当然,每个乱窜出去过的孩子,都会被狠狠处罚一通,打得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地都是轻的。杨小书也不敢再犯,这才来找谢冬帮忙。 谢冬将这熊孩子给轰了回去,自己去找那女孩儿。 他来到那出入口附近,果真找到了孩子的脚印。其实前些天还有人提出要在这儿设个专防熊孩子的防护来着,掐指算算大概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真是不巧得很。 谢冬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出去,却又猛地一愣。 不对,怎么会有风? 他能从这个出入口感知到外面的气息,但那分明是一个已经被封闭的山洞,怎么会有风? 不对,不对。 谢冬的冷汗下来了,想要逃跑,却知道自己已经避无可避。 他……听到了孩子的哭叫,嗅到了隐约的血腥味。 当然,他现在还能回去,找更多人来帮忙,但他又能找谁呢?整个玉宇门都在这里了,没有人能帮助他解决眼前的问题,所找来的任何人都只会被他所连累。 谢冬最终走了出去。 在这一瞬间,谢冬是绝望的,同时却又像是得到了某种莫名的解脱。就像是一柄在头顶悬了许久的剑,终于掉了下来。 外面的这个洞窟理应一片漆黑,此时却十分明亮,晃得谢冬忍不住眯了眯眼。 封闭的洞口早已被砸开了,一个人站在那儿,逆着光,对着谢冬笑。 那个失踪的小女孩儿正趴在地上,声音极小的哭泣,眼泪在地上打湿了一大片,不知道哭泣了多久。小女孩的腿被打折了,十根手指头已经被切断四根,谢冬所嗅到的血腥味就是这样冒出来的。 “谢掌门,好久不见。”那个逆光的人影笑着道,“玉宇门可真是找了个躲藏的好地方,就算找到了这里,我也不敢贸然进去。幸好我等到了这个孩子……如果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切掉她的第五个手指头了。” 谢冬嘴角抖动一下,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顾前辈,你堂堂一个元婴真人,现在这究竟是在做什么?快把这个孩子放了吧。如果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找个地方,两个人好好聊聊。” 第99章 “放了这个孩子?”顾子旭冷冷笑道, “放了这个孩子,你不会跑吗?” 谢冬叹了口气, 看着那个依旧在地上低声哭泣的小女孩儿,慢慢走了过去, “至少让我先治疗她的伤势。” 顾子旭没有阻止。 谢冬给这孩子喂了丹药, 又小心地将断指给接上。幸好他曾经研究过治疗的术法, 眼前对凡人而言无可挽回的恐怖伤势, 在此时却可以得到完全的治愈, 只需要几个稍微有些麻烦的步骤。只是这种痛苦的经历, 终究是给这个孩子留下了。 “疼……”小女孩子抽泣着, “掌门……疼……对不起……” 谢冬顿了顿, 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 等到伤口的痛楚开始得到缓解, 这孩子又开始不断道歉, 发着抖,用刚刚学会不久的简单语句, 不断说着对不起。一切都是因为她没有听大人的话, 因为她跑到这里来了。 谢冬沉默了许久, 最后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 这孩子此时所经历的痛楚, 已经是她所应该付出的最大的代价了。至于谢冬此时所受到的威胁, 其实和这个孩子并无必然的关系。 “顾前辈,其实你抓着她,只是多此一举。”谢冬站起身,看着顾子旭, “既然你找到了这里,只要往里面传一句消息,告诉我,你过来了,我自然会出来见你的。” “哦?”顾子旭略微诧异地看着他,像是在思考他为什么要说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 “我说的是实话。”谢冬拉着那个刚刚痊愈的小女孩,让她也站了起来,“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个山洞里面什么都没有。明明我就一直藏在里面,却连哪怕一点防卫的措施都没有布置。” 顾子旭眯起眼睛,“难道你还是故意的?” “是啊,因为我很害怕。哪怕只增加一丝你发现这里的可能,都会让我怕得不得了。毕竟我能做到的一切措施,在你面前都是多余的,不是吗?”谢冬道,“从头到尾,我唯一的指望,就只有‘你或许找不到这里’这一条罢了。” 顾子旭没有再说话,应该是相信了他。 “只要你找到了这里,结局就是注定的。你说幸好等到了她?不,我能确信你根本没等多久,她只是运气不好刚巧撞到你了。如果你真的已经等了足够的时间,你不会还在这里,早就找到办法把我给逮出来了。”谢冬又拍了拍那个小女孩的肩,“所以她也是多余的,放她回去吧。现在我单独出来见你,没有告诉任何人,难道还不能表达我的诚意吗?” 谢冬松开了手,拦在小女孩的身前,让她自己往回走。 女孩儿害怕极了,不断颤抖,一步一个踉跄。但她确实顺利往回走着。顾子旭的目光只落在谢冬身上,根本懒得管她。 “顾前辈,”谢冬表现出非常合作的态度,“十分感谢。” “不必多谢。”顾子旭道,“让你的心情好一些,待会儿我也能舒坦一些。” 谢冬露出真诚的微笑。 那个女孩儿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入口附近,却忍不住回过头,看着谢冬。 “别怕了,回去吧。”谢冬道,“你的父亲母亲会很快找到你的。告诉他们,告诉所有人,别让你大师伯乱来,要听你常师叔的话。这是我交代给你的任务,别忘了。” 女孩儿坚定地点了点头,终于毅然地走回到了那入口之内。 在这个孩子的身影消失的那一刻,谢冬长长吐出一口气,浑身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看来你早就知道我的目的。”顾子旭道。 “是啊。”谢冬笑,“我早就该乖乖听你的话,只是忍不住试试能藏多久罢了。” 眼看顾子旭已经朝他走了过来,谢冬小心地又提出一个要求,“可以换个地方吗?我怕会有人出来找我,又弄出多余的牺牲。” 顾子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是个好掌门。” “顾前辈,你也是一个宗门的长老。”谢冬笑道,“我相信你能理解我。” 顾子旭不置可否,只抬手招来一片遁云,带着谢冬站了上去。 遁云速度飞快,眨眼便载着谢冬飞过千山万水。谢冬回头,看着之前藏身的那处山崖,就像是看着整个玉宇门。但不过片刻,便连山崖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谢冬终于收回目光,又取出自己的储物袋,动手清点着里面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顾子旭问他。 “我现在有一点紧张,”谢冬回答,“数灵石能让我冷静。” 顾子旭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稍微将声音放得轻缓了些,“谢掌门,我原本并不想这么对你,也不想那样对待那个孩子。只是我已经找了你太久了,免不了有些着急。” “没事的顾前辈。”谢冬的回应十分轻快,还对他笑得非常灿烂,好像真的心情挺好似的,“我也只是放不下我的宗门而已。现在我想开了,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反正前辈你这么好看,我又不亏。” 顾子旭想不到他会这么说,甚至有点脸红,“油嘴滑舌。” “在顾前辈这么可爱的人面前,哪怕再笨的舌头也会变甜的。”谢冬道,“只是不知,在顾前辈的心里,我又如何?难道只是个有用的炉鼎而已吗?” 顾子旭笑了笑,觉得眼前的体验很有些新鲜,“你并不是我所找的第一个炉鼎。” “是吗?”谢冬夸张地叹了口气,“我有些嫉妒了。” “但你是最宝贵的,也是让我最为期盼的。”顾子旭温柔地看着他,“我已经停滞在元婴巅峰很多年了,想要突破到下一个关隘真是千难万难。为此我试过无数的办法,也找过无数个炉鼎,但全都没用,全都无法让我走过那一步。” 元婴巅峰,距离化神期的老怪物只有一步之遥?难怪会为了一个琼炎之体如此步步紧逼,无所不用其极了。 谢冬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意外得知的信息让他越发失去了反抗的心思。 但谢掌门的面上分毫不显,依旧是妙语连珠,逗得顾子旭眉开眼笑,硬是搞出了一种谈情说爱的气氛。 直到几个时辰后,日头都偏西了,顾子旭突然收到一张飞鸽传书。看完之后,他狠狠皱了皱眉头。是逍遥派又出事了,在找他回去。 之前谢冬的推测没有错,顾子旭并没有真的在那个洞窟里等候过多久,他也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在玉宇门藏身秘境的这几年里,魔修们又变得更加猖獗了,各大宗门都十分忙碌,今日跑来逮谢冬的时间都是他在百忙之中抽出来的。原本他还打算赶紧把事情给办了,结果竟然被谢冬顺利拖延到了现在。 但顾子旭与谢冬聊得十分愉快,不仅没有责怪谢冬,甚至还舍不得将谢冬带回逍遥派,因为那可能让谢冬被其他人瓜分。 而后他寻到一个僻静的位置,布下阵法,将谢冬给牢牢困在里面。 “希望你不要做出什么小动作。” 谢冬耸了耸肩,“顾前辈,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我从来不搞小动作。” 等到顾子旭走后不久,谢冬便掏出之前从储物袋里翻到的东西,一把全抛到了天上。那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东西,只是些可以快速传递信息的符箓罢了。符箓在阵法内乱窜了片刻,却并不能轻易出去。 谢冬这才慢悠悠地地蹲下来,查看这个被顾子旭用来困住他的阵法。 果真是滴水不漏啊。不仅完全不可能逃出去,外面的人想要打破阵法救出他也困难得很。甚至稍微有点不对的动静,顾子旭都能在千里之外感知得到。对符箓的限制,当然也只是这种阵法最基本的功能。 谢冬却根本不慌,只是抬头笑着去看那些符箓。 片刻之后,突然有一张符箓冲破阵法飞了出去,然后是第二张,第三张……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人意外的事情,只是因为那些符箓上附着了不普通的气息罢了。 谢冬曾经与许多元婴有过一面之缘。其中有蓬莱派和散修盟这样有过交集的,也有未必将他放在眼里的。但无论关系如何,谢冬好歹曾经被人给认真介绍给他们认识过,留下一丝可以联络的气息,只是基本的礼貌。至于这些符箓能不能被对方重视,会不会有人为他而来,全看他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谢冬目送着符箓们不断飞离,直到它们消失在夜空之中,眉眼始终含笑,像是根本不担忧事态的发展。 当然,在第一张符箓飞出去的那个瞬间,顾子旭便已经知道了谢冬的举动。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地上有些灵草,长着圆圆的红色果子,很硬,像是相思红豆。谢冬摘下来两颗,认真地打了眼,取出那束没有编织完成的剑穗,细心串在上面。做完这一切之后,谢冬好好将剑穗收起,又蹲坐在地上,看着夜空。如今谢冬反倒有些庆幸,虽然招惹了师兄,但两人终究没有走到最后一步,师兄或许能被伤得轻一些。 至于玉宇门,掌门令早就交给了常永逸,也算是放下了一件事情。 第81节 谢冬嘴角的笑容看似十分轻松,细瞧下来却有种渗人的味道。 半个时辰之内,顾子旭便从天上飞了回来,怒视他道,“你做了什么?” “顾前辈,”谢冬笑着与他打招呼,“别这么紧张,我只是联系了几个朋友。” “你以为还有人能来救你?”顾子旭怒气冲冲,每一步都重重踩在地上,扬起一地的尘土,“你能找谁?你也顶多认识一些金丹,再加一两个元婴。就算他们全都愿意为你而来,也未必能从我手上讨得到好。” 谢冬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笑着。 顾子旭一把揪在他的衣领上,将他狠狠提了起来,撞在山壁上,“谢冬,这是你逼我的。” 谢冬仍旧只是笑。 顾子旭用力扇了他一巴掌,又扯住他的领子,开始撕烂他的衣物。 “顾前辈,”谢冬被扇得脑子嗡嗡直响,“应该已经快要有人来了。” “闭嘴!”顾子旭骂道,“你还在指望什么!根本就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话音刚落,左边便扑过来一阵气浪,逼得顾子旭不得不转身去挡。随后一个声音便想了起来,“顾子旭,你在做什么!” 一行人从左面的山崖降了下来,是蓬莱派的凌宗主,带着许多蓬莱派的门人。 “是你们……我就知道,也只有你们了。”顾子旭冷笑两声,又看着谢冬道,“我就知道,你果然已经被蓬莱派的人给用过了。但你现在已经落到了我的手里,就算是蓬莱派,难道就抢得走了?” 话音未落,另一面又响起另一道声音,“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都在这里?” “玉虚观?”顾子旭愣住了,“为什么玉虚观会来?” 还没有等到回应,又有一个另外的声音冒了出来,“这里好热闹啊!” “散修盟?” “咦,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五行宗。” “看来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百宝阁……” “顾子旭!我收到消息,知道你和魔修勾结,还不快束手就擒!” 顾子旭冷笑一声,对这种话根本置之不理。但这么片刻之间,居然来了大大小小这么多宗门,这么多势力,还是让他心中不安得很,不得不再度看向谢冬,“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只是给他们每人去了封信,”谢冬笑着回答,“告诉他们,这里有个琼炎之体,而且还是个没有人用过的琼炎之体。” 其他人听闻此言,互看一眼,对彼此的目的都心照不宣,内心却也烦躁得很。实话实说,他们收到这种信息,都是抱着捡漏的心态的来的,谁知道会有这么多人,谁会想要为了一个炉鼎搞这么大场面,不嫌丢人吗?但来都来了,如果搞了这么大场面还没把人给抢到,那不就亏大了吗。 顾子旭更是不可置信,看着谢冬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疯子。 如果只有顾子旭一个人,只要满足了他,谢冬或许还能得到自由。可眼下来了这么多人,谢冬再也不可能逃得掉了,此举根本是在自杀。 谢冬却浑不在意,慢悠悠从顾子旭背后走出来,站在一块大石头上。 这么多势力,原本来的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有蓬莱派一家很给面子,大概也是看在认识谢冬的份上,凌宗主自己亲自来了。但此时此刻,众人看到这么大的阵仗,都开始往自己所属的势力里联系,试图搬来更多的人。 宗门的面子问题已经得到共识。此刻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实打实的利益。 谢冬看着顾子旭,目光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恨意。 是的,他恨顾子旭,是顾子旭毁了一切。为了这份恨意,谢冬不介意将这一切给毁得更彻底一些。 而后谢冬又环视着外面这么多人,看着这么大的场面,忍不住发出叹慰的声音。这才对,就是得这样才对。他谢冬可是琼炎之体,就应该这样大大方方的摆在众人面前,让他们争得头破血流,直到最后决出最有资格的那一个,才不算是辱没了他的四百万。 无论如何,不能让小人检漏。 谢冬嘴角垂着冷笑,松开了兜里那只一直握着那枚剑穗的手。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第100章 夜越来越深了, 这个地方所聚集的人却越来越多,不断有新收到消息的修士赶过来, 一些宗门的头头脑脑都来了不少。 气氛却有着诡异的安静。众人只是围在四周,进行着平和的交流, 偶尔用目光在谢冬身上扫视两眼, 在这平静的水下酝酿着一些谁也不知道的东西。 “你的算盘打错了。”顾子旭对谢冬传音, “你没有任何得救的机会,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商讨出一个顺序, 然后被轮流享用, 谁都不会漏下。” 这话语中充满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让谢冬忍不住笑了笑。 他当然也曾预料过那样的未来, 那对他来说确实是最糟糕的情况。但谢冬并不着急, 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没事的顾前辈, ”谢冬还轻快地对顾子旭道,“不是还有你吗?” 顾子旭的脸色阵红阵白, 最后忍不住暗骂了一句。是的, 此时此刻, 他看上去比谢冬烦躁多了。他已经盯了谢冬这么久,想方设法终于搞到了手, 谁能容忍这种事情? 而且只有逍遥派没有收到谢冬的讯息, 顾子旭现在势单力薄,根本不可能讨得到好。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像是谈论到了什么十分令人满意的话题。 顾子旭瞅准了某个无人注意的瞬间,一把扯住谢冬的胳膊, 拽着他就想要攀上遁云。 “顾道友,”却又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拦住了他们,冷冷地看着顾子旭,“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这是我想要问的问题,你们都想要做什么?”顾子旭阴沉着一张脸,说话的语气都像结了冰,“你们想要瓜分我的炉鼎吗?” 其余众人也围了过来,听到这句话,脸上神情都有些微妙。 “你的炉鼎?好不要脸!”凌宗主直接忍不住骂道,“你叫他一句,他答应你吗?” “还是说你买下他了?你能拿出他的身契吗?”百宝阁的二当家也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你说他是你的,总应该拿出什么明证吧?” 几方大佬都聚在了此处,与顾子旭对峙着。气氛一触即发,但他们彼此都很克制,并没有起更进一步的冲突。其余人等待着顾子旭的妥协,顾子旭则抓紧时间联络着自己能找到的帮手。 谢冬看得索然无味,不禁又退几步,避在了顾子旭背后的阴影里。 就在这一瞬间,阴影中突然又凭空冒出了一只胳膊,勾住谢冬的脖子就猛地往后一扯。谢冬的眼前顿时被黑暗笼罩,就像是被吸入了那片阴影似的。 等到谢冬眨了眨眼,重新看清楚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另外一个地方。 谢冬心道,居然还有人会拿出空间转移的本事来对付他,不错嘛。可惜这一招就连元婴真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掌控,谢冬并没有被转移出多远,还能听到那边众人因为他的突然消失而猛然嘈杂起来的声响。 “谢掌门,”身旁的人有些气喘,“我是来帮你的。跟着我们走,绝对是你最好的选择。” 谢冬转头一看,不认识。 下一刻,谢冬便毫无迟疑,狠狠吊高了嗓子,发出一声刺破苍穹的尖叫。 “你……”身旁那人根本没料到这茬,赶紧扑过来想要制止他,却为时已晚。 众元婴已经飞了过来,几道气浪狠狠轰开了此人。待看清了此人面容,众人的脸都沉了下来,纷纷看向之前还在义正辞严指责顾子旭的百宝阁二当家。 “陈老板,这是你们百宝阁的人,没错吧?” “百宝阁这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看不起我们这些人吗?” 百宝阁二当家的脸色自然也很不好看,却并没有辩解,只是讪讪笑道,“各位,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这个炉鼎如果落到了百宝阁,对大多数人而言,应该都是最好的结果。” 众人都不禁对他的无耻感到震惊。 却听这百宝阁二当家继续道,“如果落到百宝阁,你们以后谁想享用,都有机会,不过是一些灵石的事情。但如果落到别家手上了,其余人可不一定能有跟着喝汤的机会了。” 这话竟然还真有几分道理,众人有些微妙地被说服,却谁也没有出言赞同。 此时的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夺得这个炉鼎的希望是很大的,因为他们都还压着自己的后手。 打破这片令人尴尬的沉默的,是谢冬的另一声惊叫。 众人赶紧又看了过去。这次谢冬什么事都没有,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只是随口一叫,耍着这些人玩一样。 却见谢冬径直伸出手指,指着身旁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这里有人!” 话音刚落,便有几道气浪朝着谢冬所指的地方扫了过去。 唰,还真有人被扫了出来。 唰唰,居然还不止一个。 这些被扫出来的家伙都满脸怔愣,看着谢冬的目光充满了不可置信。他们都有着非常优秀的匿身手段,也没有露出马脚,在这种情况下更是没有贸然出手,根本不可能被谢冬发现踪迹。 谢冬只是算准了肯定又有人摸到他边上来了,随手一指罢了。 “哈!”那百宝阁二当家忍不住笑出了声。 顿时又有好几家势力收到了众人质疑的目光,显得很有些窘迫。而后约莫是为了化解自己的窘迫,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又有一道气浪扫过了谢冬身旁另一侧的地方。 结果吗,好家伙,这里居然也藏着人。 众人面面相觑。很快,更多的气浪扫过了谢冬周身更多的地方。接下来的结果可就壮观了,刷拉拉的,全都是躲躲藏藏想要暗中出手的人!不是一两家,不是三五家。在场这么多家势力,粗略一看,几乎家家有份,家家都在背地里暗搓搓地布置着这种事情。 之前一直维持着的和谐与平静,在此刻的事实面前简直可笑至极。 “说了那么多废话,最后还不是靠抢!”有一个家伙再也忍耐不住了,也不顾周围多少对手,直接一道法术将谢冬给罩住,把人抢到手里就跑。 其余人自然不会让他得逞。这次就不是软绵绵的气浪了,无数的锋锐攻击蜂拥而至,直打得此人将谢冬放开为止。 但既然有了第一个,自然很快便出来了第二个。 无数的人对谢冬展开了直接的争抢,又被另外无数的人给狠狠击败。 打起了来,终于打起来了。一群元婴真人就在眼前打成一团,还有什么场面能比这更壮观吗?谢冬忍不住眯起了双眼,看着这个场面发笑。传说中能引得几个国家为其争战的绝世大美人,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众人起初还边打边顾忌着谢冬,后来也打出了真火,干脆给谢冬身上拍了个保护的法术,便开始上天入地,打得越来越是精彩。 谢冬脚底下站着的山转眼间就塌了好几座,天上就像是流星雨一样往下砸着火球。要不是身上的这道法术保命,他还真是要被误伤给活活弄死了。 在他们打得这么热闹的同时,再度摸到谢冬身旁想要将他偷走的家伙自然也不会少。但谢冬就像个自动报警器,一被人碰到就开始叫,然后便引来一群人对那个想偷跑的家伙一通乱轰,叫得那群暗搓搓的家伙根本没有办法。直接封掉谢冬的嗓子?他们倒是想。然而其余人已经发现了谢冬自动报警的好处,加在谢冬身上的那道保护法术同样保护着他的嗓子。 就算如此,想要暗搓搓偷走他的家伙依旧不少。 眨眼间,谢冬便感到自己又被人给拽住了,而后眼前一黑一亮,又换了个地方,又是最开始那个会空间转移的百宝阁手下。 谢冬张了张嘴,正准备继续发挥自己这自动报警器的功用,再叫一阵,却听到对方在他的耳边说了三个字。 “玉宇门。”那家伙说。 谢冬合上了嘴,将视线转过来,看着他。 那家伙松了口气,“谢掌门,只要你愿意好好配合,从今往后,玉宇门就由我们百宝阁罩着了,保证你的那些同门们都能一直安安稳稳的。” 谢冬笑了笑。他的心里很清楚,这话不可能,谁信谁是傻子,玉宇门也不可能会喜欢这样得来的安稳。但此时此刻,这句话确实触碰到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第82节 其实他把事情搞成这样,搞出这么大的场面来,他又能得到什么的?他也只是希望能听到有人说出这句话罢了。 “你先发个誓,”谢冬不再喊叫,轻柔地道,“道心之誓。” 对方果然面露难色。 但见谢冬又想要开口,此人叹了口气,还是勉为其难地对天伸出了五指,“我代表百宝阁,在此发誓……” 谢冬一直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变得鲜活了一些,几乎是眼巴巴地等待着他将这句誓言给说完。 然而这句话只说到一半,此人便猛地转过视线,神情骇然地看向了一个方向。 一柄利剑猛然从那个地方出现,狠狠朝着此人刺了过去。 下个瞬间,又有一只手用力握在了谢冬的胳膊上。 谢冬转头看去,正欲再度开口,便看清了对方的脸面,当场愣住。然后他整个人都开始发抖,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什么人!”那个百宝阁的家伙低叫道。 来人不言也不语,只用一把剑狠狠削了过去。 “师……兄……”谢冬不知花费了多大的气力,才挤出这样的两个字。 何修远已经与那人战在了一处,没有回应。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谢冬发着颤道,“常永逸在做什么,他没有拦着你吗?” 何修远的剑光削得那人不断退避,而后一脚踹在对方身上,把人给踹开,拉着谢冬就跑。做完这一切,何修远才回过头来,看着谢冬的双眼。 谢冬的头皮猛然发起麻来。 不对,不对,刚才的那个家伙分明是个元婴,师兄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一个元婴?不管师兄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金丹而已,虽然谢冬不确定究竟在金丹的哪个阶段,但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突破到元婴。 “师兄,”本以为自己已经无所畏惧的谢冬害怕了,害怕极了,“你做了什么?” 何修远收回了视线,“总有办法。” 是啊,总有办法。就像是当初谢冬从筑基强行提升到凝元一样,总有办法,只是必然会付出代价罢了。如今何修远强行让自己在金丹期发挥出了元婴应有的实力,又该付出什么? 有其余人发现了这边的变化,大喝一声,朝何修远攻了过来。 越来越多人看到了何修远,一个接着一个围攻过来。 何修远毫无畏惧,持剑身前,甩出最凌厉的剑势,仿佛能斩断一切,仿佛整个人就是一把剑。 “剑气入体!”有人惊骇地叫道。 谢冬感到自己被师兄抓住的地方一片黏着的温热潮湿。 一丝丝的,是何修远的血,从那些衣物层层包裹的躯体中流淌出来,撒在谢冬身上。 剑气入体,剑道修行到极致之后才能习得的秘技。一经使出,四肢五骸中的所有潜力都会在短短的时间内挥发殆尽,时限之内几乎无可匹敌。而后,却是十死无生。 “师兄,”谢冬的眼睛都红了,“你疯了吗?” “你才疯了。”何修远平静地道。 第101章 何修远的突然出现, 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个意外。 他是如此拼命,剑刃闪烁着仿佛欲择人而噬的寒光, 每一招每一式都威势赫赫,让一众元婴都选择了避其锋芒。 在这种情况下, 这群元婴也只会选择避其锋芒, 没人会傻到去和已经剑气入体的剑修硬拼。因为他们惜命, 而何修远已经不要命。 但只需要最多一个时辰, 何修远就会受到剑气入体的反噬。 何修远显然也深知这个事实, 急急将他们打退后并不恋战, 拉着谢冬便御剑而起。 剑气入体的剑修, 御剑的速度自然也是超凡脱俗的, 比平时快上数十倍不止。 众元婴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逃掉, 纷纷各展神通。何修远的速度再怎么快, 也敌不过他们以众围一,总有几个在遁速上颇有研究的能粘在他的身后。 何修远只得再一次挥剑, 再一次将他们逼退。 然而他们又跟了上来, 没完没了, 只等着最后将何修远给活活耗死。 从何修远的身躯里流淌出来的血又更多了,透过层层衣物浸出来, 把浑身都染得血红。他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挥剑,一次又一次将他们逼退,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带着谢冬逃掉。 可是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直到某次何修远再次将这些家伙逼退之后, 突然又有一个人冲了过来,挡在他们面前,想要拦住那些元婴。 就连谢冬都十分意外,这种时候居然还能有人来帮他们? 来人的实力可以忽略不计,只是刚刚突破到金丹而已,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挡在一群元婴前面。但在这一个瞬间,蓬莱派的所有人都是两眼一黑,纷纷同样扑上前来,硬是将那人给护了下来。 因为那正是谢冬等人的旧识,蓬莱派凌宗主的宝贝亲孙子,凌溪。 等到蓬莱派众人终于将凌溪给拖到了一边,何修远已经趁着这难得的间隙,带着谢冬跑出去老远,短时间内根本追之不上了。 “凌宗主,”众元婴的脸色都非常难看,“你们蓬莱派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凌宗主气得胡子都炸了,斥骂凌溪道,“你怎么可以如此乱来!” “我没有乱来。”凌溪咬着牙齿,眼眶都发着红。 “你还顶嘴,你……” “祖父,我根本就不明白!”凌溪猛地拔高了声音,“你在做什么,我们在做什么,这么多前辈又都在做些什么?谢道友明明是我们的同道,为什么要如此步步紧逼?难道只因为他是琼炎之体,就可以完全不顾他自己的意愿吗?我们这么做,又和魔修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是如此的响亮,掷地有声,就连已经逃得远远的谢冬与何修远都听得一清二楚。 谢冬叹了一声,内心不禁有些感慨。 当年做的那些事,救的那些人,终究并不是完全白费。 在那些元婴的耳中,凌溪如此掷地有声的质问,却不过是一个不懂事的晚辈在讲述着无比幼稚的话语而已。凌宗主沉默着,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其余人更是根本不愿搭理,只抓紧时间追击,试图再把谢冬给捉回来。 但何修远的飞剑就如流光,转瞬已经到了天边。 “还是可以的。”何修远回过头,看着身后那些越来越远的元婴们,语气中带着许多奇妙的意味,仿佛连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师弟,我可以救下你。” 谢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握紧了何修远的手。 “师弟,可以的,我能够将你带走,带到安全的地方。”一贯内敛的何修远此时却难掩欣喜,反反复复说着这样几句话,“你会安全的,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没有人。” 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血液依旧毫不停歇得从他体内流淌而出,就连谢冬的衣物都被染得通红。 但何修远的两只眼睛中都盛满了希望的光辉。 “师弟,我带你走。” 谢冬看着何修远,仿佛也要被他的欣喜所感染。希望,多么难得多么微小的希望,简直像个奇迹。但在此时此刻,奇迹看起来就像是已经发生了。在这一瞬间,就连谢冬都忍不住有些相信,他们会一起逃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或许还能找到治疗剑气入体的办法,一切都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好。 “师弟,”何修远扬起了嘴角,许多年来第一次笑得如此明艳,“你会好好的。” “我们都会好好的。”谢冬跟着他,忍不住也要扬起嘴角。 却就在这一瞬间,空气中响起了一道古怪的声音,像是布帛被撕裂一般。 谢冬还未来得及察觉这道声音从何而来,便见何修远的笑容已经僵硬在了脸上。 而后他终于发现了,声音正是从何修远的胸口发出的。何修远的浑身早就已经被鲜血染红了,此时却又在胸腔处突然出现了一个空洞,就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活生生的捅穿了。 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就像大坝决了堤,几乎是喷发而出,将脚下的飞剑也染红了。 飞剑还在极快地往前飞着,却已经开始下落。 何修远低下头,看着胸前的空洞,带着一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茫然。他的头发突然扬了起来,却是因为他整个人都在往下坠落。 “师兄,”谢冬仍旧紧紧抓着他的手,无论如何也不松开,仿佛看不到已经越来越近的地面,“师兄……” 天空之上,在黑夜的层层阴影之后,一个黑衣黑发的影子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如果谢冬看到了这个人,便能认出来,这正是曾在当初那大能渡劫时,一眼看穿了谢冬体质的老怪物。这正是逍遥派背后的影子,一直以来指导着顾子旭的人。 “两只蝼蚁,”他道,“真以为逃得掉吗?” 哪怕谢冬殚精竭虑扰乱了一切,哪怕何修远连命都不要的剑气入体,在这种层次的实力面前,也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这老怪物伸出手,对着谢冬掉落的方向,正准备将人捞过来,却又抬起了头。 一个发白的少年骑着葫芦,似笑非笑地拦在了他的面前,“张老怪,不过是小辈们之间的争斗罢了,你真的要出手吗?” 张老怪没有说话,阴晴不定地看着他。 “你不会忘了规矩吧?小辈之间的事情,任他们如何去闹,我们也不该出手。如果你真的要出手,我们这些其余的老骨头们,可就不会坐视不理了。”白发的少年也伸出手,同样指向谢冬两人坠落的方向。 张老怪再度将视线移过去,顿时脸色一变。 白发少年笑道,“你看,不止我们呢。” 本应坠落到地上的谢冬与何修远两人,已然凭空消失。 谢冬牢牢将何修远搂在怀里,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仿佛就连四周的变化都感受不到了。但他还是知道,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又被人救了。他们已经不在原来地方,他又一次被传送到了别处。 不是之前那种勉勉强强的短距离传送,而是已经彻底远离了那些纷纷扰扰的觊觎。谢冬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发现他们正处在那个曾在海底深处见过的洞府之中。 “对不起,恩人,我早就想出手救下你们。”另一个少年站在谢冬的面前,是那个灵傀儡,“但我……之前不行。冥冥之中有什么限制着我,直到刚才的那一刻之前,不允许我出手。” 谢冬知道是什么限制着他。这个灵傀儡现在是有主的,只要那渡劫大能不想他出手,他便不能出手。 谢冬却并没有与他说话,只是继续将何修远牢牢搂在怀中,拥抱着对方鲜血淋漓的身躯。何修远早已失去了意识,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到了最后,师兄竟然连剑气入体的反噬也没有等到。 谢冬掏出身上所能找到的所有丹药,想要治愈何修远的身体,但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胸口的空洞并不是简单的伤口,而是一个诅咒,无论如何都无法被治愈。体内的剑气还在纵横,不断在何修远身上切割出新的伤口,根本治疗不及。 “救救他……”谢冬像是已经入了魇,开始不断默念,“救救他……” 灵傀儡动了动嘴唇,最终却只能低下头颅,“抱歉,化神修士的诅咒,还有剑气入体,我……无计可施。” 谢冬将何修远搂得更紧了一些,“那就帮我最后一个忙。” 最后的最后,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两张符箓,将其中一张贴在何修远的身上,“帮我将师兄带回去,带回玉宇门,带回那个秘境。” “那你?” “找个另外的地方,”谢冬道,“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我放下去就好。” 灵傀儡点了点头,将何修远从谢冬手上接了过去。 第83节 谢冬拉着何修远的手,突然又从兜里掏出那枚终于编织完成的剑穗,放在了何修远的手心。 而后一松手,灵傀儡便带着何修远消失了。 谢冬独自立于一片荒芜的田野,呆呆看着手中另一张符箓。 他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用到这种符箓。这是从哪里得来的符箓?就是在几年之前,他们杀了那个正准备复活的阴阳门金丹,从那个金丹身上搜来的。当时所见的这种能将一个人所受的伤势转移到另一个身上的符箓,太过残忍,谢冬记忆深刻,却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真的用到。 一套是两张,一张母符,一张子符。母符刚才已经贴在了师兄身上,子符就是他现在手中这张。 谢冬闭了闭眼,将子符贴在了的身上。 “啊!”在这一瞬间,谢冬便跪在了地上,忍不住惨叫出声,“啊——!” 可怖的空洞在胸口凭空出现,鲜血喷洒而出。剑气开始在体内纵横,一道又一道的伤口布满他的全身,像是要将他整个都割裂。 “啊————!” 这都是……这都是,刚才师兄所承受的痛苦。此时被一点点的,一点点的转移到了谢冬的身上。 谢冬将十指狠狠扣在地上,扣得指缝里全是泥土,疼得不断惨叫。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轻易流泪,此时却哭得稀里哗啦。但他要忍下来,忍下来,等到伤势全部转移过来,师兄就安全了。 谢冬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意识,知道自己快死了。 他将代替何修远而死。 他认为自己是义无反顾的,他无论如何也要救下大师兄,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但是好疼,好疼。 为什么他一定要遇到这种事情,为什么他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为什么。 他想要活下来,活下来。 他想要……想要报仇,他想要让那些将他逼到如此境地的人全都付出代价。 不甘心,不甘心,怎么能就这么死了,不甘心。 有那么一小段时间,谢冬甚至是后悔的,或许他能另外找一些替死鬼,让自己活下来。但谢冬又很清楚,他其实是必死的。因为那些家伙还是会觊觎他,会想尽一切办法逼他出去,或许还会对玉宇门和师兄下手。只有他死了,那些家伙才会彻底放弃。 可是怎么能这样?他谢冬,谢掌门,谢小公子,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这么窝窝囊囊的死去?他还想活着,他还想要活很久,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他马上就能突破到金丹了,他还要想带着玉宇门继续走下去,他还没有好好与师兄确认彼此的关系,他要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双修大典…… 不知过了多久,谢冬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死了,但又有一口不甘心的气,让他始终活在那里。 突然之间,谢冬听到了脚步声。 是很多很多脚步声。突然间冒出了很多人,热热闹闹的,将他围在了中间。不是之前那些想要他琼炎之体的家伙了,气息完全不一样,谢冬感受到一股浓浓的魔气。 有什么人走到了谢冬的面前。 谢冬抬不起头,不知道对方的模样,只能看到漆黑的鞋面。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来人稍微低下了身,将一个东西递到谢冬的面前,“死掉,或者,与它融合。” 那是一块眼熟的东西,那是魔核之种。不是当初谢冬曾在云喜山见过的那一块了,这些年魔修们又收集到了很多同样的东西。 但眼前的这一块,还是有着稍许的不同。 当谢冬任由对方将这块东西给摁在自己的额头上,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灌入进体内时,他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哈哈哈,想不到吧,到了最后,你小子竟然栽到了我的手里!” 谢冬听出来了,是魔念。 “你已经可以去死了,好好让我占据你的身体吧!” …… “咦,等等,你的精神怎么这么强?” …… “你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执念!” …… “别这样谢哥,我错了谢哥,我刚才就开个玩笑,我们是朋友嘛,我觉得我们是可以和谐共处的,你别吞噬我,求求你了……别!你别看我的记忆!” 第102章 从魔核之种里传来的力量简直强大得惊人。 在这个漫长的夜晚, 有无数个瞬间,谢冬都感觉自己会被这股力量给撑破, 直接爆体而亡。但他始终撑住了。他的身体似乎经历了一场被敲碎了又重组起来的过程,四肢五骸里的每一寸血肉似乎都在叫嚣着剧痛……可现在的谢冬, 对疼痛早已麻木。 他的神情毫无变化, 只是始终睁着双眼, 看着眼前那人黑色的鞋面。 魔核之种像是在慢慢融化, 又像是嵌入了他的额头之中。 “还活着, ”周围的魔修们发出了阵阵惊叹, “居然承受住了魔主之力, 居然还活着。” 四周开始有些嘈杂。突然黑色的鞋面一动, 那个站在谢冬前面的人缓缓转了身。四周又猛地寂静下来, 无人胆敢再吵嚷一句。这种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的寂静, 彰显着此人在魔修之中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个人甚至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从他出现在这里起,除了最初那句让谢冬选择的话语, 什么也没有说过。 寂静持续着。 直到漆黑的夜空开始泛出一丝苍白的光明, 地上的谢冬猛然长出了一口气。 他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 却又像是充满了力量。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之前被剑气割裂的伤口早已完全消失, 五指洁白如玉, 像是新生一般,力量在体内不断流淌。 这股本不属于他的力量究竟多么强大?金丹?元婴?不,谢冬感受到了,远比那还要更加强大, 远比那还要更加可怕。这样的力量,正在他的体内不断流转。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一直站在他面前的人,这群魔修的首领。 在这一瞬间,谢冬猛地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喊出来一个名字,“季罗?” 这个名字压在记忆力已经有些久远了。但谢冬之前刚刚因为凌溪而将这段记忆翻出来过,绝不可能认错对方的样貌。无论哪一寸五官,眼前之人都和记忆中的那个蓬莱派叛徒季罗一模一样。 对方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于是谢冬知道了,这不是季罗。或者说,这具身体虽是季罗,里面的人却早已不是。谢冬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了强大的力量,与自己体内的力量是同源的,却还隐隐压了自己一筹。 “……你是上古魔主?”谢冬问。 但假如这个在季罗体内重生的意识真的就是上古魔主,魔念又是什么? 对方却不答反问,“你是谁?” 谢冬一愣。 “他是在问这具身体现在由谁控制。”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有气无力的,饱含浓浓的委屈与心酸,“告诉他吧,是你赢了。” “我是谢冬。”谢冬便道。 对方什么也没说,似乎这个答案最后是什么都无所谓。他只是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看向周围那些魔修。 谢冬这才发现,围在这里的魔修居然这么多,漫山遍野全都是,竟然比之前那一群元婴还要壮观。 这些魔修突然低下了身子,一个接一个跪在了地上。 他们所跪拜的对象,正是谢冬。 …… 自那之后,又过了许多年。 没有人再在修真界中见过谢冬这个人。这个曾将各大势力都搅合成一团的琼炎之体,就像是昙花一现,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大多数人都相信他已经死了。 那个夜晚曾发生过的事情逐渐开始在修真界中流传,伴随着迟来的正义与道德。 谢冬甚至并非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而是一个门派的掌门。虽然这个身份在那些大宗门的头头脑脑眼里同样不值一提,对修真界中的绝大多数人而言却已经足够高了。这样的一个人,只因暴露了是琼炎之体,便连一丝自身的意愿也无法被尊重,直接沦为被众元婴争抢的货物,最后甚至被活活逼死?这样的事实叫修真界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头皮发麻,转瞬之间人人自危。 越来越多的人同情谢冬,越来越多的人发出了和凌溪当时同样的质问,“这样的做法,究竟和魔修有什么区别?” 那夜参与其中的势力虽多,却终究不是全部。更多的势力根本没有接到谢冬的信,根本没有参与的机会。所有未曾参与的势力都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对那些参与者们进行激烈的口诛笔伐。 当然,也有人会问,假如这些人也在那晚得到同样的机会,他们又究竟会如何?这个答案没人能说得清,但他们都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反正谢冬已经死了,不会再冒出来对他们进行同样的考验,已经成为了一个完美的受害者。 就连那些参与者本身,也将这事当做了令人羞愧的污点,轻易绝不提及。毕竟总有那么一些事情,可以做,但绝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至于玉宇门,这些年来从未踏出过那个秘境,一直隐居于世。 没有人再去打扰他们的安稳。对那些有能力出入那处秘境的人而言,失去谢冬的玉宇门完全没有价值让他们做这么麻烦的事情。而对更多人而言,玉宇门同样是个完美的受害者。 但随着春去秋来,谢冬的遭遇只是修真界中所发生过的大大小小那么多事件的其中之一,终究被掩埋在了众人的记忆之中,只在偶尔被提及时引起一两声感慨罢了。 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的时候,又出了一件事。 几大宗门在一次聚集时遭遇了魔修的突袭,损失惨重。尤其是曾为三大宗门之一的逍遥派,几乎被魔修们屠杀大半,逍遥派长老顾子旭更是被人活生生掏出了心脏,而后又被碾碎元婴,当场魂飞魄散。 就在这场可怕的正道浩劫中,竟有人看到了谢冬的影子。那被众魔修拱卫在其中的,分明是个残忍可怕的家伙,杀人掏心毫无迟疑,却与谢冬有着极为相似的模样。 众人无法接受,那怎么能是谢冬呢? 谢冬是个完美的受害者,早就已经死了。他们宁愿相信那只是一个占据了谢冬身体的恶魔,也不相信那就是谢冬。 …… 说句实话,就连谢冬自己也有些这么觉得。 他回到了魔修所潜藏的地底深处,接受完魔修们毕恭毕敬的服侍,又将这群魔修给赶走,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屋中感受宁静。 谢冬拿起桌上的铜镜,照出自己的脸。 眉眼五官都和以前一般无二,眼瞳却是深红色的,平添了一股子妖异的感觉。 已经这么多年了,照理说谢冬早就应该习惯。他已经习惯了整日里和一群魔修生活在一起,也习惯了那群魔修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却还总是忍不住对着自己变红的眼瞳看上许久。 每次看着自己的双眼时,谢冬总会更深刻的意识到,他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你究竟要照多久的镜子?”脑海中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这么自恋的吗?” 谢冬抽了抽嘴角,将镜子放了下去。 脑海中的声音却仍旧不肯消停,“这次出门的效果真好,把那群假仁假义的正道修士们打得屁滚尿流,真是太爽了,我得好好夸夸你!嘿,说起来,你听到那些正道修士说什么没?听到那些家伙们为你打抱不平,你有什么想法?” “无聊。”谢冬道,“可笑。” “你咋就变得这么闷骚了,能有点更丰富的情绪不?”那声音仍道,“我看你这每天不声不响的,人生过得也无趣得很,不如还是去死一死吧,这具身体就留给我吧挺好的……” 谢冬发出一声冷笑,“我觉得我活着更好。倒是你,最近是不是挺想死一死的?” 那声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生怕真的让谢冬又开了杀戒,赶紧闭了嘴,沉到了谢冬的脑海深处。 第84节 这玩意自然就是当初的那只魔念。 那时谢冬与魔核之种融合,继承了上古魔主的一部分力量,而后魔念便住进了他的脑子里。据魔念说,那魔修头子之所以救谢冬一命,把魔核之种交给谢冬,其实就是为了给这魔念找一个容器。 “谢哥,”魔念又忍不住道,“你看,你能活下来,就是多亏了我,你能对我好点不?” “我对你够好了。”谢冬表示,“当初你不还想直接占据我的身体吗?” 魔念干笑两声,正准备萌混过关,却见谢冬又拿起了那面镜子。 “你每天都对着自己的脸看这么长时间,看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 “想我究竟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谢冬道,“以前的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会得到这个结果?” 魔念问他,“结论呢?” “我什么都做错了。我以前总自以为聪明,其实每一步都很愚蠢。”谢冬缓缓地表示,“我想要保护自己,又想要带领整个宗门走向强盛,这怎么可能?我的目的和行为从一开始就是矛盾的,或者说,我以前从来没有将保护自己当做真正的目的。所以我的每一步都是错误的,落到这个结果只是理所当然。” 魔念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过于看重身为掌门的责任,过于看重我曾经认为‘应该做的事情’,但那并没有任何意义。在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我分明想要利用整个宗门来成就我自己,结果却本末倒置,以至于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谢冬说这些话时,脸上一直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最简单的事实,“我应该指责那些正道修士不够善良吗?不,善恶本身也是无意义的。善与恶的选择也好,感情的牵挂也好,都是强者才有的资格,而弱者,只能不择手段的变强。” “谢掌门,你是真的这么想吗?”魔念叹了口气,“难道你也要去修那该死的无情道?” 谢冬沉默了许久。最后他道,“不要再叫我谢掌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谢掌门。我早已经斩断了过去,我……”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门外突然想起了一个魔修的声音,“主二,不好了!” 谢冬猛地抽了抽嘴角,直到现在他都有些无法适应这个诡异的称呼。是的,魔修们都叫他主二,表示他继承了上古魔主的一部分力量,是相当于第二个上古魔主的人。至于另一个魔修头子,那个一直使用着季罗身体的家伙,当然的,就是主一。 主一其实并不管事,所以这群家伙有什么破事都来找他这个主二。 “主二!有正道的修士杀进来了!” “我们刚出去大闹了一场,现在有正道修士杀来,不足为奇。”谢冬冷着脸问,“都来了些什么人?” “就一个!一个元婴!” 谢冬将眉头猛地一皱,“这也要找我?” “可是那个元婴非常厉害,是个非常可怕的剑修!没有你或主一出手,我们根本对付不了!” 谢冬愣住了。 只是这么寥寥几句的形容,却轻易便从他的心中勾出个某个人。 那魔修正准备再度开口,便被谢冬给急急打断,“快带我过去看看。” 第103章 被那小魔修带着路, 谢冬很快便穿过地底深处的层层沟壑,来到最接近于地面的位置, 看到了那个元婴剑修。 谢冬看到了何修远。 是师兄,竟然真的是师兄。谢冬并非完全没想过会遇到何修远,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在不久之前, 他才刚刚第一次踏出这片地底。如果师兄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 定然是一听到他的消息便冲过来了。 谢冬差一点就要过去与对方相见, 却又猛地停下了脚步, 站在重重阻隔之外, 半晌也没有往前挪动半分。 那带路的小魔修正觉得有些诧异, 便见谢冬原地绕了两圈, 找了个隐蔽的位置, 抬手变出一面水镜, 拿在手里就开始照自己的脸。 小魔修僵在原地,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而谢冬用那面镜子把自己东照照, 西照照, 理了理发型, 整了整衣服,最后果然还是看那对红色的眼珠子不顺眼。 这血红的眼瞳太妖异, 无论何时都提醒着谢冬, 真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回不去了啊。 谢冬叹了口气,收起水镜,回头看到身旁的小魔修一脸纠结。 小魔修能说什么呢?魔修是个十分简单粗暴的群体,没有正道修士那么多弯弯绕绕, 规则只有一条最简单的弱肉强食。谢冬是继承了上古魔主力量的人,拳头硬成这样,自恋一点就自恋吧,适应适应就好。 “主二,你真帅!”这小魔修最后道。 谢冬嘴角一抽,忍了半晌才没有一镜子拍死这家伙。 而他在这里停滞不前,那边何修远却没有丝毫的迟疑,不断挥舞着剑刃,将四周蜂拥而上的魔物全部击杀,踩着遍地的血水不断往前走着。 然后谢冬就看着对方在那块地方绕了一圈,又绕了一圈…… “这不是根本就没有闯进来吗?”谢冬质问边上的那小魔修,“他完全被阵法给困住了。” 小魔修傲然道,“毕竟是主一当年亲手布下的魔阵,自然不会让一个正道元婴轻轻松松便闯过去。” 就这么解释两句的时间里,地上那些不断冒着血红液体的层层沟壑又开始变换方位,组成了一个新的迷宫。又有新的低阶魔物不断从那些沟壑中爬出,甩落身上的红水,再度朝着何修远扑杀过去。 更有稍微高阶一些的魔修藏身暗处,趁着何修远与魔物缠斗之时冲出,想要在他最出其不意的时候取走他的性命。 这一切却并不被何修远放在眼里。他就这么一刀一刀地杀着,将所有敌人都毙于剑下,然后一步一步地走着,用自己的双足丈量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并不在意自己已经重复走过了多少次。 一定要这么耿直的吗?就不能停下来好好考虑一下怎么破阵吗? 看着何修远在魔阵之内绕了一圈又一圈,谢冬都开始忍不住有些心疼了。 “既然他破不了魔阵,根本走不进来,你又为什么要找我过来?哪怕你们对付不了他,只要不管他,最后他总会放弃的。”谢冬道。 “主二,你是说真的吗?”那小魔修一脸惊恐地看着谢冬,“这可是个正道的元婴啊。” 谢冬问他,“那又如何?” “落单的正道元婴本来就极难遇到,他现在还自投罗网,我们怎么能轻易放过?”这小魔修说到这里,甚至舔了舔嘴唇,“这么厉害,又长得这么细皮嫩肉,一定非常美味。这种正道修士的元婴,可是极好的补品。主二,只要你出手,最美味的部分肯定是你的,我们只要能跟着喝口汤就……”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抬起头,看着谢冬的目光,突然怎样也说不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像凉凉的。 “主二,难道你看不上区区元婴吗……”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谢冬终于忍不住出了手,直接把这家伙给拍进了墙里。 何修远听到动静,抬头看了过来。 现在的谢冬隐在魔阵之后,根本看不到。何修远却像是得到了某种感应,开始一步步的朝着这边走来。 谢冬叹了口气,终于也朝前走去,走过之前因为长时间的踌躇而一直停滞的道路。 他们终于面对着面,双眼看着双眼。何修远的眼瞳一如既然,黑白分明,清亮得不像话。谢冬的眼瞳却是血红的,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邪气。 何修远将他看了又看,从眉看到眼,从头看到脚,竟是怎么也看不够。 谢冬却忍不住率先移开了视线,看向地上那些被砍杀的尸体。 众魔修已经见识过了何修远的本事,还敢在这儿对何修远动手了,除了那些连智力都没有的低阶魔物,都是对自身实力很有自信的元婴魔修。眼下死了这么多,对魔修而言自然是个不小的损失。但谢冬想着他们的目的,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掌门师弟,”何修远终于开了口,声音带着些压抑的低沉,“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一直活着。” 谢冬摇了摇头,“别这么叫我,我早就不是你的掌门师弟了。” 何修远问,“那你还能是谁?” 谢冬先是张了张嘴,而后拉出一抹冷笑,斜斜靠在边上一块石头上,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你们不是都知道吗?你那个掌门师弟早就已经死了,我只不过是个……” 何修远没有等他说完,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谢冬。” 谢冬猛地一颤。 “你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何修远问他,“我一直相信你还活着,一直想找到你,也一直等待着你回来找我。可是我等到了现在,你究竟都在什么地方,一直都做些什么?” “你……”谢冬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忍不住骂道,“你怎么就是不信呢?我已经不是你认识的谢冬了,早就不是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当做他是死了吗?” “可是你还活着,你就在这里。你一直都是你,你一直都是我的……” “我不是你的掌门师弟。”谢冬道,“你们的掌门是常永逸,我的名字也早就已经不在玉宇门的名册上了。” 何修远便停顿片刻,然后道,“你是我的谢冬。” 谢冬猛地又颤了一下。 “你已经离开了我这么多年……但也不过是十年而已。”何修远看着他的双眼,“你离开我的时间,还没有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长。谢冬,我不相信你已经忘了我。” 谢冬往后避了两步,微微抬了抬手,几乎想要遮住自己血红的眼睛。 “如果你真的已经不是你,”何修远又问,“你现在又为什么会来看我?” 谢冬苦笑,“你又怎么知道我是来看你的?” “那么难道你是来杀我的吗?”何修远用剑尖指着地上那些尸体,“就像他们一样?” 谢冬摇头,“我是来赶你走的。” 何修远抬起眼眸。 “这不是属于你的地方。你闯不过这个魔阵的,时间越久,你只会越来越支撑不住。”谢冬道,“走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去。” “我不会走的。”何修远道,“除非你和我一起走。” “何道友,别开玩笑。”谢冬皱起眉头,“你知道我现在是怎样是怎样的身份吗?只要从这里一出去,在外面等着取我人头的正道修士就能排成一条长龙。” “如果你不能离开,”何修远又道,“我就要留下来。” 谢冬张了张嘴,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只能发出一声冷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何修远道,“谢冬,我要与你在一起。你在哪里,我就要在哪里。如果你已经注定是一个魔修,我也可以成为与你同样的魔修。” 这是多么、多么彻底的一场表白啊……谢冬听到耳中,内心最深处的柔软与触动都被勾了出来,有一瞬间真想不管不顾的依从对方。他想拥抱他,亲吻他,拉着他的手再也不放开,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两个人一直一直都在一起。但最后的最后,谢冬只是狠狠握紧了拳头,用有些干涩的声音道,“你知道魔修是什么吗?” 何修远看着他,神情有些诧异。很显然,他不知道。修炼魔功的人就是魔修,身上有魔气的人就是魔修,修真界中大多数人对魔修的定义就只是这样而已。但很少有人能真正说清魔修为什么人人喊打喊杀,与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相比魔修真正的区别又在哪里。 谢冬突然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四周的魔修听到这个讯息,纷纷冒了出来,从各种隐蔽的角落。熙熙攘攘的,这块地方还真藏了不少。 “这位,是我的客人。”谢冬指着何修远道,“你们别惦记了。” 虽然众魔修已经听到两人方才的对话,但此时谢冬这么直接地说了出来,还是让魔修们面露纷纷惋惜,一个两个盯着何修远的目光都不甘得很。 “大家也别拘束了,都自在一点。”谢冬又笑道,“别在意这位正道的客人,当他不存在就好。平时在地底里,大家是怎么处的,现在还是怎么着。” 何修远闻言也转过了视线,有些好奇地望着这些魔修,想看看他们平日里的生活。 却见这些魔修互相看了一眼。渐渐的,这些魔修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同一人身上——那是他们之中相对弱小的一个。突然,这些家伙取出了自己的武器,竟纷纷打在了那一个魔修的身上。 那魔修发出惨叫,与他们拼杀在一处,却最终不敌,转瞬便被之前的队友们给敲开了头颅,死得不能再死。 剩余的魔修就像是得到了一场胜利,围在边上欢呼了一阵,而后纷纷上前,扯断了尸体的手脚,竟然分而食之。 第85节 何修远忍不住后退一步,神色难看至极,眼眸之中满是不可置信。 “魔修的修炼速度很快,数量增长起来也很容易,却还是一直不敌正道修士。因为我们喜欢自相残杀。”谢冬摇着头笑道,“正义是什么?道德是什么?信任是什么?同情心是什么?什么都不存在,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不用在意。只需要愉快,只需要欲望,只需要强大。” 那些魔修们瓜分了尸体,不能再对何修远下手的不甘终于被缓解了几分,却还是忍不住去用垂涎的目光去看何修远。 直到谢冬皱起眉头,冷冷看了他们一眼,这群家伙才犹如惊弓之鸟般纷纷散开了。 “你看,我们就是这样的。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究竟和我们有什么区别?那当然是我们连道貌岸然都不用。”谢冬又看向何修远,“这是你能接受的吗?你可以一直生活在魔修之中吗?很显然,你根本不能。” 何修远的面色有些发白,像是已经明白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谢冬也不再管他,退后两步便又从他眼前离开,走出这个魔阵,一路回去,心想再过不久他应该就会自己回去。 却听何修远在后面道,“谢冬……就算如此,我也不会放弃。” 谢冬脚步一顿,手有点发颤,却没有回头。 他一路走过这片被魔阵包围的地方,又穿过其余魔修们的住处,来到地底更深处。魔修中的大多数人都无法对何修远造成太多威胁,但总还有几个特别厉害的,需要他来再打点打点。 等到把该稳住的都稳得差不多了,谢冬又站在了一栋特别广阔的地底建筑前。 里面所居住的,就是眼下所需要打点的最后一个人,也是最重要的一个。 片刻之后,建筑的大门缓缓打开。 谢冬走了进去,看着安安静静坐在室内的主一,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主一依旧居住在季罗的身体之内,这副样貌每次都让谢冬不是特别适应。至于这间出奇巨大的卧室,却是十分简陋,满打满算也只能找到一张用来坐的石头墩子,其余地方都是空空如也。甚至这十年的相处下来,谢冬都没发现对方有什么兴趣与爱好,也不知道有什么目的,与其余魔修那种忠于欲望的模样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听完谢冬的话,看了眼谢冬藏在衣服里的手,“你在发抖。” 谢冬沉默片刻,不知道说什么。 “你发抖,也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主一问他,“你已经花费十年来控制体内的力量,还是没有自信吗。” “毕竟这并不是属于我的力量,时间并没有办法建立自信。”谢冬苦笑,“我无法承受一旦控制不住的损失。” “你太瞻前顾后,不像个魔修。”主一摇头,“无论何时,魔修都应该听从自己的欲望。” 这话由对方来说实在有点奇怪,谢冬目前为止见过最没欲望的家伙就是这人了。 但谢冬还是点了点头,感谢了对方的点拨。 而后谢冬又回到自己的住处,饮下一杯热茶,闭目休息了一夜。 第二日,他又找魔修们问了何修远的事情。果不其然,何修远还在那里,没有半点想走的意思。在谢冬的打点之下,魔修们大多都将何修远当做不存在了,只任由他被困在魔阵里。当然,也依旧会有魔修去忍不住找何修远的麻烦。但这种魔修的智商一般都比较低,本事也不会很强,只不过多给何修远的剑上添一缕亡魂罢了。 第三日,第四日,都是如此。 谢冬开始有些烦躁了,何修远难道真的一直都不走了吗? 第五日,第六日……谢冬掐指一算,连月圆之夜都快到了。这个事实让他越发烦躁起来,却又不断告诉自己,挺好的,何修远终于不会再一直待在那里了,月圆之夜当晚他一定会离开的。 真到了月圆之夜当晚,谢冬终究忍不住亲自重返了那片魔阵。 他甚至不愿再去问其余的魔修,他并不想让别人看到这个时候的何修远然后再去告诉他。当然,谢冬并不认为就一定会看到何修远,现在何修远八成已经走了…… 刚一想到这里,谢冬就看到了对方的身影。 好吧,何修远还在。 因为数日来坚持不懈地在魔阵之内瞎走,何修远甚至终于又更靠近了出口一分,却离真正走出这片魔阵还有很远。 此时何修远仍旧提着剑,一路走着,一路将那些新从沟壑里爬出来的魔物们顺手斩杀。魔物的尸体已经在他的脚下铺了一片,他却眉眼平静,仿佛只是在闲庭信步。 谢冬一时间有些恍惚,难道他记错了日子? 但很快谢冬就反应了过来,确实是月圆之夜没有错。只是何修远已经元婴了,修为更高了,于是变得……又更能忍了。 谢冬叹了口气,终究走了过去。 何修远听到声音,抬眼看到了他,十分高兴,“师弟……” 谢冬伸出手,捏住他的下颚,抬起他的脸。 何修远有些怔愣,但还是喊出了他的名字,“谢冬。” 谢冬抿了抿唇,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对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眼角是泛红的,眼眸是湿润的,就连嘴唇都有被舌尖轻扫过的湿润痕迹…… 谢冬突然又放开了手,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等你再来找我。”何修远道。 “你现在等到了,但这又能怎么样?”谢冬道,“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离开,你也不可能留下来。” 何修远敛下了目光,没有说话。但他抓住了谢冬胳膊,很用力,怎样也不愿放开。 “何道友……” 何修远突然将他拽了过去,搂在了怀里。 谢冬双手一颤,忍不住稍微抬起来了一些,却又很快放了下去。 他触碰到了那从对方剑柄上垂下来的,点缀着红色豆子的深黑色剑穗。 想要,想要眼前的这个人。想要拥抱,想要亲吻,想要触碰,想要永远拉着对方的手,一辈子也不要分开。但这是不行的,这是不可能的。 谢冬狠狠地、用力地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你现在……在修真界的名声不错。”好半晌,谢冬艰难地开了口,“我应该已经成为正道讨伐的魔头之一,而你是正道中前途大好的元婴真人。” “那又如何?”何修远道,“我只想与你在一起。” 一句话开始不断在谢冬脑子里回想起来——魔修,就应该听从自己的欲望。 他再一次伸手碰到了对方的脸,血红的双眼又变得更红了。 何修远被迫扬起了下巴,露出脖颈处洁白的曲线。 “你想与我在一起?”谢冬问他,“不如我今夜把你带去房里,与你睡一场?” 何修远稍微睁大了双眼,有些惊愕,似乎想不到谢冬会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我们两情相悦?”然后何修远问他,“因为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谢冬动了动嘴唇,最后却只是勾出一抹冷笑,“一个大魔头,一个正道剑修,两情相悦?别开玩笑了,连小孩子都不会相信这种笑话。” 何修远垂下了双眼,眸光暗淡下来。 “你明白吗?我并不想和你再玩什么感情的游戏。”谢冬用指尖轻轻抹着他发红的眼角,“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看起来有些诱人,所以想要玩一玩罢了……何道友,你明白吗?” 何修远没有吭声。 谢冬想着他也不会做出什么回应。一直以来,师兄都是个厌恶欢爱之事的人,对感情又是那样的认真而执着。现在师兄应该非常生气吧,说不定会打他一巴掌,彻底对他失望,然后扭头就走,终于愿意离开这个鬼地方。 然而何修远只是默默伸出了手,抓住谢冬捏在他下巴上的手腕,压低了声音,极其小声的说了一句话。 “什么?”谢冬没有听清。 何修远稍微加大了一点声量,“要在室内。” 第104章 何修远的回答让谢冬有些恍惚, 一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这显然并不是一个明确的拒绝,师兄既没有生气, 也没有转身便走。 似乎竟然是……愿意的? 而且在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何修远的神情十分认真, 甚至是有几分紧张地盯着谢冬, 还生怕谢冬不同意的样子。 这副样子把谢冬给逗笑了, 觉得可爱得很。 他继续摸着何修远的脸, 指尖从发红的眼角抹过, 又蹭了蹭对方柔软的唇珠。然而谢冬搂住对方, 吻了上去, 细细地亲啃着, 从嘴角吻到眼睑, 手上也开始渐渐不安分了起来。因为对方的纵容, 他变得放肆了许多。 何修远却红着脸从他怀里挣脱出去,强调道, “要在室内!” “好好好, ”谢冬眯起双眼, 有些温柔地笑着,揉了揉对方的脑袋, “在室内。” 而后他便拉着何修远的手, 终于带着对方走出了这片魔阵。 何修远低垂着双目,偶尔有些好奇地朝路边的地底建筑扫上两眼,却始终乖乖地跟在谢冬身后,没有在路上耽搁半分。 可以说, 直到这个时候,谢冬依旧有些没有太回过神来。 他太高兴,太雀跃,只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假的一样。 脚掌踩在地上都是轻飘飘的,就像是踩在云端似的。 直到他们终于一路走到了谢冬的那间住所。谢冬让何修远先走进卧房之中,自己则站在厅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两只手腕又开始发起抖来。 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他们可以走到这一步吗? 但这毕竟是谢冬自己提出来的事,何修远也同意了。他已经是个魔修,魔修就该忠于欲望,那能真的这么成天瞻前顾后? 谢冬缓缓平定下自己的心绪,将手掌按在了卧室的门扉之上。 却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冒了出来,幽幽道,“说好的已经斩断了过去呢?” 谢冬一惊。 “说好的感情的牵挂根本没有意义呢?”那声音还发出了一声冷笑,“呵,男人。” 谢冬猛地收回了准备推开房门的手。 糟糕,他差点忘了这茬,差点忘了还有这玩意。 “你小子啊,呵呵,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身体倒是很诚实嘛……”魔念继续在谢冬的脑子里冷笑,却突然变成一声惊叫,“等等,你要做什么!” 只见谢冬伸出一根食指,点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而在识海之内,他也分出几缕神识,将其中那只乱窜的魔念给逮住了,又给牢牢地捆结实了。 “你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哇!快放开我!” 而后谢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食指从自己的额头上一拔,那团神识便扯着被包在里面的魔念,居然被他硬生生从脑子里给拔了出去。 魔念惊呆了:还有这种操作? 做完了这一切,谢冬也有点虚弱。如今魔念与他已经融合得比较彻底,就像是他的第二个意识一样。想要把这第二个意识给分离出去,对自己的精神自然是一场巨大的耗损,而且根本无法持久。最多七八个时辰,魔念就会再回来。 但七八个时辰已经足够了。 谢冬看着手中的神识,看着被包裹在里面不断挣扎的那团魔念,露出了冷冷的笑容。 “你小子!太过分了啊!”魔念愤慨的声音直接从他的手心传出,“你这是对待朋友的态度吗!你这是对待第二意识的态度吗!” 第86节 谢冬冷笑,“就算是第二意识,有些东西你也永远别想看。” “不带这样的!”魔念道,“你当初不是还差点把我的记忆给看光光了?不能这么不公平!” 谢冬懒得再和他瞎扯,直接在桌子上取了个茶杯,将这货给扔进去,牢牢地反扣在了里面。 世界终于安静了。 魔念忍不住泪流满面。想当年他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居然被困在一个茶杯里?天理何在! 谢冬却不管他。 因为魔念这一打岔,谢冬反而觉得自己的内心又清明了不少,许多不必要的迟疑都褪去了。他往双手呵了口气,用坚定地目光看向卧室的方向,而后终于推开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何修远站在卧房中央,看着谢冬干净的床铺,却没有坐下。 谢冬走过去,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 …… 一番云雨过后,何修远早已经失了神,两只眼睛无意识地看着谢冬的脸,脑中一片空白。 谢冬忍不住吻了吻他,又将他弄醒。 何修远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对方。 “师兄,”谢冬道,“运功。” 何修远摇了摇头,神情十分不解,“什么意思?” “你别管了,运功!”谢冬道,“就运你平时所修行的功法!” 何修远虽然还是不解,却乖乖听话,合上双眼,按照谢冬所说的做了起来。 不过片刻,何修远便猛地一颤,惊讶地意识到了什么。自己修为的变化,他自己自然是感受得最清楚的。 谢冬沉默地俯下身,又吻了吻他的脸。 “这就是……琼炎之体吗?”何修远突然睁开了眼,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出来,“就是因为这个琼炎之体吗?” 谢冬愣住了,没想到对方会哭出来。怎么能让师兄哭呢?师兄如果要哭,只能是像刚才那样被他弄哭的,而不能是因为伤心而哭的…… “就因为这个,”何修远哭着道,“所以你差点离开了我吗?” 谢冬亲吻着他的泪珠,“师兄,别想太多了。” 何修远摇了摇头,仍旧止不住哭泣。 但这一晚上,他终究是很累了。不过片刻,何修远便沉沉沉入了睡眠,再也维持不住清醒的意识。 谢冬叹了口气,守在边上,忍不住伸手轻理对方撒在床沿的头发。 他终究是……这辈子都离不开这个人,这辈子也忘不了自己的师兄。他所有的感情与寄托都在这个人身上,怎么可能说不在意就不在意?这一步走出去了,从来就不可能真的只是玩玩。 谢冬轻轻将何修远拥在怀里,思考着将来应该怎么办。 突然外面又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谢冬皱眉,“什么人?” “主二,”一个魔修小心翼翼地道,“又有正道修士来找你了。” “哪里来这么多正道修士!”谢冬不耐烦,“赶走!” “可是主二,这个正道修士拿出了一个信物,说是你的旧时,说你不看信物一定会后悔。” 谢冬无奈,只能穿好衣物,出去看那所谓的信物。 结果一看到那小魔修手中的东西,谢冬还真嘴角一抽,一把就将那东西给夺了过来。 那竟然是玉宇门的掌门令。 “我就说师兄一个人怎么能找到这里,原来这小子也学会下套了。”谢冬无奈地骂出了一个名字,“常永逸。” 第105章 被人下套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但谢冬腹诽了半晌, 在内心中将常永逸那臭小子给大骂了一顿,又看了眼卧房, 想着仍躺在自己床上的何修远,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只能选择再出去把那小子给接进来。 毕竟那小子虽然给他下了套, 但这个套……在某种意义上, 谢冬得说一句干得好。 更何况常永逸的实力远远没有何修远那么强悍, 如果放着不管, 说不定一会儿就被魔修们给弄死了。 然而谢冬刚一回到那片魔阵, 第一反应只觉得两只眼睛都要闪瞎。 什么情况?常永逸确实实力不高没错, 哪怕十年过去同样得到突破, 已经修到了金丹, 也远远没达到能独闯魔修巢穴的程度……但是眼前的场景, 这这这…… 只见一层光芒璀璨的防护气场,套着一层低调奢华的护身宝气, 里面还有一枚一看就能自动反击的法宝在闪烁着危险的光辉。常永逸就端坐在这层层保护之中, 衣袂上下翻飞, 纯白的长发也随风飘散,竟然浑身都荡漾着一种仙风道骨的姿态。 谢冬简直看呆了。 灵石, 灵石, 好多的灵石。 常永逸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谢冬,没有流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扬起嘴角淡然一笑。 但这么一近看, 谢冬才发现,与十年之前相比,这小子的眉眼之中多了许多阴翳,气质上有了极大的变化。 他走过去,心情有些复杂地问,“所以……他是被你派过来的?” “我哪里派得动他?我只是把我查到的事情告诉他,他自己过来的。”常永逸摇了摇头,站起身,慢慢地将那一层又一层的保护都收了起来,“师兄,好久不见,不请我入内一坐吗?” 谢冬微微皱眉,下意识不想太顺着这小子的意,“我不是你师兄,你师兄已经死了。” 说罢他又把那枚掌门令给扔了过去,“你的东西,拿好。” “哦。”常永逸倒也没有坚持,很淡定便点了点头,将掌门令贴身收起。 随后谢冬转身就走。 常永逸很自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既然你不是我的师兄,”走了大半,常永逸突然道,“你睡了我们玉宇门的大师兄,是不是应该负点责?” 谢冬脚步一颤,险些一个踉跄。 “难道不用负责吗?”常永逸幽幽地看着他,“我们玉宇门的大师兄,莫非是那么容易被人睡的吗?” 谢冬果断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要乱说,我们之间还是纯洁的。” “嚯?”常永逸笑着看他,“是吗?”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谢冬的住所之前。谢冬脚步一停,常永逸便心领神会,径直走了进去。 而后这小子用目光往室内一扫,竟又反客为主,直接推开了卧房的门。 谢冬完全没防着,想阻止都来不及。 幸好他之前已经用被褥将何修远给盖好了,一眼看去严严实实,只能见着一个人躺在床上,还人事不省的。 “嚯。”常永逸回过头,“这房里的情况,好像和你刚才说的不太一样?” 谢冬嘴角一抽,心道不就是十年没见吗,这小子咋就变成这样了? “肉债肉偿,知道吗?”常永逸慢慢拉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谢冬却也没那么容易就范,慢悠悠地拉出椅子坐在桌旁,“我就是不偿,你能怎样?” 常永逸沉默下来。 “我是个魔头,你什么时候见过魔头和别人谈责任的?”谢冬摊开两手,嘲讽地道,“从头到尾,我和你们玉宇门并没有什么关系,也根本不打算有任何关系。” 话音未落,常永逸猛的扑了过来,一只手用力拍在桌面,另一只手扯向谢冬的衣襟,眉眼之中满是愤怒。 这愤怒像是被压抑了十年,突然一下被激发了出来。 谢冬依旧坐在原处,毫无闪躲的意思。只有一股庞然的压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狠狠压在常永逸的身上。吱啦一声,一层防护结界应激出现,又很快被撕碎。下一刻,常永逸被弹到墙上,抚着胸口一阵咳嗽,险些咳出一口血来。 “你看看你,”谢冬幸灾乐祸,“明知道实力不济,还偏要装模作样。分明是在装模作样,也不一装到底,一激就泄底。找死吗你这不是?” 常永逸举起双手,做出了一副认输的姿态,恶狠狠地瞪着他,“算你狠。” 谢冬嘴上挂着欠揍的笑,内心深处却是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是那个熟悉的小师弟。之前装成那副德行,他险些就不认识了。 常永逸显然也已经装累了,也拉了把椅子,在谢冬对面坐下,“那你现在想怎么着?还准备把大师兄还给我们吗?” “不然还能怎么着?”谢冬道,“难道我能把他留下来,和一群魔修住在一处?” “那么你以后还打算和他在一起吗?” 谢冬沉默下来。 “这十年来,你知道他都是怎么过来的。”常永逸幽幽讲述,“他一直相信你还活着,最开始的几年,他疯了一样找你,后来发现怎么都找不到,差点就真疯了,渐渐却变成了行尸走肉……” 这次换谢冬抬起了双手,认了输,都没敢让他把话说完。 “重色轻弟。”常永逸骂他。 谢冬也没反驳,只问他,“所以你有些什么想法?说出来让我参考参考。” “我的想法就是……”常永逸道,“别想了,你们不可能的。我们玉宇门的大师兄,怎么可能会和一个魔头在一起?避世隐居了这么多年已经够了,我正准备开始让玉宇门的弟子们开始在修真界中走动,脸面的问题是很重要的。所以你就别做梦了,赶快放弃吧。” 谢冬简直想打死他,“你究竟来干什么的?” 常永逸再次掏出掌门令,放在谢冬面前。 “别闹,难道玉宇门的掌门就可以是一个魔头了吗?”谢冬又变得想要骂死他,“你就是这么维护宗门的脸面的?” 常永逸耸了耸肩,只好把掌门令再收回去,“那么就只能让别人都认同这场姻缘了。” “彻底掌控话语权。”谢冬道。 “这可能吗?”常永逸问他。 谢冬想了想,摇了摇头,“除非让玉宇门成为修真界中的第一大势力,无人敢反抗的那种……” “那不是很妙吗?”常永逸眼前一亮。 “现实一点。”谢冬敲桌子,“现在玉宇门只有一个元婴,在整个修真界中顶多只能排到前几十。” “那如果把更大的势力都弄死呢?”常永逸问他。 谢冬一下子没说话了,惊讶地看着他。直到好半晌后,谢冬才不太确定地问他,“你想要血洗修真界?” 第87节 “怎么了?你不是魔修吗?”常永逸冷笑,“一个魔修,听到这种建议,难道不是应该会非常高兴吗?” 谢冬发觉他是认真的。 因为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常永逸浑身都漫溢着杀气,掩饰都掩饰不住。 “如果你坚持自己并不是我的师兄,这就是一场合作。”常永逸的每一句话都带着鲜血的味道,“我们玉宇门,愿意将绝大多数正道宗门的消息出卖给魔修。只要魔修不对玉宇门出手,玉宇门将来总有成为第一宗门的那一天。到了那时候,我们自然不会对魔修有半分亏待。” “……如果我还是你师兄呢?” “那就更简单了。”常永逸勾起嘴角,露出嗜血的笑容,“谢冬并没有死,在回来之后血洗了修真界,这难道不是最理所当然的发展吗?” 如今的整个修真界,大约只有常永逸一个人会这么想。 至于之前的所谓合作,如果细细掰扯,很显然好处全是玉宇门的,魔修只不过被当成了一群炮灰,却被他说得好像双赢一般。 谢冬来来回回将常永逸打量了半晌,“十年不见,你小子也开始变得不要脸了。” “有什么问题吗?”常永逸问他。 “没有问题。”谢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满腔都是过来人的感慨,“看你成长得这么合适,我就放心了。” 常永逸冷笑,“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 第106章 在常永逸的这番话后, 谢冬沉默了许久。 “难道有什么需要迟疑的吗?”常永逸表示不理解他的沉默,“难道你不想要做出这种事情吗?不愿意让整个修真界付出代价吗?” 谢冬看着他, 依旧没有说话。 “可是你的复仇,分明早就已经开始了。”常永逸又笑了一下, “难道不是吗?” 是啊, 就在不久之前, 魔修在正道各大门派聚集时趁机偷袭, 造成各大门派损失惨重, 其中便有谢冬的手笔。尤其是之前被谢冬恨得最深的逍遥派, 几乎半个门派都被, 以至于已经无法再与蓬莱派玉虚观并称为三大门派了。那只差一步就能突破到元神期的逍遥派元婴长老顾子旭, 更是被谢冬直接掏出心脏、碾碎元婴, 当场毙命。 若说这是个巧合, 常永逸时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毫无疑问,这就是谢冬的一场复仇。 “既然已经开始了, ”常永逸问道, “难道你又后悔了吗?想要停下吗?还是说, 你觉得只要杀掉一个顾子旭,就已经足够了, 可以把当年的事情都一笔勾销了?” 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 这小子的神情一直十分冰冷,眉眼深处又带着点叫人毛骨悚然的狂热。就像是一个看似平静的火山口,已经被压抑了许久,随时等待着爆发。 谢冬叹了口气, 终于开口道,“所以你提出这个建议,究竟是为了利益,为了让玉宇门得到更高的地位,还是因为情绪?” 常永逸停顿了下来,却面露不屑,“这有关系吗?” “关系大了。”谢冬表示,“如果是为了情绪,就得将利益放在一边。如果是为了利益,那就必须理智。” 常永逸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只要结果是好的,怎样都没有区别。” “是吗?”谢冬看着他,“常永逸,那么,你所认为的最好的结果,究竟是什么?” 常永逸张了张嘴。 谢冬却根本没有等待他的答案,“魔修和正道修士大战一场,让其余宗门的势力得到极大的削弱,同时魔修也损失惨重,也就是所谓的两败俱伤。只有在这个前提之下,玉宇门才有可能渔翁得利,得到值得让你挑起这场大战的地位。” 常永逸没有反驳,“有什么不对吗?” “有,”谢冬表示,“因为这只是最好的结果,而不是必然的结果,而且实际上能得到这种结果的概率十分微小。还有其他几种结果,得到的概率远远在其之上。” 常永逸看着他。 “最大的可能,是在大战真正被挑起来之后,魔修根本打不过那么多正道修士。”谢冬道,“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魔修的势力虽然逐渐发展了起来,迄今为止也只能缩在地底里而已,偶尔出去闹一场大的,还是偷袭。就算得到了你提供的情报,我们也顶多再多来几次偷袭。等到真正能够血洗修真界,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常永逸显然也想过这样的结果,闻言只是笑了笑,“玉宇门未必等不起。” “就算等得起,你们所等到的也可能只是另外一个结果。”谢冬摇了摇头,“假如魔修的实力并非你眼前所看到的这么点,假如我们的背后还藏着一些极厉害的王牌,最后我们顺利血洗了修真界,真的把那些大宗门大势力都连根拔起了,而且并不是两败俱伤,魔修还保存着极大的力量……到时候,又有谁来约束魔修?莫非你觉得,如果最后是魔修势大,玉宇门真的能讨得了好吗?” 常永逸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神情不太好看。 “魔修是一群约定、道德、责任统统约束不了的家伙,能约束我们的只有恐惧与力量,绝对不可能是连元婴都只有一个的玉宇门。”谢冬又道,“归根结底,‘两败俱伤’这个想法本身就很一厢情愿。这么大的场面,正道魔道每一边都是这么多的人,彻底开战之后究竟会是多复杂的局面?无论谁占上风都有可能,并且无论谁占上风,哪怕只是一个极为微小的上风,只有一个老怪物活了下来,都无法得到你想象中的那个结果。常永逸,你太想当然了。” 这番话显然说中了常永逸心中那些还没有找到办法排解的不安。这小子越听,脸色就变得越发难看,到了最后已经面如锅底。过了好半晌,常永逸才道,“就算如此,就算很难得到最好的结果,只要开战,其余门派的实力总不可能不被削弱。只要他们弱一分,玉宇门的机会就大一分,不能说没有好处。” “是吗?”谢冬勾起一抹冷笑,“那么如果玉宇门勾结魔修的事情被发现了呢?” 常永逸一惊,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玉宇门会被所有正道修士群起而攻之,毫无疑问。”谢冬道,“成为这样的众矢之的,别说有没有好处了,整个宗门的覆灭都只在一夕之间。” “他们为什么会知道?” “谁知道呢?这个世界这么大,总有人会使用许多你意想不到的手段,发生许多你意想不到的事情。”谢冬摊了摊手,“甚至于,因为我已经发现了你想要拿魔修当炮灰的险恶用心,我不能顺着你的意,我可以去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 常永逸的脸色刚刚有些发白,闻言又是嘴角一抽。 “除非你能解决这些问题,想到办法去排除那些你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否则我不会认为你的建议是个好主意。”谢冬最后做出总结。 “并不是找不到办法,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那你现在已经回去了。”谢冬敲了敲桌子,“三个月内,拿出一份现实有效的详细方案,我们再来继续谈。” 这样一番对话下来,常永逸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精彩,嘴角一抽一抽的,“你认真的?” “认真的。”谢冬继续敲桌子,“三个月内,详细方案。” 常永逸只得默默站起了身,揉了揉额头,感觉脑子里还有点晕晕乎乎的。 这么些年下来,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成长得足够恐怖,对于各种复杂的阴谋诡计和弯弯绕绕都已经十分习惯,手到擒来,好说也算是半个布局小能手了。结果此时和谢冬这么一通对话,这样细细地掰扯着下来,他却发现这潭水怎么还是这么深,怎么还是这么复杂,自己果然还是太嫩啊…… 结果刚刚想到这里,常永逸一垂眼,却发现谢冬竟然可疑地松了口气。 “师兄,”常永逸忍不住道,“其实你根本就不想答应我说的事,说这么一堆只是为了把我打发走吧?” “怎么会呢?”谢冬连忙反驳,都忘了纠正对方别再叫他师兄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只要你在三个月内拿出一个现实可靠的方案来,这件事情很好谈的。” “是吗?”常永逸狐疑地眯起了眼,“不是在搪塞我?” 谢冬连连摇头,两只眼睛里的目光都真诚无比,“当然不可能是在搪塞你,我有任何理由搪塞你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常永逸也不好再继续怀疑些什么,只能郁闷地低声嘀咕了两句,摇着头往门外走,准备回去憋那什么详细方案了。 走到门口,常永逸却又退了回来,“差点忘了。” 此时谢冬已经走到了卧房门口,连门扉都推开了一些,显然想要进去看看里面的何修远。 常永逸唏嘘了一声,走到谢冬边上道,“我得把他带回去。” 谢冬闻言,脸色有一些复杂,有一些不舍,却并没有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因为他非常清楚,这是他们现在最好的做法。谢冬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给我一点时间。” 常永逸点了点头,站在原地。 谢冬推开门走入卧房,一路走到床边,看着仍旧昏睡在那儿的何修远。 方才他与常永逸说了那么多,其实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而何修远此时或许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手指微微挣动,已经是一副将要苏醒的样子。 谢冬将手伸过去,轻柔地抚摸着对方的头发,嘴唇微微开合。 常永逸以为他会把何修远给叫醒,最后说两句话。 实际上谢冬却是轻声地念了一段咒语。听到这段咒语之后,何修远方才还在微微挣动的手指舒展开来,睫毛也停下了微颤,竟是又一次沉睡下去。 谢冬抓了抓何修远的头发,回过身把卧房的门给关上,省得外面的家伙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然后再来帮何修远将衣服穿好。 等做完了这一切,他才出去又把常永逸给叫了进来。 “行了,”谢冬道,“你带他走吧。” “就这样带走?你确定?”常永逸用一种看渣男的目光看着他,“都不用最后告个别吗?” “如果要与他告别,”谢冬表示,“我会舍不得的。” 常永逸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摇了摇头,将两手朝何修远伸过去。 谢冬却又按住了他的手。 “怎么?干什么啊?”常永逸揶揄道,“这不还是舍不得吗?” 谢冬没有说话,目光沉沉的,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十分苦闷的气息。但许久过后,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尝试将何修远叫醒,只是伸出手又摸了摸对方的头发,便默默退后,抬手叫常永逸继续。 常永逸本想继续揶揄两句,看到他这副样子也开不了口了。 而后他用法术将何修远从卧房里运了出去,又取出一件飞行用的纸鹤,乘坐在上面一路往地面行去。 为了避免又有不听话的魔修来招惹他们,谢冬一路跟在后面,却一路沉默。 直到重新回到那处魔阵,常永逸道,“这个世上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 谢冬抬头看他。 “你连十年前那么大的阵仗都挺过来了,现在又怕什么?”常永逸回过头道,“一切的麻烦都是暂时的,一切的阻碍都有跨过去的时候。” “哎哟,”谢冬微笑,“都学会安慰人了,小伙子成长得不错啊。” 常永逸翻了他一个白眼,扭头过去,继续往地面走,都不想再与他说话了。 “我们会再见面的。”谢冬道。 “当然。”常永逸还是忍不住搭了腔。 “只是可能会需要一点时间。” “或许也可以……不需要什么时间。” 谢冬闻言有些惊讶,“什么?” 常永逸还是没有回头,继续一路往外面走着,只是抬起手,朝后面抛了什么东西。 谢冬接住了,低头一看,是枚玉简。 等到谢冬再抬起头,常永逸已经顺利走出了这片魔阵,一路朝着地面,带着何修远一起走到了阳光底下。 第107章 谢冬看着那两个人越来越远, 直到彻底离开这片阴暗的地底。而后谢冬摇了摇头,原地惆怅了一下, 便又转身回去。 他回到地底深处那间再次空无一人的住所,在寂静无声的房中呆坐了许久。 而后或许是因为太安静了, 安静得叫人觉得心里都发闷了, 谢冬揭开了那个一直反扣在桌面上的茶杯。 第88节 “你小子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样做!”魔念的声音顿时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中, 惹得空气都变得一片嘈杂, “你怎么可以把我给关在茶杯里面?难道我不要面子的吗!” 谢冬笑了笑, 觉得嘈杂一点也不错。 魔念被他给笑得浑身发寒, 头皮也是麻的, 忍不住思考着他是不是又想宰了自己, “怎么了?你你你笑什么……哈哈哈其实我也没有很生气, 好歹你现在放我出来了, 还算有点良心……不不不我是说,你对我其实挺好啊。我们还是和谐相处吧。” 谢冬嘴角依旧带笑, 却也没搭理他, 只是又掏出刚才常永逸给他的那枚玉简, 将神识沉进去看了看。 这么一看,谢冬真真是哭笑不得。 里面居然是一个易容术法。 “还是个最最简单的易容术, ”魔念在谢冬的脑子里, 自然也看到了,忍不住一连啧啧了好几声,“你那个师弟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觉得你连这种小法术也需要玉简来学吗?” “他只是在提醒我。”谢冬摇了摇头, “易容术是个不错的选择。” “哪有那么简单,”魔念表示,“这种小法术,只能骗骗修为极低的人。但你现在要防的都是些什么人?能骗过他们的易容术,那可是难搞得很。” “总归是一个思路。”谢冬将玉简收了起来,语气看起来并不太在意。 但一看他眉眼之间的笑意,就知道,他已经将这事上了心,还觉得这着实是个偷偷出去与人见面的好主意。至于可能遇到的危险……修真界那么大,哪里那么容易遇到? 更何况他谢冬现在还挺强的,遇到了顶多打一架,打不过也跑得过嘛。 魔念无语得很,只好不做评价。 谢冬却又开口问他,“之前我与师弟在这儿的对话,你听到了吗?” 之前魔念被困在茶杯里,放在桌上,而谢冬和常永逸对话的时候坐的刚好就是这张桌子,他自然全都听到了。此时谢冬问起,他也不好隐瞒,便哼哼道,“是啊,全听到了,我听到你小子一口一个‘我们魔修’,好像特别为魔修着想一样。” 谢冬笑着摇了摇头。 “结果你表面上为魔修着想,实际上还是为的那个小破宗门嘛!”魔念抱怨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嘿,”谢冬问,“难道你就很为魔修着想吗?” 魔念不啃声了。 “我算是看清楚了,魔修就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东西,什么凝聚力,不存在的。”谢冬道,“不管哪个都有着自己的目的,聚集在这里只是臣服于我与主一的力量。难怪当年上古魔主一死,魔修就只能被压着打了。这么多年魔修努力复活上古魔主,也只是想要再有个强者可以依附吧。” 魔念也没反驳,沉默了好半晌才哼哼唧唧道,“那也没办法啦,你知道的,对魔修而言,最重要的永远是自身的欲望。” 自身的欲望……这句话让谢冬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 说罢他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你虽然与你师弟说了那么多,实际上,果然就是为了敷衍他的吧。”魔念又道,“真正的理由只有一条——你不相信你自己。” 谢冬握了握自己的手。 这双手曾经沾过鲜血……没有还手之力的凡人的血。那时候谢冬刚刚继承上古魔主的力量没有多久,还没有对这种力量有足够的认识,只觉得自己活下来了,非常高兴,想要赶快回去找玉宇门和何修远。 但后面发生了一件事。就在他准备回玉宇门的途中,遇到了一群不长眼的凡人恶匪。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便发现手中满是血,而地上满是那些恶匪的尸体。当时的记忆已经有些不清晰了,谢冬只记得自己非常愤怒,愤怒得想要消灭一切。 虽然真正杀死的只是些恶匪,死有余辜,但这只是谢冬运气好而已。谢冬非常清楚,就算当时有无辜的人在场,也不可能逃过一命的。在那个时候,谢冬几乎被体内的力量给完全控制了。 自那以后,谢冬便变得十分谨慎,花费整整十年来与体内的力量抗衡,打磨自己的意志,同样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 可那时的经历就是一根刺,始终让谢冬对现在的自己有一种怀疑。 “魔修屈从于欲望,本质是屈从于力量。”魔念告诉他,“强大的力量会回应那些忠于欲望的魔修,越是遵循自身的欲望便能越容易地得到力量,同时也更容易被力量所控制,以至于为了欲望而失去理智。” “是啊,”谢冬看着外面那些简单粗暴到了野蛮的魔修们,“所以他们才会是那副样子。” “你与他们不同,你并没有经历大多魔修为了得到力量而一点点屈从于欲望的过程,只不过你在当初那一瞬间的欲望太过炽烈,得到了力量的回应。”魔念道,“你能更多保留自己的理智与意志,甚至一直用冷静与克制来对抗这种力量……但这种保留与对抗,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谢冬握紧了拳头,没有吭声。 好半晌,谢冬开口问道,“那你又如何?” 魔念一愣。 “大多数魔修都是很容易屈从于欲望的。”谢冬道,“但这块地方并不只有我一个例外。你与主一,都并不符合这个规律。” 谢冬与魔念认识得也挺久了,虽然经常看到这玩意油滑耍诈,却并没有从这玩意身上看到什么为了欲望而不顾一切的时刻。 至于主一的异样,就更明显了,谢冬甚至无法从这个人身上看到分毫欲望的影子。 谁知魔念听到这句话之后,居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你居然这么觉得吗?我……我也就算了。主一那个家伙,现在居然已经会被人看做并不屈从于欲望了吗?” 谢冬被笑得有些莫名,“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魔念几乎笑岔了气,“他……他可是上古魔主!他得到了最强大的力量,就是因为他当年做过最丧心病狂的事情!现在……现在他之所以这副样子,只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欲望需要屈从了,他已经到达极致了!” “主一就是上古魔主?”谢冬呢喃地重复了一遍。 虽然这个事实并不值得人惊讶,十分符合常理,也符合谢冬曾经的推测,但此时得到确认,谢冬还是觉得有些异样。 “是啊,”魔念道,“他是上古魔主所留下的意志真正的化身。真正的,独一无二的。” “难道不是每个魔核之种里都有上古魔主的一部分吗?” “那只是为了让他复活的准备,如今他已经顺利复活了。”魔念摊手,“当初被分离出来的无数个意识,无数道魔念,在他真正复活了之后,都会被他所吸收,与他融为一体。” “那你又是什么?”谢冬问。 魔念显然没想到话题会这么快就转到自己头上,顿时噎了一下。 “你不也是上古魔主的一部分吗?不也是一道魔念吗?然而主一非但没有直接吸收你,还特地为你找寻容器,让你住到我的意识里了。”谢冬细细分析道,“更何况,如果你只是上古魔主的一个意识,在性格上应该和现在的主一是相同的,没理由差距这么大。” 魔念有些烦躁地扭了扭,“你怎么还刨根问底了?这究竟有什么好问的,你分明连我的记忆都看过了。” “呿,”谢冬表示,“又没有看到完整的。” 这番对话倒是没有说谎。谢冬确实曾经在十年之前险些看光了魔念的记忆,当时所看到的记忆也确实并不完整。在那段记忆中,谢冬所看到的人物十分年轻,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却又有着某种油腔滑调的秉性,时常闹腾,与现在的魔念如出一辙。 同样出现在那段记忆之中的,还有当时十分温暖的家庭,和睦的父母,以及一对可爱的弟妹。纵观谢冬看到的部分,全都是些温情的场景,完全无法想象为何后来魔念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的家人,现在已经全都不在了吧?”谢冬又问。 魔念沉默不语。 “你曾经与我说过,”谢冬又道,“你有一个想要杀死的人。” 魔念这才有了点反应,“亏你还记得。” “现在放弃了吗?”谢冬问。 魔念的反应让谢冬相信,他一定还没有放弃。那是一段刻在骨子里的仇恨,别说成千上万年了,就算上百万年,也不可能忘却。 “我原本……”好半晌后,魔念才缓缓地开口道,“是想要在夺得属于自己的身体之后,自己去做这件事情。” “那真是太遗憾了。”谢冬面无表情,“我这具身体,暂时还归不了你。” 魔念又不吭声了。 “但我并非不能帮你。”谢冬又道,“我相信我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合作对象。” “合作?”魔念笑了一声,“那么事到如今,你还希望能够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呢?谢掌门。” “你知道的事情,总比我多。”谢冬抬起了自己的双手,“我想要一些值得尝试的方法。” “怎样的方法?” “解决我现在所面临的最大的问题。”谢冬隔着自己的双手去看外面那些魔修,又转头看了看铜镜上所映照出的血红双眼,“摆脱这种随时害怕自己被力量所控的状态。” “关于这点,目前为止你一直做得很好。”魔念表示,“经过十年的打磨,你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稳定,只要继续坚守自己的意志,别松懈,就不会再轻易被力量所控。” 谢冬却摇了摇头,“还不够。我所想要的并非暂时的稳定,而是真正的、彻底的解决。我希望再也不用努力控制自己,再也不用担心那种事情的发生。” “换句话来讲,你不想再继承上古魔主的力量?” 谢冬轻轻抿住了嘴唇。 “你可得想清楚了,谢掌门。”魔念提醒他,“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凭空而来是力量是不需要代价的,你如果抛弃力量,力量也会抛弃你。” “但这并非属于我的力量。”谢冬叹了一口气,再度看向自己的双手,“或许我需要这股力量,来渡过眼下所需要渡过的一些难关。但在那之后,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难道就真的必须一直这样了吗?不可能有复原的方法了吗?” 这次魔念沉寂了许久。 不知过去了多久的时间,魔念终于缓缓地开了口,“有。” 谢冬眼前一亮。 “那是一个可以永绝后患的办法,却需要你付出极大的代价。” “事到如今,难道我还害怕什么代价吗?” 魔念不禁笑了笑,“而且,说实话,我觉得这个所谓的合作根本不可能达成。因为那个我想要杀死的人……谢掌门,我觉得你根本对付不了他。” 这倒是让谢冬有一些意外了,“究竟是什么人,这么棘手的吗?说出来听听。” 不是谢冬自夸,现在他所拥有的这股继承于上古魔主的力量,虽然让他非常嫌弃,但还真的挺强大的。修真界中那么多老怪物,如今几乎每一个都可以尝试着打一打了。如果布好了局,杀死也是不难的。 魔念却直言谢冬拿他想杀的人没辙。逐一细数过来,真正能叫谢冬觉得明显压了自己一头,几乎打不动的,除了住在不远处的主一,就只剩下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天天玩神秘的渡劫大能了。 “难道你想要杀的就是那个渡劫大能?”谢冬震惊道。 “你平时那么聪明,现在怎么说起傻话来了!”魔念骂道,“你算算时间,我可是上古时代的人,而那什么渡劫大能顶天了也没有一万岁,我对他能有什么过不去的深仇大恨?” 这句话却没叫谢冬放下心,反而更加头皮发麻了起来。 因为按照排除法,如果不是渡劫大能,就只剩下隔壁主一了。 当然,也可能是某个谢冬还不知道的幕后超级大能。本着谨慎的原则,怀着侥幸地心情,谢冬又问魔念道,“是我认识的人吗?” “认识,太认识了。”魔念表示,“最近隔三差五就见一次呢。” 侥幸的选项就这么被去掉了,谢冬倒吸了一口冷气。 而在这个时候,在回去玉宇门的半路上,何修远从所乘坐的纸鹤上睁开了双眼。 他看了看上头的天空,看了看脚下的地面,又看了看边上的常永逸,回忆了一下之前谢冬在他床边念叨的咒语,然后二话不说,取出飞剑,跳下纸鹤,就往回疾驰。 “等等,你给我等等!”常永逸在后面拼命追赶,偏偏纸鹤不够给力,急得他尊称都出来了,“大师兄,您稍等一下!现在不能过去!” 何修远充耳不闻。 “你这是在给他找麻烦!”常永逸又道。 何修远这才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着常永逸,眼睛有些发红,也不是知道是悲的还是气的。 常永逸终于把人给追到了,松了口气,“是他把你交给我的。” 何修远闷不吭声,眼眶又越发红了。 此时此刻,魔修这边。 第89节 魔念舔了舔嘴角,“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想要杀的是谁了,我们可以来好好合计合计了。你准备用什么方法来搞死他?只要你拿出个章程来,关于你想知道的事情,那什么摆脱魔主之力影响的方法,我也可以稍微先透露一点信息的。” “等等等等,我突然又想起来了,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谢冬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然后拿起之前常永逸丢下的那本玉简看,“我得先研究出一个靠谱的易容术,去找我家师兄。” 魔念怒道,“少给我转移话题,你们不是刚睡过吗!” “就是因为刚睡过,我才得尽快再去找他,”谢冬还认真整理整理了自己的仪容,“不然他以为我是那种睡完就跑的坏男人,那可怎么办?我不能叫他伤心的。” 第108章 那边谢冬还在面对着魔念的勃然怒火, 这边常永逸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何修远给劝住了, 一起给带回了玉宇门。 与十年前谢冬离去时相比,现在的玉宇门一眼望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还是那么些人, 没有再招收新弟子, 也没有再流失过旧弟子。但与当年不同的是, 他们占据这条宝贵的灵脉, 十年如一日地潜心修炼, 如今每个弟子的修为基本都提升了一个大境界, 亦有当初还是炼气期的如今已经跨过两个大境界直接凝元的。 如今的玉宇门, 虽只有何修远一个元婴, 却有近十个金丹, 大几十个凝元,小几十个筑基, 仍旧停留在炼气的弟子数量反而是最少的。这样的弟子境界分布, 在整个修真界的所有门派中, 都是绝无仅有。 可以说,单看金丹与凝元的数量, 如今的玉宇门早已跻身大型宗门之列。再加上一个元婴, 虽然还无法与修真界中的许多老牌势力相抗衡,却已经足矣为自己争得一定地位了。 每个玉宇门弟子的目光中都燃着斗志,等待着重入修真界,为当年的屈辱讨一个公道的时刻。 “代掌门, 大师兄,你们回来了。” 常永逸在弟子们的招呼声中点着头,正准备说点什么,何修远已经转身就走,径直回去了自己那个偏远僻静的住所。常永逸叹了口气,只好不去管他,转而去问那些弟子他们离去这几日里宗门的情况。 “又有一位同门凝元了,外面这个月的情报也又送了一批过来。除此以外,还能有些什么情况啊?”一个长老苦笑道,“十年了,每天不都是这样吗。” 常永逸道,“以后或许就不会了。” “哦?”那长老眼前一亮,“代掌门,难道掌门要回来了?” “还没有那么容易,”常永逸摆了摆手,又笑道,“但我们在修真界中沉寂十年,也到该闹出点动静的时候了。” 这席话让众弟子都兴奋起来,漫山遍野弥漫着摩拳擦掌的气氛。 常永逸也是满面春风,仿佛这长久以来的压抑已经得到了纾解似的。 但一告别这些同门,回到了书房之内,常永逸便又变得愁眉苦脸了起来。他默默抽出桌上的纸笔,绞尽脑汁思考着那份需要在三个月内拿出的具体方案,头皮都发麻了。 幸好常永逸知道事情最关键的地方在哪里。 玉宇门的硬实力还不足够。就算挑动了魔修去血洗修真界,想要趁着两败俱伤取得地位,自身的实力也是最大的前提。正因为玉宇门的硬实力还不足够,才会面对那么许多不利的可能,否则一切都必然会更加顺利。 但弟子们的修行都已经十分努力,玉宇门自身已经做到了最好。要想进一步提升自身的实力,所必要的只剩下长久的时间。如果不想等待那么久,他们便必须得到外界的帮助,必须寻找盟友,甚至直接招收金丹元婴的修士为己用。 常永逸一边在纸上书写,一边皱紧眉头思考着这一切。 为了寻找外界的援助,他们必须具备足够的财力。而为了不让外援反客为主,他们必须保证能压制外援的最高战力……具体而言,就是必须保证大师兄何修远。 常永逸按了按脑门,头又开始疼了。 他收好纸笔,询问外面的弟子,“大师兄在哪里?” “还在他的住所之内,”弟子答道,“不允许我们靠近。” 等到常永逸过去,一眼就看见何修远坐在那间简陋屋子前的一块石凳上,一言不发,没有修行也没有练剑,只是抬着头,始终看向一个方向,仿佛就连自己也变成了一块只知道张望的石头。 “大师兄,”常永逸叹了口气,“他不会这么快回来。” 何修远这才有了点动静,回了头。 “但他是会回来的。”常永逸又道,“我们只需要继续等待就够了。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如果知道你一直这副样子,他是不会高兴的。更何况现在的玉宇门还有很多需要你的地方。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他更快回来,不是吗?” 何修远的神色有了微微的变化,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我分明差你一整个大境界,却还冲上去对你动手,结果被你一招打飞,我还很不服气来着。”常永逸突然一笑,提到了这桩旧事,并感叹道,“那个时候真好啊。” 说罢常永逸便转了身,一步一步往回走去,不再看身后的何修远,“那个时候真好啊,做了什么蠢事都能有人兜着……但现在不一样了。没人再来告诉我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但我们自己得知道。他不在了,我们都得变得更聪明一些。” 何修远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直到小师弟彻底离去,何修远从石凳上站起身,取出了自己的剑,终于开始今日的修行。 常永逸觉得自己那席话说得真是太好了,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点了个赞。 他回到书房之内,给自己倒了杯茶,边饮边想……是啊,短期之内,谢冬是不会再回到这处秘境了。他们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突然一个弟子敲响了门,向他汇报道,“代掌门,不好了,有可疑的人闯进来了!” 常永逸猛一咳嗽,嘴里的茶水喷了一地。 “是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从入口进来的,一眨眼的世界就不见了!”那弟子还慌里慌张地道,“怎么办,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闯进来过!” “冷静,”常永逸放下茶杯,“慌有什么用?” 话音刚落,他已经径直冲了出去,看上去比那个慌张的弟子还要更慌张几分似的。 因为这处秘境的特殊性,轻易是不可能有外人会进来的。能够进来的,要么是老怪物级别的人物,要么至少也得到了老怪物的指点,无论如何都是现在的玉宇门难以抵挡的。 ……当然,那更可能是深入研究了易容术之后的谢冬。 闯入者进了玉宇门的山门! 闯入者失去了踪影! 常永逸发动所有弟子去寻找闯入者的踪迹! 有人在何修远的住处附近看到了闯入者! 正在慌忙找人的常永逸顿时停下脚步,脸色挂着有些恍惚的表情,以某种难以形容的微妙语气道,“他去找大师兄了?” 那刚好看到闯入者的弟子连连点头。 “大师兄什么反应?” “他和闯入者一起进房了!” “……” “代掌门,我们现在究竟应该怎么办?”弟子急道,“我们就这么一个大师兄,不能有丝毫闪失的!” 还能怎么办呢? 常永逸深深吸了一口气,暗道他竟然没有想到谢冬是这样的行动派,揉了揉额头,而后吩咐下去道,“准备一点对肾有好处的灵药,明早拿过去,给他们补补。” 第109章 这个突然闯进秘境中的陌生人, 当然的,正是易容之后的谢冬。 他并没有对那个市面上十分常见的易容术做出太大的改动, 但以他现在的实力,只要一经使出, 已经足以蒙蔽修真界中的绝大多数人, 唯有那些与他同级的老怪物们才有可能看破。 就以这么一副姿态, 谢冬来到了玉宇门, 见到了何修远……谢冬发誓, 他此行绝对不是只冲着大师兄一个人来的。他原本是准备好好见证一下宗门的变化, 也先与常永逸好好讨论讨论今后玉宇门的发展方向的。之所以最后还是第一个跑来看何修远了, 只是因为他有些好奇, 想试试看大师兄能不能把他给认出来。 结果被何修远一眨不眨地看了那么一会儿, 离别时的思绪涌上心头, 谢冬猛地就意识到了什么叫做春宵一刻值千金。 于是乎,谢冬就和何修远进了房。 第二日早晨, 当谢冬神清气爽地从何修远房间中出来, 便看到了常永逸那张充满怨念的脸。 旁边的石桌上还摆了一瓶子丹药。 常永逸指着那丹药, 告诉他道,“补肾的。” 谢冬怎么也没料到这茬, 猛地一阵咳嗽, 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 “瞧瞧你,好端端的咳什么嗽?”常永逸幽幽道,“你的肾还好吗?别是已经快不行了,赶紧好好补补吧。” 谢冬摆了摆手, 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整张脸都扭成了一团。 “有我这么贴心的师弟,开不开心?”常永逸还问他。 开心,简直太开心了。谢冬开心得赶紧转移了话题,“宗门最近还好吧?我们来聊聊宗门的事情吧。” 常永逸呵呵地笑了两声,像是在惊讶他居然还记得宗门。 但宗门的事情毕竟是正事。一提到这上头,常永逸便停下了那些调侃,很快换上了一副正经的神情,“如何?” “我昨日进来的时候,在附近绕了一圈,”谢冬道,“宗门在你手下发展得不错,势头喜人。” “但离我们的目标还有很大差距。”常永逸表示。 “年轻人,不要这么好高骛远,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谢冬笑了笑,又有些古怪地看了看常永逸那浑身的珠光宝气,“真的,好得都有些叫我惊讶了。如果我没有看错,宗门弟子们非但修为全都上涨了许多,连身上的装备都比以前强大了太多,几乎人人都有几件上好的法器。最过分的就是你小子了,法宝都是好几件吧?” 常永逸点了点头,轻轻挑起身上那不断散发着宝光的器物,“自身的实力与修为固然总要,外物却也必不可少。” “我想知道的是……”谢冬有些轻微的咬牙切齿,“你哪里来那么多灵石?” 常永逸抬起双眼,默默看向一个方向,“你昨日逛了一圈,难道就没有发现吗?” 谢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截山,是这条灵脉的支脉。 准确来说,那是一截被炸开了的山,一截被炸开了的灵脉。 谢冬感觉两眼有些发黑了。 “正如同你所看到的。”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常永逸开口说出了答案,“我把灵脉给炸了一半,把里面的灵石都掏出来卖了。” 轰隆! 一声可怕的巨响,就如同从谢冬的耳边炸起,炸得他七荤八素,震耳欲聋,震得他几乎晕倒了过去。 好半晌过去,谢冬都没有回过神来。 等到他终于慢慢地恢复了听觉,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说点什么,便又听到“嘭咚”一声巨响,又从耳边炸了起来。 这次是真的就在耳边。谢冬回头一看,原来是何修远醒来了,从里面冲了出来,推开房门时发出了十分激烈的声响。说真的,认识这么久了,大师兄如此不淡定的模样可是稀罕得很。 而后何修远看到谢冬在那儿,松了口气,恢复了往日里平静的神情,又朝常永逸点了点头。 常永逸指了指石桌上的那瓶丹药,“送你们的,补肾的。” 谢冬扶住了额头,嘴角直抽。 何修远倒是并不觉得这有任何不对,十分认真的道了谢,还将那瓶丹药给好好收了起来,丝毫没有询问身旁的谢冬为何神情那么诡异。 而后他看到两人在谈宗门的事情,自觉插不上话,便又默默退回进房里。 待何修远再度关上房门,常永逸道,“他怕你又突然消失了。” 第90节 谢冬说不出话,内心五味杂陈。 “所以你才会第一时间跑过来和他一起消耗你们的肾吗?”常永逸表示,“早知道会这样,你前些天好好和他告个别,不就什么都好了?” 谢冬抬了抬双手,做出一个头像的姿势,神情苦涩,“不是一个告别的事情。” 常永逸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却又闭上了嘴,转而叹了口气。 谢冬说得对。当初发生那样的事情,几乎在一夜之间,谢冬整个人就消失了,所有人都说他已经死了,整整十年……这是多么惨痛的失去啊。如今终于又将人给找到了,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确实并非一个告别能化解得了。 “当初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所以连告别都不敢。”谢冬说着揉了揉自己的脸,“也是我一时糊涂了,居然没早点想到易容这件事。” 说到这里,谢冬揉脸的动作突然缓了下来,像是又想起一件事似的,抬头看着常永逸问,“说起来,你现在看到我的脸,还是我的脸吗?” “当然不是,你易容了。”常永逸用一种你怎么突然傻掉了的眼神看着他,“是一个陌生男人的脸,比你本来的样子丑多了。”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谢冬又问。 “两个原因。第一,因为你已经得到了我的提示,秘境中也轻易不会出现陌生人,是你的可能性很大。当然,可能是你,不代表一定是你,所以第二个原因才是重点。”常永逸回答,“因为大师兄和你进房了。” 谢冬嘴角一抽,竟然无言以对。 “说起来我也有点好奇,大师兄是怎么认出你的?”常永逸又轻啧了两声,“传说中的心灵感应?” 在这个问题之下,谢冬忍不住回忆起了昨天晚上的情景。 那时他也是顶着这么一张陌生男人的脸,出现在了这个地方,看到了正在门前练剑的何修远。 当然的,何修远并没有一眼认出他。 何修远最初的眼神是困惑的。因为秘境之中轻易不会出现陌生人,也因为谢冬身上所散发出的不同寻常的气息,能让何修远知道眼前之人有着远高于元婴期的力量。 谢冬一时兴起,就像个登徒浪子一样凑近过去,伸手摸向何修远的脸,嘴角勾着邪笑,口中还说出了一些轻浮的话语。在做出这种举动的时候,谢冬十分好奇,何修远会做出一些什么反应呢?会直接抽出剑来想削死他吗? 但何修远只是看着他,任由他施为,原本困惑的目光也渐渐变化。变得眷念,变得情深,变得义无反顾,变得生死相随。就连谢冬自己也不知道大师兄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但很显然,就在见面之后短短的几句话间,何修远便确认了是他。 谢冬停下了故意显得轻浮的手,反倒显得有些尴尬。 何修远却握住了他那只手,又伸出手臂揽住了他的肩,与他拥在了一处。 然后嘛,自然便是春宵帐暖,一刻千金。 突然之间又想起这些事情,谢冬甚至都忍不住有些脸红了。 “原来如此,”只听常永逸唏嘘道,“是你耍流氓的模样让他感到了熟悉。” 旖旎的情绪就这么被打破,谢冬简直不想再和他说话。 但很快,谢冬察觉自己之前还有些话想说,被这么一打岔险些忘了。他抬起头,四处张望,终于又看到了那截被炸开了灵脉。 轰隆! 对了啊,灵脉被这小子给炸了啊! 在这一瞬间,谢冬简直像是自己也给被炸了一样,猛地从石凳之上跳了起来,伸出食指指着常永逸,指尖还在发颤,“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常永逸十分淡定,稳坐不动,“不是你把宗门给我的吗?宗门的灵脉,当然是我想怎么弄,我就怎么弄。” 谢冬捂住胸口,感觉内心一阵绞痛。 败家子,疯狂的败家子,可怕的败家子,丧心病狂!一般的败家子能做出这种事情吗!简直是败家子之中的战斗败家子! “至于吗,你至于吗?”常永逸轻啧两声,“不就是炸开一条灵脉吗?里面的灵石又没有毁,都被我给挖出去,换了许多好东西回来。整个宗门的实力,不就是得像这样提升吗?一旦实力起来了,再把地位争上去,区区灵脉,难道还会找不到更好的了?” 谢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歹给缓了过来,内心的绞痛渐渐变成了钝痛。 他知道常永逸说得并没有错,虽然他还是难以接受这小子居然做出了这种事情来。这条灵脉当初可是拼了老命才找到的了啊,是玉宇门现在能在修真界立足最大的资本。居然就这么炸了一半,炸了一半……常永逸的行事作风终究与他不同,比他狂气得多,任性得多。 一条灵脉的支脉固然是可贵的,因为它以后必然会滋养出更多的灵石,甚至滋生出更多的支脉。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属于长久的规划,难以在短短十年间带来过多的帮助。常永逸此举,等于是放弃了将来可能从它身上得到的一切,直接杀鸡取卵,只为了短时间内的一飞冲天,寄希望于今后可能得到的更多。 当年的谢冬其实也做过同样的事情。然而谢冬所毁掉的只是自身的潜力,常永逸却直接毁了半截灵脉。 “行啊,你小子。”谢冬倒抽冷气道,“比我当初有魄力多了。” 常永逸耸了耸肩,“后悔把宗门给我了吗?” “没有。”谢冬又使劲拍了拍胸口,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又问了些更深入的问题,“然后呢?你把整个支脉都炸开了,把里面的灵石都挖了出来,不会只为了买这些法器法宝。你还做了什么别的事情?” 常永逸道,“你猜。” 这是谢冬最喜欢的两个字。别人让他猜,他便来猜,“你曾说过,你能够提供修真界总绝大多数宗门的情报。但如果是人尽皆知的情报,魔修不一定知道得比玉宇门少。玉宇门长时间处于这处秘境之内,与世隔绝,凭什么能提供情报?很显然,你在这方面下了功夫。” “没错,”常永逸点了点头,承认了,“如今各大势力,以及几乎所有的大型宗门之中,都有我们收买的眼线。” 谢冬吹了声口哨,“做得不错。” “当然,只是些用灵石就能收买的家伙,根本无法保证忠心,估计也难以接触到一些核心的信息。”常永逸又道,“好歹数量上不错,一些大的势力里眼线都不止一个,而且他们相互之间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交相印证下来,可以保证绝大多数情报的准确。” “这已经足够了。”谢冬笑道,“然后呢,你有勾结什么其他的势力吗?或者说,你有可以勾结的人选吗?” 说到这里,常永逸少少迟疑了一下,随后才报出了一个名字,“九恒商行。” 谢冬挑了挑眉梢。这个名字让他有些意外,细思却又在情理之中。 商行,不同于门派,却也是一种谁也无法忽略的大型势力。而九恒商行,就是修真界中的两大商行势力之一。九恒商行只能排在第二,第一便是那百宝阁。 两者相比较,百宝阁是一家近万年的老店,而九恒商行是最近这几千年的后起之秀。自然的,九恒商行有着超越百宝阁的野心,只欠缺必要的实力与一个机遇。 当然,对玉宇门而言,选择九恒商行还有另外一个理由。那个令他们失去了谢冬整整十年的夜晚,百宝阁参与了,九恒商行没有。 “我听说,九恒商行现任的当家,是个非常美貌的女子。”谢冬道,“据说性格也很好,追求者众多。” “有幸见过,确实是个名不虚传的漂亮姑娘,长袖善舞,很不简单。”常永逸摇了摇头,“可惜年纪大了——我是说,她活得太久了,老奸巨猾,不好对付。” 谢冬笑,“难不成你还准备试试美男计?” “不敢不敢,”常永逸摊手,“虽然美男计确实是个效率很高的主意,但如果她没看上我,看上大师兄了,那该怎么办?” 谢冬脸色一变,果断略过了这茬。 “我们现在和九恒商行的来往,主要在钱财方面。”常永逸又道,“如你所见,我们的法宝和法器都是在这家买的,砸了不少灵石,如今是他们家上了名号的大客户。托灵石的福,我和那位当家的漂亮姑娘见了不止一面,彼此之间印象都不错,我看她也有想勾结成盟友的意思。但想要真的拉上同一条贼船,总觉得还欠缺一点什么。” “欠缺什么?”谢冬敲了敲石头桌面,“那当然是欠缺彼此之间的信任。” 常永逸眉头微皱,细思之下只觉得豁然开朗,“但信任这玩意,也不好培养……不,等等,莫非你……” “你上次去九恒商行是什么时候?”谢冬问他,“如果最近再去,合理吗?” “非常合理。”常永逸道,“五天之后,我已经与他们当家约好了,要再去挑选一批新的法器。” 谢冬微笑,“很好,别忘了多带一些人,也带大师兄一起去。” “你的意思是……” “五天之后,”谢冬摊开五根手指,“魔修们会袭击九恒商行。” 常永逸眼前一亮,嘴角忍不住扬起微笑,却又忍不住产生一些疑虑,“这么做会不会太明显了?” “不会。”谢冬将五指摁在桌上,“因为魔修会兵分两路,同时袭击百宝阁。” 常永逸深吸了一口冷气。 “魔修也是人,也会想要灵石。而想要打劫,两大商行是最好的目标,不是吗?”谢冬道,“区别只在于,九恒商行刚好有玉宇门在场,损失会小一些。而百宝阁……将遭到血洗。” 这是谢冬的第二场复仇。 亦是玉宇门重新踏入修真界的第一场舞台。 第110章 九恒商行, 百宝阁,魔修突袭。 话说到这里, 也不需要谢冬再解释更多了,因为常永逸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他想着五天后将要发生的事情, 手都在发抖。 “怎么?”谢冬看着这小子发抖的手, “怕了?” “我怎么会怕?”常永逸反问。 是啊, 这小子自然不会怕。魔修血洗修真界, 玉宇门趁机上位, 这本来就是他提出来的设想。谢冬如今所提议的事情, 正是他最期待的发展。他只是太激动了。 好半晌, 常永逸稳住了因激动而发抖的手, 却还是觉得这事太刺激, 又忍不住站起了身来, “那么这事就定下了?我得回去再多做点准备……” “等一会,还有一件事。”谢冬叫住他, 用指尖沾了露水, 在石桌上写下一份单子, “帮我买一批东西。” 露水转瞬即逝。但修真者的记忆极好,哪怕仅仅显露这么片刻, 也足够了。 “这是……”常永逸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谢冬所写下来的这些东西, 本身其实并不算特别古怪,无非也就是些灵草灵药,灵兽尸骨,哪怕偶有带点血腥气的, 也是某些修行特定功法的修士常用之物。 但谢冬之年的那些年一直在玉宇门长大,从来没有接触过需要用到这些东西的功法。与此同时,很多邪门歪道中的奇门异术,同样常常会用到这些东西。 “你想要做什么?”常永逸问。 谢冬摊了摊手,没有回答。 常永逸便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下,“这些东西,里面一部分比较稀罕,可能要去找些黑市,我们宗门不好明面上去弄……但私底下收买一些人手,找点路子,要搞到手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那真是帮大忙了。”谢冬十分高兴地站起了身,“那等再过段时间,偷袭商行的风头过后,我便过来取。” “你这就要走了?”常永逸问他。 “是啊。我毕竟是个魔修,来看看也就算了,留得太久也不是个事。”谢冬点了点头,说着这些话,脚步却并没有挪动,目光看着何修远之前关上的房门。 这个意思很明显了。常永逸也很识趣,当即便退后两步,朝他挥了挥手,末了还道了句,“注意肾。” 谢冬当场便抬起一脚踹了过去。 常永逸腿脚麻利,眨眼间就跑没了影。 要不是看这小子跑得快,谢冬真恨不得直接削死他。瞧瞧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啊,他谢冬难道是那样色迷心窍、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的人吗?就算春宵惑人,昨晚上已经折腾了一宿,今儿他怎么不会忍心再继续折腾大师兄了啊。 只不过今儿不能像上次那样睡完就跑,怎么着也得好好告个别罢了。 谢冬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到何修远的房门之前,敲了敲门。 其实这是完全多余的动作。何修远就在房内,等着他进来。片刻之后,谢冬推门而入,看见何修远正在观察一个倒扣在桌上的碗。 “师弟,”看到谢冬,何修远的模样十分高兴,“你们的事情说完了吗?” 谢冬点了点头,又无奈地伸出手,揉了揉对方显得有些落寞的脑袋,“你是玉宇门的大师兄,宗门的事情想听就听,也没人能说你不该听,特地避在房里做什么?” 何修远却摇头道,“我不擅长这些事情,听了也没有益处。只要你们讨论出一个结果,我听你们的便可以了。” 第91节 “是啊。”谢冬道,“以前你听我的,现在你得听常永逸的。” 何修远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片刻之后默默点了点头,“我明白。” 看他这样,谢冬也忍不住有些唏嘘。 分明在昨儿晚上,大师兄还软得像一滩水,如今却又成了一柄锋锐硬朗的剑。 以往谢冬并不喜欢听何修远说自己只是柄剑。但无论是过去是现在还是将来,对整个宗门而言,这柄剑都是最必要的。 他突然抓住了何修远的手臂,把人拉近自己的怀里,牢牢搂住,下巴搁在对方的颈窝上,“宗门休息了十年,很快又要前进了。” “这很好。”何修远道。 “但一切必然不会如同我们所想象的那样顺利。师兄,还有太多的荆棘拦在宗门的面前,需要你去劈砍。”谢冬揉着何修远脑后软软的头发,勾起微笑,笑得很轻很柔,“无论何时,你都应该是宗门的顶梁柱。哪怕我倒了,哪怕常永逸倒了,你不能倒。你得始终立着,始终为宗门砍出一条道来。” 何修远沉默了一会儿,又往谢冬怀里依偎地靠了靠,“对不起。” “为何道歉?” “之前的那十年里,我太不像话。”何修远道,“那时我只想要随你而去,几乎忘了我在宗门里的责任。” 冷不丁地听到这种话,哪怕对方的目的并不是告白而是道歉,谢冬的心里还是忽悠一颤,有点暖,有点甜,又有点涩,有点疼。 “你不该与我道歉。如果一定要道歉,这个对象也应该是常永逸,是整个宗门,而唯独不应该是我。”谢冬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更何况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你顺利突破到了元婴,不是吗?你让玉宇门里面多了一个元婴,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重要了。” 何修远点了点头,因为对方的夸奖而显得有些高兴。 但很快,何修远又再度沉寂下来。谢冬是来找他告别的,他看出来了。 两人静静拥在一起,谁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体会着这个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谢冬先忍不住叹了口气,松开了何修远,往后退了一步。 “师弟,”何修远终于道,“你又要离开了吗?” “我还会再来的。” “你不能留下来吗?” 谢冬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何修远问他。 这个问题让谢冬沉默了好一会。他抬头望着天,思绪在脑子里转了无数个的回数。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是此时此刻一定要回答的,他知道大师兄会给他考虑的时间,但这个问题是他必须得面对的。 身陷魔窟的迷茫早就已经不复存在,谢冬知道自己的归处始终在这里。 他会回来的,他会留下的。从今时今日开始,不,或许是从更早之前开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更快地回来,更好地回来,更安全更长久地回来。 这当然是困难的。整个修真界的阻碍是其一,谢冬体内传承于上古魔主的那过于可怕的力量是其二。但无论那一点,都应该是去解决的,哪怕谢冬会为此付出一些必然的代价,做出一些必要的抉择。 谢冬突然又抓住何修远的手,将人带入另一个房间,远离了桌子上那个倒扣的碗。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两个可能的选择。”而后谢冬道,“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阻碍,我其实很难得到选择的机会——但哪怕一切顺利,我也必须面对这种选择。” 何修远看着他,静静等着他讲述下去。 “一个,是我能更快地回来,更快地留在这里。但总有一些隐患,会一直留在我的身体里。”谢冬抬起了双手,仿佛在看着上面曾经沾染过的鲜血,“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些什么。当然,或许会一直非常稳定,什么都不再发生。” “下一个。”何修远斩钉截铁,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谢冬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确定吗?下一个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下一个是什么?”何修远问。 “是我会努力找到消除体内隐患的办法,努力解决一切。这样得到的未来,是真真正正,能一直好好生活下去的未来。”谢冬回答道,“但我可能会失败,可能会……就算成功,你也必须得多等我一会儿了。不,你会多等我很长时间。几年,几十年,或许更长。” “一千年,”何修远问,“够不够?” 谢冬猛地噎了一下。他觉得几年几十年已经够久了,结果何修远说什么?一千年?怎么就突然跳到一千年了?这个时限是以前从来没考虑过的概念,谢冬都懵了。 “我已经是个元婴期的修士了。”何修远认认真真的表示,“我现在的寿元,就是一千年。” 谢冬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哭笑不得,“谁知道呢?那是个前所未有的尝试,我并不知道究竟需要多久。一千年……虽然我觉得应该不可能那么长,但万一呢?” “那我只能继续修行下去了。”何修远道,“如果顺利突破到元神,便是三千年的寿元。” 谢冬说不出话。 “如果三千年还是不够,”何修远又道,“从元神突破到大乘,只要不修来雷劫,寿元便是无尽的。” 谢冬愣愣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起来,放声大笑,几乎乐不可支。 “师弟,”何修远不开心了,“你笑什么?” 谢冬摆了摆手,捧着肚子笑了好大一会儿,终于直起了腰。下一刻,他便又把何修远给抓在怀里,重重吻了上去。 第111章 这一吻十分缠绵, 十分激烈,带着一股剥开浓雾见月明般的畅快。 两个人紧紧帖在一起, 撕扯着,啃咬着。直到最后几乎精疲力尽, 几乎窒息在这个吻里, 他们才终于舍得分开了。如果再继续下去, 谢冬怕是要把自己的命都陷在这个吻里。 哪怕分开之后, 两个人用力地喘息着, 却依旧没有平静下来。 “师弟……”何修远用指尖轻轻抹过还湿润着的双唇, 低低地唤了一声。 谢冬暗骂了一声, 心道难怪常永逸要自己注意肾呢, 这是能轻易把持得住的吗?再这么下去, 简直就走不掉了。 想到这里, 理智还是让谢冬摇了摇头。 “我得走了。”谢冬道,“师兄, 几天之后, 会有一场恶战等着你。遇到魔修, 不要手下留情。当然,他们也不会对你有丝毫手软。” 这件事, 对何修远说到这里便已经够了。何修远点了点头, 已经明白自己应该怎样做。 谢冬便挥了挥手,朝外面走了出去。 何修远停留在这间房中,甚至没有跟去厅里。只在谢冬一个转身,将要离开他的视线的时候, 何修远说了一句,“我会等你。” 谢冬笑着点了点头。 难得的相聚已经结束了,他必须将所有旖旎都抛在脑后,努力去做许多事情,闯过很多艰难阻碍。 推开屋门之前,谢冬特地绕到厅中那张屋子前,揭开了那一直倒扣在桌上的碗。 魔念吵闹的声音顿时又从他脑海里冒了出来,“太过分了,你小子怎么能又做出这种事情!你居然又把我关在杯子里!” “别闹,这是明明是个碗,比杯子大多了。”谢冬走到了屋外,看着屋门在自己身后闭合,“至少你的待遇比上次好多了,不是吗?” 魔念哼唧一声,竟无言以对。 谢冬挑了条小道,避开玉宇门的弟子们,默默朝外面潜去。 等到他彻底离开了这处秘境,魔念终于忍不住问他,“难道你打算以后都这样了?每次都把我拽出来,关在杯子里面?你累不累!” “呿,”谢冬也懒得再强调这次是碗了,“就算再累,我家的大师兄,也不是你能看的。怪只怪你现在被塞进了我的身体里,不拽出去关着还能怎么办?” 话是这么说,每次都做这种事情,确实累得慌。魔念如今毕竟是他的第二意识,每拽出去一次,都像是脑子被劈开了一次似的,长久下来总不是个办法。谢冬对这个第二意识简直嫌弃极了。 “那你就让我能长久地待在外面啊!”魔念道,“上次说的事情,你别忘了吧?” “知道知道,”谢冬摆了摆手,“你也不用再提醒我,这个事情我记着呢,你忘了我都不会忘。” 这所说的,是上一次谢冬与魔念交流,想要以帮助魔念达成心愿为条件,来得到解决体内隐患的办法,结果得知魔念想杀的人竟然就是主一,谢冬果断想下贼船……而后魔念退而求其次,又提出了另外一个方案的事情。 那就是给魔念弄一具身体出来,将魔念给分离到更好的容器里,让他自己去复仇。 “你说的那一堆材料,我已经交代给我那个师弟了,他会尽快帮你去搞定的。”谢冬道,“等到材料到手,能不能弄出新的身体来,就看你了。” “放心吧。”魔念终于高兴了,乐呵呵道,“别以为魔修都是莽汉,魔道中的奇妙异术保准能让你大开眼界。只要材料足够,造一个新鲜的肉身,还不是手到擒来!” 谢冬摇了摇头,“到时候你先别急着复仇,先把该说的事情给我说了。别等你死在主一手里,我想找人结账都找不到。” “你小子什么意思!”魔念又怒了。 笑笑闹闹间,谢冬正准备将五日后袭击商行的事情说一说,却又突然一顿,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了天边遥远的一个地方。 “怎么了?”魔念疑惑。 谢冬微微皱眉,不确定道,“有种被窥视的感觉。” “之前在来的路上,你也这么说。”魔念表示。 “是的,那时候也有被窥视的感觉。”谢冬凝视着那个方向,却什么也看不到,“似乎有个家伙一直在窥视我。” 这种感觉隐隐约约,不是很明显,却无法忽略。自从变成了魔修之后,除去在地底魔窟之中……几乎每次出来,谢冬都能感到这种被微妙窥视的感觉。如果不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那么就是真的有这么个人,从始至终都在留意着他。 这种长久的窥视甚至可能并非是从谢冬变成魔修之后才开始的,就连以前也可能一直都有。只不过以前他境界太低,实力太差,根本感觉不到。如今实力高了,感觉敏锐了,才终于有所察觉。 “谁会这么无聊?”魔念轻啧两声,“现在的修真界,能有几个人能躲得远远地窥视你,还只是被你隐约察觉,没法从背后给逮出来?哈,主一吗?但我想他根本没兴趣做这种事情。” “如果并不是主一,”谢冬沉下了脸来,“那就只剩下另一个人。” 魔念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谢冬继承了上古魔主的力量,在如今的修真界中,已经是属于实力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了。就算有一些与他平级的人,想要这样遥遥窥视他,只要稍有不对便能轻易给逮出来。至于完全没法逮出来的,实力稳稳压了他一头的,只有两个人。 如果不是主一,就是那个渡劫大能。 “你说这些大能究竟在想些什么玩意?”魔念摇头晃脑,表示自己无法理解,“窥视你做什么?难道没有更高的追求了?闲得蛋疼了?” 谢冬摇了摇头,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只是埋头继续赶着回去的路。 但这一路上,他还是在想着那个渡劫大能的事。 仔细想想,在这漫长的修真之途,他还真受了这渡劫大能不少影响。初见是在刚刚凝元不久的时候,在玉宇门旧址前面的那个小墓地中,得了一块珠子。而后这珠子帮他挡了一劫,又救了他一命,将他与师兄两人带入了那处海底洞府。将珠子归还到海底洞府中后,他们见到那个少年模样的灵傀儡,进入秘境,找到灵脉,又从玉简中得到那渡劫大能传下的功法……而后整个玉宇门都修行了这套功法,时至今日一直居住在被渡劫大能指引着寻到的灵脉边上! 细思下来,何止是受到许多影响。玉宇门如今的局面,竟有大半都是因为那渡劫大能的寥寥几个动作。 然而那渡劫大能并不是什么留下了遗产只等人继承的已故老前辈,而是个一直高高在上的大活人。如果这个一直窥视着谢冬的家伙真的是他,如果他真的一直窥视着谢冬,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想做些什么? 直到再次靠近了那处魔窟,回到了那个地底,谢冬再次停下脚步,抬头看去。 被窥视的感觉消失了。 谢冬停在原地,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而后摇了摇头,终于穿过入口处的魔阵,回到了自己现在的住所里。 这股窥视为什么没有跟进来?思来想去,大约是因为主一在这儿。 谢冬在自己的屋内喝了一口茶,然后去拜访了主一,说了想要在五日后袭击商行的事情。 一如既往的,主一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点了点头,似乎对什么都意兴阑珊,毫无正常活人该有兴趣。甩手掌柜一样,不管底下人想做什么都随他们高兴。 第92节 从主一那儿出来,谢冬便又找到一些魔修,将自己的意思给传了下去。当然,和玉宇门透过的底也好,针对九恒商行的算计也罢,全都是不存在的,他们只是去找那两家最大的商行打劫的。 魔修们全都十分高兴地答应了,打劫什么的最喜欢了。 等到众魔修高高兴兴的离开,谢冬想不过又出了魔阵,到地面溜达了一圈。果然,只要他出去,窥视就会跟上来。只要他回来,窥视就会消失。 如此看来,哪怕主一再不管事,其他人该怎么忌惮,还是一样怎么忌惮。 难怪魔修们想方设法也要复活主一,有这么个人戳在这儿真是方便。 可是那股窥视就算不在,也同样让谢冬感到如芒在背,渡劫大能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对玉宇门有恶意吗?目前看来并没有。他对谢冬有恶意吗?目前看来也没有。那么他想要斩妖除魔,维护修真界的和平稳定吗?谢冬死活想不通。 “行了行了,你究竟要把这码子事情给想到什么时候?差不多就得了。”魔念终于受不了了,嘀嘀咕咕地告诉他道,“我跟你讲,这种人的想法你是想不通的,因为层次是不一样的。到了那个层次,他们的想法就和正常人不一样了。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斩妖除魔,他们都没有兴趣了,你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们的盼头在哪里,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如果你知道了,要么你也到了同样的层次,要么你就是已经疯了。” 谢冬抽了抽嘴角,笑骂了一句,终于将这个事情暂且放下。 就这么,五天时间一晃而过。 魔修们欢天喜地冲出地底,狂魔乱舞,像是一群的穷疯了的恶鬼一般冲向了那修真界中最大的两家商行。除了主一依旧守在地底看家,所有魔修都冲了出去,兵分两路,谢冬带一路,另几个厉害的魔修带一路,磨刀霍霍向猪羊。 在这个时候,常永逸已经到了九恒商行,就如同之前说好的那样,认真挑选着新一批的法器与法宝。 而那位九恒商行的美貌当家,也十分给面子地亲自迎了出来,“常掌门,你可叫我久等了。本月新进的货都在这里,你看看,是否满意?” 她的长相甜美,声音柔腻,说话时两只眼睛还扑闪扑闪,轻易便能牵动一大片少男之心。而且她看着常永逸的目光十分深情,眼眸湿润,脸颊带着浅浅的红晕,那目光简直就像是在看着……看着一个出手阔绰的大肥羊。 “慕姑娘,你太客气了。”大肥羊常永逸的脸上也浮上了浅浅的红晕,目光从边上的货物上挨个看去,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种表现并没有引起丝毫怀疑,因为面对美女的攻势,心不在焉才是正常的。 那慕姑娘笑了笑,目光又看向常永逸的身后。 此时被常永逸带着的,是玉宇门的几位长老,不足为奇,九恒商行的人以往已经见过很多次。唯独一个何修远,是第一次被常永逸给带过来的。 “这位是……”慕姑娘将何修远仔细一看,脸上顿时浮现出惊喜之意,“这位便是玉宇门的执剑长老何道友了吧。不到百年的元婴,我已经闻名已久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见面。常掌门,你这次怎么舍得把他给带出来了?” 常永逸道,“大师兄虽然已经结成元婴,却一直都没有重塑自己的本命宝剑。他这次过来,也是为了挑一批上好的材料。” 这话合情合理,慕姑娘并没有怀疑,只是十分高兴地命人带来一批材料,表示要让何修远好好挑选。 期间何修远一直不发一言,神情非常冰冷。 慕姑娘也不介意,反正厉害的剑修大多都有着许多古怪脾气,何修远冷面杀神的名气也早已名声在外了,她根本不指望从何修远这儿得到回应。当然,她也没有不识趣地硬要凑到何修远身旁,更多的时间都是在与常永逸说话。 “常掌门,你看看这块玉佩,可是上好的货色,一百万灵石如何?” “好,买了。” 如果谢冬在这里,怕是要被这种对话气得喷出一口血来。 常永逸却脸带微笑,一副花钱花得很舒坦的模样,让慕姑娘越发眉开眼笑。还价是什么?根本就不还的。 只在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常永逸的手心出着汗。 他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演技,努力让一切都显得十分自然。但在内心深处,他始终在煎熬着。他知道魔修要来,但魔修究竟什么时候来?这样大的事情,真的可以顺利瞒过,不被任何人察觉吗? 就在常永逸几乎忍不住要找一张手绢来擦手的时候,九恒商行的上空终于响起了警报。 “是魔修!魔修来了!好多魔修!” 九恒商行的众人四处奔走,纷纷拿出自己的武器,冲到门口。 但魔修来得太突然,声势太浩大。像这般倾巢而出,就连正聚集在一处的几大门派都损失惨重,何况眼前只有一家商行?魔修们简直像是蝗虫过境,一个又一个地扑杀过来,碾过试图抵抗的修士,从护墙上直接翻进来。 他们两眼发着绿,看见货物就抢,看见修士就杀。 慕姑娘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眼睁睁看着这些魔修砸烂了柜台,掏出里面的天材地宝就往兜里塞,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九恒商行的元婴们冲了出来,牢牢护在慕姑娘左右,对被抢夺的货物却束手无策。 终于来了。常永逸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连忙命令身旁玉宇门的长老们去对付魔修,保护九恒商行。 但他话还没得及说完,便突然冲出一个魔修,一斧头就朝他砸了下来,险些砸下他半块脑袋。幸好何修远就在边上,眼疾手快,一把将常永逸给推到了安全的地方,持剑对上这群魔修。 常永逸几乎被这一下给打懵了。 什么情况,魔修竟然连他也要杀吗?他试图从众多魔修中找到谢冬的身影,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是啊,魔修此时兵分两路,谢冬根本就不在这里! 眼前的场面根本不是在演戏,魔修们是来真的! 他们不是谢冬安排的傀儡,是丧心病狂,真正跑过来杀人抢劫的魔修! “快!别再呆呆愣愣的了,把你们的武器都拿出来!”常永逸暗骂一声,赶紧也掏出了浑身的法宝,“把这群魔修给赶出去,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玉宇门的厉害!” 话虽如此,玉宇门众人面对魔修,心情却都有些复杂。 谢冬的事情,常永逸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何修远自然更加不会去说。但他们都知道魔修中有个疑是谢冬的人,很多人相信那就是谢冬。在这样的心情下,他们难免没法像修真界的其他人一样,那么利落地斩妖除魔。 但此时的情况是,如果他们不杀魔修,就会被魔修所杀。又有魔修冲杀过来了! 唰啦!不等玉宇门众人继续进行心理斗争,便有一道犀利无比的剑光劈砍了过去,眨眼间清空了一片,硬生生从众多魔修中砍出了一条血路。 众人抬头,是何修远。 何修远握着剑,神情冷冽,洁白的衣袂随风上下翻飞,沾染着鲜红的血。他似乎根本无所谓眼前站着的究竟是谁,只要是敌人,他就去杀。 “杀。”何修远轻轻吐出一个字,冲进那众多魔修之中,一剑接一剑,扬起一片接一片的血花。 “杀!”常永逸指着何修远战斗的身影,大声喝道。 玉宇门众人再无迟疑,纷纷冲入了战局之中。 第112章 在最开始的时候, 九恒商行的人并不认为玉宇门的参战能对局面带来多大影响。因为魔修太多了,常永逸所带来的人数相比之下简直少得可怜。 而且玉宇门只有何修远这寥寥一个元婴, 剩余的的长老们不过都是些金丹。 这能有什么用?魔修们太可怕了,太疯狂了, 相当于金丹期的家伙们乌压压的一大片, 相当于元婴期的也不在少数, 那几个领头的家伙更是可怕, 几乎连元婴都对付不了。 但事实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玉宇门众人的实力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这是一种怎样的功法?分明上一刻还有一柄利刃即将斩断一个玉宇门长老的脖颈, 下一刻那名长老便稳稳避开, 脚步一错, 到了对方身后, 反而将手中之剑狠狠捅进了那魔修的心窝。 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具效率, 有着非同常人的干净利落。他们的动作未必很快, 但反应却快到了极致,仿佛有着常人整整数倍的思考时间。 在这样瞬息万变的混战局面之中, 他们简直如鱼得水, 所起到的作用无以伦比。 很快, 玉宇门众人清理了包围在慕姑娘周遭的魔修,让九恒商行的元婴们也腾出手来。 何修远更是已经在众魔修中杀进杀出了无数次。 就连常永逸也浑身是血, 杀魔修杀得手都发麻了。真的, 他从来没有杀过这么多的人,杀得这么拼命。然而周围的魔修简直杀之不尽,几乎每时每刻都有利刃从他身旁划过,每时每刻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舞蹈一般, 一直处于生死的边缘。 这样的战斗太刺激了,叫人头皮都在发麻。 何修远杀得兴起,玉宇们众人也被带起了一身的杀气,唯独常永逸内心十分苦闷,边杀边在心底里破口大骂。 常永逸以为今儿是来演戏的,哪里料到是一场真正的硬仗? 而布置了这一切的谢冬,正身处于另一个战场。 百宝阁。 这处驻地,此时同样是一片硝烟,血腥气浓得连狂风都吹不开。同样是宛如蝗虫过境的众多魔修,同样是正在艰难抵御的商行守卫,同样是被砸烂的货台,同样是几名当家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但这里没有玉宇门,没有那股足矣扭转战局的力量。百宝阁的诸多修士起初还能奋力抵抗,而后整整三个元婴死在了一片混乱的战场之上,便彻底失去了抵抗之力。 谢冬甚至没有亲自出手,只是站在百宝阁外面的一个山头,遥遥望着。 他想着今日的布置,想着远在另一个战场上的玉宇门。与常永逸最初的担忧不同,谢冬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演技到不到位,没有想过会不会露馅,也没有想过万一被九恒商行的人看出来了该怎么办。因为在他的设计里,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戏。 九恒商行的那位慕姑娘,根据常永逸的描述,应该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是有可能看出这一场设计的,但看出来了又如何?有些事情,只要发生就够了。 只要魔修们兵分两路,只要玉宇门能帮九恒商行挽回战局,只要百宝阁的损失更加惨重,那位女子的决定就是注定的。从头到尾,这并不是一场针对九恒商行的阴谋,而是阳谋。 魔修们兴奋的喊叫声打断了谢冬的思路。 谢冬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硝烟弥漫的战场。 百宝阁已经败了,毫无回天之力。魔修们兴奋地冲进他们的仓库,抢出大把大把的法宝法器,天材地宝,还有大把大把的灵石。许多修士的尸体躺在地上,幸存的都躲进一个小型却十分牢固的阵法之内,面对眼前的惨状抱头痛哭。 谢冬是可以打破那个阵法的,此时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这一场是他的复仇,但看着百宝阁如今的惨状,他已经失去了继续复仇的兴趣。相比之下,还是那些从仓库里掏出来的东西更叫他兴奋。至于那几个百宝阁的当家?让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看着自家的仓库被掏空,大抵比直接杀了他们还要痛苦吧。 但谢冬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这一切太顺利了……根本不应该有这么顺利的。百宝阁是个万年的老店,不同于后起之秀的九恒商行。九恒商行的成立时间太短了,还没有得到一个愿意保护他们的老怪物,但百宝阁应该是有的。 谢冬之所以一直站在这个地方,一直遥遥看着战局,就是在防着那个老怪物。 哪怕当初带着魔修偷袭几大门派的时候,他也与那些门派背后的老怪物打了一场。那时他遇到了整整三个老怪物。蓬莱派的白发少年没有出现,另外两个门派的老怪物不算特别拼命,毕竟谢冬当时也并不太针对他们的门派。唯有逍遥派背后的那个黑衣黑发的家伙杀红了眼,一股想要直接拿下谢冬性命的架势,最后被谢冬打成了重伤,逃了。 也是因为先打跑了这人,谢冬才能顺利杀死顾子旭。 但他们如今已经如此针对百宝阁,已经把百宝阁给祸害成了这副样子,百宝阁背后的老怪物怎么可能还不出手? 难道他发觉自己打不过谢冬,不敢出来了? 谢冬摇了摇头,排除了这个选项。虽然那个老怪物确实应该打不过现在的他,但像这样避而不战,难不成等着将来被谢冬带着魔修给逐个击破吗?这根本不是这群正道修士们该有的风格。 所以在这种打不过的情况,那老怪物究竟应该如何做? 谢冬将自己代入进这个情境,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自己会怎么做,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已经找到了答案。 他朝着还在疯抢狂欢中的魔修们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没兴致再留在这儿看着了,先走一步,你们玩开心了之后自己回去吧。 魔修们兴奋地喊叫着,欢送一样。 谢冬转了身,面色沉了下去。 他踩着不疾不徐的步子,一步步往回去的路上走。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刚刚将百宝阁驻地那儿充满血腥气息的嘈杂抛到身后,便有一道声音从他耳边响起,“你想去哪里?” 谢冬回过头,看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怒目圆瞪,正恶狠狠地看着他。 “不知有何指教?”谢冬笑着问。 “你竟然敢毁我百宝阁!”那老者从袖中取出一把玉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来这句话,“我要你纳命来!” 嚯,果然是百宝阁背后的家伙。 第93节 谢冬摇了摇头,“你既然已经出面,现在我都准备回去了,你还不如回去对付还留在那儿的魔修们,多少能把你的百宝阁给抢回来一点。在这里堵着我,想要我的命?呵,你怎么知道是谁纳谁的命?” 那老者顿时发出一声冷笑,“谁纳谁的命?你就等着看吧!” 话音刚落,山林里便起了风。 风到半途便突地变成了一道道利刃,狠狠扎入谢冬所站的地方。但谢冬就像是早有意料似的,及时往后一退,全数躲了过去。 老者也没指望这样就能让他吃亏,神色未变,抬手就准备再放后招。 却听谢冬问他,“来了几个人?” 老者满嘴的胡须一颤,睁大双眼看着谢冬。 “这并不难猜,不是吗?”谢冬边摇着头往后退着,边笑着道,“你早该出现,却没有出现,当然是去找外援了。现在又出现,当然是已经找到外援了。” “小子,”老者颤着胡须,“有点小聪明。” 话音刚落,便有另一个人出现在了天上,阴沉着脸色道,“这点小聪明,现在却是救不了你了。” “哟,”谢冬抬头看去,“熟人啊。” 只见那人黑衣黑发,正是逍遥派背后的那个家伙,前段时间刚被谢冬打伤过的。 “伤好了吗?”谢冬还特别友善地打了个招呼。 这句话显然戳中了痛处,让那人气得两边眉毛都倒竖了起来,“你也就得意这么一会儿了!” 谢冬点了点头,继续往后面退着。 如果他没有猜错,现在来的应该不止这么两个人。 果然,空间又猛地一抖,很快又从天上钻出了第三个人。 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 谢冬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暗道自己现在居然能有这么大的面子。瞧瞧这阵仗,瞧瞧。最后来了不止五六个,不止七八个,来了整整十几个!整整十几个老怪物堵在天上!这阵仗搬出去能吓死人了。 “各位,你们真是太给面子了。”谢冬干笑道,“至于吗,我只有一个人啊。” “少废话!”一个老怪物破开大骂道,“你这种魔头,就是修真界的祸害!人人得而诛之!现在有这样的机会,难道我们能放过吗?” 这句话,前半截纯属套话,后半截倒是大实话。 谢冬的厉害他们如今已经认识到了,单个是很难打过的。而且谢冬连番带着魔修突袭正道势力,看着也不像是能善了的样子。与其将来被他逐个击破,现在齐聚一堂先宰了他,确实是最好的主意。 谢冬很理解他们的做法,自然也知道现在自己做好的做法是什么? 打? 不行啊,整整十几个老怪物啊,打不过啊。 那么剩下的只有一条路了。谢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趁着他们还在做着一拥而上的准备,赶紧转了身,拔腿就跑。 他跑得是如此干脆利落,直叫天上的老怪物们都愣了愣。 什么鬼,怎么就突然跑了? 他们摆了这么大的阵仗,把人给堵在了这里。谢冬现在又这么厉害,接下来的剧情难道不应该是一场血战吗?结果居然跑了,还跑得这么直接,连个互相试探的过程都没有的?这像话吗? 太不像话了!太过分了! 十几个老怪物们通通感到了一种被蔑视的气愤,纷纷追在后面。 这种层次的追逐战,那便不是单纯的追逐而已了。老怪物们边追着,边有一道道强大的能量从后面给轰了过来。谢冬边退着,边见招拆招,将他们的招式逐一化解,偶尔还回一两招过去,拼死也不能让自己陷入包围之中。 场面煞是精彩,甚至比有些拳拳到肉的死斗还多了几分看头。 但这精彩的场面也是致命的,轰隆隆的巨响连着串儿,直把附近的山头都连根削平了好几座。这动静震得那边还在百宝阁驻地里狂欢的魔念们都忍不住停了手,纷纷抬头往这边张望,吓得都没有继续再烧杀抢掠的心思了。 魔修们装好了自己的战利品,总算知道了何谓见好就收,纷纷离开这片是非之地,绕着路往回走。 而谢冬被一群老怪物们死命轰着,也在拼命地往魔修的老巢里赶。 与此同时,九恒商行那边的战场也已经告一了段落。 因为玉宇门的强势加入,这边的战局得到了扭转,九恒商行最终将那群魔修给轰了出去,保住了更多能保住的东西。当然,饶是如此,他们依旧是损失惨重。那些被魔修给抢走的货物是不能指望再要回来了,被杀死的修士也活不过来了,只是勉强将魔修们给赶走了罢了。 慕姑娘花容失色,颤颤巍巍地走到玉宇门众人面前,郑重地道了谢。 而后她又拉住常永逸地手,期期艾艾地邀请常永逸单独谈话。 常永逸按住自己的心口,长长吐出一口气,欣然同意。 等到两人离开了玉宇门众人,慕姑娘却换了副脸色,“常掌门……今日九恒商行受到了多大的损失,你知道吗?” “损失一定不小吧,这真是太遗憾了,谁也不希望这种事情的发生啊。”常永逸叹了口气,“可惜我并不是贵行的人,不知道具体的数值。我只看见,之前慕姑娘你一时大意,险些殒命于魔修之手,是我们的大师兄救了你。” 慕姑娘的脸色又微微变了变,“是的,救命之恩,我自然没齿难忘。但常掌门,有关今日的这件事,你要与我说的,难道就只有这一点吗?” “慕姑娘,你这是何意?”常永逸看着她,“不妨有话直说。” 慕姑娘见他铁了心要一装到底,整个人都气笑了。是啊,之前玉宇门众人为了保护九恒商行而浴血奋战,各个都拿出了拼命的架势,慕姑娘并不认为这都是在做戏。但在这些人中,只有常永逸,表现出了那么几分奇怪,像是始终怀着沉重的心思。 “常掌门,有些话,难道非得叫我说透吗?”慕姑娘冷着脸道,“今儿的这件事,你分明是……” 一句话刚刚说到一半,突然有九恒商行的人急急找了过来,附在她的耳边,说了刚刚收到的消息。 慕姑娘张着嘴,停在了那里。 什么?百宝阁也受到了魔修的突袭?而且损失惨重,比九恒商行还要惨重一百倍?甚至有好几个麻烦的对手直接死在了魔修手里? “常掌门,你分明是……”她一把握住了常永逸的手,“是我们的恩人啊!” 至于她之前准备说的是什么?什么都没有,她什么都没看出来。 第113章 轰!轰! 又是两团可怕的能量在谢冬身旁炸开了, 掀起热辣的气浪,几乎要把谢冬整个人都轰飞出去。要不是现在谢冬身上有着上古魔主的一部分力量, 大抵这么一瞬间就会被轰成粉末了。 幸好他有着这力量,此时还算是游刃有余。 但对方有整整十几个人, 他只有一个, 车轮战也能把他给耗死了。 所以谢冬根本没有应战的心思, 所有的努力都用在了跑路上。 不知道跑了多久, 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熟悉的地缝出现在了视野之内。他终于跑到现在所住的地方的门口了。从这个地缝下去, 便是那个熟悉的魔阵, 便是现在所有魔修的居住地。 其余的魔修已经都倾巢而出, 且刚刚离开战场, 不会那么快回来。在此时此刻, 底下只留有主一这一个人。 他跑到这儿,当然并不是为了把这群家伙们往这儿引, 不是为了暴露魔修的巢穴, 但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其他的路了。至少主一现在就在这个地方, 无论如何,主一的威慑力总是足够的。 谢冬不由得再度感叹, 有这么个人戳在那儿, 还真是方便啊。 “还想往哪里跑!”身后的老怪物也都追得烦了,纷纷破口大骂,“知道的知道这是个魔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只兔子!” 谢冬充耳不闻, 脸皮厚得很。关键时刻,面子哪里有小命重要。 但已经跑了这么一路,他自然也不会没有一点耗损。体力上的消耗就不提了,身上还不慎被炸伤了一点,速度免不得比最初慢了几分。 后面那些老怪物们的遁速也不是盖的,趁他虚就想要他命,纷纷围堵上来。 百宝阁背后的那个老者,更是看出了谢冬的目的,使出某种爆发秘术,身形一晃就行了千里,直直堵在那处地缝的前面。 谢冬沉下脸,也没有过多的迟疑,很快便抬起了两手,准备进行一场死战。 敢挡路,这是真的不死不休了。 那老者见谢冬摆出了架势,哼哼冷笑了两声,正准备拖延时间,等其他的老怪物也追击上来,却突然感到一股子寒意从尾椎骨直接爬上了头皮。 他抽了抽自己的胡子,脸色微变,还不太确定发生了什么。 谢冬已经停下脚步,惊讶地看向了这家伙的身后。 老者终于忍不住回过头,看到自己身后突然站了一个人。这个人之前还不在这儿,老者发誓,之前这个地方一个人都没有。但此时此刻,这个人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站在了这里。 对方的面容,老者并不认识。但若是有蓬莱派的人在这里,定然能一眼认出,那是叛徒季罗的脸。 就连谢冬也倒吸了口冷气,十分不确定地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那个站在那儿的人,正是主一。 自从上古魔主的意识彻底在这具身体上复活,主一从来都只喜欢一个人留在地底深处,什么事情都不爱参与。除了十年之前,他特地去给魔念找身体,最后找回了濒死的谢冬……这么整整十年了,谢冬头一次看到他又从地缝里出来。 以至于魔修在修真界中搅风搅雨了这么久,真正认识主一的老怪物居然不多。 但哪怕不认识脸,这股叫人毛骨悚然的力量,总是不会让人认错的。 谢冬停留在了原地,缓了口气,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再跑了。 其余的老怪物们追了上来,看到谢冬停在那里,正准备冷冷说几句狠话,就又看到了那站在地缝口子上的主一。在这一瞬间,空气就像是冻结了一样寂静,所有的老怪物都沉下了脸色。别说他们了,就连天上那抹一直遥遥窥视着谢冬的力量,似乎也在这个时刻,忽悠地颤动了一下。 主一仍旧站在那儿,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和善地回答了谢冬的问题,“因为感觉这儿突然有些热闹,就出来看看。” 老怪物们头皮发麻,脸色像万花镜一样变了好几轮。最后有一个人狠狠咬了咬牙,沉着声音道,“不过是又多了一个魔头而已。我们一起上,难道还能怕了他们?把两个魔头一起消灭,也好彻底还修真界一个朗朗乾坤!” 其余诸人闻言纷纷点头,应和道,“魔头再厉害,不也没渡过劫吗?难道能比那渡劫大能还厉害?” 这样的一句话,仿佛给了他们一种底气。没渡过劫,这样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便让他们相信自己与主一的差距并没有那么大,至少并非是数量无法填补的。 谢冬发出声冷笑,默默离这些家伙远了一些。 而后这些老怪物们一声大喝,终于摆好了阵势,朝着主一,一拥而上。冰海焰山,在这一时刻同时压在了主一身上。哪怕谢冬,在这种时候也只能被他们给放在后面。 谢冬没有帮助主一的意思,好奇地看着主一是否会出手。 当然的,主一出手了。 他抬起自己的手,伸出指尖在空气中轻轻挥动,像是在谱写一段美妙的韵律。唰啦,唰啦,就在这美妙的韵律之下,冰海蒸发了,焰山冻结了,一切的攻击都化为了虚无。 老怪物们都惊呆了。哪怕只是一招,已经让他们看清了之前还不愿相信的差距。等到主一的视线看过来,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真是不礼貌的客人。”主一面无表情地说了这句话。 而后他再一次抬起手,朝着那个站在离地缝最近位置的老者,握住了自己的五指。 老者脸色大变,只想要转身就跑,却发现自己已经根本都动不了了。很快,这老者的脸色胀成了猪肝色,忍不住伸出手不断在自己的喉咙前抓挠着,却什么都捉不到。 仅仅片刻后,主一张开了自己的手。 老者摔到了地上,双目圆瞪,竟然已经死于非命,连元神都没能够逃出。 第94节 其余的老怪物们脸色大变,惊骇绝伦,终于有人忍不住喊出了那个字,“跑!” 跑!只能跑了!这些家伙们不再一拥而上,而是轰然而散。他们就像是背后着了火一样,逃得要多快有多快,似乎只要快一步就能捡回自己的命。 但主一合拢了两手,就像是在看不见的空中抓住了什么一样,狠狠往下一拽,这些家伙便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网给罩住了,通通被拽到了地上。 主一踩着缓慢的步子,一步步走过去,脸上已经没有半分表情。 蔑视,杀气,得意,任何一种正常活人应该在这种时候呈现出的东西,都丝毫无法在他身上看到。 他只是慢慢地走到一个人身前,手掌往下虚虚一按,便轻易又夺去了一条性命。 整个过程十分平淡。主一收回了自己的手,继续朝着另一个人走去,脸上的神情毫无变化,仿佛只是拂去了落在肩头的一片树叶。 直到第三个人看着他缓缓走进的步伐,在灭顶的绝望下忍不住喊叫出声。 他们都是上千年的老怪物了。曾经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达到这样的境界,踏过多少的艰辛才能活到现在?这种层次的人,本应除了雷劫无所畏惧,不可能轻易死掉的。哪怕现在的谢冬,可以打败他们,可以打伤他们,却难以杀死他们。 但此时此刻,死亡的气息竟然如此接近。 已经不可能再有丝毫保留了。如果无法继续活下去,再多的底牌也只是镜花水月。这第三个人仿佛精神崩溃一样地大喊着,内心却是无以伦比的通透。一个微弱的光点在他的心口亮了起来,细小得几乎叫人察觉不到。 主一却停下了脚步,竟久违地感到了一丝危险。 下个刹那,一束光芒从那人的心外射了出来。光芒极细,犹如细丝一般,却又极快,瞬息万里。主一脚步挪动,选择了躲避,却竟然没能够完全避开。 这极细的光芒射进了他的肩膀,直接从肩后穿出,射在后面的石壁上都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小坑。 伤口极小,又深得可怕。 血液从这处伤口中飚了出来,细细的,红线一般,却喷出了老远。 在这一瞬间,空气中无形的压迫褪去了,老怪物们忙不迭起身,不顾一切地继续跑远,脑子里只剩下逃命这一件事。 只有谢冬还有那个心情,用视线去看了看主一的脸色。 他却看到了叫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那个主一,一直以来淡然得仿佛不知道情绪为何物的主一,居然笑了。 出来时没笑,说话时没笑,杀人时没笑,甚至这十年里从来都没有笑过。却在现在受伤的时候,笑了。 主一扬起嘴角,甚至呵地笑出了声。 他再一次抬起了双手,再一次用力抓住了这些家伙,将他们给拽到了地上。这个时候的他,却不像之前那么死气沉沉了,眼中蕴出了某种鲜活的情绪,甚至终于弥漫出了一股杀气。 他很快杀死了那个让他受伤的家伙,又马上将死亡的双手伸向了第四个人。 然后是第五个,第六个。 谢冬能够看得出来,主一现在很高兴,特别地高兴,高兴得想要将这些家伙给通通杀光。 却就在他准备杀死更多人的时候,另外一个家伙终于坐不住了。当然的,就是那个一直在天上窥视着谢冬的家伙。 一股力量从天而降,猛地撞开了主一的手,想要救下剩余的人。 “为何阻我?”主一再一次扬手,和这股从天而降的力量战在了一处。两个人隔着遥远的空间对抗着,两股力量互相抵消,主一终于不再压制着地上的那群老怪物了。 剩余的老怪物已经不到半数。他们瑟瑟发抖着,起不了半分报仇的心思,赶紧再次爬起了身,不顾一切地四散而逃。 主一也不再管他们,专心致志地与天上那股力量胶着在一处。 谢冬却看准了一个正在逃命的家伙,沉下了脸,暗暗跟在了他的身后。 是那个逍遥派背后的老怪物,那个黑衣黑发的中年人。他一路逃出了老远,直到终于再也感受不到主一那叫人头皮发麻的力量了,才终于停了下来,却又双腿一软,竟然连站都站不稳了。他甚至还按住了自己的脖子,有些忍不住的干呕。 干呕了一阵子之后,此人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却看到谢冬正站在他的身后。 “你……你!”这家伙吓得往后连退的好几步,这才看清谢冬只是一个人,主一还停留在之前的那个地方。 才刚刚松了一口气,此人便又想起,哪怕只是谢冬,也不是他能对付的。他之前已经在谢冬手里伤过一次,到现在伤还没好,刚才又受到主一那么可怕的压制,如今更是强弩之末。 “你跟着我什么?”他心中微沉,脸上却不动声色,“我对付不了他,难道还能怕你吗?” 谢冬微笑着走了过去,“不,我知道,你现在就是怕我。” 那老怪物暗骂一声,也不打算在这儿与谢冬纠缠了,只打算赶紧去和其他人会合,到时候谢冬自然不足为惧。 然而他刚刚迈动脚步,谢冬便抬手一毁,像是凭空抽出了一道鞭子。 那家伙本就腿软,一抽之下直接倒在了地上。 谢冬飞扑过去,脚底踩在此人的后脑勺少,而后掏出一柄短剑,便朝着他后心处捅。 那人深吸一口气,运起浑身的防护,硬生生挡住了谢冬的剑。 谢冬并不收回短剑,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用力将剑刃往下摁着。防护发出一阵阵闪动的光亮,不断与谢冬的力道对抗,却显得摇摇欲坠。 “你……谢道友,我知道你还是当初的谢道友。”那老怪物深吸了一口气,“你现在虽然身陷魔窟,当初好歹也是我们正道的同道,何必如此赶尽杀绝?” 谢冬想不到他竟然还有脸说出这种话,简直给气笑了,“对啊,当初……当初我分明身处正道,现在却成为魔头,其中缘由,难道你不知道吗?” 那人脸色阴晴不定,“当年的事情,是有很多人负了你。但并非所有人都是你的仇人,否则整个修真界也不会在之后开始反省。” 单看这家伙此时的模样,还真要叫人以为那个夜晚并没有此人的参与了。 但谢冬偏偏记了起来,记起了一件前些时候打伤此人时还没有意识到,此时却已经想通了其中关节的事情,“在那个夜晚,师兄曾险些带着我逃出,却在半途被人给一招打了下来。一招穿心,还带着让伤口无法愈合的诅咒,几乎叫他当场殒命。这么狠毒的一招,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此人沉默下来,没有吭声。 “当然的,是你。”谢冬冷笑道,“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了。” “我就知道……你果然,你果然还对着那个宗门念念不忘!我就说应该拿他们来威胁你,其他人都不信我!”那老怪物终于知道无法善了,开始拼命挣扎,甚至想要先下手为强。但他此时已经狠狠落在了下风,被谢冬给牢牢压制住了。 剑尖仍旧抵在防护之上,甚至又下了一寸。 “救我,救我!”此人开始大声喊叫,“不能让他杀了我!正道已经在这一天了损失太多了,如果再让他杀了我,修真界必将动荡,轻易无法再平息了!” 谢冬知道他在和谁求救。 天上那股一直窥视着他的力量,此时虽然因为与主一的对抗而削弱了两分,却一直都在。而且其余的老怪物们已经逃脱了,只要那人想,再收回手来阻止谢冬十分容易。 谢冬也感觉到,那个人已经迟疑了,一股力量已经落在了四周,只是还没有真正出手。 “我要报仇,不要阻止我……你难道以为你应该干涉一切吗?那你当年为什么没有阻止他?”谢冬叫道,“你当年没有阻止他,现在也别来阻止我!” 话音刚落,耳边响起“噼啪”一声脆响,犹如琉璃破碎,一直笼罩在那老怪物身上的防护终于散了。 剑尖猛地下沉,狠狠扎入此人后心,血水漫了谢冬一手。 第114章 谢冬跪坐在地上, 胸腔起伏,狠狠喘着气。 那个黑衣黑发的家伙就躺在他的身前, 背后插着那把短剑,已经停止了呼吸。谢冬就守在边上, 等着对方的元神逃出来。他要彻底解决这个人, 连元神也不留下。 对方显然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 元神始终藏匿在身躯之内。 “不出来?”谢冬冷笑地站起了身, 从周围就地取材, 找出一些草木, 用体内的力量烘干, 铺在地上当做稻草, “我直接将这肉身给烧了, 看你还能躲在哪里。” 话音刚落, 那躲在死掉肉身里的元神还没有什么反应,魔念已经在谢冬脑子里叽叽哇哇地乱叫起来, “不要啊!你怎么能够这么浪费!这可是元神真人的肉身, 多么完美的材料, 多么美妙的肉身!快住手,把这具肉身给我留下来!” 谢冬听得嘴角直抽。 之前主一出手的时候, 这玩意一直噤若寒蝉, 一声都没敢吭的,可叫谢冬清净了不少。如今不过是刚刚离开了一会,这魔念便又吵闹起来,真是让人头疼。 谢冬在脑海中回应他道, “你想要肉身,之前那块地方,被主一杀掉的,不多得是吗?何必非得要这一具。” 一提到主一,魔念果然就安分了许多,好半晌才期期艾艾道,“那些……那些我不想要……被他给弄死的,鬼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谢冬看他这模样就觉得好笑,也不戳穿,只道,“这具肉身里的元神还没有出来,留下来也不是你的。” “这怕什么?”魔念又得意起来,哼哼了两声,甚至想要叉会腰,“不毁肉身,难道你就找不到办法把元神给逼出来吗?没事,来,哥哥教你。” 谢冬笑着摇了摇头,赶紧向他请教。 而后谢冬便走到那肉身面前,探入自己的神识,去寻找里面那元神。 结果根本没有废任何功夫。元神感觉道谢冬神识的探入,竟不找自来,甚至顺着谢冬的神识攀入谢冬的身体,试图夺舍。 不得不说,这其实是个不错的主意。毕竟谢冬现在的力量并非自己修来的,而是直接被魔核之种灌入的。因此谢冬的神识并没有受到因有的打磨,理论上对于入侵的元神不该有丝毫还手之力。 但谢冬偏偏是个怪胎。分明没有修出元神,却能在当年被魔气席卷之时维持住自己的意志,这么多年来更是一直将魔念死死压制。连上古魔主的一部分都不怕,难道他还会怕区区一个元神? 更何况魔念还在他的体内。看到这傻乎乎闯入的,还以为自己很聪明的元神,魔念顿时露出了看到美食的微笑。 谢冬已经不需要再废功夫消灭这个元神了。 片刻之后,魔念在他的体内打了个饱嗝。 当年的一箭之仇彻底报了,之前那股从天上落到附近的力量也消失了,只有那种被隐隐窥视的感觉始终都在。谢冬站起身,将地上那已经失去生命的肉身收起,又抬头往天上看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走回那地缝所在之处。 主一仍旧站在地缝外面,同样看着天。 魔念再一次噤若寒蝉。谢冬则没那么害怕,还走到了主一的身前,打量着主一的神色。 此时此刻,主一的神色仍是鲜活的,看着天空的目光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向往。那是一种应该怎样形容的目光?充满了兴奋,充满了战意,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但仅仅片刻之后,主一合了合眼,再睁开时,战意便消失了,又恢复成以往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他看着谢冬,甚至露出了仿佛看儿子一样的神情,温和地问道,“你这次出门,是被人欺负了吗?” 谢冬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我哪里那么容易被人欺负?只是这次虽然带去了那么多人,却死了不少,是个不小的损失。” 主一表示完全不在意,“底下的魔修,就是用来死的,很快就能再填充的。” 他说得是如此理直气壮,谢冬竟无言以对。 虽然说出了这样无情的话,主一对谢冬却始终有一些不同,还特地关心他道,“你也在这边住了十年了,还习惯吗?我看你最近经常出去。” “早就习惯了。”谢冬表示,“偶尔出去吹吹风而已。” “他与你,处得还好吗?”主一又问。 谢冬知道这问的是谁,忍不住在脑海中朝着魔念嘘道,“瞧瞧,瞧瞧,他挺关心你的,对你挺好的。他之所以对我态度这么好,也全都是因为你啊。” 魔念表示自己现在并不想说话,自己现在根本就不存在。 谢冬微笑道,“处得还挺好的。” 主一点了点头,终于收回了那仿佛看儿子一样的目光,转身进了地缝,一路回到那个出奇宽广却又出奇空旷的住处。 谢冬也回到自己的那间屋子,躺在床上沉思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把魔念从脑海里又提溜了出来,问道,“你真的想要杀死主一?” 第95节 “是啊,”魔念有气无力,却毫无迟疑,十分坚定,“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真的一定要杀死他吗?” 魔念道,“我之所以活到现在,只有这一个目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谢冬已经无法再说些什么了。但谢冬还是忍不住道,“就算给了你新的肉体,你也几乎不可能杀死他,只可能会被他杀死。” “哦,其实我上次就想告诉你了,这种事情不需要担心,他杀不死我的。”魔念摇了摇头,“只要他在,我就在。我就算一时死了,也会在他的心中重生。” 谢冬一愣,“什么意思?” “你猜……算了你还是别猜了。”魔念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那么如果他死了呢?”谢冬沉下脸问,“你还能活着吗?” 魔念没有吭声。 “开什么玩笑,”谢冬皱眉,“难道你其实是想自杀?” “呵,”魔念发出了自嘲的声响,“别擅自判断,谢掌门。我与他的关系,你是无法理解的。你只需要帮助我,曾经答应过你的事情我自然会办到。” 谢冬思考着在主一身上所看到的那副样子,沉默了许久,而后道,“如果我不仅仅能帮助你弄出一具肉身,还能真正为你找到杀死他的方法呢?” 魔念顿时兴奋起来,“哦?你有办法了?你不觉得这事根本办不到了?” “但这么做真的正确吗?”谢冬表示,“毕竟他对你很好。如果要杀死他,能让他知道这是你的心愿吗?” “你竟然有着这样的心理负担吗?根本没有必要的。”魔念道,“他知道我想杀了他。” 谢冬惊讶。 “我一直都想杀死他。”魔念强调,“他一直知道我想杀死他,从最开始就是。” 这种关系太复杂了,谢冬果然难以理解。 “而且这对他来说难道就是坏事吗?说不定也是一种解脱呢。”魔念又道,“你瞧瞧他现在,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谢冬摇头,“我今天看到了他的渴望。” “哦?” “这渴望本身,或许就能成为杀死他的办法。” 是啊,谢冬已经看到了……主一并不是真正没有丝毫渴望的。他渴望着畅快淋漓的战斗,渴望着势均力敌的对手,甚至渴望着受伤。 从这种层面上看,主一也或许确实在渴望死亡。 而在这个世上,刚好还有那么一个人,有足够的实力去与主一战斗,不是吗? 第115章 这一日的事情, 在整个修真界掀起了轩然大波。 对遍布修真界的低阶修士而言,百宝阁与九恒商行遇袭, 这影响甚至比前些时日几大门派被偷袭时更加巨大。诸多仙市都受到了波及,物价颠簸, 哪怕是再不关心外界的家伙也能感觉到其中的变化。 何况那几大门派当初毕竟是被偷袭的, 眼前这两大商行却被人直接打进了家门口, 硬生生地抄了家。这一事实, 让整个修真界越发人心惶惶了起来。 至于那更加叫人毛骨悚然的事实——好几个仙道老怪物的陨落——在这个时候, 甚至还并没有被太多人知晓。 众修士只是发现, 原本对魔修喊打喊杀的各大势力, 竟突然沉寂了下来。而原本以为迟早会被扑灭的魔修之乱, 仿佛眨眼间就成了仙界大患了。 没有修士再敢单独出行, 因为随时随地都可能遇到魔修。哪怕龟缩在宗门里, 也同样是不安全的,越来越多的势力被蝗虫一般的魔修袭击, 甚至有些中小门派在一夜之间便遭受了灭顶之灾。 魔修的肆虐日复一日愈演愈烈, 没有任何好转。 散修纷纷聚集在散修盟的九通城内, 勉强得到了保护。中小宗门反而显得无依无靠,只得纷纷聚集在大宗门的山脚下, 渴求着大宗门的保护。 在蓬莱山的山脚, 谢冬便看到了这么一副景象。山脚之下,熙熙攘攘全都是人群。一个蓬莱派的金丹修士下山巡视,反而被众人围在中间,纷纷询问着究竟有什么办法去对付魔修。 所有人都没有察觉, 一个硕大的魔头其实就在他们身边。 谢冬乔装打扮,冷眼看了看这番情景,避开了所有人的注意,身形一闪便进入了蓬莱派的山门之内。 而在蓬莱山的顶峰之上,白发的少年静静坐在崖边,也在用自己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看着山脚下的一切。突然之间,他感到身后有异,回头一看,便望见一个陌生的男人正站在那儿。 当然的,这就是谢冬。 此时距离偷袭两大商行已经过去了几乎一年,这段时间谢冬一直很低调,几乎没再和那群魔修一起出现过。在这一年间,谢冬只做了三件事。一是重返玉宇门,从常永逸那儿将之前说好的材料取到手中。二是寻了个隐蔽之地,使用那些材料。三嘛,便是出现了这里。 白发少年一眼便看出来谢冬那蹩脚的易容术,顿时立起身来,忍不住眯起了双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很惊讶吗?”谢冬微笑,“真难得,居然也能见到你这么惊讶的模样。” 少年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只是暗暗打量着他。 “自从十几年前一别,这竟然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谢冬表示,“这些年我带着魔修,搞了那么许多事情,同级别的修士们几乎个个都打过照面——上次还被十几个人围堵过。唯独你,居然一直没有露面。” “这就是你自己找来的理由?”白发少年皱眉,“一个魔修,居然光明正大出现在我蓬莱派?” “而且你也没有召集同道,赶紧斩妖除魔。”谢冬笑。 “我不想招惹你。”白发少年表示,“我以前就没有得罪过你,反而对你有恩。现在你变得更麻烦了,我自然没必要再平白得罪一遍。” 谢冬道,“可蓬莱派得罪过我。” “是啊,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蓬莱派是在的,和其他那几大宗门一起。所以最开始你就带着魔修偷袭几大宗门,还把我们家凌宗主给打伤了。但就算是那次,我也没有出面。”白发少年耸了耸肩,“因为我不担心你会打死他——事实证明,他确实是伤得最轻的那一个。” 谢冬笑了笑,扬了扬手,算是认下了这席话,却又问他,“那么你就能坐视魔修倾覆整个修真界了?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和蓬莱派同样落不得好。” 白发少年沉默下来。 好半晌后,白发少年道,“我不认为最终会是那样的结果。” “你不为此出力,结果谁说得准?” “我总是能够看到比别人更多的东西。” “你看得到未来吗?”谢冬问他。 “我确实擅长卜算之术,但卜算的结果并不能等同与未来。比如我就算不到你会出现在这里,你身上的干扰太大了。”白发少年说到这里,又笑了笑,“但你已经出现了这里,我看到你,便又能看出更多东西。” “比如?” “比如你为什么会找过来,”白发少年摊手,“比如你其实也不希望魔修们得到最后的胜利。” 谢冬没有说话,却像是默认了一般。 对方说得没有错,魔修——在谢冬的眼里,哪怕他自己现在同样是个魔修,他也必须得说,魔修就是一群疯子。一个被魔修占领的世界是没有秩序可言的,没有人能在那样的世界中保护任何东西。 “所以我根本不需要招惹你,你与我本就不是敌人,我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白发少年看着谢冬,“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谢冬嘴唇轻动,终于说了三个字,“回孟草。” 听到这个天地灵草的名字,白发少年双目微睁,显得有些惊讶,“回孟草?你居然要回孟草,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了……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谢冬点了点头,“我之前已经问过了一个人,他说愿意等我。” 白发少年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只是摇着头道,“我这里并没有回孟草。” 谢冬表示,“但你总能帮我算一算,我能在哪里找到它。” 好吧,这确实不是什么难事。白发少年也没有与他谈什么条件,当即掐指五指便开始卜算。 片刻之后,少年眉梢一动,以一种微妙的神色看了天上一眼,“真叫人惊讶,修真界中竟然已经有成株现世,而且被人一直保存至今。但那个保存着回孟草的人,你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 “没事,”谢冬露出了不出所料的神情,同样看了看天上,“我本来就打算去找他。” 少年被噎了一下,半晌没有吭声。 “现在想找他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不是吗?”谢冬笑,“托那些老前辈的福,我算是知道该去哪里找到他了。” 少年摇了摇头。 两人此时口中所说的家伙,自然便是那个渡劫大能了。 凭借谢冬一个人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找出这家伙的,哪怕他能随时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但现在不同了,现在几乎所有的老怪物都在找这个家伙。想当初这些老怪物们十几个一起围堵谢冬,结果被主一干脆利落得灭了几乎一半,已经完全认识到实力的差距,根本打不过主一,不找渡劫大能还能怎么办?有这些老怪物打头阵,其中总有在寻人方面特别擅长的,总算是为谢冬省了不少的功夫。 “前辈,”谢冬又甜甜唤道,“既然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想必不会再介意多帮我一件事?借我一件法宝如何?” 白发少年摇了摇头,“你们不是打劫了商行?还会缺法宝?” “我也不借多的,”谢冬微笑,“你把你那葫芦给借我一程,如何?” 白发少年无奈地瞅了他一眼。难怪要借呢,这是法宝吗?这可是先天灵宝。比法宝高档多了。但少年也没有多废话,很快便将手一抬,一个浑圆的橙黄葫芦便从他袖中飞出,漂在谢冬身前,就像是打发瘟神一样想赶紧把谢冬打发走。 谢冬也不客气,直接坐上葫芦,又伸手在下面掐了个法诀。 上好的先天灵宝,配合着谢冬继承了上古魔主的力量,当即引爆了非一般的威势。 轰隆一声,这葫芦顿时像个被点了火的炮仗,直接一飞冲天,还带起了一阵旋风,险些把整座蓬莱派都刮下来一层山皮。 那白发少年在底下看着,都有些心疼了。 半空中,有一大群老怪物正漂浮在那,在罡风层中飘飘荡荡着,想要冲上更上一层。他们已经知道那渡劫大能所在的地方,就在九重天阙之上,然而这可怕的高度就是一种天堑,无论如何难以攀上。 却只听呼啦一声,就见一道橙黄光芒闪过,一个发了疯的葫芦直接从他们身旁冲了上去,吹得他们的衣摆都拍在了脸上。这速度真的太快了,完全都看不清坐在葫芦上的究竟是谁。 等到这发疯的葫芦终于缓下了速度,谢冬已经不知道被带着冲过了几层的天阙。 终于,在无数的云层背后,谢冬看到了一座漂浮在空中的洞府。 一个熟悉的影子就站在洞府的前面,对着谢冬躬身行礼。谢冬认了出来,是那个灵傀儡。他终究还是找到了自己主人的身旁。 谢冬停下了葫芦,踩在空中洞府前的地面之上。 灵傀儡往侧边推开,帮谢冬打开了洞府的门。谢冬与他打了声招呼,而后迈步走入。不过片刻,他便在一片亭台水榭之中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黑发垂地,白衣清湛,正是现今修真界中的最强者,那渡劫大能本人。 第116章 “自当初一别, 已经几十年了。”渡劫大能抬起双眼,看着谢冬, “想不到你真的能找到这儿来。” 终于再度看到了这个人,谢冬自己也是感慨万千, 简直有一肚子的话想问。 却就在一步步走过去的过程中, 谢冬便发现, 有一个问题, 其实已经不用问了。关于这渡劫大能为什么要一直窥视着他, 他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 因为就在这渡劫大能的四周, 摆满了一圈镜子。每个镜子都是修真界中的一处景象, 而其中一面显示着正是此时谢冬的样貌。很显然, 这渡劫大能虽然一直窥视着谢冬, 却并非只窥视着谢冬一个人。谢冬只不过是他关注下界的端口之一罢了。 第96节 “前辈, ”谢冬停在渡劫大能的面前,笑着问他, “你认为自己是个观察者吗?” 对方停顿了片刻, 而后答道, “我并非在观察所有人。” 谢冬点了点头。眼前虽然有这么多镜子,个数却也有限, 整个修真界中能观察的地方却是无限的。谢冬能成为眼前之人至始至终观测的对象, 哪怕只是其中之一,也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有件事情,我一直十分好奇。不知在前辈眼中,我究竟与其他人有哪里不同, 居然能引起前辈的兴趣?” “你有着极端卓越的天赋。哪怕在当初我遇见你时,你的天赋已毁,我也能知道这份天赋迟早会得到填补。于此同时,你还情根深种,对于未来有着各种各样美好的期盼。”渡劫大能说到这里,合了合眼,“就和当年的我一样。” 谢冬没有吭声,因为他知道对方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仅仅停顿了刹那,眼前之人便又道,“所以我当时就对你产生了兴趣,我让你找到了我早年曾修行的灵脉,也给了你我所修行的功法。然后……我想知道,你已经与我如此相似,如果又和当年的我一样痛失所爱之人,究竟会变成何种模样?” 这一句话音落下,谢冬的呼吸当时就紧了,两手也不禁握成了拳头。 但片刻之后,他又缓缓地将拳头松开,“很可惜,我并没有痛失所爱之人。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 “是啊,我的判断出了错。”渡劫大能自嘲地笑了笑,“我也没想到,在当年的那件事后,你们两人居然都能活下来。” 谢冬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所说的正是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时谢冬被一群元婴围在其中,何修远舍身来救,剑气入体,而后更是又中了老怪物的一击诅咒,几乎当场就没了。要不是谢冬当时有一对从魔修手中夺来的诡异符箓,毅然将何修远的伤势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绝对不可能救下师兄。 而后如果不是主一出现,让谢冬接纳了魔核之种的力量,成为魔念的容器,谢冬也绝对不可能活下来。 “那本该是注定的结果——可和魔修有关的东西,往往难以预测,谁也不知道那群疯子会在什么时候做出些什么。尤其那上古魔主,更是个无法琢磨的东西。”渡劫大能道,“所以你们都活了下来,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之后再观察你,便是出于单纯的好奇了。” 这个理由真是单纯到了极点,看似并没有任何值得利用的阴谋。 谢冬却露出了微笑,“你喜欢意外。” 对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很少会有人喜欢意外,除非他们觉得人生已经非常无趣。”谢冬轻轻地又走近了两步,“修真者最大的夙愿就是渡劫,你却已经渡劫。夙愿已经达成,挚爱也早已步入轮回,你甚至把自己给修入了无情无心之道。这样的日子,想想确实够无聊的。” “我已经超脱天地。”对方道。 “但你还是会觉得无聊,会渴望新的目标,会喜欢有趣的东西。”谢冬表示,“我贸然来访,你却直到现在也没有把我给赶出去,这就是明证。” 对方忍不住笑了一下,“你确实很有趣。” “但你很无趣。”谢冬表示,“我认识一个人,和你一样无趣。” 渡劫大能沉默下来。 而谢冬所说的这个同样无趣的人,很显然,指的便是主一。 是啊,眼前这个渡劫大能,与主一,实在非常相似。魔念曾说谢冬是不可能知道这种层次的家伙都在想些什么,但在真正接触了之后,谢冬发觉自己还是能感知到一二的。 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不就是得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着吗?平静的日子过多了,总会喜欢一些新鲜的东西。而一个曾经追求过强大的人,哪怕已经强到了极致,也一定会想要变得更强。 无论是为了让这平静的日子多些刺激,还是为了能变得更强,一个值得交手的对手,都是最难能可贵的。 “还记得前段时间,那个逼得你这个观察者也不得不出手的人吗?”谢冬笑道,“虽然你们两个都很无趣,但如果你们两人凑在一处,或许就会变得很有趣。” “我当然记得。当时我一出手,就感觉已经被他盯上了,他恨不得直接追上来。我们如果凑在一处,唯一的结果,就是打上一场。”渡劫大能微微眯起了双眼,好奇地看着谢冬,“你想要我们打架?为什么?” 谢冬一愣,而后才想起这家伙虽然一直窥视着他,却看不到他脑中的思维,自然也无法得知魔念与他的对话。 眼前这渡劫大能还不知道谢冬需要杀死主一。 谢冬便义正辞严道,“如今情况你已经看到了,魔修猖獗,修真界中人人自危,你还准备坐视到什么时候?” “这番话,”渡劫大能好笑道,“说得简直让人忘了你也是个魔修。” “我的身体虽然充满着魔气,”谢冬脸不改色心不跳,甚至还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我的心却始终留在仙道这边。” 渡劫抬手轻轻一挥,镜面之中景象变换,显出了许多宗门被魔修袭击之后的满目疮痍,“这些都是你做的好事。” “别这样说,我可没做这么多。”谢冬表示,“我亲手杀死的只有两个人,带领魔修袭击过的也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势力,这些都是为了报仇。剩下的,都是这些魔修自己干的事情,我只是没有约束他们罢了。” 渡劫大能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与他争论。只是随着手掌轻挥,镜面中又出现了另外些场景。 其中的一面,让谢冬的视线猛地定了下来。 他在镜中看到了何修远。 当然,这面镜子中所显示的并不止何修远一个人,而是站满了正道的修士们。几大门派齐聚一堂,正在协商结盟对抗魔修一事。玉宇门之前顺利救下九恒商行,大放异彩,之后又在各个战场中展现了足够的实力,因此也位于其中。 渡劫大能也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看着这个画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果没有你的帮助,他们是赢不了的。”谢冬道。 “那又如何,”渡劫大能道,“我只是个观察者。” “如果你真能一直当个观察者,那也就算了,但你上次分明已经忍不住出了手。”谢冬稍稍歪过脑袋看着他,“你是不可能真的让整个修真界都落入魔修手中的。你与他,迟早需要分出个胜负。” 说罢,谢冬将两手背在身后,已然是打算告辞了。 却就在走了两步之后,谢冬又退了回来,“险些忘了正事……前辈,你反正已经帮了我这么多了,能再帮我一件事吗?” 听到这熟悉的说辞,对方忍不住笑了一下,“回孟草?” 谢冬猛地点头,两眼之中闪烁着期盼的光辉,“只要你送我一株回孟草,我就不介意你一直偷窥我了。” 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响,一个小药瓶已经拍在了他的手中。原来渡劫大能之前听到他与那白发少年的对话,早早便将这回孟草给准备好了。 “谢谢前辈,前辈你真是个好人。”谢冬赶紧将药瓶收起,十分高兴地朝渡劫大能挥了挥手。 渡劫大能摇了摇头。 就在将要离开洞府的时候,谢冬听到身后传出对方叹息的声音,“这回孟草,是我很早以前准备的,想要给自己用的,却终究还是没用上,终究还是舍不得。你……又真的舍得吗?” 对方没有等待他的回答。 这座空中洞府的大门,就这样在谢冬身后闭合。 洞府之内,渡劫大能依旧在注视着身遭的这些镜面。镜面变换,又显示出了许许多多其他的景象。 其中一个镜面却是静止的,始终显示出一个地缝的入口。渡劫大能便静静地盯着这个地缝入口,静静地看了许久。当初那个曾过过两招的人,却再也没有从地底深处出来。 渡劫大能的手有些轻微地颤抖。 谢冬的判断没有错,他与主一在某个层面上确实是相似的。这样难得一战的对手,主一在渴望,他自然也在渴望。兴奋,激动,紧张,想要击败对方……自从到达眼前的境界,一览众山小后,这样的情绪已经多久没有体会到了?种种久违的心绪接踪而来,如一杯久旱后的甘霖。 但这渡劫大能与主一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无论主一看上去是个多么平静的人,其本质上也是一个魔修,是一个疯子。渡劫大能却是有理智的,他知道忍耐。 一旦交战,会有许多无法预料的结果,甚至可能会死,所以必须忍耐。就算真的要出手,也得在必须出手的时候。 比如……主一再次大开杀戒的时候? 但主一轻易不会出手,修真界剩余的老怪物们也不敢再齐聚一堂去触主一的眉头。所以谢冬究竟想要做出些什么,来促成这一次交战? 渡劫大能一面忍耐着,一面又有着隐隐的期待。 突然间,又有一道景象从另一个镜面中一闪而过。渡劫大能将注意转移过去,让镜中的景象停止下来。 那是一个人。陌生的,打着赤膊着,皮肤白嫩宛如新生的,刚刚从一个隐秘的地方发出来,正挥舞着双臂,神情极端兴奋。这个人高兴地在山间奔跑,做出各种各样幼稚的动作,却有些微妙的不协调,仿佛刚刚拥有一具身体。 “原来如此,”渡劫大能微微眯起了眼,“这也是想利用的吗?” 第117章 几大宗门再次齐聚一堂, 共同商议着对抗魔修一事,场面却并不和谐。准确来说, 有那么几家势力,对玉宇门出现在这里, 表现出了不同的意见。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百宝阁幸存的几位当家目呲欲裂, 指着常永逸的手都在哆嗦, “如今魔修肆虐, 谁不知道的前任掌门出了多少力?不说别的, 就说我们百宝阁, 便是在谢冬的带领之下毁掉的!” “陈老板, 这件事实我们都知道, 但这和玉宇门有什么关系?”其余修士打圆场道, “魔修最擅长夺舍, 那魔头早就不是谢掌门了……” “如果不是谢冬,事实怎么会这么巧?”百宝阁陈当家不依不饶, “玉宇门怎么能刚好就出现在九恒商行, 刚好遇到魔修袭击, 刚好救下了慕姑娘?” 话音刚落,玉宇门众人还没有说话, 被牵连到的九恒商行慕姑娘便站了出来, 柔柔弱弱地道,“陈老板,你这话中之意,难道是说我们九恒商行和玉宇门一起, 共同陪魔修做戏吗?” “我没这么说,”百宝阁自然不会傻到将九恒商行也给扯进来,“但难保不是玉宇门和魔修做戏,故意让魔修袭击九恒商行,又故意让玉宇门施恩给九恒商行,想挟恩求报啊。”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这些在修真界中摸爬滚打了多年的家伙们都不好骗,看穿真相的功力那都是极厉害的。 其余几家被谢冬亲手袭击过的势力也纷纷帮腔,质疑玉宇门究竟是哪边的。 幸好玉宇门现在也不需要独自面对,身旁还有着同样厉害的帮手在。 只见常永逸一声冷笑,“陈老板,像你这样的污蔑,也未免太可笑了。那日刚好是我们与九恒商行约好的取货之日,十年间从未变过。难道你想说,我们为了能故意救下慕姑娘,早在十年前就和魔修约好了要做这场戏?” 其余玉宇门主人不知道谢冬的设计,自然更是越发义愤填膺。 “何须在十年前约好此事?”陈当家沉着脸道,“你们去九恒商行的日子定下了,魔修袭击九恒商行的日子却没有定。” 又听慕姑娘缓缓问道,“难道是谢冬从常掌门口中得知了玉宇门来九恒商行的日子,又故意安排魔修在那一天来袭?” “慕姑娘果然冰雪聪明……” “陈老板,听你这么一说,”对方刚刚一夸,慕姑娘却转了腔调,“简直让人要以为魔修们完全听从谢冬的命令,而上古魔主完全是个摆设了。” 陈当家猛地被噎了一下。 “如果那谢冬是个被魔头夺舍的,陈老板你的推测还有点意思。”慕姑娘道,“但按你的意思,谢冬之所以做这件事,最大的前提就是他依旧是玉宇门的前任掌门。按照这个前提,他堕入魔修一道不过十年,凭什么让魔修们言听计从,想什么时候袭击就什么时候袭击?难道上古魔主不会管束他吗?” 这席话下,原本踊跃质疑玉宇门的众人都免不得安静了一瞬。 就连那百宝阁的陈当家,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说辞了。 正道的修士们谁能够想到,谢冬虽然刚刚加入魔修十年,却一加入就有了约等于上古魔主的地位呢?又有谁能相信,真正继承了上古魔主意识的主一,其实是个完全不管事的,根本不会去约束谢冬呢? 陈当家喉头滚动半晌,正准备憋出一句“怎么不会”,那慕姑娘却又嘤嘤一泣。 “玉宇门分明是我们九恒商行的恩人,你们却处处质疑他们的居心,究竟所欲何为?” 美人落泪,最是叫人心疼。顿时又有许多人站在了玉宇门这边,纷纷指责这几家势力的无理取闹,直叫那陈当家百口莫辩。 而后不知从谁的口里冒出一句话,“真要谈为什么能站在这里,百宝阁自从上次被袭击之后便一蹶不振,至今都没有恢复出一个像样的实力,几乎要比不过一个普通的中型宗门了,才是真不知道为什么能站在这里。” 这话之后,顿时又是一通乱掐。 最后百宝阁没能被赶走,却也不敢再触玉宇门的眉头,终于就这么捏着鼻子认了。 常永逸默默看了正在那边抹眼泪的慕姑娘一眼,暗道这姑娘真是惹不得。要不是他亲口和谢冬定下了整个计划,他都要相信慕姑娘的话了。 “总之,魔修中的那个谢冬必然已经被夺舍了,已经和玉宇门的前任掌门没有关系了。”有人和常永逸搭话道,“常掌门,你说是不是?”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虽然他们都觉得常永逸肯定会顺着这个台阶下去,肯定会否认和魔修的关系,却还是忍不住提起了兴趣。 常永逸看了这问话之人一眼,又看了看四周众人有意无意集中过来的视线,在众人隐隐的关注之下,竟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常永逸道,“我并没有和现在的谢冬有过任何接触。他究竟是我们的前任掌门,还是一个被魔头夺舍的躯壳,我还没有机会知道。” 第97节 这句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常掌门,你说什么糊涂话?”有人忍不住道,“他带领魔修屠杀了这么正道修士,怎么可能还是原来的谢冬?”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常永逸发出一声冷笑,“但我和你们不一样,有些事情我记得比你们清楚。迄今为止,你们口中的魔头谢冬,真正出手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几次。而他每次出手时,袭击的对象都十分巧,都刚好是那一晚曾经出现参过。” 全场再度安静了一刹那,却又很快嘈杂起来。 常永逸口中所说的这个事实,听起来确实巧合得叫人难以置信,实际上却并没有那么引人注目。因为那个晚上参与的势力真的太多了,相比谢冬的那寥寥几次出手,刚好踩中不足为奇。 但常永逸说出这种话,显然是还相信谢冬并没有被夺舍的,这在整个修真界中简直是逆流而行。 “当然,如果他还没有被夺舍……”常永逸走出两步,慢慢地道,“那么就算他现在是个魔修,他的心也一定没有被魔气沾染,他还是属于我们正道的。至少我是这么相信着的。” 当即便有人冷嘲热讽道,“还是属于正道?就凭他那双已经染满鲜血的手吗?” “迄今为止,他手上都沾了哪些人的血?这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常永逸冷冷地看了过去,“如果他不是魔修,难道就动不得那些人吗?” 对方闭上了嘴,无法反驳。无论是不是魔修,只要有仇就可以报仇,这在修真界中是一件不该被置喙的事情。 “好了好了,常掌门也只是猜测而已。”慕姑娘出来打圆场,“事实究竟是怎样的,常掌门不也不知道吗?你们就别再问了。” 反正根据慕姑娘之前的分析,无论谢冬有没有被夺舍,他都和不可能有机会去与玉宇门配合演戏。而只要不牵扯到当初两大商行同时被袭击一事,其余的事情,这慕姑娘也不是特别关心的。 但在常永逸这些话下,众人对谢冬的想法,还是免不得变得更复杂了。 有人问常永逸,“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常永逸点头,“当然。” 又有人问,“你们玉宇门中,难道就没人知道?” “当然。” “我听闻他与你们的执剑长老何道友关系非同一般,何道友……对了,何道友怎么一直没有说话?” “因为大师兄不高兴。”常永逸淡漠地回应着,同时忍不住往何修远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看之下,常永逸几乎两眼一黑。 原本何修远一直乖乖跟在他的身后,也知道不说话,表现得非常完美,此时却不知道又抽了哪根筋,竟然不声不响地转了身,噔噔蹬蹬地跟在一个陌生人身后跑了。 在那陌生人走到一个角落之后,何修远停下了脚步,回头又看了常永逸一眼,神情有些犹豫,但终究没有忘记此时的此时的,没有走得太远,没让常永逸离开自己的视线。 常永逸走到他身边,十分无奈,张开嘴想要问一句出了什么事。却就在嘴巴刚张开的时候,他便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僵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何修远等他靠近,又开始噔噔蹬蹬地往远处走。 常永逸跟在何修远身后,终于看到了那个背靠在角落阴影中的陌生人。 虽然看上去是一个陌生人,但看何修远这副殷殷切切往对方身旁凑样子,这人究竟是谁,也便没有悬念了。 “你怎么来了?”常永逸压低声音问。 眼前之人,当然便是刚从九重天阙上下来的谢冬。 谢冬倚靠在阴影之中,微眯着双眼,猫儿一样,还伸手轻轻揉了揉何修远凑过来的脑袋,“只是刚好看到你们在开会了,感觉还挺重要的,便过来一看。” 常永逸吓得赶紧挡在两人身前,不叫其他人看到这诡异的互动。 “没想到听到了有趣的东西,”谢冬又忍不住一笑,“小子,胆子不小啊,居然敢那么说。” “抱歉,我没忍住,可能影响了我们的计划。”常永逸眉头微皱,“可能需要多花费一些时间来建立他们对玉宇门的信任了。” “放心吧,没事,你做得很好。”谢冬表示,“非但没有破坏计划,还正好在我的计划之内。” 真的?常永逸狐疑地看着他。 谢冬在何修远头上揉了好几把,终于稍稍觉得满足,叹慰地收回了手。而后他又起身从阴影中出来,朝着会议中央走去。 常永逸略有些紧张,却知道谢冬不会乱来,便安心跟在后面。 当谢冬走到会议中心时,正好听见一些交谈的内容。关于魔修应该怎么打,关于由谁领导这个联盟,关于谁打头阵,也有一部分零碎的关于谢冬的还没来得及平复下来的交流。 直到越来越多的修士发现场中多了个人。高阶修士的记忆都是极好的,他们很快确认,之前确实没有见过谢冬,这家伙是新冒出来的。 “你是什么人?” 谢冬迈着淡定地步子,走到了蓬莱派的场地之中。而后在蓬莱派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之中,他掏出了那个葫芦。 “这是……老祖的!”蓬莱派中有人惊呼。 虽然蓬莱派中见过那个白发少年的人并不多,见过这葫芦的人就更少,但只要有见过的,身份地位都不低。此时他们惊呼出了这句话,其余人自然也不会质疑。 “什么?这是老祖的信物?” “不,我想这应该不是信物……但这确实是老祖的!” “我是老祖派来的。”谢冬淡定地朝蓬莱派众人点了点头,又笑着看向其余众人,“我被蓬莱派老祖给派来的,蓬莱派的代表,来代替缺席的凌宗主。” 亲眼见到了如此有力的信物,再听到了他说出的这句话,除了常永逸的表情实在是难以形容,其余人基本都信了。 第118章 谢冬的冒充之行如此顺利, 也多亏了凌宗主不在场。自从当初被谢冬打伤之后,凌宗主一直被他们老祖给拘在宗门里, 名为养伤,实为避免他在外面乱晃时被谢冬一个看不顺眼给宰了。而现在勉强代表着蓬莱派的家伙, 正是一个让谢冬十分看得顺眼的人, 凌溪。 凌溪虽然资历很浅, 修为刚刚金丹, 却背景深厚, 倒也服众。 而面对谢冬这么个空降的新代表, 他虽然满心狐疑, 面对那个葫芦却也无法提出质疑。实际上, 就算他们此时能联系上自家老祖, 亲口问上一问, 那白发少年在吐血之余,也是不会说什么的。能说什么呢?说这个葫芦不是信物只是借人一用, 而出借的对象正是现在备受瞩目的魔头谢冬?最后还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当然, 最终凌溪是否会乖乖退位让贤, 还得看谢冬将要说出些什么,是否会对蓬莱派不利。 便听谢冬在那儿道, “我刚才听到你们的争论, 似乎正在讨论领导之事。但无论是提名谁来领导这个联盟,好像都有人不服气?这么一来,什么时候才能定下这件事啊。” “这也没有办法,”有人回应道, “如果由别人来领导了,万一把我们宗门的人拿去当炮灰,天天打头阵,谁受得了?”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应和。 “照你们这么说,领导之人不就无法定下了?我们岂不就是一盘散沙?” “这……总得想出一个办法,我们再讨论讨论……” “都讨论这么半天了,再继续讨论又能讨论出个什么花来?”便见谢冬摇了摇头,又道,“我这儿倒是有个主意,不知你们觉得怎么样。” 众人忙叫他快说。 “既然大家都怕被当成炮灰,那就定个规矩,这领导联盟的人,必须身先士卒,必须让自家势力的人顶在前方。”谢冬表示,“这么一来,谁也别想拿其他人当炮灰。” 这、这……此言一出,好多大宗门都缩了,下意识就摇头,觉得这简直就是在胡闹。 但很快的,又有更多宗门冒了出来,拍手叫好,表示这是个绝妙的主意。毕竟原本有资格竞争领导地位的就那么几家,其余人都有着被当做炮灰的危险。以前的多次结盟之中,稍弱的势力被迫打头阵的例子也数不胜数。如今谢冬提出这个主意,想要领导的地位就得承担打头阵的责任,地位与危险共存,简直说到了这些人的心坎里。 而原本有资格竞争领导地位的势力虽大,却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败下了阵来。 谢冬提出的主意就这么被定下,下一步便是选出愿意让自家势力顶在前方的领导人了。 等待众人的,却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因为所有人都在迟疑。 比起领导人的地位,其所必须要承担的危险更加叫人难以接受。有这样的危险在,就算一时有了领导的地位,一旦自家势力伤亡惨重,照样会被人踢下阵来。尴尬的沉默继续着,似乎就要证明谢冬这个看似得到许多人赞同的主意只是个笑话。只有一些满腔热血的家伙们握紧了拳头,想要试上一试。 却就在第一个热血之人最终拿出勇气之前,谢冬给常永逸使了个眼色。 常永逸明白他的意思,深吸了一口气,站出来道,“我们玉宇门,愿意一试。” “什么?玉宇门?” 众人都是惊疑不定,“玉宇门?这怎么行,一个区区百人的势力……” “区区百人的势力又怎么了?”常永逸冷眼看着那质疑之人,“玉宇门不行,那么你来?” 质疑之人连忙后退,连连摇头。 “不到百人不好吗?”常永逸又冷笑道,“如果玉宇门真的不行,一定很快就死光了,再换人也不迟。” “胡闹,”有人抽着胡须道,“结盟对抗魔修是大事,哪能成天惦记着临阵换将?”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虽然常永逸那话也确实难听了些,但其余人本来也不指望能靠一次结盟就彻底打垮魔修。先让玉宇门试一试,这个损失似乎承担得起。反正也是玉宇门打头阵。许多人都开始迟疑了。 剩下还在反对的,也都纷纷将谢冬那件事给再翻出来说,无非是质疑玉宇门会不会和魔修勾结。 谢冬又张了张嘴巴。 这次却还不等谢冬发出声来,便有人帮他把话说了,“这怕什么?反正我们都跟在玉宇门的后面。如果没遇到魔修,我们都安全,如果遇到了魔修,也是他们去打!” “我倒真想看看,那谢冬究竟还是不是玉宇门的前任掌门,他会不会对玉宇门手下留情。” “如果怕玉宇门临阵倒戈,我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们了。” 谢冬笑着摇了摇头,朝常永逸挤了挤眼睛。 常永逸十分无奈,手心都给汗湿了。 总而言之,这件事情就这么给定了下来。而后他们又商量了一下其余的事宜,便各自回去点兵点将,最后处理一下自家的事情,等待着数日后的下一次集合。 谢冬依旧跟着蓬莱派的众人,却也在中间找了个时机,见了常永逸一面。 “行啊,这事闹得够大的。”常永逸抹了抹手心,“直到现在,我手心里还全是汗。” “大就对了,”谢冬表示,“你不是要地位吗?事儿不大,地位怎么来?” “其余人都等着我们打头阵,等着我们被魔修杀光。”常永逸苦笑。 “如果没被杀光呢?”谢冬问他,“如果玉宇门的损失极小,屡战屡胜,直接打得魔修们找不到北呢?” 常永逸想象着那副场景,眸光暗了下来,眼底深处却映出异样的光辉。 “办得到的。”谢冬拍了拍他的肩,“现在的玉宇门,很厉害。” “对,非常厉害。”常永逸抬起了头,看着他道,“之前九恒商行的那一场,我们也是实打实的打下来的。玉宇门的实力已经得到了证明,而且随着实战越来越多,我们还会变得越来越厉害。” “你能看到这些,我就放心了。”谢冬说完了话,笑着与他告了辞,“记得我所说的话——你想要地位,你就得知道,地位应该怎么来。” 常永逸握紧了手,点了点头。 他知道地位应该怎么来。在这种时候,没有第二个答案了。 是用枯骨铺来的。 第119章 第98节 又一次, 玉宇门的实力震惊了所有人。 上次见证这个奇迹的,只是九恒商行的人。这次见证这个奇迹的, 却是参战的诸多势力。 众修士拧成一股绳的力量是可怕的,比宛如蝗虫过境却几乎无人指挥的修魔们还要可怕得多。在玉宇门的尖刀之下, 正道联盟的势力层层推进, 见魔就杀, 不过短短的时日便彻底扭转了之前的局势, 再度将魔修给打入了下风。 枯骨, 遍地都是枯骨。 有魔修的, 有其余正道修士的, 甚至还有玉宇门的。是的, 玉宇门中也有人牺牲了, 这是无可避免的情况, 其数量却远远不在众人的预料之内。 明明都是身处同一片战场,玉宇门站在他们的更前方, 杀敌也比他们更多, 为什么他们的人已经只剩下十之五六, 玉宇门的区区百来个人,牺牲的人数却连一个手掌都数得清楚? 但看着玉宇门众人在战场上翻飞的身影, 看到他们那惊人的身手, 这一叫人难以相信的事实,却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随着一场又一场的战役打下来,随着一个又一个的魔修死在了剑下,玉宇门的名声越来越响, 逐渐烙在了所有人的心头。没有任何人敢再质疑玉宇门领导众人的地位,没有任何人怀疑玉宇门的实力。 也没人再怀疑玉宇门与魔修勾结了。实打实的一路打了下来,大家又不是瞎子,谁看不出来玉宇门也和他们一样拼命? 常永逸预想中的地位攀升来了,来得很快,攀得比他的预想要快得多。 “你看,除了那些背后的老怪物,现在明面上最强的修为只是元婴。”谢冬笑着像他道,“我们大师兄就是元婴,而且以前就能一个打五六个,现在恨不得能一个打五六十个。金丹我们也有好些个了,一个打十个,加起来顶别人好几十个。还有谁能和我们比啊?至于更底下的,凝元的筑基的炼气的,我们是少了点,但打起战来谁还算得上他们啊?” “可是还是太快了……”常永逸显得有些恍惚,“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所以才要打嘛,只要实力够了,想要提升地位,没有什么比打起来更快的。”谢冬拍他的肩,“更何况你小子也不简单,服众啊。” 常永逸长长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谢冬之所以说出这话,是因为常永逸自从坐上了这领头的位置,调度上从无失误,知人善用,叫众人都以为这小子是个天才。但那些人哪里知道,常永逸之所以能干得这么好,还多亏了以前在各种势力里铺满了眼线,情报收集得够多了。如果让那些人知道了,别说服他了,怕是恨不得要打死他。 无论如何,玉宇门的地位已经飞一般的攀升了起来。尤其是何修远这个剑修,无论何时都在战场上杀进杀出,宝剑之上满是魔修的血液,已然是实至名归的正道第一人了。 “只要那些老怪物不来,便没什么可担心的。”谢冬笑,“如今的玉宇门,甚至已经称得上是正道第一宗门。” 第一宗门!这个称号叫常永逸打了个机灵,一下子回过神来,“如果那些老怪物来了呢?” 如果老怪物们来了……首先,谢冬那蹩脚的易容术肯定会被看穿了。 对此谢冬却一点也不担心,“他们现在还在天上飘飘荡荡,急着敲开某个人的大门呢。” 常永逸看了看他,有些不理解。 “说到这,其实我也有一件担心的事情。”谢冬又道,“你们现在已经不害怕一般的魔修了……但还有一个家伙,你们是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的。” “谁?”常永逸忙问。 “上古魔主。” 常永逸倒吸了一口冷气。 谢冬笑了笑,看了看远处。一个豁大的地缝入口,正隐隐出现在视线之内。 是的,他们已经打到这里来了,他们已经将那众多魔修都给逼入了地底,下一步就是打入地底深处。而真正继承了上古魔主力量的人,主一,就在这片地底。 天上的渡劫大能还在寻思谢冬会刷什么手段让主一出手,但实际上谢冬的想法非常简单。打进去,直接打到老巢里面,打到家门口,还怕主一不出手吗? “你们是对付不了他的。”谢冬道,“遇到了,什么也不管,赶紧跑……虽然你们可能也跑不过。” “那应该怎么办?” “等着。”谢冬笑,“等能对付他的人登场。” 这个答案实在叫人非常不放心,常永逸半晌没有吭声。而谢冬也已经起身,回到了蓬莱派的阵地之中。 如今蓬莱派的人已经和自家老祖联系过了,那发白少年果然捏着鼻子认下了谢冬的身份。谢冬便光明正大地留在了这里,还成了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高手。 很快,常永逸的命令下来了。 众人振奋精神,以一种奔赴决战战场的风貌,缓缓进入地底深处。 那曾经拦了何修远不知道多久的魔阵,在谢冬的指导下,很快便被正道修士们拆了个精光。他们终于冲入了魔修的老巢,造就了更多的枯骨。 但在冲进一个硕大的空间之后,他们发现一切突然寂静了。 这是个广阔得反复空无一物的空间,一切都是单调的,甚至看不见之前四处乱窜的魔修,反正魔修也视这处底盘为境地。就在这一片空旷与寂静之中,他们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主一。 谢冬深吸了一口气,朝常永逸打了个手势——跑。 常永逸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他连忙拦住了还想要继续前进的玉宇门,重点拦住了已经杀得起火的何修远。但还有很多人,还有原本跟在玉宇门的其余势力众人,不明白玉宇门为什么要停下,不懂为什么常永逸会惧怕区区一个人,还在往前进着。 直到主一微微皱起了眉头,轻轻抬起了手,往下一挥。 哗啦!眨眼之间,就在他的眼睛,就在众人的脚下,石头几乎都被这股力量给压成了沙。 众人惊惶地后退地,却根本不可能跑开。 但主一并没能顺利捏死这么许多人,因为谢冬冲了上来,拦下了这一击。 幸好主一只以为是在对付蝼蚁,并没有使出全力,这才被谢冬给顺利拦了下来。饶是如此,谢冬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吐出一口血来。 “是你……”主一认出了他,却丝毫没有原本的温和,反而越发皱起了眉头,“为什么只有你?” 谢冬苦笑着抹掉嘴角的血迹,没有回答。 主一已经很久看到谢冬了,因为谢冬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所以直到此时,主一才发现,其实早在很久之前,魔念就不在谢冬的身体里面了。 “为什么只有你?”主一的衣摆逐渐鼓胀,久违地体现出一种情绪,谱写着某种名为愤怒的气氛,“你把他弄去了哪里?” 谢冬叹了口气,“他现在还很好,但你不会想要再见到他的。” 主一抬起自己的双手,愤怒的气氛弥漫在四周的空气之中,又集中在了他的手里。一股庞然的压力降下,所有人都感到头皮发麻,四肢忍不住的颤抖。 谢冬知道,这一招自己挡不下来了。 只要主一使出这招,在场所有人都会化为飞灰,无一例外。包括谢冬,包括何修远,包括整个玉宇门,也包括如今修真界中几乎所有的中坚力量。 这是怎样的一场豪赌啊!没有人可以想象,世上还有这样一种赌,赌注是这样许多人的性命。 谢冬却并不担心自己会输。 因为这个赌注太大了,这是如今的修真界不可能承受的损失。 就在主一准备出手的那一刹那,又有一道庞然的力量出现了,从地面上疯狂地闯入进来,眨眼就到了这块地方。 谢冬赌对了。 一个黑衣白发的人出现在了主一面前,长发在周身不断飞扬飘舞。他在千钧一发之刻出手,将主一所散发的力量卷在手心,往上一抬。 轰隆! 这股力量直接冲开了层层地岩,在这地底深处破开了一个明亮的大洞。 光芒从上方照射下来,照到来人阴晴不定的脸上。谢冬认了出来,也不可能是别人了,正是那渡劫大能。 “可以。”渡劫大能看了谢冬一眼,“狠。” 谢冬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第120章 渡劫大能与主一的战斗十分壮观, 也十分寂静。其余诸人往往只能看到他们抬了抬手,亦或是轻轻踢了踢脚。接踵而来的, 却是无人能够承受的山崩海啸。 这场战斗难以描述,因为甚至连谢冬也没有看到全貌。 两人只在地底过了两招。渡劫大能为了避免可怕的误伤, 很快冲到了天上, 主一也很快放过了地底那群蝼蚁, 紧追而至。此时此刻, 哪怕是对谢冬的愤怒都被暂时给忘在了脑后, 主一全心只想要追逐这个值得一战的对手。 而两人在天上的战斗, 就像是一场绚烂的烟花, 时而又像是一副流动的画, 蓝天为底云为墨, 美得让人赞叹。 可这美丽也是极端致命的。只要两人中的谁随便泄下一点力量, 变成毁掉一整个国家。 众修士从地底中出来,无暇再去估计漏网的魔修, 纷纷处理着彼此的伤势。 尤其是谢冬, 挡了主一的一招, 那真是伤得够呛了,一圈人围着他处理都处理不过来。好不容易补上了伤口, 谢冬却还是脸色惨白, 也不知道还有哪里有着暗伤。 谢冬连天上的世所罕见的惊世一战都没有经历去看着,用胳膊压着自己的额头,几乎想要沉睡过去,好好休息一场。 直到他感到周围一片骚动, 微微睁开眼,原来是何修远挤到了他的身旁。 如今的何修远,名气可是大得很,走到哪儿都有一群视线跟着。之前为了避开这些视线,谢冬都没有多少机会与何修远好好处处,如今却也不顾忌了。他招了招手,让何修远离得更近了一些,而后身体往边上一歪,便靠在了何修远的肩上。 何修远愣了一愣,很快便理解的谢冬的意思,眼睛亮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谢冬的脸,又将谢冬搂在了怀里,紧紧贴在一起。 暗自留意着两人的众人都震惊了。 谢冬根本不管他们,只想好好待在何修远的怀里。 “你……”何修远问他,“不怕……”被发现了吗? “嗯,”谢冬用鼻音轻轻应着,“不怕了。” 天上又发出了一阵极激烈的响动,也不知道究竟战况如何。 “已经不需要再害怕了。”谢冬往何修远怀里挤得更深了一点。 何修远却察觉了不对,抬起了谢冬的脸,看到了谢冬眼中深深的眷恋。何修远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有些不安,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别怕,师兄,”谢冬握住了他的手,“事到如今,我们都没什么好怕的了。你也早就答应过了,不是吗?记得你说过的话,你要等我的。” 天上又是一阵巨响,而后一道流光划了下来,落在远处,轰隆,简直就像地震一般。 谢冬最后在何修远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站起了身来。 远处,就在那道流光落下的地方,他们看到了一个漂浮在空中的身影。是主一。 而在主一的下方,渡劫大能跌在一个被砸出的深坑之中,按着自己身上的伤口苦笑,“我……终究……不是为了战斗……而生的……” 说着,他抬头看向天上的主一,“和你们这些怪物不一样。” 主一也受了伤,鲜血淋淋漓漓地往下撒着,整个人更是摇摇欲坠,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真狼狈啊。”渡劫大能摇头,“难道最后要走上同归于尽这条路吗?我真不想和你这样的怪物死在一处……如果我死了你还没死,那就更可悲了。” 主一静静地看着他,神情冷漠,将双手挥下。 渡劫大能深吸了一口气,只得又一次抬起双手。轰隆!更大的巨响响起了,扬起了遍地的硝烟。 硝烟散去,地上的坑洞已经大得像是一个峡谷。渡劫大能缩在峡谷的一处,咳出了一口血,勉强还活着。但不幸的是,主一也活着。 在峡谷的另一处,主一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怪物。”渡劫大能又一次吐出这两个字,语气很有些咬牙切齿。 主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缓缓地,就要将双手再度抬起。 第99节 却就在这个时候,沙啦一响,有什么拨开了林中的树叶,滑下了深凹的峡谷,突然出现在了两人的战场之内。 那是一个人。 渡劫大能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他见过这个人,在天上的那些镜面之中。当时这个人赤着胳膊,每个动作都兴奋不已,却又显得生涩而不协调,就像是刚刚得到一具身体一样。 如今他已经适应了这具身体,身上也披上了简单的衣物,神色中却已经看不到当初的喜悦与兴奋,看着主一的目光中全是叫人读不懂的复杂。 仇恨,恐惧,厌恶,甚至是怜悯。或许其中还是有着一丝喜悦的吧,因为夙愿即将达成。 主一看到这人,神色倒是很快有了变化,显出一种清澈的欣喜,“是你。” “是我。”对方一步步朝着主一走去,“你现在真惨啊。简直难以相信,你居然也会有着这样凄惨的时刻。” “你真的没事。”主一道,“我担心你。” “……你应该知道的,我根本不需要任何担心。” “是啊。”主一道,“你……” 这句话没有说话,主一的声音便僵在那里。因为有一柄尖刀,狠狠捅入了他的胸膛。 “惊喜吗?”来人咬牙切齿道,“这是沧澜兽的牙齿,还淬了万古青的毒,如何,够不够杀死你啊?哈哈哈,我当然知道不够,平时的你怎样都杀不死,但现在也不一样了,你已经惨成了这副德行,难道还杀不死你吗!哈哈哈哈哈哈!” 远处的渡劫大能终于也站起身来,却已经连手都抬不起来了,只能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主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怀中那狂笑的人。 “你死啊,你死啊,你怎么还不去死!”站在那儿的人,那前不久刚刚拥有了自己身体的魔念,就像是疯了一样,还在不断紧紧拧着手中的利刃,直将主一胸前的伤口给捣成一个硕大的血窟窿,“怎么?疼不疼?疼不疼!你该死了!快死吧,和爹娘一起死吧,和月儿泉儿一起死吧!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被我杀死吧,就像你当初那么干脆利落地杀死了他们一样!” 魔念边狂笑着,边念着当初那对幼弟幼妹的名字,念着早已失去的父母,“去你的上古魔主!你竟然为了得到力量而亲手杀死自己的全家!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丧心病狂的人!你早该死了,活着有什么意思!” 主一默默抬起了双手,轻轻将魔念拥在怀里,“这样,你就高兴了吗?我的心魔啊……” 魔念愣了一下,而后破口大骂,“去你的,什么叫你的心魔!你才是心魔,你是我的心魔!” “是啊,”主一点了点头,“我是你的心魔。” 当年有一个傲慢的孩子,想要得到力量,想得快要发了疯,但力量哪有那么被得到?于是心魔便从孩子的体内滋生了出来。心魔拥有着孩子所有的感情与记忆,也占据了孩子的身体,却杀死了孩子的家人。通过这场献祭,心魔得到了那股黑暗力量极致的宠爱,最终成为了上古魔主。 而当年的那个孩子呢?只是个可悲的孩子罢了。那个孩子的意识早就应该消散,却一次又一次地从上古魔主心中滋生,竟然永远也无法摆脱了。 “你,”主一将右手移到了魔念的后心,“是心魔的心魔。” “简直可笑,心魔也会有心魔吗?哈哈哈哈哈!”魔念又开始狂笑,笑声却戛然而止。 主一的手指直接从背后扎了进来,扎入了他的胸腔,找到了这具新生的躯体中那颗正跳动着的心脏。 他将心脏扯了出来,一手的血。 “你还是没有杀死我,你杀不死我的。”主一道,“而我又杀了你一次。” 魔念艰难地蠕动着嘴唇,勾起了难看的笑容,用力从胸腔里挤出最后的声音,“你才是……永远……杀不了我……我……还会……” 剩下的话便停止在了那里,但主一知道他想说什么。他还会回来的。 主一松开双手,任由怀中已经失去生机的躯体滑落在地。 他就这么顶着胸前那被捣烂的伤口,摇摇晃晃,比之前更加衰弱,却笔直地走到了渡劫大能的面前,想要继续之前的战斗。 “真是疯子。”渡劫大能深吸了一口气,脚底用力在地面一踩,再次浮到了空中。 主一紧随其后,同样浮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却又有一个人闯了进来。 跟在这个人身后的,还有之前刚从地缝出来的众人,以及正巧从天上下来的众多老怪物们。 但真正闯入两人的战场中的,只有谢冬一个人。 “他在做什么?”众人惊呼,“他找死吗?” “不,你们快看,那个可怕的怪物受了重伤!我们一起上,说不定能趁机弄死他!” “闭嘴!”常永逸一脚踢开那个瞎指挥的家伙,大声喝道,“别动,都别动……我们就在这里看着!” 与此同时,那些老怪物的声音也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这是怎么了……谢冬!那是谢冬!” 一直被易容术蒙蔽的众人这才悚然一惊,赫然发现这个一直和他们在一起的家伙居然就是传说中的谢冬。 谢冬为什么会藏在正道的队伍之中,现在又想做什么?这个人究竟是正道的,还是魔道的? 就在众人的惊疑不定中,谢冬扑向了主一。 “找死。”主一抬起了手。 正在这个瞬间,主一却僵硬了一下。因为某个东西在他心中重生,狂笑着,让他的身体产生了这么一瞬间的停滞,“我说过,我会回来的,你永远杀不死我!而我,迟早能杀死你。” 就在这一瞬间,谢冬扑到了主一身前,将对方牢牢钳制住了,同时浑身的力量开始鼓动。 这力量的鼓动让渡劫大能脸色大变,恨不得破口大骂,赶紧一口气退出了十万八千里远,挡在了那边还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众人身前。 “这种层次的自爆,”谢冬浅浅笑道,“怕不怕。” 一声巨响之下,山河都几乎变色。 巨响之中,谢冬听到了一个声音。叹慰的,熟悉的,曾经无数次在他脑海中响起过的声音,述说着感谢。 感谢你,终于叫我们得到了最后的解脱。 这也是谢冬这一生中,所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第121章 自那场轰轰烈烈的诛魔大战之后, 又过去了很多年。 魔修的气焰已经完全被铺面,偶尔的两三漏网之鱼完全掀不起波浪。正道诸多势力在这一场恶战之中损失惨重, 却也战功赫赫。诸多势力得到重新的划分,其中最耀眼的一方, 自然便是玉宇门了。 玉宇门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正道第一门。 无论是战功还是实力, 都无人可以撼动他们的地位。哪怕是最后的短板, 背后老怪物的缺失, 也已经不复存在。 因为那个渡劫大能收了何修远为徒。 谁也不知道那个渡劫大能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看中了何修远, 大能自己说是因为缘分。但这师徒二人都知道, 只是因为一个人。 “当年我想看他在失去所爱之人后悔怎么做, 可惜没有看到。”大能对何修远道, “所以现在来看看你的。” 何修远沉默了片刻, 却只告诉对方,“我并没有失去所爱之人。” “哦?”大能挑起眉梢。 “他会回来的。”何修远表示, “因为他叫我等他了。” 渡劫大能笑了笑, 不置可否。 全修真界, 能有几个人相信谢冬还会回来?已经没有别人了。谢冬这个人,这个名字, 早已随着当初那场惊天动地的自爆, 与他的死亡一起深深刻在了所有人的心中,成为这一代人心里当之无愧的第一传奇人物。 在早年那样的经历之后,又卧底魔修整整十年,暗地里扶植玉宇门爬上第一宗门的宝座, 更在最后用一场自爆彻底收割了上古魔主的性命。这样的传奇,还能有谁?没有别人了,谢冬的神话简直不可超越。 可这个神话再也回不来了——除了何修远之外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相信的。 谢冬留下的玉宇门成为每个年轻一辈修士心中的圣地,再加上第一宗门本身的实力,每年来试图拜入山门的弟子都络绎不绝。玉宇门的规模一年又一年扩张,弟子名册越来越厚。常永逸赫然发现,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连宗门里的人都认不齐了,光记住所有人的名字都得掉一地头发。 这是每个宗门扩大的必经之路,所有人只能努力适应。 当年随着谢冬一路走过来的老弟子们,几乎每个都身负重要的职责,开始成日里为了宗门事务焦头烂额的生活。 只有何修远依旧遗世而独立,每天还是那么三件事。 修行,练剑,以及……守在天边往下望。 “看你那样子,”渡劫大能道,“简直是块望夫的石头。” “因为我知道他会回来。”何修远还是那句话,“他叫我等他。” 渡劫大能摇了摇头。 一年一年过去,只有他还始终相信着这句话。哪怕是最开始愿意和他一起等的常永逸,渐渐也不相信了。 最后究竟是过去了多久? 几年?几十年?亦或是上百年? 玉宇门新一批来试图拜入山门的小弟子们又到了,规规矩矩安安分分,里面却有着一个古怪的小子。 这小子姓谢,一个凡人富贵人家的孩子,自称为谢小少爷,一看便不知多么娇生惯养,身后还跟着一个自幼在一旁伺候的小跟班。 谢小少爷初到玉宇门的时候,何修远正在天上听师傅讲过去的故事。 “知道回孟草吗?”渡劫大能道,“回孟草的孟,指的其实是孟婆的孟。回孟草,顾名思义,回绝孟婆,哪怕转世之后也能留下所有的记忆。” 何修远看着他,也不知是否看出了他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 “我以前找到过一株回孟草,废了很大的功夫,非常细心地收好了。因为我那时所爱的人转世了,忘了我,可我不能忘了他。我又不愿以为当时的模样去找他,害怕打扰他的一生,便想转世重修,重入他的轮回,最好与他从幼时一起长大,重新相知相爱相守一生。”说到这里,渡劫大能苦笑了一下,“但我还是舍不得,舍不得当年好不容易修下来的境界,舍不得当时拥有了一切。这回孟草便留了下来。后来出现了一个小子,他比我舍得,比我狠……便将回孟草从我这儿要走了,便宜了他。” 这句话后,渡劫大能沉默了下来,不知在细细体会些什么。 直到一名玉宇门的弟子拿着何修远当初所留下的信物上去了,“宗门来了一个新弟子,掌门叫我赶紧来告诉你,说是姓谢……”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何修远便冲了下去。 玉宇门的山脚,谢小公子正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修士们给包围着,当头那个便是玉宇门的掌门常永逸。 “哎哟,各位道长有话好好说,这是要做什么啊?”谢小公子展开扇子,捂着胸口,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唉,小常,我怕……” “公子,别怕!”常小跟班顿时拦在了的他身前,“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公子!哪怕是各位道长也不行!” 常永逸看着这小破孩就来气,恨不得一脚把人给踢死,最后却只是狠狠在他脑门上砸了一下,“就凭你,也配叫小常?” 常小跟班捂着脑门,十分委屈,他怎么就不配叫小常了?他不叫小常能叫啥子啊? “还有你,”常永逸对着谢小公子,直接挽起了袖子,“谢冬是吧?不承认是吧?还给我装是吧?” “我不叫谢冬,”谢小公子眨巴着眼睛,“我叫谢秋。” 常永逸恨不得把这两臭小子一起踢死! 正在此时,何修远终于下来了。 常永逸就像是盼到了救星,当即把位置一让,指着那两臭小子道,“大师兄,你看看,看看,你……” 第100节 一句“你看看你能认出来吗”还憋在喉咙管里,何修远已经走了过去。 他站在谢小公子的面前,定定看了片刻,直看得对方嘴角轻浮的微笑逐渐僵硬,就连手都开始发抖。 而后何修远伸出双手,一把将人揽在了怀里。 啪嗒一声,谢小公子的扇子落在了地上。 “啊!”常小跟班发出喊叫,“又有道长欺负公子了!” 常永逸直接一脚把这瓜娃子给踢闭了嘴,而后抬手招来左右,把四周能看到的人都给清理出去了,给那两人留下一块安安静静的地方。 一片寂静之中,谢小公子抬起了发颤的双手,终于慢慢落在了何修远背后。 “你让我等了很久。”何修远低声说着,稍带点埋怨的腔调。 “抱歉。”谢冬轻轻地道,“久等了……我回来了。” “你还说你不叫谢冬……” “我逗他们玩呢。”谢冬笑,“虽然这一世我确实叫谢秋了,不过名字嘛,只是一个代号。” 话音刚落,何修远便抬起他的脸,狠狠啃上了他的唇。 不知道多久之后,两人终于分开,彼此都有些气喘。 “你会留下吗?”何修远问。 “留下,不走了,再也不走了。”谢冬笑,“只要你别嫌弃我变成了一个凡人,还要用炼气重新开始。” 何修远问他,“这算是个事吗?” 谢冬摇了摇头,忍不住哈哈大笑,与对方狠狠拥在一处。 数月后,一场轰轰烈烈的双修大典震惊了整个修真界。一边是的声名显赫的第一剑修,另一边……却是个刚刚拜入玉宇门的凡人? 不知道多少怀春少女摔了请帖,大呼命运的不公。 九重天阙上,当世唯一的渡劫大能举起酒杯,遥遥敬了一杯,微笑祝贺道,“最般配不过。”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